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 1825
树林脱落了它紫色的衣衫, 干枯的田野闪耀着它银白的霜, 白日看起来好像不情愿地出现, 没有多久便溜到群山的后面隐藏。 炉火啊,燃烧吧,在我凄凉的一角, 还有你,杯中的酒啊,秋寒的伴侣, 快向我的胸中倾倒那酩酊的快慰, 我要把那些深刻的痛苦暂且忘记。 四周冷清清: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无法与之畅叙久别之情, 或者让我们彼此衷心地握着手, 举杯互祝长远的健康、昌盛。 我只能独自酌饮;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枉然呼唤着每一个曾经的友伴, 门外听不到熟悉的脚步声, 我的心也不再幻想他们出现。 我独自酌饮;今天,在涅瓦河边 也许我的友人们会把我的名字提起…… 然而,你们可有很多人在欢宴? 你们可曾念叨着人还没有到齐? 有谁背弃了这可喜的传统? 有谁在冷酷社会的引领下远离了你们? 在兄弟的叫嚷中,谁已经悄无声息? 谁没有来?在这里我们看不到谁? 啊,他不来了,那目光火热的 我们那会弹吉他的鬈发的歌手: 他已静静安睡在意大利的 桃金娘花下;而那个为他刻石碑的朋友 也似乎忘了描几个他祖国的文字 在这个俄罗斯人的坟墓之上, 等北国的游子路过那异邦之时 也可以感到来自家乡的温暖和惆怅。 你是否坐在朋友的团聚中了, 好动的人,那么喜欢异域的天空? 是否你又走过了北国海上的永恒的冰层 和炎热的赤道? 幸福的道路!……从中学的门槛 你一步跨上海船,自己从不知道保重, 你的道路从那时起就铺在海面, 噢,风暴和波浪所钟爱的孩童! 在你的漫游的途中,你得以保持 美丽的青春的最初的习性: 在狂暴的浪涛声中,你想像那是 中学时代我们一起嬉戏的闹声; 你从海外把手伸向了我们, 你年轻的心把我们铭记; 你重复着念叨着一句话:"也许,未知的命运 注定了我们将永远各奔西东!" 朋友啊,我们的联系是美丽的! 它自由、无忧、坚定并且永恒, 它像灵魂一样不可分离, 在友好的缪斯的庇护之下交互滋生。 无论命运让我们遭受怎样的劫难, 无论幸福把我们向哪个方向导引, 我们不会改变:整个的世界 对我们来说都是异域,除了皇村。 霹雷追着我,一处又一处地 我被缠进了乖戾的命运之网; 疲倦了,我用我温情的头,战栗地 贴靠在新的友谊的胸上…… 我以忧郁而激动的恳求, 和早年对人的期望和信赖 全心去结交过新的朋友; 然而,我却尝到了苦涩的回应。 而如今,在这被遗忘的山乡, 在风雪和寒冷包围的幽居之所, 却有甜蜜的欣慰等我品尝: 你们中的三个,我心灵的伴侣, 我在这里拥抱了。哦,我的普希钦, 你首先造访这失意诗人的茅舍, 你给我凄凉的流放日子以温馨, 你让那凄楚的时光变成了中学的模样。 啊,葛尔恰科夫,一向幸福的人! 我赞美你,那富贵的寒冷的光 并没有令你背叛自由的心灵, 你正直依旧,对朋友和从前一样。 命运给我们定下了不同的路程; 一走进生活,我们马上会分道扬镳, 然而,想不到在这乡间的小径, 我们重新遇见,像兄弟般的拥抱。 当命运的震怒对我肆虐不休, 让我好像无家的孤儿,举目无亲, 在风暴里我垂下了疲惫的头, 我等待着你,侍奉诗神的仆人, 而你就来了,噢,我的德里维格! 闲适的灵感之子啊,你的声音 燃起我沉睡已久的心灵之火, 你让我重新兴奋地颂扬命运。 自幼年起,诗魂就在我的胸中激荡, 我们都体验过那奇异的热情; 自幼年起,就有两个缪斯朝我们飞翔, 她们的爱抚甘美了我们的宿命: 然而,我爱上掌声,为了它而吟诗, 你却骄傲地继续跟随诗神和心灵; 我把才赋和生命都任意虚掷, 你却在悠闲之处培育自己的诗情。 对缪斯的侍奉不宜于像我这样烦嚣, 美的追求应该跟你似的崇高而庄严: 但青春狡狯地把我们劝告, 是种种喧腾的梦让我们心欢…… 等到我们真的清醒了——一切已经太迟! 郁郁回顾过去:空留一场梦。 维里海姆啊,你我岂不都一样? 告诉我,诗歌和命运同宗的弟兄。 够了,够了!这世界已不值得 让我们心灵再次感受痛苦,且让我们抛开 那些迷惘,避居在乡野里过活! 啊,迟迟的友人,我等着你回来—— 来吧,用你热情而迷人的故事 让我内心的事迹也跃然纸上; 让我们谈谈高加索战乱的日子, 谈谈席勒,谈谈声望,然后再谈谈恋爱。 我也就来了……朋友们,让我们欢宴吧! 我已经预见和你们聚首言欢。 请记住我这样的一个诗人的预言吧, 再过一年,我就会和你们团聚, 我一直梦想得到的上谕就会发出; 再过一年,我就又在你们面前! 啊,会有多少眼泪,多少欢呼, 多少酒杯高高地直举冲天! 斟上满满的第一杯,朋友,满满的! 为了我们的团结,尽饮这杯酒! 祝福我们吧,欢欣雀跃的缪斯, 祝福吧,愿皇村中学万岁! 为爱护我们青春的老师的荣耀 (啊,有的健在,有的已经与世长辞) 让我们举起酒杯,向全体致谢, 把过往的怨嫌忘掉,为了他们的恩赐。 再斟满些,再斟满些!我的心在燃烧, 请一饮而尽,别剩一滴,干杯! 这是为了谁?啊,朋友,猜猜看…… 乌拉,我们的沙皇!对,为了我们的沙皇干杯! 他也是个人,他也为时势所主宰, 被人言、猜疑和情欲奴役着; 让我们宽恕他那些不义的迫害 至少他建立了这个中学,他攻克了巴黎。 快快畅饮吧,趁我们还存活在这个世上! 唉,我们的人数每一刻都在稀少; 有的已经不在了,有的流落在远方, 命运无声的看着我们凋零;时光还在飞跑; 我们不知不觉地佝偻,变老, 渐渐地,我们接近生命的尾声…… 啊,谁将活得最长久,在那孤独的老年, 必须独自一个把这日子庆祝? 不幸的朋友啊!在新的一代中间, 他成了令人厌倦、陌生而多余的客人, 想起我们,和我们团聚的每一天, 他会用战栗的手掩覆着他的眼睛…… 但愿他高兴的,尽管有些悒郁, 在酒杯里把这个日子消磨, 就像此刻的我,一个受贬的隐士, 无怨而又无忧地将它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