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客

　　陪客，眼下很少见到的一个行当，以前在农村则很普遍。历史上有360行的说法，南宋周辉在其著作《清波杂录》里说，唐代主要行业为＂三十六行＂，包括卖肉店肉肆、卖胭脂的店宫粉、做衣服的成衣店、加工玉石的、加工珠宝的、加工丝绸的、加工纸张的、经营水果的等。徐珂在《清稗类钞》中对此解释：＂三十六行者，种种职业也。就其分工而约计之，曰三十六行，倍则为七十二行，十之则为三百六十行。＂由此可知，古代以六为吉利数，六六大顺嘛。六的整数倍也同样是吉利数，360即为6的吉利数，也说明行当的数量之多。
　　以前农村的陪客并非专职，大多是村里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只有这个条件还不够，还得具备＂专业技能＂：能喝会劝、能说会道，各种风俗习惯都精通，德高望重，能随机应变，处理各种突发事变。综合一条，能达到＂主家＂满意。
　　农村条件差，自解放到改革开放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三十多年基本上处于吃不饱的状态，一年到头为吃饭发愁。懂得勤俭持家者卖点生产队里分的仅有的一点小麦，换成玉米、红薯干等粗粮；懒散一点的就只能有什么吃什么、每顿少吃点，农忙时吃三顿、农闲时吃两顿，小孩多吃点、大人少吃点，以此勉强度日。
　　如此，平常的日子还可以对付，遇到特殊的日子就很麻烦。比如，托人说媒、儿子参军、家里来了重要客人，那对于全家来说就是喜忧参半的大事：喜的是家里要办大事了，忧的是怎么招待尊贵的客人。这时候家长大多会不约而同地想到找一位陪客。至于陪客人选，早已深入人心，左邻右舍办事基本上都非他莫属。招来陪客，说明用意，陪客会根据＂主家＂的情况、来客身份设计一套完整的待客方案，接下来就是＂主家＂按照陪客的要求，言听计从、照方抓药。
　　家里没有细白面，首先＂主家＂得到邻居家里借一升白面，回头再找机会还人家；其次，还需要几个鸡蛋。家里老母鸡刚下了五六个，还没有拿去换盐，刚好，够用了；其三有点难度，需要买点猪肉，起码一斤多吧。不年不节的，又没有肉票，买不来，那就算了。最后一项是绝对不能少的，就是得打一瓶酒。之所以说＂打＂而不说＂买＂，因为要买就得买整瓶的，那个有点贵。＂打＂就随意多了，＂打＂的是散酒，可以是整瓶的一斤（实际上是500毫升），也可以是九两、八两，价钱便宜差不多一半。
　　客人到的那天，吃饭的时候自然是只有家里＂男人＂上桌，也就是除了老人、小孩和妇女之外的那个人，此外就是陪客了。至于家里的老人、小孩和妇女，原则上是不能上桌的——就那么点吃的，都上去了够谁吃？
　　这时候就是陪客展示能力和才艺的时候。
　　陪客首先得把自己的身份摆正，即放在和＂主家＂一样的地位上，表示和＂主家＂亲密无间如一家人：＂别客气，到咱这儿就和回到家里一样。＂紧接着还要拉近和客人的距离，和客人也成为一家：＂咱都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然后是天南地北、阴晴圆缺，期间还要时不时地替＂主家＂做点＂广告＂：夸为人实在、家境殷实、邻里和睦等等，反正嘴巴不能闲着，场子不能凉着。
　　到酒菜上桌，陪客的表演也达到高潮：多吃点、饭菜灶火（厨房）里有的是，多喝点，酒喝三天也喝不完。咱家平时天天也都这日子。其实，有多少饭菜和酒陪客心里最清楚。既要显得热情满满，不能露怯，又不至于杯盘见底，还得让客人主动住箸罢盏，耍的就是这门艺术。＂汤多菜少馍好放，尽管吃＂，让你自己不好意思再下筷子；＂现在的能话不知道都谁总结的。前天我听说一句，酒是龟孙，谁喝谁晕＂。你愿意当龟孙就喝吧。
　　除了劝吃劝喝这些嘴上功夫，陪客还有自觉的行动：主、宾刚吃过一个烙馍，陪客马上就上下拍手，做出吃饱的样子：今天这烙馍真大、真实惠，还没有咋吃可吃饱了。不行，不能给咱家省，我得喝碗汤——汤多嘛。主宾刚喝过几杯酒，陪客马上做出有酒意的样子：今天这酒劲真大，有点上头了。不过，别在意，我看你还能喝，你再喝点。到这个份上，客人也只有随着陪客顺坡下驴：吃饱了也喝足了。今天饭菜太丰盛了，酒足饭饱。结果，平时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酒、菜、馍，三个人一晌午硬是没有吃完。这就是陪客的能耐！
　　别怪客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因为那时候大家家境都差不多，谁家都有办事的时候，都有从客人变为＂主家＂的时候。裸体进澡堂，谁也别笑话谁。尽管那一顿饭没有吃饱喝足，但场面融洽、气氛热烈，该办的事顺利办完了，这就是成功。谁也不会因此埋怨谁。
　　如果真碰到不识相的，只顾埋头吃菜、喝酒，咋办？如果客人是以吃为主，陪客会给客人讲一个＂喂饱驴＂的故事：大致意思是一头驴好吃，一天逮着＂主家＂的粮食一口气吃撑死了；如果客人是喜好杯中物的，那就讲一个＂饮（音印，牲畜喝水）饱驴＂的故事：大致意思是一头驴不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一天逮着＂主家＂放的酒，结果一口气喝醉死了。陪客在讲的时候故意盯着客人看，这时候再好吃好喝的客人也会＂吃饱喝足＂的。
　　后来生活条件逐年好转，请客由找陪客在家做饭宴请到街上买菜回家吃饭，再到一起去饭店俗称＂下馆子＂，再回归到家宴，陪客的行当迅速萎缩，以至于陪客们自嘲，只要有＂业务＂：＂自带雨伞胶鞋，风雨无阻，来者不拒，愿赌服输，喝死摔伤概与‘主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