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老柳的枝干,坐在河岸的湿泥上,把脚荡在水里,百无聊赖。 我兴致来时,也会弄个篓子抓两三条鱼吃吃,没错,是自己一个人吃,偶尔云都也会过来蹭几口――自然,愿意蹭我东西吃的人,也就他了。 我是珂卡。人们对我没有要求,兴许也有些怕沾惹霉运的念头在里面。所以我很轻松,不必像莉娅那样拼命练舞――一个珂卡是不会跳舞的,也不必像米娅那样整日被阿娘赶着学女工。我很轻松,于是偷偷摸到男孩的书堂听了几年书――我趴在学堂前的榕树上,那些男孩真笨,短短一篇文章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仍是磕磕碰碰,我一时逞能,便忘了自己的处境,信口在树上背了起来,当然,我得到了应有的钦佩与赞扬,也因此结束了我的旁听生涯。我很轻松,阿爹怜惜我,从不让我干活,阿娘却不怎么待见我,好在是亲生的,也不难为我。 其实我自己觉得倒还好,我是在山间林子里呼呼啸啸地长大的,没有那些伤春悲秋的小女儿情怀。惟一让我感到有点不舒服的是人们各种各样的眼神,以及恼人的孩子"珂卡珂卡"地乱叫。 我正暇思,"咚"地一粒石子从我面前飞过,直击水面,溅起的水花惊得我一凛。我正打算恼怒,却看见云都一脸谄笑的坐到我旁边。我没了气,乜斜着眼觑了他,然后扯出了被他的爪子压到的裙边。 我和云都是八拜之交。他小的时候有次跟他那个当寨主的爹闹离家出走,断了几天的衣食来源。也是天意,饥饿迫使他铤而走险,然而铤而走险的他眼光并不好,居然在暗夜摸到了我家这种穷乡僻壤,这也罢了,关键是还被我发现了。首次遇到如此行径的我非常激动,看见竟有比我家还穷的人,不禁心怀恻隐,偷了一只鸡给他。结果就是,他赖上我了。那段时间,我爹的衣裳,我娘的针线,以及我家的粮食,频频失窃。我在最不应当的时候,怀了母爱的冲动,这种冲动压倒了内心的负罪感和助纣为虐的恐惧感。因而,当阿爹抓到我提了一只鸡出去时,我宁死不屈,坚决没把他招供出来。阿爹怕我品性出现了危机,于是我平生第一遭挨了打,我痛得涕泗横流,却依旧牙关紧咬。这一事件,不知怎的促使云都痛改前非,主动去找他爹负荆请罪。后来,他说要报答我,结果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从此,他视我为患难之交,多少算是欠了我个人情,于是在种种方面迁就着我。他也是寨子里除莉娅米娅外,同辈人中惟一不叫我"珂卡"的人。 "哎呀,玛娅,明天下午就要平宁会了,怎么还不练舞?"他见我不理他,便笑嘻嘻得开口了。 我微微眯着眼,这家伙又皮痒了。 "五年一度的平宁会,五年一度小川节。不知谁会是今年平宁会上的阿芝阿著,可以有幸在小川节上祭舞。听说上回的阿芝,就是石南寨那个趾高气昂的雅什,小川节后不过半月便嫁给了石南寨寨主的长子。" 我偏头瞅他:"我们藺北寨的大少爷可是打算娶谁?" 云都得意扬扬:"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我突然心中起了个主意,立马来精神了,问道:"这是我们这辈的人第一次可以参加平宁会的歌舞选拔,你说我会不会去?" 云都警惕起来,琢磨着我的表情:"你说的是参加还是到场?" 这小子,越来越机敏了,难道是被我捉弄坏了?我面不改色,继续高深莫测:"云都,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就赌我参不参加平宁会,是参加,不是到场!要是你赢了,我就帮你约米娅,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下辈子娶我!怎么样?赌不赌?" 云都盯着我看,像盯着一个怪物,我也瞪着他,面无表情地,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终于,他耐不住了,满脸痛苦的对我说:"我的姑奶奶,我说你这是第几次了?怎么阴魂不散啊,有那么想让我下辈子娶你?" 因为这辈子你不会娶我。 我不动声色:"这是第五百十七次。记住,你已经被迫答应了我五百十六次,这次的赌,你还敢不敢了?" 他哭笑不得:"要是被我说准了,结果你临时改口,我又怎么知道?" 我瞪着他,显出威严,心里却打鼓得利害。我一只手撑着地面,指关节略略泛白。 他微低了头,注视着我撑着地面的那只手,他长而鬈曲的睫毛轻轻覆下来。我见他稍作沉思,随即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态度,说:"赌,为什么不赌!我就赌你不会参加平宁会!我看你几时练过舞。" 哼!最不想要的结果,可我却奇怪地松了口气,嗯,果然未知的等待是最痛苦的,这话不错。 "好,云都,这可是你说的!说不定为了下辈子嫁给你我就豁出去了呢!"我半开玩笑地说。 "不可能,"他志得意满地说,"你刚才问我是迷惑我的心智,好趁机钻空子:现在你要是想赢,就一定得去参加平宁会,这个么,有点难;但你要是选择不去,便是输了也不打紧――你有的是再次胁迫我的机会。帮我约米娅嘛,我一表人才,你和米娅都没损失。你看我分析地是否合理?" 这家伙,一表人才!?我气急败坏,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次平宁会,五寨的人都会来,肯定有不少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说不定我还真就去了。" 云都笑地阳光灿烂,眯缝着的眼睛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他开口道:"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