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

　　 一
　　子夜，酒吧。
　　灯光闪烁，声音嘈杂。
　　在舞池里狂热一番，他有些累了，朝女郎暧昧的眨眨眼，坐回了座位上。
　　他环视四周，如往常一样的光景。
　　不远处的吧台，一个着黑色性感抹胸超短裙的女子坐在高脚椅上，举着酒杯，轻轻摇晃着。
　　那样的姿势，更显她的丰乳肥臀。
　　脸上覆着浓妆，在灯影里，变换着颜色。侧脸是好看的棱角，脸颊上的水滴在灯影里闪烁着光芒，渐渐滑落，落入一片黑暗里。
　　——她，在流泪。
　　这样的风月女子，在这个繁华都市最繁华的酒吧里，再常见不过。只是此刻孤寂悲戚的场面，多少与欢愉的背景格格不入。
　　悲伤地女子最缺乏安全感，最易轻信。
　　他这样的人，最会讨女人欢心，或许今晚，又能温香软玉，共枕同眠。他也是寂寞了。
　　拿了杯威士忌，走到她面前。
　　终于能好好端详这讨人怜的美人了。
　　脚步踩在地上，听不见声响。那女人侧脸的轮廓越发清晰。
　　在要举杯的一刹，他终于在灯光的间歇里看清她，然后就再也不敢跨那可怜的最后一步。
　　是她……
　　那个温婉轻柔的女子，他的邻居，
　　平日的她，一身素裙，素颜的脸，白皙而清秀，一头齐腰长发如瀑布般在她纤细的腰际流淌。
　　她和他一样，有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他总能在上下班的楼道里相遇。
　　她见了他，会对他微微一笑，轻喊一声：早啊、回来啦。
　　眼神澄澈安静，语气温柔平和，亲切而礼貌。
　　然后，一墙之隔的她，在轻轻关门之后，给他的是永远的安静。
　　他从未听到过她的动静，如此的安静，好像那个房间从来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好像她根本不曾存在。
　　从没有敲门声，从没有谈话声，她该是和他一样的孤苦无依。
　　可他又会在每天的上班下班里看见她如期的出现。
　　他见了她是心动的，可也只是心动。
　　在这样的大城市，像他们这样如浮萍漂流的人这么多。
　　他惟一的欠挂，是家里那个容颜尚在，苦苦等待的相好。
　　他唯一的寂寞，就是在很深很深的夜里，无法入眠。
　　他唯一的消遣，就是搂着妖娆的女子，在豪华的酒店里缠绵。
　　他知道，她于他，就是左右的心房，这样近，又那样远。
　　可眼前的，也是她。
　　让他一眼就轻叹的惊艳。
　　＂你好……＂
　　她依然坐着不动。
　　＂你好……＂
　　她缓缓转过头，他的心莫名的狂跳。
　　不甘心面前的她，毁了他的美好。
　　一脸的茫然在端详里绽开了一抹微笑，泪痕未干，水滴挂在腮前。
　　＂你也在呀。＂依然是记忆里荡漾的回声。
　　＂你还好吧？＂
　　＂没事，谢谢。＂
　　＂回家吗？一块吧。＂
　　＂不了，我在等人。＂
　　＂哦……＂
　　他坐在她身旁，拨弄着手里的酒杯。沉默里，世界都安静了。
　　＂瞧，他来了，我先过去了，再见。＂眼神里的欣喜溢满整张脸。
　　循着她离开的方向，一个高大的影子如鬼魅般浸在昏暗里。
　　二
　　他回来的时候，第一次，轻轻地敲了旁侧的门。
　　她是不在的吧。
　　静伫片刻，倚着墙不愿离开，门却开了。
　　她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已经卸妆的脸一如从前。
　　他羞红了脸，急急地解释：喝醉了，开错门了……
　　她又是淡淡一笑，说了声没事，就关了门。
　　隔着墙，他想听见哪怕一丁点的声响，可还是一片安静。
　　今夜，连另一侧闹腾的小夫妻也沉寂了。
　　洗去一身疲惫，又要在黑夜里，睁着眼，眨到天明。
　　一声闷响，像有东西砸到他贴身而睡的墙上，然后就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是男声的咆哮与咒骂，再然后就是重重的摔门声。
　　然后，又是一片安静。
　　他出门，旋开她的门。
　　又是瀑布一样的秀发，像一黑色的风衣，遮盖着她躺在一片破碎里的身子。
　　他轻轻地走进，生怕吓到她。
　　映入眼中一片殷红后，他才闻到那浓重的血腥气。
　　手腕的血，涌出来，染红了她好看的裙摆。
　　三
　　脸色惨白的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沉默不言。眼泪顺着眼角滴进黑色的秀发里，没入一片黑暗。
　　他坐在她身侧。
　　她终于睁开眼，看着窗外。
　　盛夏的树，苍翠的绿色，让老去的人妒忌它的娇艳，可她看着那浓郁的绿投射的影子，如此阴暗。
　　一支软弱的藤蔓，攀不上光滑的墙，耷拉着触角，垂着头，不知该伸向何处。
　　＂你会笑话我吧。＂她终于开口。
　　＂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无澜。
　　＂你可以笑话我，只是，请你，不要可怜我。我终究会为一切的当初承担如今的结果，我是活该。＂
　　她嘴角有戏谑的笑。自顾自说着，未转头看他一眼。
　　＂其实，死了，什么都好了。你又何必救我。＂
　　＂你说，到底怎样，我才能忘掉他，一切都这样明白，为什么我还是痴心不改。＂
　　＂你是不知道吧，我和他，满月酒都是一块喝的，从小到大，从小到大，整整26年，26年，我打记事时就喜欢他……＂
　　＂他那么好，从来不让我受欺负，拼了命去把别人抢我的东西拿回来。从来都不在我面前说半个不字，从来都不对我撒一句谎，从来都说到做到。＂
　　＂可是，你说，为什么一切说变就变了呢？我以为他只有对我才这样，而且永远只会对我这样好。可是，现在，他也会对别的女人这样好，比我还好。好的我连嫉妒都没有了，只剩下恐惧。＂
　　＂我哪不好？哪里比不上她？……我怎能比得上她呢？＂
　　＂我求他，求他别离开，他看都不看我，说他不想这样过一辈子，他要过他想过的生活。＂
　　＂我知道，他＂想过的生活＂是不允许我打扰的。＂
　　＂他找了个富家的千金，你知道吧，就是那家酒吧的董事长的女儿，皇冠集团未来的唯一继承人。＂
　　＂我怎么惹得起她？我只想跟他过平淡的日子，只是他不肯。＂
　　＂可我还是惹了，惹得我一身铜臭，一身污水。＂
　　＂我竟然成了他未来老丈人的情人，还为他未来的妻子怀了弟弟。我把她的家闹散了，她自不会放过我。＂
　　＂你看，孩子还在呢。＂
　　＂我终于惹得他能看我一眼。＂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得不到我想得到的，他也别想，他说过的，这辈子，对我都会不离不弃的。＂
　　那张瘦俏的脸，在仇恨里有些扭曲，再没有往日的温柔。
　　＂任何人的背弃我都可以原谅，唯独他不可以。或许他找个别的理由我也可以原谅，可他竟是为了钱。＂
　　在停顿的间隙，他终于开口：你又是何苦，离了他，你一样可以过得好好的。以你的条件，你可以找个不错的男子，过你想过的安稳幸福的生活。
　　＂你知道玉石俱焚吗？大不了我们都痛，都流着泪死去，都为自己得不到的死去。＂
　　＂可是，有些东西，到最后，得到了，也不一定会觉得幸福，比如不爱你的男人。我想，他也不会幸福，和一个他不爱的人……＂
　　＂他爱钱，有钱对他什么都够了，别的都无所谓了。＂
　　＂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的，为什么到如今才看清。＂
　　早已停下眼泪，又溢满她的眼，她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自欺欺人的人，骗了自己这么久，终于骗不下去了。可到如今，她还不愿意醒。
　　四
　　以后的日子，他和她还如往常一般，在楼道里相遇，微微点头，道声：早啊、回来啦，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然后在关门之后，同样的安静。
　　只是她的腹部，一天天隆起。
　　半年后，他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她提着行李箱。
　　产后的身形还是姣好，只是容颜有些苍老，面庞因缺血而苍白，憔悴不堪。
　　＂要走？＂
　　＂嗯。＂
　　＂去哪呀？＂
　　＂不知道呢。＂
　　＂那，路上小心。＂
　　＂谢谢，再见。＂
　　＂再见。＂
　　＂对了，帮我把钥匙转交给房东吧，找他时他不在。＂
　　＂嗯。＂
　　＂谢谢。＂
　　谁说过的，再见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目送她离开，他进了她的房间。
　　一抹血红的夕阳投射进来，窗台的一盆杜鹃正在怒放。像个天真的孩子，不知人事沧桑。
　　这个家，被她装饰的温馨而浪漫，陈设整齐而美观。床头灯旁的相框里，是她和一个英俊男孩的合影，那时的她，稚气未脱，在阳光里笑容灿烂。那时的他，帅气的大男孩，扬着嘴角看她，一脸温柔。
　　这样一个好女孩，终究是绽放在爱情里，也要凋谢在爱情里的。
　　他轻轻关上门，手里抱拿着的，是一只水晶球，被她摆在床的正中。那蓝色的球里，一对美好的恋人相拥在一起……
　　爱情，总是在变，或许分离得破碎不堪，或许融合成肌肤里的骨血。只有被记忆定格的，才能在回忆里永恒。
　　愿你，安好。
　　2014-10-0116：2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