愿你安好

　　人的一生总在不停地挥手离别，和自己深爱的人，和久居的旧屋，甚至和沉默的时光。
　　我总在不断地想象，老人记忆中最后的影像，也许象秋末道旁树的叶子，痛楚地卷着身子散了一地。被推进ICU病房的那一刻，手术麻醉切割了他在人世间所有的记忆，就象一把被不可抗拒力断齿的枣红色木梳。也许生命还可以照进一线阳光，如同今年早秋的黎明，湿润的金黄色的生机填充了死亡的轮廓。但是这些断了齿的记忆，可能永远无法拼接到生命里去了。我也希望若是一切安好，他记不起这些痛苦的痉挛和抽搐，他的世间永远是那云淡风清的甜蜜。
　　也许，在岁月里深淀的那些智慧，会让老人预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眼清醒地看着这世界。此时，绝望会有多迅速地淌过，清楚地看到自己生命的长度而无力改变该多么惶恐无助，该多么不舍自己的结发老妻，该多么不舍绕膝的儿孙，该多么再想用回忆去抚摸或粗糙或细腻的岁月的肌理。
　　房间里静地可怕，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在梳理关于他的记忆，都在回想他的好，都在不断地反思对待他时在每个细节上的不足。时光不会给人一丁点改过的机会，它会让人即使走到岁月的深处还是在遗憾中长叹。
　　老人爱吃肉饺子，想必他就认为肉馅饺子是世上无尚的美味。在刚刚转院到协和的当天，老人感觉轻松了些。正好老公买来了饺子，勾起了他的馋虫，可怜巴巴地央着婆婆：让我吃点吧！婆婆谨记着医嘱，没让。公公只吃到一个饺子皮，咂摸着久违的味道，象个馋嘴的孩子。现在婆婆红着眼圈，后悔不迭，可惜，人生铁着面，从不给如果机会。
　　去探望他，我不敢往前走，只远远站在床边，看着他艰难的呼吸，距离上次我看见他短短几周时间，他像一张被揉皱的白纸被岁月无情地丢弃在病榻上。没有亲人的陪伴，不知道他的梦里是否会梦着孤单。我深怕这距离站成生死的两岸，但我终不敢上前，不敢看一个被抽走所有生机的老人。终不敢直面残忍是我的怯懦。瞬间，往事种种竟生成了思念的种子，倔强的破土发芽生长，只是它的背景竟然是苍白的病痛的躯壳。
　　诚然，人生总在不断地挥手离别，生死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
　　只是亲人们，倘是结局不可逆转，倘是真有来生，记得千万别喝孟婆汤，千万要记得要经常清醒地描摹这一生的记忆的枝枝叶叶，千万记得等你的儿女的模样，让他们在一下轮回里修补今生无法修补的那些过错和遗憾。
　　也许我还有一点奢望，你能在这场风雨里脆弱却安好，不让我们去寄希望于莫须有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