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树,都撑着它那一片天,或是一段回忆,或是一个天地,即使它只是一棵树。 ——题记 外婆家东边的窗下,有棵老槐树。外婆当年刚嫁进来时,外公不知从哪寻来一棵槐树苗,种在刚盖的新房旁。外婆欢喜得很,隔三差五就打理一下。 慢慢的,长大了。开花的时候尤其好看,挂上一树的白风铃,挤在绿叶里头,打扮得同出嫁的新娘子,风中漾着香甜,乡亲们来外婆家串门儿的次数也变多了,常有小孩子,伏在篱上眼巴巴地瞧着那一串串香。外婆便学了做槐花糕,槐花饭。外公是很喜欢槐花的,每次都能吃很多,外婆就笑着,看着他狼吞虎咽,说,慢着点儿,别噎着。乡亲们都说外公娶对了人,外公每次只是笑着,眼底却尽是柔和。 外婆闲来无事就去别家串个门,给邻里捎些槐花糕去,每逢这个时候,半山村的人家都是香甜的。外婆家中小院里的地上总是铺满了槐花,连牛羊都有了口福,叼一串槐花,在嘴里砸吧着,牲口的心里是甜的,乡亲们的心里是甜的,外婆的心里也是甜的,外公的心里更是甜的。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外公外婆喜欢在盛夏的夜晚,坐在院里,摇着蒲扇,有时抱着孩子,聊聊天。或者就那么坐着,什么也不说,看着满地、满树的槐花,也都是幸福的。槐树一年年越长越高 ,外婆只能爬竹梯上去摘槐花了,每次外公看见,都责怪道,你呀,怕是等摔断了腿才要安分呢。外婆从密密的花叶中探下身子,瞧见他牢牢扶着梯子的手,笑着,搂下一大捧花,你要不馋,我哪要费这么大劲儿呀,外婆说。 槐花一年年地开,一年年地落。外婆窗下那方土地,葬下一批批香甜的魂。 岁月静好。如此过去二十年,外公却突然一病不起…… 家里终究是倒了一棵大树,也塌了半边天。外婆在槐花五月把外公葬在了后山坡,那里能远远望得见家中的槐树。 多年后,外婆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都去了大城市,山村里不剩几户人家了。槐树老了,外婆也老了,任外婆爬竹梯上去,再怎么伸手,也够不着树上的白花了。夏天的夜,外婆还是会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地槐花。看着看着,发间也就缀上了花。妈妈总想把外婆接到城里来住,但外婆一次次都拒绝了。 那年夏天妈妈带我回去,看望外婆。有天清晨我起床看到,外婆轻轻踏着满地的槐花,干枯的手抚着粗糙的槐树干,树叶,花瓣一片一片地落下,都绕过了她的灵魂,她凝望着,那一片白色的花,撑起一片青灰色的天。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风不吹,云不走,天地间只有槐花落下的声音,外婆仿佛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