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母亲的七十岁生日。 我母亲去世已经三周年了。 母亲一辈子没有过过生日,而去世那天却是她的生日。 母亲的生日和祭日是同一天。 一辈子没有过过生日的母亲,把自己的生和死安排在了同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确实是母亲自己的安排,那母亲是慈祥的,她总是不愿意给自己的儿子带来麻烦。她总觉得自己最不重要,而自己的儿子最重要。如果是上天的安排,那我母亲是伟大的。上天也觉得母亲的生与死,母亲生的喜与死的悲,应该在同一天昭示。 不管怎么说,不管说什么,今天是我母亲的七十岁生日。 我母亲已经离世三周年了。 我母亲一生没有过过生日。 正因为如此,母亲的儿子,在她去世写悼词的时候,才知道了她确切的生日,才知道了母亲是在同一天生与同一天死的。这两个日子,刻在了母亲的碑上,也刻在了儿子的心上。母亲的碑,是儿子亲自给母亲选的、立的。每每擦洗碑上这两个日子的时候,儿子总觉得有一样利器,在剁儿子的心,往碎里剁。 母亲的去世很突然,突然得如同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 那天,我回家吃早饭。母亲一向勤劳,但今天却没有出门,而是躺在床上。母亲告诉我,她有点感冒。那是七月天,我嘱咐母亲,热感冒了不得,赶紧去看看。母亲起身,和我还有父亲一起吃饭,母亲还谈笑风生。我能经常回家吃饭,母亲最感快乐。见着我,父亲话极少,而母亲却总也说不完,回回不重样,象是十年八年没有见面。其实,我几乎天天都要回家探望。出门前,我又叮嘱母亲去看病,而且还叮嘱父亲,一定要监督着母亲去。母亲说,上你的班去,我能吃能喝,能有啥大病。母亲身体一向不错,我便出了门。 中午,我打电话,父亲告诉我,母亲做饭呢,还唱着歌!她不去看病。晚上九点多钟,我又打电话,父亲说,母亲看了一会电视,睡觉了,晚饭吃得也很好。 晚上一点20分,父亲来敲我家的门,说母亲可能发烧烧糊涂了。我急忙跑回家,母亲已经不醒人事。我赶紧拨打120。到了急救室,医生说母亲已经去世。前后不到40分钟,我的母亲就在她儿子的怀里去世了。 我不相信母亲的去世,一晚上紧紧拉住母亲的手。还不时地掀开被单,给母亲捋捋花白的头发,展展母亲的眉毛。我用我的脸,一会挨挨母亲的脸,一会再挨挨。我总觉得母亲睡着了,现在是晚上,等到太阳出来,我的母亲就会醒来,就会和平常一样,到伊宁市的早市上去买家人,尤其是儿孙最爱吃的菜。但是,没有,我的母亲没有醒来。当母亲的手在我的手里渐渐凉却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母亲走了。我看见母亲的体温,母亲的生命,一丝一缕地散去。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母亲的儿子,留不住母亲的生命,甚至连点温暖都给母亲留不住,这是生命的最悲哀之处。母亲走了,身上香香的,是才沐浴过的香气。母亲的朋友告诉我,这是修来的福,母亲没有受罪就走了。只有我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走得这么果断。这和她一生没有过过生日一样,她认为自己最不重要。如果母亲的儿子需要,就是遭受蜕八层皮的苦,母亲也不会就这么离开。我舍不得放开母亲的手,这双手牵了我多少年呀。我需要的时候,母亲的手总会早早地伸过来,我也会自然地伸过去。母亲牵住儿子的手,或是儿子牵住了母亲的手,那份幸福和满足,全都写在我母亲的脸上。母亲最失落的,就是儿子不在需要牵她的手了。所以,母亲要走了。 母亲走了,儿子牵着她的手不放,儿子什么时候需要,母亲总会早早地、稳当当地伸过手来。当母亲的手,到了也需要牵的时候,儿子却忽略了,想补偿,已然没有了机会。 母亲走了,我牵着母亲的手——不放! 儿子的母亲走了,儿子牵着母亲的手就是不放! 我的朋友安慰我:我们都四十好几了,老人自然要走,这个谁都躲不过。但是,我看见了母亲哀愁的眼光:她四十好几的儿子没有了娘,她四十好几的儿子成了没娘的孩子,这怎能不让母亲担忧呢? 放心吧,我的母亲,儿子的幸福是母亲养育的。母亲走了,总是把幸福留下来。这肯定也是你走得这么果断的原因吧! 母亲,几十年以后,您的儿子也会到您的哪个世界里去。您肯定认得我,一眼就会认出我。如果我对您陌生了,您喊一声儿子的乳名。 妈,您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