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是个匮乏的年代。物质的匮乏,知识的匮乏。四年级那年,有好多好多的雪。教室没有门,没有窗,好像一圈泥巴围成的"框子"。我们十几个孩子缩在娘给缝制的袄壳佬里,任雪花恣肆,敲打着脸和鼻。老师已好多天没来上课了,听校长说是老师的胃病恶化。校长看着屁股下暖着砖块的孩子们,不忍,喊着村里的大人们,三拼俩凑,挤了些玉米杆挡住了门和窗。雪花无奈在泥墙外肆虐了。暖和了,孩子们好想老师啊!老师能给孩子们幻想的乐园,老师能带我们去春暖花开的世界。 校长的脸从玉米杆里挤了进来,接着身子也进来了。屁股后尾随着一位像雪花一样洁白的大男孩。一身洁白的西装在我们这些旧棉袄堆里熠熠闪光。校长哈着手面对着我们:"这是我从中学里给你们请来的老师,姓白,你们叫他白老师好了。"孩子们挺直了脖子,齐声喊到:"白老师好!"声音缭绕,雪花在泥墙外欢快地飞舞。白老师正了正他的西装,两手对我们摆了摆:"同学们好!"校长有点恭维地握了握白老师的手:"委屈你了,小白同志!" 在那寒冷的雪日里,白老师是校长带给我们的一培小暖炉。孩子们心里充满着无限的遐想,这个教中学的老师肚子里一定汹涌着大海吧! 孩子们期待着,憧憬着… 白老师领着我们打开了第一课的书页。那一课是《小英雄雨来》,教室里立刻欢快起来。小雨来是我们心中的英雄,我们每个孩子都喜爱的人物。这篇课文还没学,我们差不多都能读个滚瓜烂熟。我们好像早已置身于小雨来的家乡------还乡河,外面的雪花就是小雨来家乡的芦苇花吧!我们十几双渴望的眼睛期待着白老师。 白老师的课讲得并不是我们期待的那样声情并茂,他一会儿土语,一会儿普通话,一课下来,读错,写错十几个字。孩子们很失望,任雪花在玉米杆里恣肆。渐渐地我们心中诞生了一位"土腔洋调的错字先生"。 第二天,随着上课铃的响起,"土腔洋调的错字先生"的脸从玉米杆里挤了进来,接着是他的身子。屁股后尾随着一个像太阳一样红艳的小女孩。一件太阳红的、带帽子的小棉袄足让我们这些穿着娘缝的旧棉絮的孩子飞到遥远的国度去。白老师很神气地面对着我们:"她叫王玲,是从乌鲁木齐来的,因探亲需要,在我班寄读一段时间。"孩子们看到一个红艳艳的外来女孩,好如走进了童话世界,很欢迎,手掌拍的"噼里啪啦"。白老师定了定神,拉着王玲的手:"那你同班长游云坐一块吧,她是我班的第一名。"我赶紧站起来表示欢迎。全班孩子的目光都聚焦到我儿。 下课了 ,孩子们趴在木板上挤在一堆儿问些王玲她那天外的事情。我对这个外来女孩也是充满着幻想,神秘,不自觉地低她一等。渐渐地,我与王玲的交流中,觉得她的文化课远远不如我好。一次语文单元测验,有题词语填空:漫天飞()?,她不会,问我,我觉得是考试不能告诉她答案,她夺我的本子,我不让,争执着。在黑板上抄题的白老师转过身,王玲却声音响亮:"她要抄我的,我不让。"我羞得满脸通红,想辩解,又被白老师打住:"游云,你是班长,不要带头抄别人的,你不会的要多向王玲同学学习。"同学们也跟着起哄:"没王玲的成绩好,让王玲当班长呗。"我有口难辩,从地缝里逃出来,逃到娘的跟前,泪珠在眼圈里打晃,向娘诉说着委屈。娘拉着风箱,若无其事似的:"人家是大城市的,见多识广,咱穷娃子怎能有人家会的多呢?"那一天,我一口饭也没吃,躲在屋子里,不愿出来,更不愿去学校。 长大后,我逃出了物质的匮乏和知识的匮乏,溶进了富有。冬天任雪花狂吠,我有我春暖花开的屋子。我确实明白了,乌鲁木齐小姑娘所接受的教育远远不如我好,那个让校长恭维的白老师其实只是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大男孩。我暗自觉得好笑起来:那时的娘,白老师和与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们为什么把乌鲁木齐小姑娘看得那么神圣呢?德高望重的知识远远多于白老师的校长为什么对那个穿着西装的小青年恭维呢?在他们匮乏的贫瘠的思维里无怪乎有一种所谓的镀金的崇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