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七月。西北的阳光灿烂恶毒。空气里没有青草的味道，没有潮湿的气息。行走在阳光下的人不时的舔着嘴唇，想保持水分。微微扫过的风，让行人衣袂忽闪，幅度之小足以让人忽略。
　　一
　　我坐在第八层的办公室内，开足了空调编写着枯燥的程序。突然，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本地的固话号码。摁了接听键，里面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颜，你在上班吗？
　　是的，你是？我觉得是遇见的声音，可是不确定。
　　我是遇见，现在在兰州火车站，你来接我吗？她迟疑的问我。
　　你什么时候到的？我边收拾东西边问她。
　　刚刚到的，才出出站口就找了公话给你打电话呢！她轻声的说。
　　你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我想去莫高窟看看，顺便来看看你，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了声你在火车站的地下影院门口等我就挂断了电话。
　　请假。离开办公室。取车。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那个柔弱的江南女子出现在了面前。
　　二
　　遇见遇见，是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午后。
　　那天。雷鸣电闪，暴雨滂沱，我无法回到榆中自己的家里，就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上网度时。
　　进入聊天室。有人我问我。为什么叫流浪者？
　　因为心在流浪。
　　呵！好啊！流浪者遇见了遇见。
　　我笑。你是个女子吧！
　　嗯！如假包换。
　　为什么要交代的这么清楚呢？你就不怕我骗你？
　　你不会骗我的，这是我的感觉，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一个单纯的孩子呵！我在心里想。
　　加了遇见的QQ。没想到她想都不想地通过了我的请求。
　　无聊的日子。无聊的人。遇见可以聊天的人，心存欣喜。
　　打开视频。我看到了遇见。一张柔美的脸上有着婴儿般单纯的眼神。
　　她笑。冲着视频做鬼脸。
　　问她是哪里人。她笑着报出一个海滨小城。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人如网名，一只叫遇见，不曾改变过什么。她还说她二十三岁，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同时自由撰稿。
　　喜欢文字的人是寂寞的，书写文字的人是孤独的，喜欢文字又书写文字的人是心里柔弱的既寂寞又孤独的人。当我把这些文字发给遇见的时候，她呵呵笑着冲我眨眼。我承认，这是个让人心动的女子。
　　遇见问我，你结婚了吗？
　　你猜呢？
　　我想你结婚了呢！你脸上有婚姻的痕迹。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惊，问道，为什么？
　　你眼里有无望的寂寞，但是脸上有天荒地老的恍惚。
　　为什么是天荒地老的恍惚呢？
　　因为你在你的生活里找不到出口，所以只能守候着你现在的日子寂寞。
　　我承认遇见是个精灵般的女子，能在瞬间洞悉人的灵魂。
　　我问她。你是巫婆吗？
　　她说。我不是巫婆，我是长生不老的小吸血鬼，长不大但是能洞悉人的灵魂。
　　我大笑。
　　她说。流浪者，你的发型为什么是三七分而不是五五分呢？
　　我一时无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就反问她。你喜欢五五分？
　　她笑。然后淡淡的说。不是的，五五分像汉奸，可以改变你的形象。
　　我说。我不喜欢当汉奸，更不想去卖国。
　　她又冲着我做鬼脸，仿佛面对着一个被人捉住的汉奸。
　　我说。你的头发很长，该是纠缠不清的情丝吧！
　　她说。她们只会在风中纠缠不清，在夜里很安静很柔软，有点像绸缎。
　　听她这样说，心里某一部分在动，觉得她是个寂寞的长不大的孩子，在夜里心里有着不为人知的恐惧。
　　我问她。你在干嘛？
　　她说。在听凯莉*米洛的歌。
　　问她。好听吗？
　　她说。血液里有种忧伤在流动。
　　她问。你的发型是你妻子喜欢的吗？
　　我说。不是的，是我自己喜欢的，怎么了？
　　她说。没什么，你不喜欢平头吗？男子留平头看起来很精神的呢！
　　我说。精神是精神，可是我不喜欢，有种被铲平的错觉，头好像是缺少了某一部分呢！
　　她很放肆的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她说。好！你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讨厌男人留平头，五五分更不可原谅，有一种天生的汉奸相，还好，你不是我讨厌的类型。
　　我笑着没再搭话。
　　她说。要我的手机号码吗？无聊的时候可以发信息呢！
　　我盯着屏幕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办，说不要吧不是我的真心话，说要吧又觉得不好，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很干脆的发过来一串数字。我望着那串数字苦笑，我承认，有时候我连一个柔弱的江南女子都不如。
　　相识是缘，相知是福，相识相知是约定，属于前生的约定。这是遇见的话。
　　她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会认识一个北方男人，而且是一个谈得来的男人。
　　遇见。她只是一个寂寞的需要被照顾的孩子。她的文字里有一种忧伤的惆怅，看着她的文字会有一种血肉模糊后清理肉体时鲜血淋淋渗出的感觉。
　　我对她说。遇见，你是一株长在黑夜里的植物，心里某一部分在溃烂，因此你一直生长在痛里，但是你无所谓。
　　她说。没必要抱怨，生活本身就只这样，这个社会是竞争的社会，现实会在不知不觉中打磨平人身上的所有棱角，直至有一天我们都变得圆滑无比，一如新生的人造珍珠。
　　某一天，她突然问我。流浪者，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说。这个重要吗？就叫流浪者吧！
　　她说。对我来说重要啊！我想记住你的名字，仅仅是记住名字。
　　她的真诚和单纯让我没办法拒绝。齐颜。
　　她看到我发过去的名字，笑着朝我吐舌头，在视频里。
　　我说。你真的是个孩子。
　　她说。那是因为我天天和孩子在一起被同化了。
　　遇见说她曾经有过一个同居两年的男人。两年前她是他的所有，因为那时候的他一无所有。两年后她成了他的过去，因为那时候的他身价千万。
　　传奇的故事但是能预料到的结果。她叙述她的故事时一脸的淡漠，仿佛她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切与她无关。
　　我问她。你对你的过去毫无留恋吗，包括你的付出？
　　她说。感情里没有谁对谁错，过去仅仅是过去，它经不起任何的推敲，因此无需去计较。
　　我一时哑然，她的聪明是晶莹剔透的。
　　某一个夜里。她突然打电话给我，她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的叫着，颜……，颜……没有下文，后来电话突然断掉。
　　我再打电话过去。她说她那里有台风，暴雨如注。她还说她租住的房子里有一种奇怪的响声夹在风雨声中传来，有一种恐惧从骨头里面升起。她的声音在轻轻的颤抖，我感觉到她心里的恐惧和绝望。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在面对那个娇小纯真的南方女子时。
　　台风过后的某个下午。她发信息说想去北方看看。我没有太在意。在我的意识里，遇见不是那种能经受长途跋涉的女子。可是实际上我错了。
　　三
　　火车站。地下影院门口，我见到了遇见。她如我在视频里见到的那样。单纯。天真。有些邪气又有几分成熟的妩媚。
　　看到我，她站在阳光下笑。一头柔顺的长发散披在肩上。
　　她穿着纯白色的纺棉T恤，白色的齐膝短裤，底上带着紫色的碎花的坡跟凉鞋，肩上斜跨着一个奶油色的挎包。她的样子像个单纯的高中生。
　　拉过她，轻轻的拥抱。然后带她回去。
　　她说。我饿了，想吃饭。
　　我问她。想吃什么？中餐？西餐？还是别的？
　　她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反问道。别的都有什么啊？那样子像是一个虚心请教的小学生。
　　我说。别的很多，有新疆的手抓羊肉，兰州的拉面，韩国的烧烤，穆斯林的清炖牛肉……
　　她仔细的想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吃兰州拉面。
　　我微微的楞了一下，然后问她。为什么选择拉面呢？
　　她说。没有什么的，那是你常吃的东西，我体验一下生活啊！
　　带她去一家餐厅，要了拉面，然后等待。
　　她像是一个孩子一样露出纯真迷乱的笑。我问她笑什么。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个头这么高啊！刚才看到你的时候还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呢！我在南方不算是矮的了，可是站在你身边就显得小了。
　　我笑着说。你大概是一米五八的样子，我是一米八过一点点，你和我比当然就小了啊！
　　她说。不过还好，你的身材很标准的，不胖不瘦，看起来器宇轩昂。
　　我大笑。然后问她。那如果我长的不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看到我就转身走开啊？
　　她微微的皱一下眉头，然后轻声说。一个人的外表并不代表什么，它仅仅是一层包装而已，重要的东西和有价值的部分并不是那一层包装，一如买椟还珠故事里的核心，重要的是珍贵的珠而不是华丽的椟。
　　我暗自吃惊。遇见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拉面端上来了。上面有一层香菜。遇见看到香菜的时候直接用手去抓着香菜放到嘴里去嚼，那样子很像一个刚学着吃饭的孩子在看到食物时本能地用手去抓着吃。
　　我微笑着看着她吃。她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香菜后很自然的把手伸到我的碗里，边抓着吃我碗里的香菜边对着我笑。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冲动，想留下她，永远的把她留在身边。
　　吃完饭，我开车带她去宾馆。半路上，她突然说。颜，你带我去你的住处吧！
　　我惊异的回头。她眼里满是单纯的真诚。
　　我不相信的问她。你确定要去我的宿舍？
　　她轻声的说。是的，没什么不方便吧！
　　我把车开回了公司。带着她去了我在公司的宿舍。
　　她一进门就笑着说。嗯！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干净整齐，是个理想的好男人，应该是特级保护的动物。
　　我忍不住大笑。
　　她说。我有点累了，想洗澡睡觉。
　　我点点头对她说。这里只能淋浴，设备在卫生间。
　　她应了声知道了，就从包里翻出了一套衣服抱着进去了。我坐在书桌边打开电脑继续我没有完成的程序。
　　洗完澡她走出卫生间，从背后抱住我的头在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径直上床睡觉去了，没有再理我。
　　我坐在书桌边继续编写着我没有完成的程序。偶尔回过头去看一眼熟睡的遇见。梦中，她是那么的安静，脸上的表情淡定而沉稳，间或有微笑浮现，该是梦到了什么愉快的事吧。
　　看着如婴儿般沉睡的她，我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疼痛。这是一个单纯的女子，从来不知道设防，没有来由的相信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晚上八点，她从梦中醒来。我问她要吃什么，她眨眨眼说。吃饺子。我笑这点头。
　　遇见去梳洗。我打电话给梅子，告诉她我今晚有应酬不能回家了，让她自己吃饭，早点休息别等我回家。梅子柔声说知道了，还再三叮咛我喝酒时注意身体，别喝太多了。我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带遇见吃完饭。她说要去看黄河。我带着她去了滨河路，后来到了小西湖。夜里的小西湖很梦幻，在灯光的掩映里有着童话般的美丽。站在水流平缓的黄河边，遇见兴奋的像个孩子。她把双手并拢放在嘴边，一声又一声的喊着＂黄河，我爱你＂，惹得旁边有很多游人转过身来用略带惊奇的眼神看着她，她朝我吐吐舌头，然后装作没看到别人眼里的惊异。看着夜幕下这个天使般的女子，心里有一种久违了的温暖升起。走过去抱住她，我们在迷幻的夜空灯光下拥吻。
　　晚上十一点，我们回到了住的地方。
　　她坐在沙发上对我说。颜，你睡床我睡沙发吧！我不可信的望了她一眼。她接着说，我个子小，沙发够我睡了。
　　我说。如果那样，我们去宾馆啊！你干嘛要睡沙发呢？
　　她说。可是我想在你的房间里过夜，就在这里你曾经和我聊过那么多的话题，我想在这里呆一夜。
　　看着她坚持的表情我无奈的叹气。
　　她还是固执的要睡沙发。我说，你上床去，我去睡沙发。然后径直抱着枕头去了沙发上。
　　才躺下一会儿。她在黑暗里轻轻的叫我。颜，你睡着了吗？
　　我说。还没有呢！
　　她说。要不你来床上吧！沙发很难睡的。
　　我心里一惊。反问她，你不怕？
　　她说。我知道你的为人，怕什么！你不会做对不起你妻子的事的，所以我相信你。
　　我心里一阵难过。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女子呵！能明白身边任何一个人。
　　我笑着说。算了，你睡吧！我怕我自己会犯罪。
　　她起身走到沙发边，径直拉起了我。
　　黑暗中，我们流着泪近乎绝望的拥吻。突然遇见推开我，轻声的说。就这样吧！颜，睡觉了。然后转身和衣躺下，我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一片潮湿。
　　那一夜，遇见在我怀里安稳的睡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十点，遇见坐车去了敦煌。从此，我没有再见过她，仿佛她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一般。
　　后来某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了她的文章。
　　题目是《北上，只是为了纪念一场未萌发的爱情》。
　　她说。我去敦煌只是为了能够路过兰州，路过兰州只是为了能够看一眼我深爱的北方男人，那个留在我心底的我的北方男人。
　　她说。那一夜，我在他怀里沉稳的睡去，没有惊惧没有噩梦。
　　她说。回到我的海滨小城，我开始忘记过去，然后恋爱、结婚、生子。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遇见。遇见是一场巧合，某个雨夜有天使降临，大雨过后，彩虹出现的时候，天使归去。从此永不再见。一切都未曾改变。
　　遇见，仅仅是遇到并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