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哎呀,又是一封匿名信!" 友二好像在夺取什么似的,从信箱中取出了一封来信。 "真叫人不痛快!" 和前几封信一样,这一封信上又没有写寄信人的姓名。这是第五封信,每封信肯定是每月八日左右收到。友二用剪刀剪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看。信纸里包着三张一百元一张的纸币,还写着这么一段话: "从那件事情以来已过去六个月了,暑假里你去哪儿玩了?虽说是玩,但因脚不太方便玩得一点儿都没劲吧?脚恢复得怎么样了?祝你早日康复。你所认识的一个朋友X" 友二都快忘了脚的疼痛,然而读了这封信后仿佛感到这种疼痛又在向他袭来。 六个月之前的三月八日,友二被三轮摩托货车撞倒,脚骨折了。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因要参加文艺节目的会演排练,友二在学校里一直留到四点左右。傍晚之前,大街上买东西的人特别多。回家路上,友二一面走一面模仿着自己在节目中所演角色的动作,并不住地和小川同学开玩笑。正在此时,一辆三轮摩托货车飞快地冲着这边开来。友二被车身撞了一下,倒在了马路上。三轮摩托货车嘎地一声,来了个急刹车,在五六米的前方停了下来。 "你留神一点!" 年轻的司机也不赔礼道歉,一下车就大声地吼叫起来。嗓门挺大的缘故吧,司机越来越激动,瞪着充血的眼睛,对围过来的人们说道: "这小孩子冷不防地窜出来,都没法开车了,真叫人没有办法。" 这时,一辆小轿车从三轮摩托货车后面开了过来,一个胖胖的人下了车。 "喂,你是丸信运输公司的司机吧,有你这种人吗,撞了人还这么神气活现!" 说着,这个胖男人急忙把友二抱进自己的车里,送往附近的一家医院。 交通警很快赶到了现场,其中一个一面询问司机一面在本子上作记录。 别的交通警用粉笔把友二倒下的地方画了个圈,并用卷尺测量了友二倒下之处到停在前面的三轮摩托货车之间的距离。 司机用呆滞的目光注视着交通警所干的一切,他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失,脸色铁青铁青的。 (二) 这场交通事故发生之后的第一个月,也就是四月八日,友二收到了第一封匿名信。信上这样写着: "友二,你好,脚上的骨折处已经接好了吧,额头上蹭破的那个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我不知你喜欢什么东西,随信附上的钱虽然不多,你用这些钱买些你所喜欢的东西吧!你所认识的一个朋友X" 四月初正好是新学期开学的日子,友二已经六年级了,他天天拄着拐杖上学。 这是谁写的信呢?友二不时地把随信附来的三百元一会儿包上,一会儿打开,绞尽脑汁地猜测着。 是那个司机写的吗?那个青年人神气活现,他不可能写这种信的。 丸信运输公司的经理来医院探望过友二,这信好像也不是他写的,因为他连该赔偿的费用还没有付清。 会不会是交通警?不可能,交通警不会每次事故之后都干这种事的。 是医院的医生吗?这也不可能,医生不会给这么多的病人一一写信和寄钱的。 护士会这样做吗?如果她是一个很热情的人,也许会这样做的。但这封信里有些词女性是不使用的,因而写信的人肯定是个男的。 对了,会不会是那个把友二送往医院的胖叔叔,他可能性最大了。那天,他把友二送到医院之后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有说就回去了。 "多高尚的人啊,默默无闻地做好事,连姓名都不告诉别人。"妈妈这样说着。 爸爸和妈妈几乎每天都要说这样的话: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做好事的人,应该向他当面致谢。这一点友二当然是知道的,可是问了许多人,大家都不知道做好事的人是谁。要说这是一个谜,那倒一点也不假,再加上写给友二的信,又多了一个谜。 "写信的人准是那个胖叔叔!"友二这样断定着。 (三) 第二封匿名信是这样写的:你已经能拄拐杖走路了吧?行动不太自由吧,要是允许的话,我真想天天用车送你上学。可眼下工作太忙,无法送你。 写于五月八日X" 这封信是用笔记本上的纸写的,友二一个字一个字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 "真是个好人,还要用汽车送我上学,这是真的吗?"友二兴奋地说着。 但是,妈妈读了这封匿名信后的体会和友二的全然不同。 "我说友二啊,你看看这个字,写得可不怎么样。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大人都能写一手好字的。" 爸爸的观点和妈妈的看法大体一致,他说:"这些钢笔字写得软弱无力,轻飘飘的,不太好看,这封信好像是个平时不大写字的人写的。" 可友二并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争辩道:"那个胖叔叔是一家大公司的经理,平时写东西总是有人代写的,所以他的字就一点一点地差劲了。" 第三封匿名信、第四封匿名信,随着信件的增多,友二也情不自禁地感到自己的看法好像是错的。 第三封信上有这么一句话:我想和你一起玩,练习棒球投球技术。 第四封信更奇怪了,信上说:这个月的零花钱花得太多了,只得寄去一百元,请原谅。 原来友二总以为写信的人就是那个胖叔叔,但他现在也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五十多岁的人还要练习棒球投接球技术,看上去挺有钱的人还会把零花钱用光,这些事怎么能叫友二不产生疑问呢? (四) 六个月过去了,从"你所认识的一个朋友X"那儿寄来的钱一共有一千二百元,友二把这些钱全部存进储蓄箱。用这些来历不明的钱,友二的心里不是滋味。那个胖叔叔不知在哪里,这仍然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该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还是一无所知。 一天,友二下定决心,去了邻市的一家警察局,说起了那个胖叔叔的事情。值班警察对友二这样说道:"真抱歉,我们这儿只有干坏事的人的相片,没有做好事的人的相片,凭你刚才的那些话我们无法帮你查找。" "可是,我希望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帮着找一找!" 山口先生是担任报道交通、治安方面的新闻记者,他见友二言辞恳切,便代替值班警察和友二聊了起来。这位山口先生把友二所谈的事情写成了一篇报道,登在了第二天的晨报上。标题是:"佳话之谜牵人心,何人写信不署名——一场交通事故发生前后的故事"。 看到登有自己相片的报纸,友二不知怎么的,觉得怪难为情的。友二心想:学校里的同学们看到这份报纸一定会议论纷纷的,自己以什么神态去上学呢?友二有点迷糊了。 "喂,友二,有个叫山口先生的人要见你。"小川同学大声地叫着,迎着友二走了过来。 噢,原来就是那个新闻记者山口先生啊! "啊,友二,你好!你要找的那位叔叔已经找到了,可是……" 马上就要上课了,在这短暂而匆忙的时间里山口先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山口先生为了证实有关友二的报道的正确性,他拉着友二去丸信运输公司会见那个把友二撞倒的司机。司机的名字叫古见。但是,他们并没有见到古见,从那场交通事故之后,古见的驾驶执照被吊销了,公司还辞退了他。于是,山口先生便向古见的同事们打听友二所惦念的那个胖叔叔。一个司机说:"他呀,他是R镜片工厂的经理。古见这小子说什么他撞见了一个坏人,其实那个经理挺好的,我们也常去R镜片工厂。" 听了司机的介绍,山口先生急忙赶到R镜片工厂。经理的答复是这样的:"把孩子送往医院的人确实是我,但信不是我写的。" (五) "果然如此!"友二叹了一口粗气。他又一次读了来自X的五封来信。 妈妈说这个字写得不怎么样,爸爸说这些字写得没有笔力,友二仿佛感到这些字确实不是经理写的字。那么,这些信又是谁写的呢?一天放学以后,妈妈带着友二去R镜片工厂,向经理表示感谢。 经理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哈哈地大笑着:"哎呀,这么点小事不值一提!" 友二和妈妈要回家的时候,经理说了这么一段话:"把友二撞倒的那个名叫古见的司机被丸信运输公司辞退了,听说现在他住在面包厂,当了工人。我和丸信运输公司的经理是朋友,因为这个原因经常让丸信运输公司运送我们工厂的产品。我的朋友吃了古见的不少苦头,他说古见是个不良青年,干活偷懒、开车超速是常有的事,怎么规劝他都不听。"经理把上身往桌子前面探了探,接着说道:"听说古见去了面包厂后简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干活非常认真。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转变呢?这个问题还真不懂啊!" 听到这里,友二猛地站了起来,就好像跳起来似的。 "说不准是他!"友二心里这样想着。 (六) 两三天之后,友二突然被晚报的一则报道吸引住了。 "面包厂大白天起火,救幼儿一工人受伤",标题下登着受伤工人的相片,清清楚楚地写着:"古见和夫,十九岁"这些字。工厂着火时,厂长的女儿没有及时地逃出来,古见和夫为了救这小女孩而被烈火烧伤,需住院两周。 看到这里,友二急不可待地推出爸爸的自行车,并说了句:"妈妈,我去看看就回来。" 自撞伤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骑自行车。 骑车到面包厂花了二十多分钟。只见火灾现场耸立着尖尖的黑柱子,宛如一块块燃烧着的煤块被水浇过似的,烧焦的被子冒起一股股白烟。制作点心的机器熏得发黑,堆放在渐渐昏暗的夜幕里。 "对不起,请问古见和夫住在哪家医院?"友二问站在废墟旁的一个男人。 这个人好像是面包厂的厂长,他连友二看都不看一眼,只回答了四个字: "塚田医院"。 友二赶到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古见对友二说道:"我想一辈子都保持沉默,不让你知道是我写的信。"古见还说起了自己被丸信运输公司解雇以后在面包厂工作的情况,每天梦见自己受到友二的训斥,想道歉赔礼但又怕难为情而只好写信等等事情。 古见继续说道:"起初我怕梦见你,我是怀着安慰自己的心情写那些信的,次数多了心情也就有点愉快了。不知怎么的,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很好的事情。在这之前,我是个不良青年,父母亲对我一点也没有办法,后来我就当上了司机。因为撞了你的缘故,我这才开始有所转变。说真的,应该由我向你表示感谢。" 古见紧紧地握着友二的手。 (七) 半个月之后,面包厂在废墟上盖起了临时厂房。古见的伤势幸好不重,很快又能干活了,他的胸中燃烧着新的希望。因为R镜片工厂的经理说了这样的话:"请你务必到我们厂来工作!"不仅如此,还硬把古见去镜片厂工作的事情定了下来。 "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你离开面包厂那太令人遗憾了。可是,工厂遇到了这场火灾,眼下连你住的地方都没有……"面包厂的厂长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古见去R镜片厂工作。 友二所赠送的礼物使古见更加兴奋、激动。友二用古见寄来的一千二百元和从爸爸那儿要来凑数的钱给古见买了套衣服——衬衫和裤子。 "去R镜片工厂上班的第一天,我要穿这套新衣服!"古见激动地对面包厂的厂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