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虽然华盛顿在当时,毫无疑问是美国权力最大的人,然而,这位大陆军总司令却被无穷无尽的烦恼缠绕着。大陆军已经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战事、饥饿、严寒和疾病,使部队大量减员。再加上没有粮食,没有衣服,缺少军需,军纪废弛,军心混乱,要让这样一支队伍能在战争中挺过来,实在太艰难了。 为了让各州保证兵员,保障军需,华盛顿不得不在和大陆会议打交道的同时,还要与各州议会进行沟通,以及平衡大陆军内部方方面面的矛盾。每天都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因此华盛顿特别需要一支好笔杆子。 汉密尔顿的特长正是华盛顿迫切需要的。他能够想到华盛顿会怎么想,能够感觉到华盛顿要说的话,并将它们用娴熟老练的外交辞令写出来。华盛顿通常都会给出一些提示,几乎在第一时间,汉密尔顿就会在记录的时候整理出一份文件。这种本事,连华盛顿也不能不暗暗佩服。 很快,这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就开始为华盛顿起草写给大陆会议、州长和大陆 军那些最有权势的将军们的信了。没过多久,他就被获准接触所有的机密信息,并且被授权以华盛顿的名义,自行签发命令。 由于汉密尔顿已经从华盛顿的侍从副官演变成了类似于高级幕僚的角色,因此, 他在战场上经常会骑马和华盛顿并肩作战。他还承担起华盛顿的许多外交使命,在大陆会议和各州州长之间周旋,对付那些难缠的的将军,审讯逃亡者,参与战俘交换的谈判,等等。 这让汉密尔顿对于经济、政治和军事事务有了多角度的认识,这也进一步加速了他的成熟,积累了各方面的丰富知识。 事实上,华盛顿当时不仅是美国最高的军事首领,也是当时美国政治上最有威望的人物。只要他所领导的这支大陆军能够坚强地存在,《独立宣言》所要建立的一个独立的国家就屹立在世界的面前,美利坚民族也就可望从人们的理想追求变成现实。 正因为华盛顿的这个清晰的意识,所以,他必须想办法安抚大陆会议, 既要寻求它的支持,又要缓和围绕着它的各种矛盾。同时,他还要协调那十三个无休止争吵的殖民地。 华盛顿和汉密尔顿从这个时候便开始思考如何让现在共同战斗的十三个州真正结为一个整体,共同繁荣。此时,其他的许多政客和将军还在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局部利益争得面红耳赤,而华盛顿和汉密尔顿已经在说服人们去建立一支专业化的军队以及一个强有力的可以调和地方矛盾的中央政府。 可以说,在大陆军艰苦卓绝的奋斗中,在华盛顿和汉密尔顿的心中,国家主义愿景的种子已经深深地埋下了。 战争当然是为了美国的独立,但是,如果独立之后没有出现统一的民族国家,拥有为各州制定国内外政策的权力, 那么战争期间的所有牺牲都将化为乌有,所谓的美利坚合众国完全可能变成十三个小国的集合体,最终走向消亡。 这个认识,对于美国的未来影响重大。正是从这个思想出发,在未来的斗争中,华盛顿、汉密尔顿以及一批优秀的美国政治精英们开始一点一点地勾画着美国未来的政治蓝图,终于催生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国家。 五
1777年10月,美国在独立战争中赢得了一场关键性的胜利——萨拉托加大捷。但是这一场战役的指挥者并不是华盛顿,而是一向瞧不起华盛顿的盖茨将军。在此之前,华盛顿没有盖茨那样的好运,他已经一连吃了好几次败仗,甚至不得不放弃当时的首都费城。 萨拉托加大捷是战争的转折,主要战场由美国的北部转到了南部,也就是华盛顿所面对的战场。由于战事吃紧,华盛顿的主力部队损耗严重。萨拉托加大捷意味着华盛顿可以从盖茨的部队那里抽调一些人马,加强自己在南方摇摇欲坠的战线。 由于盖茨在萨拉托加所取得的无人可比的战功,使他一夜之间便成了民族英雄 和许多政客眼中的宠儿,甚至有谣传说他会取代华盛顿担任大陆军的总司令。而盖茨本人,此刻也完全处于一种忘乎所以的状况。关于萨拉托加战役的情况,他根本就没有向华盛顿汇报,完全将华盛顿晾在了一边。 此时,要从盖茨手中将部队调拨过来,谁都明白这是一项非常艰难而危险的任务。大家都觉得应该派一位战功显赫的将军去执行这个任务,才可能吃得住不可一世的盖茨将军。然而,华盛顿偏偏选中了汉密尔顿,这个人们眼中无足轻重的年轻副官。 二十二岁的汉密尔顿要独自骑马走五百多公里的路,去见一位如日中天的将军,要将他的主力部队调拨过来。除了华盛顿的一纸授权,汉密尔顿得不到任何其他帮助,他只有用最机智的手段和外交谋略来征服盖茨将军。 背负着艰巨的使命,汉密尔顿以最快的速度,星夜兼程赶往奥尔巴尼——盖茨将军的驻地。连续五天,汉密尔顿每天都要坐马车飞驰一百多公里。 在途中,他在帕特南将军的驻地停了下来,他知道,盖茨部队的主力是由这位将军率领的。见到帕南特,汉密尔顿居然自作主张地命令将军,需要他抽调两个旅向南去接受华盛顿 将军的指挥。 虽然华盛顿授权汉密尔顿在执行任务时,可以根据需要,机动处理,但这样的直接命令还是比较出格的。汉密尔顿不是没有考虑到后果,但是,他估计和盖茨谈好以后,帕南特的队伍差不多做好了各种准备,可以出发了。此时,他恰好可以将正式命令交给帕南特,不耽误时间。 打这个提前量显然有些冒险,但汉密尔顿对于一定能从盖茨手中调出部队是满怀信心的。 11月5日,汉密尔顿一到奥尔巴尼,就召集盖茨将军坐下来开会。这让盖茨很不自在。他抱怨道,虽然在战争时期,无条件服从司令官的命令是必须的。然而让一个小小的副官对在五百公里外的一支军队发号施令,恐怕还是史无前例的。他坦率地告诉汉密尔顿,他一个士兵也不愿意调出去,他这边的战事压力也很大。 汉密尔顿没有听盖茨的唠叨,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命令口吻,告诉盖茨,他需要调拨多少部队,去加强华盛顿将军的南方战线。盖茨被汉密尔顿的气势镇住了,为了能将这件事敷衍过去,他勉强同意派一个旅去支援南方战线。汉密尔顿立即打听到了,盖茨要调拨的这个旅,是帕南特手下最弱的一个旅。 他立即告诉盖茨,这样的部队完全不符合华盛顿将军的要求,他不能接受。 汉密尔顿的严词拒绝,让盖茨十分尴尬,最后,在双方的讨价还价下,盖茨只好同意,让汉密尔顿从帕南特将军的部队中,抽调两个旅去支援华盛顿。 汉密尔顿满意了,从中,他看出,只有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他才能完成这次使命。未来,美国需要建立一个全权的中央政府的思想也因此而更加坚定了。 离开奥尔巴尼时,汉密尔顿十分兴奋。可是,当他走到纽约时,发现帕南特的队伍还没有出发。他立即又赶了回去,督促帕南特率领部队尽快出发。 当帕南特的部队出发以后,过度的劳累,让汉密尔顿倒下了,这场病几乎送了他的命。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调养,汉密尔顿才慢慢恢复了健康,回到了华盛顿身边。这时,华盛顿已经率领大陆军进入了福吉谷,迎来了大陆军最艰苦的一段生活,同时,也让大陆军在这里浴火重生。 六
18世纪的欧洲战争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冬季不打仗。交战双方利用这个时期进行休整。独立战争时交战的英美双方,也恪守了这个原则。1779年冬季,华盛顿再次选择莫里斯顿作为大陆军的休整地。 这个时候,往往有许多军官的家属带着他们的子女或亲戚来大陆军营地探望自己的亲人。到了夜晚,也是莫里斯顿最欢乐的时候,军官们和年轻的女士们往往会举办各种舞会,鸡尾酒会,唱歌跳舞,十分快乐。 活泼多情的汉密尔顿在这种场合,总是风头出尽,成为许多妙龄女郎的小帅哥。不过,汉密尔顿虽然喜欢和年轻的美女流连,但大多是逢场作戏,很少上心。只是,1780年2月初,一位年轻姑娘的到来,牢牢抓住了汉密尔顿的目光。 姑娘叫艾丽萨-斯凯勒,是大名鼎鼎的斯凯勒将军的二女儿。艾丽萨是来看望她的姑姑的,主要还是想瞻仰一下她心目中的偶像——华盛顿将军的风采。 华盛顿将军和斯凯勒将军是一对挚友,两家一直保持密切的交往。艾丽萨的姑父科克伦是一位名医,也是华盛顿的私人医生,一直跟着大陆军南征北战。艾丽萨就住在姑姑家里,离华盛顿的住处非常近。 艾丽萨是一个健康开朗的姑娘,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神中流露出她内心的纯净。这是一位集内心迷人的气质与坦率低调的性格于一身的女性。 后人对这位国母评价甚高,将其视为圣母。虽然在所有的国母中,艾丽萨是最为低调的一个,在汉密尔顿的传记中几乎没有她的记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让聚光灯完全对准汉密尔顿,不给自己在美国的先贤祠中留下一点位置。 这个低调谦逊的女人是汉密尔顿理想的伴侣。她给了终日处于风口浪尖的汉密 尔顿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我们在汉密尔顿写给艾丽萨的信中,可以看到他惯常的愤怒、失望、暴躁的文字,从来没有出现过。 发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汉密尔顿把什么出身、地位统统抛在了脑后,紧紧地追了上去。从艾丽萨到莫里斯顿的第一天起,汉密尔顿就成了科克伦医生家的常客,每天晚上他都要在那里盘桓到深夜。陷入在幸福中的汉密尔顿有一天晚上回宿舍时,竟然忘记了口令,被哨兵拦在外面回不了屋。幸亏一个朋友回来,见到搜肠刮肚的汉密尔顿怎么也想不起口令的尴尬相,便笑着将口令告诉了他。 汉密尔顿和艾丽萨可谓一见钟情。虽然艾丽萨知道汉密尔顿是一个大才子,但真正打动她的却是汉密尔顿的坦率和善良。于是,仅仅过了一个月,汉密尔顿便向艾丽萨正式求婚。但是,此时的汉密尔顿,还是心怀忐忑,他不知道斯凯勒将军夫妇是否同意他的求婚。 斯凯勒家族是纽约的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拥有广阔的地产。这个家族还和纽约其他几个大家族通过联姻,结成了一张巨大的权力网,可以在纽约呼风唤雨。斯凯勒将军是一个等级观念很强的人,总是以英国贵族的风范约束自己的言行。汉密尔顿很难想象,斯凯勒会接受他,一个西印度群岛的私生子为乘龙快婿。 不过很意外,斯凯勒将军居然以一种很正式的方式,专门给汉密尔顿写了一封文字工整的信函,欣然接受了汉密尔顿的求婚。他并不介意汉密尔顿低贱可疑的身份。他很欣赏汉密尔顿,他对艾丽萨说,他很高兴艾丽萨的选择,汉密尔顿是国家的栋梁之才。 除了收获到了一份美满的爱情,汉密尔顿在这桩婚姻中还收获到了斯凯勒的坚定支持。斯凯勒也是华盛顿的忠心支持者,同样主张建了一个中央集权的强大国家,主张按市场经济的规律来制定有利于美国繁荣的政策。从此,汉密尔顿在纽约就有了强大的靠山。 自从来到北美大陆以后,汉密尔顿就将纽约视为自己的祖国。进入华盛顿的幕僚团队以后,汉密尔顿就开始构建一个未来可能在纽约从政的关系网。他不定时地向纽约的政治人士告知前方的战况, 每两个星期向当时新成立的纽约通讯委员会汇报一次工作,这让他和纽约的政治领袖,如:古维内尔·莫里斯、约翰·杰伊和罗伯特-利文斯顿等,一直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现在,有了斯凯勒的加持,汉密尔顿更是如虎添翼。 1780年12月,二十五岁的汉密尔顿和二十三岁的艾丽萨在斯凯勒的豪华庄园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和艾丽萨的结合让汉密尔顿结束了四处游荡的生活,也让他进入到了纽约的上流社会中。他的不幸身世并没有让汉密尔顿变成一个仇富的愤青, 相反却让他一直念念不忘恢复自己父亲失落的贵族地位。这桩婚姻,使汉密尔顿获得了一个重要的平台。这不仅让他的政治抱负有了实现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汉密尔顿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西印度群岛上的那些痛苦不幸的经历和记忆,都被汉密尔顿深深地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