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一般都很毒辣,在阳光下的时间稍长一点便会把人的脸晒的生疼。那一年我14岁。我躺在我的小船上,用刚才摘的一片特别大的荷叶把自己盖住,借此躲避阳光,但仍能感到一股令人烦躁的闷热。水面很平静,只有小船往前漂时推开的一层层涟漪,偶尔会有一两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野鸭的叫声,这天太热,连野鸭都躲进芦苇湾了。 尽管身体上很烦躁,但我的心情却无比畅快。我在路上遇到不少人,他们有的是船夫,有渔民和商贩。岁月使他们的皮肤变得粗糙又黝黑。他们大都认得我,看见我都很热情的跟我打招呼。为了不让人起疑心,我也很热情的回应着他们,哈哈,他们都当是一个孩子在外面游玩,他们不知道我离家出走了。 我不知道我该往哪儿走,我只是顺着水一直漂流,我走的还不够远,这些地方我都来过。最毒的太阳已经过去了,虽然还是很热,但我可以接受了。我扔掉了那个大荷叶,一下便扎进水中,扑通一声,平静的水面便不再平静,我跳水的姿势很不优美,溅起了很大的水花,不过还好没人看见,不然他们肯定以为我是个"落水儿童"。我一口气往前游了好远,一直到我没力气的时候才停下来,小船慢悠悠的向我飘来。我看见天上有很多云,他们大都形状各异,千变万化,可我总觉得我全都见过它们。水面上刮来一阵风,很清爽,着一丝丝莲的香气,于是我又爬回我的小船上,还顺带摘了几个很肥大的莲蓬。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我躺在这条小船上,小船躺在这个湖上,我们在这个湖上流浪了一个白天,我们已经看了很多的山和很多的云。天与云与山与水,都让我想起了熟悉的人,我摇了摇头,试着不去想他们。我和小船,尽管"走"了一天,可我一点也不累,我们就这样从清晨里穿过,现在走进了下午的尾声,还看到黄昏那一缕长发飘飘。可现在我却有些慌了,路上的面孔变得越来越陌生,尽管他们仍然是船夫和渔民,尽管他们的皮肤一样黝黑,但再也没有人和我打招呼,他们的船都指向回家的方向。我看见前面有一大片芦苇,我知道那就是芦苇湾了。 芦苇湾是一个浅滩,只不过有特别多的,又大又好的芦苇长在那儿。这些芦苇千年前便生根在这,现在也生根在这,千年后也是生根在这儿,一直到这个湖泊的消失。这里是渔夫养鸭子的好地方,那些鸭子在很小的时候便被主人带到这里,主人在浅滩上盖了很多的鸭舍,他们白天随意的在芦苇里嬉戏游玩,在水里窜来窜去,晚上便回到安全又温暖的鸭舍里。主人常常在旁边笑着看它们吃啊吃,长啊长,晚上也睡在船里,守着鸭舍像是守着希望。那些鸭子也不负主人的希望,个子变得越来越大,羽毛也越发稠密,厚重,表面像涂了油一样光滑又美丽。我的叔叔就在这里养过鸭子,我很小的时候跟着他来过这里,这儿也是我到过最远的地方。 我坐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在我犹豫的那一会儿,小船已经漂进芦苇湾。既然都到了,管那么多干嘛,过去看看吧。 于是我和我的小船便一摇一摇的,驶进这千重大山一般的芦苇湾。夜,不可阻挡的降临了。随着最后一抹金色耀眼的余晖被大地收纳,灰蓝的幕布缓缓低垂,然后,他的颜色渐渐加深,加深,最后变成灰黑色。 我摇着船橹在芦苇湾里漂着,我突然十分后悔要来到这样的地方,四周只是黑,芦苇的影子像一个个长脖子的水兽,张牙舞爪,我心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前面只是黑暗,四周只是黑暗,这里没有水牛的哞哞声,也没有黄狗的犬吠,这儿寂静的可怕。我向来以为我是夜的小王子,当夜真正的降临到我身旁时,我才明白我不过是个孩子。我哭了。我调转船头,向来时的方向拼命的划着,我尽可能的吧水声弄得很大,这多少会驱散我心中的恐惧,可我又不敢叫喊,生怕引来其他奇怪的东西。我不敢回头,我害怕会看见船尾站着一个人,或者其他东西,我也不敢看向水面,我害怕会有一双手把我的船掀翻。我发了疯一般拼命的在芦苇里闯荡,四周只是黑暗,我记得我进来时并没有走这么远,可现在却则么也划不出去。这里只有黑色的芦苇和黑色的水,我感到很无助,也很孤单。天地是如此的静穆,只剩我一个人和一条船,水的清凉和芦苇的清香我全然感觉不到。我迷路了,四周永远都是一样的景色,我没有看见一片浅滩和一只鸭子,我只有机械的,重复的摇着我的船橹。 我不知道我在黑暗里流浪了多久,当我终于冲出黑暗的芦苇湾时,我像一只累极了的黄狗,趴在船上不再动,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哭着哭着笑了。我翻了个身,像早上一样躺在船上。仰面而见的是一些人许久不见的星空。这是盛夏的一个极平常的夜晚,墨蓝色的苍穹里,闪闪的嵌这十几个星星的眼,月亮到格外的明亮,月芒满满的倾在湖面上,倾在我的身上。我这时才想到,我可以在芦苇湾里看月亮找方向,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确实划出了芦苇湾,可我是在它的另一边。 我不再想着去摇船橹,回家已经成了很遥远的梦,就行想天上的星星一样。我绝没有再进芦苇湾的勇气,尽管我可以靠月亮辨别方向,但我绝无勇气再回头。 我该去哪呢?我不知道,我索性不在去想,任凭湖水带着我四处流浪。我突然后悔没有带一只横笛,虽然我笛子吹得很烂,可我就是想吹。我已经很疲倦了,就算有个笛子也无力去吹了,我离家出走时只带了三个馒头。 水面的莲花和河底的水草所散发的清香,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而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汽中。远方的连山,淡黑,绵延,起伏,我看着那些曲线,觉得它们像是铁色水兽的脊梁。 我从未觉得夜是如此美丽却又令人恐惧,到后半夜时,我已经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那朦胧的水汽,夹着潺潺的水声实在太有催眠的作用了,而那清凉的风与皎洁的月却努力的使我保持清醒。然而我最终还是睡着了。 随着晓星慢慢的推移,夜幕将尽,月亮也羞愧的低下了头。当我醒来时,首先看见的是一脸惊讶的二叔。 在跟着二叔从镇上回去的时候,我想起就在一天前,那个早晨,我的妈妈对我说:有本事在外面别回来了。我回答:好!就想是回答:好,我去倒垃圾一样自然。然后顺手拿了三个馒头,跳到小船上,像一条鱼一样欢快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