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允声,穿着淡黄色的长毛衣,站在九月的阳光里,与阳光融为一体。我是允声,爱哭爱笑,性格飘突从不稳定,是一个将爱与恨混肴的女子。 九月的天空深远辽阔,九月的阳光灿烂耀眼,九月的桂花香飘四溢,九月的一切让我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我将每一个爱过的男子称做恋人。他们外貌,身份,脾气各不相同。我却喜欢这样称呼他们,我的恋人。 我现在的恋人有水一样干净而流动的眼神,有婴孩一样柔嫩的嘴唇,有所有城市动物贪婪名利与情欲的野心。他是一个为生活所营役,背负着生活沉重现实,不相信爱情却从不吝啬接受的男子。 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一座散发着浓郁物质颓靡气味的城市,这里霓虹闪烁,这里歌舞升平,这里貌似可亲,这里暗藏玄机。 从前,我们都不属于这里,而是在另一个繁荣的小城。与恋人相遇大多出于偶然。网络这张虚拟的网将这些来路不明各自坚守寂寞的陌生人联系在一起。他们在黑暗中盛开出短暂而旖旎的花朵,在夜色里生长,在夜色里颓败凋零。 那个夏天,炎热漫长。空气中溢有栀子花腐烂的气息。失眠,如同绳索一样捆绑着我,惟有依赖药力补充睡眠。饮食不规律,时常一直到胃膜发出尖锐的疼痛才想到食物。没有节制的吸烟,皮肤粗糙,面色枯黄。 恋人来时,我坐在凉席上看(2046),周慕云正说着:"哪来那么多的一生一世。"对,哪来那么多的一生一世。恋人只要与我短暂而绚丽的一夜。我们逃离世人的偏见。我们抵挡心间淡淡的无耻。 我们在深夜里看乏味的光碟,我们在黑暗中缠绵拥抱。恋人的十指在身体上游走,恋人的嘴唇轻轻地压在我的眼睛上。温暖的气息和拥抱覆盖着我。深刻的缠绵,短暂的厮守。等到恋人疲倦的睡去后,在黑暗中观察他的脸,那张隐忍着孤独被冰冷的物质与火热的情欲摧毁的脸。一直到天亮,太阳从黑暗中突兀出现。叫醒身边依旧沉睡的恋人起床。 我蜷缩在沙发里看着恋人缓缓睁开眼穿好衣服洗脸离开。因为恋人说他忙。而我似乎也应该乖顺的相信这看似天衣无缝的谎言与欺骗。 有天,恋人告诉我,他厌倦了现在的生活,疲劳,奔波。仿佛希腊神话里的西绪福斯,每天背着巨大的石头上山,爬到山峰时石头滚落山崖,然后周而复始的背着那块石头不断爬行。 恋人说:"宝贝,对不起,我没有太多时间陪你。" 恋人说:"一月后,我们一起去另一座城市重新生活,平淡恬静。" 恋人说:"等到了那边一定好好陪着你,不再让你寂寞。" 恋人隔着一张巨大而虚拟的网对我说,我努力望着蓝色的屏幕,却依旧看不见恋人的眼睛。所以至今仍旧不知恋人当时是否真心,是否真的如同他说的那样安于平静。 那时,我只想离开这座失去意义的城市,去那块拥有恋人承诺的土地。我坐上了发出"咔嚓"响声的火车。隔着玻璃欣赏沿途的风景。有人上车,有人离去。而我的恋人,你的终点又在哪里?或许,我们从来没有在一列火车上,只是乘坐着两列不同的火车去往不同的地方,但却在某一个地点有了交叉点,很快便擦肩而过,杳无音讯。 恋人从不打电话给我,也从不自动出现。仿佛可以自私的随时来随时离开。而我也从不追问理由。问得再透彻,也仍旧是借口。我不要追逐常人的步伐,我只要与恋人好好的在一起,我只要恋人没有负担的前行。 我们如同带着禁忌的情人,无法相互触碰。抑或许我们都不相信爱情。这是一个虚妄的词语。而我们却始终期望自己某天能够遇见那个与自己恩宠一生,厮守长伴的人。直至生命的终结,直至埋入土地。而我们却都清醒的明白,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彼此。繁华而寂寥的城市,霓虹闪烁,所有假象的爱情不再是信仰,而只是抵抗寂寞与虚空强大的武器。 我眯着眼,在黑暗中寻找恋人的皮肤,喜欢这种抚摸的感觉。看不见对方,却能够感受到那具温暖的躯体带来的安慰。我知道,我的恋人不爱我,也不会爱我。从第一次见面便早已预言的结局。所以,我从不说爱,恋人亦如此。某天,恋人会无故的失踪,真正的消失,回到相遇前最初的生活。从此不再在生命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仿佛彼此留守着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面临分离,而每一次的分别。仿佛都是诀别,再见,再不相见。一直都只是是自己用烛火般弱小的光芒维系这段来路不清的感情。 我是允声,允声是一个女子。 因为一句话,迫切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守候颓败,守候苍白。 因为一个人,让日子在等待中度过,等待圆满,等待终结。 因为一份明知的不可得的东西,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姿势,扑向死亡,扑向毁灭。 我的恋人生活在城市的那一头,我生活在城市的这一端。我们之间相隔着漫长的路程。我们之间相隔着光年也无可估量的遥远。而允声知道,有些东西,就算咫尺之隔,仍旧天涯之远。 恋人的脸,恋人的气息,所有有关于恋人的一切,在记忆的洪流中逐渐退色,漂白。我已记不起那张在黑暗中沉睡的脸,已记不起那双因世事而疲倦的眼。 终于,我的恋人决定从城市的那一头来看我,恋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很是亲昵,问寒问暖。呵,这就是我的恋人,总是如此善于伪装自己,关心也能做得如此六神合体。 总还是会想念,但时间的距离让允声不愿意再见到恋人。他们没有平常情人分隔已旧再次重逢的欣喜。更多的却是落寞,是不能自己。 如果我的恋人给我带来爱情,那么我的痛苦将会受他的控制。 允声是一个女子,留着短短的头发,在没有人的夜晚数星星。 允声从来是一个女子,留守着时间的记忆,大声欢笑一直到哭泣。一脸倔强骄傲,不认输,不臣服。 恋人来了,站在转角的路口,九月的风已带着浓重的寒意。林阴道上的梧桐树叶飘零一地,我拉紧了衣领,将脑袋深埋进衣领,朝我的恋人一步步靠近。六十天的岁月,我的恋人却已不再似从前的模样。眼前的男子皮肤粗糙,眼神倦怠,颧骨轻微向外凸起。却仍旧如同从前带着一脸隐忍的孤独与坚强。 这个始终走不出物质与情欲的男子,这个终于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来看望我的男子。 暮色中车流和人群拥挤不堪,喧嚣的城市是落幕前的戏院,在感觉中有空彻的寂静。车水马龙,人生鼎沸,霓虹总是这样鲜不知耻。 恋人走在我的左侧,很近很近的距离。我用臆想中的手抱住恋人的背脊,恋人却化作烟尘飘走。 恋人的恋人在远方,恋人的恋人在不可估量的未来。 小小的旅店,洋溢着浅淡的快乐。因为有我喜欢的茑尾花一样浅紫色的床单,有如同血液凝固后的暗红色梳妆台。当然,还有我的恋人。那个不会给我开始,也不会赐予我结局的男子。 恋人与我在黑暗中缠绵,恋人在我的颈项间噬下爱痕点点。突然记起朋友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暧昧,我们调情,我们做爱,我们却不相爱。"我抱着恋人的肩膀偷偷的笑。这是一场多么滑稽的游戏。 我与恋人除了情爱,不似情人,更似朋友,一双相识已久,或者是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恋人靠在枕头上看深夜里冗长而乏味的电视剧。突然,恋人说,有天,等他老了,赚了足够的钱,就去乡下。修一幢漂亮的房子,养一只或许并不太名贵的狗。呼吸那里湿润洁净的空气,看那里望不见尽头的青色麦田。没有杂质的风从林中而来,吹拂在苍老的面颊。浅黄色的阳光倾泻在衰老的身体上而没有被灼伤的疼痛。就那样安定而简单的生活。不再去理会外界的纷扰。恋人笑,我也笑。我的恋人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平凡的男子,被生活营役,被世俗打搅。而或许所有忙碌行走的人,最终向往的也只是安定,摒弃掉现实里的纷繁复杂。我将脸埋进枕头里,不再说话。 喜欢可乐,无数气泡在喉咙里瞬间爆破,甜蜜刺激,让人清醒。 恋人饥肠辘辘,我在渐渐褪去喧嚷的街道为恋人寻找食物。辣味的羊肉串,卤过的鸡翅。满街停放着动物的尸体。我哼着小曲,为那贪吃的孩子买零食。 天外有悲风,星宿在乱摇。 秋天的风好冷,从领口灌进心底。我是如此这般故作欣喜,故作欢娱。我坐在楼梯口偷偷哭泣。眼泪却是懦弱,却是卑微让人藐视。而允声要的只是倔强与任性。 我藏起这晶莹的液体,微笑的看着我的恋人如同淘气的孩子般狼吞虎咽。 恋人说,如果遇见困难一定记得给他打电话,我笑着说,要是我的水瓶摔坏了要打电话告诉你吗? 有些困难注定只能自己承担,有些感情注定深埋心底。 天色很快就会发蓝变亮。突然觉得时间太过漫长,怕和他来不及告别就会分离。 恋人倦了,掩着棉被睡觉,我关上电视,怕嘈杂的声音打搅恋人入眠。恋人却说:"你忘了,我有习惯听着电视机的声音睡觉。"呵,我真忘了,可我的恋人,你说过的又能记得多少。 另一个城市的生活并没有让失眠得到好转,我仍旧吃大量安眠药入睡,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在半夜还是会突然醒来看着挂满星斗的夜空发呆,还是会突然泪流满面。可再是孤单,再是难过,哭着闹着叫醒身畔的人,也仍旧是惘然。而我又何不做一个听话的女子,不哭不闹。麻木的将爱与恨混肴。或许我的恋人也是孤单的。他的身边有很多人,有时候却依旧觉得他们像空气般透明。没有人能够进入这种似乎被封闭的孤独。城市和爱情,好像都是空的。我在恋人的眼里看见一个神情凛冽而绚烂的女子。我不知道她属于恋人的过去还是未来。但却始终停留在恋人眼眸深处,而抑或者连恋人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借着电视忽明忽灭的光,我深深注视着黑暗中的男子。却发现眼前的人是这样的陌生遥远。他是来自河对岸的歌声。飘渺幽远。我想涉过河水去踏寻踪迹,但我却没有船可以摆渡。 我们现实的在一起,绝不说爱,除了情欲的焚烧。我们知道我们无法给彼此一生那么长,所有用尽气力缠绵拥抱。天就快亮了,我沉默地坐在一旁,心里不在无所适从。我想,也许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见到这个男子。他被他的生命驱逐着飘向远方。时光是空旷的海洋,我们像鱼一样,就算有相同的方向,却无法靠近。离开他就像到他的身边一样轻易。我们从来不曾相互属于过。只是彼此路过。 我们相信爱是工具,是武器,是浮夸,而也相信爱是信徒对耶和华虔诚的信仰。 天空中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大片大片地蔓延过城市,生命是一座恢弘华丽的城堡,轻轻一触,如灰尘般溃散。 恋人离开了,坐上那辆绝尘而去的汽车。我站在街角买红色透亮的冰糖葫芦,微笑,遗忘。微笑,遗忘。 我是允声,允声是一个女子,懒散落拓,不喜欢计较。 她是允声,允声是一个女子,相信自己有白色羽翼,相信某天会带着翅膀飞翔,远离尘世喧嚣。 没有人是允声,允声从来只是一个女子。无法停止灵魂的漂泊,没有归途,没有救赎。站在窗前看星星,若有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