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或许是我们自己多思,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过去的都已过去了。我们三个不是都是公司的"名人"吗?名人么,总有些故事,看看,我们三个做了些什么"名人名事"。 说起沈鑫进公司,还是我安排他吃喝住宿、办公地点的,因此最早相互认识。上班没几天,他又正赶上公司的"淮海大战"。很快,他又成了讲和的钦差。 这时,当地的村主任亲自带着一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向我们坦途公司的新基建工地开来。有肩扛铁耙锄头的,有手握木棒竹篙的,也有零零乱乱举着一些标语牌的。标语的字大都写得歪歪扭扭,诸如"还我土地,还我家园";"抗议强拆强建";"坦途公司滚出去"等,标语牌是随便用硬板纸做成的,胡乱地绑在竹竿或木板上,那些拿标语牌的人一上一下地挥动,纸质的标语牌在风中、在叫喊声里歪斜着,像要随时掉下来似的。标语牌确实做得不漂亮,但读着那些标语口号,似乎很有点煽情,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牌子,倒反而使看客产生些许凄美的感觉,同情他们的心情也油然而生。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里的各式人等,少部分的妇女、小孩、老人,只是来凑热闹的,那些手里举着家伙的青壮汉子,倒显出了他们的威风。他们一踏进坦途公司的基建地,就动手动脚起来,手中的武器,像雨点般地落下,眨眼间,已建成的地基被扒翻,基建工具被砸烂,前去阻拦的工人被掀倒在地,有的还被踏上一只脚,想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好在公司离出事地点不远,当工地上的残兵败将,将险情报告给老板,老板暴跳如雷,胡子倒笃。他年轻气盛,他可不是吃泡饭长大的,他有的是智慧和能力,领导企业,走向兴盛辉煌,当然也有能力,反击并打败那些胆敢 入侵坦途公司之芸芸众生。 老板迅速排兵布阵,发出战术决策:命谢慕明即刻调动全公司四十多位最有战斗力的保安,火速赶往工地(大家知道,谢慕明就是我,当时,保安归我管);令贾能望赶紧叫停一厂全体员工,带领工人,手握必要"工具",急速赶赴工地增援(贾能望当时负责公司生产线)。我想开口劝阻,械斗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看贾能望也有动嘴的意图,可我们的嘴巴还没有发出声音,老板却是发一声喊,带着办公人员冲了出去。 工人和保安手里拿的都是铁棍钢管之类,衣服整齐划一,工人都着蓝色的工作服,保安的服装有点像公安,更显得威风。再加,老板亲自带头冲锋,员工自然勇气倍增,他们蜂拥而上,就像海水漫过,气势上早就压到那些村民。尽管来时,一路上,村民也气势如潮涌,但根本没把坦途公司会敢于反抗考虑在内。何况公司的人比自己还多,带的家伙,又比自己的锄头铁耙精锐,心已虚,胆早寒,眼见蓝潮淹到脚跟前,知道抵挡不住,只好落荒而逃。可怜那煽情的标语,那开头势如破竹的锄头铁耙,丢得满地都是。那些最先进场,且叫喊得最嘹亮的,却最先跑路,也跑得最狼狈。同村村民有正直倔强者,恶心他们的行为,有人故意在那慌不择路的逃跑者背后,猛推一把,使其莫名其妙地倒下,让后面同样慌不择路的人,踩了他们的脊背,顷刻间,他们又成了声音最高、最可怜的惨叫者。 村主任很想鼓起勇气,与坦途公司决一死战,但见自己的下属已作鸟兽散,他有战斗的心,已无战斗的力,他想阻拦溃败,哪里阻挡得住?只好夹在败兵之中,连滚带爬,用劲跑路,心里却怨着爷娘给他少生两条腿——他跑得不够快,多次被后面的人流拥倒,想活命的本能,使他变得越来越灵活,快五十岁的人,竟多次在人们的脚底下迅速爬起来,并且跑得比原先更快。跑到家后,才停下脚步,才觉全身痛感强烈:手上,脚髁头都擦出了血,焦溜溜的,像蜂叮,痛得好生难受;最为惨痛的是,倒地时,门牙被石块磕掉好几颗,嘴唇磕破了,渗出许多血水。 他的破相,也为"事实"提供了坦途公司打人的罪证。 幸亏村民都生有强壮的双腿,再加上很少有人愿意为之血拼的,此械斗事件,其实没有真正过招,只是虚晃一枪,一次逃跑与追逐马拉松式的演练而已。因此,除了双方都有少部分人,意外擦伤,有轻微的皮破流血外,就当地村民而言,这次"大战"的组织者村主任,可能是败相最露骨,伤情最严重的一个,并未出现其他重大的伤亡事故,应该额手相庆的。但由此留下麻烦也很大,事件已经发生,双方的矛磨得更锋利,盾油彩得更坚实,攻防更将进入持久战。可以想见,公司要让计划中的基建之船如期航行,似无可能,且极有可能搁浅滩涂。 老板果断决定,让刚"出茅庐"进坦途公司的新员工沈鑫,作为与对方谈判的头号代表,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一班人出征。人们这才慢慢地认识到,沈鑫刚进公司,怎得到老板如此信任?原来,沈鑫还在"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当然是那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市公安局办公室里任职,已为坦途公司立下汗马功劳。他就是坦途公司获得这块是非之地的主要牵线人,时髦地说,他是招商引资的联络者。 大家熟知,当下,在推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策,中原某省会城市的党委政府,当然坚决响应,政令明文发出:每个政府部门,每个公务员,都要有招商引资的硬任务。沈鑫自然不能列外。亏得他数十年从政,关系网扎遍了下属的村村镇镇。沈鑫还有不少战友,在乡镇各地成了镇山大树,这对沈鑫带来了不少工作上的便利。于是,沈鑫很快为坦途公司,顺利地物色到了这块价廉物美的土地。出于沈鑫意料的是,他刚到公司,奉献给公司的大礼包里,却长出了棘手的刺,而拔除这根荆棘的重任,竟然又回到自己手上。 沈鑫又惊又喜。沈鑫向来热爱工作,做任何又难又烦的事,他都充满完成它的热情与信心;一到公司,老板就给他这么重大的工作,足见老板对自己的信任,心里不免高兴。窃喜之余,又嘀咕了,思想在肚肠里盘了几圈,终而至于吃惊了:这是有关公司发展大计、甚至可以说生死存亡的事,理应老板亲自出马,我沈鑫协助他,献计献策、旁敲侧击,那可以的,扛旗把钳,还得他老板自己。而今,怎么一塌刮子交给他人了呢,他真的有如此信任我? 沈鑫醒悟过来,这不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么。老板的意思,沈鑫明白了:你招商引来的项目,由此"招引"来的麻烦,矛盾纠葛,当然一并由你来解除——你不能"引"给一个问题项目呀。沈鑫的心有点凉下来,不得不细细地想了,担子已经压下来,推不掉,而且缓不得,应该找到怎样一条途径,去拔荆削刺、排忧解难? 沈鑫终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没有在为难上徜徉许久,思想的机器很快就顺时针地转动起来,并且觉得,那机器的零件,还没有老旧,转动的效果,已形成一条明晰的大路,铺展开来。当地现任镇长,是老战友的儿子,现任镇党委书记,是自己儿子的大学同学,镇上政法委书记、人武部长等要员,无不熟悉,就是扰事村的几个负责人,联系项目时,也交往已久……条条大路都通罗马呀,这都是解决问题的润滑剂,谈判资本。沈鑫不免暗暗得意起来,他一分钟都呆不住了,他在内心里喊:找他们去,找镇政府去,解决之路会顺畅的。 就一个镇的权重而言,当然书记镇长是最有分量的,其他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对此,沈鑫自然驾熟就轻,决不会迷失方向的。沈鑫直奔镇长书,立即就找到了他们。镇长姓钱,书记姓李。 沈鑫不用多费时间,去攀附关系,很快就近乎了。沈鑫一说明来意,双方就立即进入话题。 镇长书记以为沈鑫还在公安局里,因此,两人都口口声声叫他"沈主任"。沈鑫一直笑着,对于"沈主任"的尊称,没慨然接诺,也没断然否认,在虚与委蛇中,巴望不尴不尬的话题赶快翻过去——沈鑫之所以半推半受这个"沈主任",他觉得,"沈主任"更有利于把控谈判的进程,有利于问题的顺利解决。 沈鑫是老江湖,他的心思,甚至比书记镇长还慎密老到,他非常懂得,在官场里,什么事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首先没有忘记,对镇上的成绩作一番由衷的赞扬和评说,表达出对书记镇长的敬意,在镇长书记非常受用,满脸和颜悦色之后,沈鑫自然而然言归正传。 其实,沈鑫是多虑了,这次,根本不用转弯抹角,李书记钱镇长,也正为此事心焦着,即使坦途公司不去找他们政府,他们也会来找坦途公司的。尽快解决问题,这个想法双方完全没冲突,甚至可以说,镇政府比坦途公司更猴急:镇长书记最明白,招商引资,发展经济,是当前镇政府最重要的工作,是最大的政治,核心的核心,一旦这件事弄僵了,传到上级领导的耳朵里,不但当年的政绩全无,他们这辈子的政途也大受影响。因此,沈鑫一转入正题,首先策略性地向两位大人提及,如若与坦途公司搞坏关系,甚至一发不可收拾,坦途公司不得不撤资,由此将会引起的严重后果。说到此时,两位领导连连点头称是,连连表态,钱镇长说,我们绝不会使事态往不好的方向发展。李书记说,我们镇党委和政府有能力,尽快地落实政策,解决当前存在的焦点问题。他们甚至首先就村民"闹事"事件向坦途公司道歉。 在这次矛盾冲突严重性的认识上,双方又高度一致,双方清醒认识到,接下来抓紧要理清的是,哪些是"落实政策"与"焦点问题" 所要解决的具体事项,以便一针见血地解决它们。 好在双方当事者,都是能人,能人与能人谈问题就是畅快。双方不约而同地找准"焦点问题",就是一个"利"字,英雄所见略同么。因此在商谈细节事项时,只要讨价还价、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高风亮节互谅互让就可以了。 至于沈鑫与钱李详谈的细节,如何"讨价还价",如何唇枪舌剑,硝烟弥漫,到温情脉脉握手言和的具体过程,因为属密谈,双方都没有透露,旁人都没法了解到双方运用的战略战术,和成功的经验,当然,最后"互利双赢"的成果,却是公布出来。 李钱两领导满口答应,坦途公司招商项目所涉及的当地村民失地、房屋拆迁、植被损失等政策范围补偿事宜,当地村民的情绪安抚,都由他们政府部门尽快负全责完成。但由此产生的费用,坦途公司应大力支持。大家知道,所有的"补偿"都要靠钱去完成,而政府只是空手大人,"烂白币"都没有一个,手中又没有挣钱的机器,他们把宝全压在坦途公司300余亩的招商项目上。当初,政府是4000元一亩的价格,轻轻松松地使许多村里人,成为失土农民,使农民差点儿吃上皇粮。转眼间,镇政府以每亩4万元的价格,让坦途公司成了土地的主人。然而,我们坦途公司手头也有点紧,交易的过程还没有全部完成,公司好不容易付了200万元,至此,尚有1000余万元的土地欠款,等待着哪一天,公司经济实力雄厚起来,定会一并付清,再不拖欠。 但麻烦还是发生了,双方都明白,这1000多万,是无论如何不能等待下去了,双方只好商定:从即日起,坦途公司应在一个月内,应还清全部土地款。 沈鑫预先把此项商谈结果汇报给老板,老板有点火了:你是不是发昏了,这么短的时间,怎可能筹措到1000万元款项? 沈鑫早已胸有成竹,平心静气地慰抚老板说,这个"问题",已不是问题,他与镇政府已经商谈好,坦途公司可以用这300多亩土地作抵押,镇政府出面作保,向银行贷款。 果不其然,筹款的顺利,就如囊中取物,空手就套到一只大白狼,坦途公司凭这可爱的300亩,很轻松而愉快地从银行里贷款2000万,不但全额付清了项目的土地款,还有较大的余款,用于公司急需。这样,也就大大加快了项目的基建步伐。同时,反过来,也有力支持了当地政府政策的兑现,促进问题的圆满解决。这不能不说,沈老功劳大大的。 顺便说一句,沈鑫牵线的交易,功劳之巨,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八年后,城市建设像爆米花似的膨胀,这招商项目的地块,原是工业用地,坦途公司在老板的指导下,派遣口若悬河,舌如利剑的用嘴专家,游说政府,使这300亩,变成了商业用地。据说,政府约请相关专家,经过"严格的估价"以2亿8千多万的总价,回收了这块土地和断砖残瓦。这块地,一下给坦途公司,"生"下了2亿多元的利润。然而,这地块生利的能力,远没有停止。这区区2亿算什么,你看下面的,不久,政府挂牌公开拍卖的结果表明,你根本想不到这地块有多么金贵,多么有本事,350万一亩的牌一挂出,各地房产商蜂拥而至。最终,以450万一亩的价格成交。而后,这里高楼林立,遮天蔽日,房地产商以每平方26000至30000元不等的价格,招募了成千上万的房奴,也助力了中国经济发展的神话。想不到吧,只因这300多亩,尽管来来回回,颇费周折,失地的农民,也有饿肚子的危机,它却也因此孵出这许多财富,这300亩地很魔幻、很可爱、很合算吧。当然,这绝大多数的财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万万看不到摸不着的,进了谁的钱包里,读者应该明了的。这是题外话,暂不详表。 中心问题解决之后,其他一些较小的问题也迎刃而解。村主任因为伤得确实不轻,对磕掉的牙齿一事,耿耿于怀,不依不饶,虽然已经村医生简单处理,稍一动嘴,还有可能要血口喷人。沈鑫看着他天窗大开的血嘴,有些可怜又可怕,就代表公司,一口应承,支付村主任的全部医疗费用,并额外给他5000元营养补贴。这样,总算堵住了村主任的门牙缺口,避免了再次遭受"血口喷人"的危险。 对坦途公司掘倒十来棵"古木"之事,村民也闹得很凶,说必须作出赔偿:古木者,国家都要保护,坦途公司就可以随便掘掉它?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沈鑫也觉"说不过去",有赔一点的想法,但也无可奈何,公司的工厂,不能成为古木保护场呀。 另外,还有一颗必须移除的樟木,它现在长在坦途公司招商地块的正中间。村里人说,它将近千年的历史,村人叫它为"樟娘",是神树,他们要誓死保护,必须把"樟娘"移栽到新建村的村口,并且要保证她的存活。 沈鑫感到这个难度太大,迟疑着未敢答应。镇长书记劝解道,暂且答应吧,村里这边,他们帮着去做思想工作,这事只作口头表态,不写进双方的书面协议里。这一说,就给坦途公司作事,有了个"做"的机动,沈鑫这才应允下来。 商谈双方当事人的睿智,终于攻克了一个个的难关,李书记钱镇长们,就要得胜回朝,去安享他们的辉煌政绩;沈鑫也将得意洋洋地班师回自己公司。去请功领赏坐享政绩之前,双方都忽然想到,一个约定很重要:两边人都必须闭紧嘴巴,千万不要把这里发生械斗的事,传进上边的耳朵,也不要把此种流言,漏到社会上去。这"传"和"漏"都非常糟糕,一旦败露,对双方都非常不利。对此,双方心照不宣,高度一致,约定立即口头生成。至于这样的约定,能不能封住众多的嘴,就要看双方的头儿的能量了。 约定之后,书记镇长才心安理得地去享用他们的胜利和政绩。沈鑫呢,也志得意满,仿佛自己一下年轻了几岁,脚步轻盈地向公司走去,他心里料定,凭着他首战大捷的功劳,老板必定会赞扬,给他奖赏的。 沈鑫的腿刚迈进老板的办公室,先叫一声"老板",笑盈盈地正想"汇报"他得胜的光辉历程,却看不见老板的脸有丝毫的笑影,甚至连头也没抬起来,冷冰冰硬蹦蹦的声音倒铺天盖地飞压过来: "我们坦途公司果真没人了,竟然谈来这么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我们坦途公司只有失利,没有得利,只有赔出,没有赔进,只有被人要挟? "你倒想想,他们受伤,要我们赔偿,我们也有受伤的人,就不用赔?他们还掘掉了我们的地基,就不计较了?你代表着坦途公司,谈出了些什么,这也赔,那也赔?……" 晴天里没响雷,却突然倾倒下一阵冰雹,正在艳阳下享受兴奋的沈鑫,那好心情,一下被打落,散满一地。他懵了,惊讶地张望着老板,一时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好半天,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不平似气泡,不断往噗噗地往心头涌,沈鑫无法接受自己的功劳一下子被全盘否认,他顿生了要为自己辩白的勇气。"老板,我们是大公司,应该不要斤斤计较蝇头小利的损失,何况,大事不是谈成……" "什么大事小事?"显然,老板已经生气了,他打断了沈鑫的话,"你根本没领会我的意思,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这不是事情大小,利益多少的问题,矛盾冲突发生了,却只叫我方承担后果,这不公平,不公正,你知道吗?" 沈鑫说,"你听我说,老板,其实,我们也没承担了多少后果,无非给了那个村长不多的医药费。至于掘倒的几棵所谓古树,并没写进协议,我们完全可以不理。那棵大樟树,同样道理,能移则移,难度大,不移了,又怎么样?我们公司并没有多大经济损失呀。" "算了吧,我不想听了",老板那只不耐烦的手,向前拨拉一下说,"你走,我正忙着,有事,下次再谈。" 沈鑫虽然经验老到,阅历丰富无人可比,可万万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好结果。这样的经历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刚刚还站在泰山顶上,欣赏着太阳冉冉升起的美景;正扬眉吐气地升腾着一览众山小的豪气,荡涤掉心头的所有霉气。却突然被一阵风刮进山底,接受蚊叮蜢咬、臭水沐浴的痛苦。是的,谁都能谅解沈鑫此刻的心情,自己奋斗得来的胜利喜悦,刚露出萌芽,被一脚踏入泥地,能不沮丧?尽管,一直来,沈鑫意志坚定,永不言败,且永远充满斗志、永远充满工作热情,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经历,那颗饱满的心,多多少少有点挫败感,一丝丝失望的情绪,不知是为老板,还是为自己,似烟似雾在心头盘桓不散。 其实,沈鑫要非常非常为此事而知足、而感谢老板的。沈鑫应该知道,只有这次谈判,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地拥有过一点代表公司谈事的权力,他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即使这样委屈的权力,再也找不到了。 他漫无目标地走着,一走两走,竟走进了我的办公地点。他黑着的脸,掩饰不了心里的不快。 见沈鑫走进来,我夸张地叫起来,嚯,大功臣到了,欢迎欢迎啊。 沈鑫说,谢老师你不要说笑了,我是刚从老板这里吃了马(骂)肉出来。不要说功劳没有,苦劳也不被承认,真的叫吃力不讨好,黄胖炒年糕了。 我有些不解,怎么了,你不是刚刚为老板排忧解难,处理好公司的大麻烦了? 沈鑫说,别提了,老板连一句好话、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劈面就是一串责问,仿佛我犯了大罪,受尽了奚落。失望,失望,实在失望。 我更不解了,怎么回事?不至于吧? 听我这么说,沈鑫的委屈感像地下水,从岩缝里汩汩地溢出来。他语调里仍充满了失望。 "谢老师,我自己也想,不至于吧,可事实是,老板一见面,就没给我好声色。他不知道,他叫我去面对的是怎样的破事烂事难事?好像我刚享用了请客吃饭的美事,败了他的铜钱银子似的,一回来,就给脸色看。真的好事,轮得上我吗,他自己早就去了。谢老师,你明白,为了尽早地解决好那么些烂事,我自己也觉得可鄙可怜可笑可悲,我哪像堂堂正正的人,简直像个无赖,连哄吓骗这些下三烂的手段都用上了。 "我这个人耿直,从不讨好人,从不说违心话,可这次呢,我奉承镇长书记,百般地讨好夸奖他们,好像他们是勤政为民的好官。其实我不知道么?他们是怎样的烂人!前些日子,钱、李两领导,使出浑身解数,因申请成功了国家级贫困乡镇,而大摆筵席,大搞庆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两字。最近,他们热衷于招商引资,为经济发展,为百姓谋幸福?屁,他们是为讨好上级,为自己升官发财铺路。老谢,真的,他们没有为人民拼福祉的那颗心、那种劲。可我讨好他们了,为的啥?我要有个说话的好氛围,要得到他们的支持配合。老谢,我可笑吧,可悲吧?甚至对那个流氓恶霸无赖模样的村主任,也迁就他,讲尽了好话,他带人打架,好像是打鬼子的英雄似的;他跌掉了牙齿,好像是因公光荣负伤,而值得赞美似的。唉,我为什么呀,还不是为他老板,为他这个公司排忧解难,使项目能顺利建成,尽快投入生产? "老板倒好,指责我一味退让,给公司丢脸。你说冤枉不冤枉?我是宁愿自己不要脸,也决不会让公司丢脸。谈判是一门艺术,难道为了所谓的争口气,去无聊的斗嘴,顶枪柄,甚至再打架?那种毫无意义的口水仗,谁都会打,但这能解决丝毫问题? "老板太不理解我了,我是顶着当‘骗子’的危险,为公司办事。镇长书记以为,我还在市公安局工作,是代表强力部门来解决这件难事的——打群架已是刑事案件,公安部门是有权、也应该可以介入处理的呀。我顺水推舟,也没否定自己原单位主任的职位。这样谈起来,确实顺利多了——我为谁呀?为了促使镇一级组织,尽心尽力解决问题,我甚至向他们吹嘘:只要坦途公司在前进路上没有障碍,没有拦路虎,这个招商项目,当年建成,当年投产,当年就能收益——我是说,他们就能坐享其成,收获税收呀,他们的政绩就加上了浓彩的一笔。我自信,我这样说,不可能对他们没有说服力,不产生诱惑力。 "我还要说,这次谈判,我表现最出色的是,仿佛自己就是老板,敢说敢为,拍胸脯向当地父母官说,坦途公司是负责任、有担当的企业,企业发展了,懂得回报社会,就说这个招商项目,一旦建成,一定首先大量招收当地的失土农民进厂务工,让企业附近的老百姓先富起来,以解决政府的后顾之忧。 "谢老师,你说,我这样吹,会不打动钱、李这些当官者的心?就是直接受损失的村民,尽管个个剑拔弩张,有决一死战的心,但我那些招工的许诺,一定已大大缓解了失地者激愤的情绪,不是吗?要不,我张牙舞爪的放豪言,很可能直的进去,横的出来。我这样为企业、为老板斗智斗勇,置危险于不顾,他似乎完全不用知道,只知道我给他带来的利益,还不够多,因而一见面,就大加责伐。" 话至此,沈鑫学着老板的语调,重新向我发出一连串老板式的"责问",然后,苦笑了。 接着,忍不住又说了这样一席话:"老谢,我刚才不是说可怜可悲么,这是发自内心的哀鸣。你想想,就我们这个项目,把许多农民的土地征收了,粮食毁了,房子扒了,叫他们吃什么,住哪里,怎么生活?4000块一亩,收购他们的土地,给一点可怜的住房补贴,这就是他们这辈子今后生活的全部吗?他们的下一代又如何生活?细想起来,现在当下,流行的做法,总是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去满足另一部分人,这叫顾全大局。那被损害的农民怎么会不怒,怎么能不怨,怎么不反抗呢?我内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地同情他们。虽然,这些是当地政府管的事,与我们公司无干,但我还是昧着良心,帮政府,帮老板,哄吓骗农民,现在想想,仍觉得寒心,觉得悲哀。可老板倒好,这也不好,那也不满足,指责一大把,叫我怎受得了?" 我听了,大声笑起来,说,原来这样啊,沈老,你可不理解老板的心思了。其实老板是十分了解这次成功的谈判,十分赞赏你在谈判过程中运用的策略和方法。没有错,我亲耳听到过老板对你的赞扬。没有直接在你面前表扬你,只是老板对下属工作评价的一种表现策略。你有所不知,老板从来不对做成功某事的下属当场褒扬,避免他们翘尾巴。但谁高谁低,谁能谁次,谁对公司有用,有贡献,老板心中,火燎般明亮,毫厘都清楚着,他不会吝啬,每次,他毫不犹豫地给为公司作出贡献的人,以丰厚奖赏的。老板也一定会给你大大的奖励。 沈鑫将信将疑,是这样吗,不会吧?我领教到的,可是严厉的措辞,叫你难受要死的那种,不像开玩笑呀。 我笑笑,你等着瞧吧。其实,我也将信将疑,或许,这确实是老板的心理,更主要的是我想出来话,用来安抚沈老的,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老板一定会这样说,这样做。 事情的发展,却正如我所言,老板果然是个明白人。那2000万贷款到手后,老板随手给了沈鑫5000元,沈鑫自己也感到,这个奖金够浓面了。 后来,公司也没给掘掉的什么古树一毫赔款;那枝千年樟树,没有移栽到原主人的村口,公司也没有把它掘倒当柴烧,而是把它保护起来,留在坦途公司继续做她的"樟娘";这"樟娘",也甘愿另换新主,俯首称臣,她终而至于端坐在这个新生产基地正中,堂而皇之的做起了"娘娘",甚至成了镇厂之宝。"娘娘"活得比过去滋润了,她自己也会觉得,在这里,比在原来破村口遭风受冻要快活得多。于是,"娘娘"一心一意地保佑着坦途公司,让元宝源源不断地飞向公司,飞进老板的腰包。 另外,沈鑫 "大量招收失地民工" 的承诺,当然只是放了一个屁。沈鑫算什么东东,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他能代表老板的公司,随便表态的么?他有招与不招员工的权力么?坦途公司发展迅猛,确实需要大量的员工。但要招的是迅速能为公司生钱的熟练工,而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土鳖虫"。要知道,使他们成为熟练工人,需要投入大量的培训成本,白白花掉许多铜钿银子,公司能做拿钱打水漂的傻瓜?当然,公司也从受害村民里招收了一小部分人,从事不需要什么技术的,诸如去做搬运、仓储、基建等方面的顶梁柱,天天为坦途公司做苦工,出大力、流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