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一碗茶汤利休

　　天刚刚拂晓，利休已经开始忙碌了。他从井台上提了一桶水，倒在茶釜里，风炉中炭火已经通红，将茶釜坐在风炉上，仔细擦去浮灰。他满意地看了下不足十平方米的茶室，茶人一天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哦，对了，还有插花没有准备好。
　　初夏时节，庭院里牵牛花开得正艳，他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朵牵牛花，花朵上还带着昨夜晶莹的露珠呢。然后吩咐茶童：把剩余的牵牛花都摘了，一朵不剩。
　　秀吉带着仆从，匆匆朝茶室方向赶来。今天是他跟随利休学习茶道的日子，前些天他听人说利休茶庭里的夕颜花开的繁盛，他要一大早赶过来欣赏。他虽然出身农民，没有受到良好教育，但他的天性里却有着诗人一样的敏锐情感，茶人一样的审美趣味，这一点连利休也不得不承认。
　　庭院里没有牵牛花，一朵也没有！秀吉的心里不觉升起一股怒火，他知道，这一定是利休所为。利休虽然教他茶道，但秀吉却时时能感受到，他和利休是不同性格的人，可以说是水火不兼容。暂时的融洽仅仅是对于茶汤的喜好而已。
　　譬如说利休欣赏黑色茶碗，这在秀吉是不能容忍的。他喜欢红色，红色是明朗的，生动的，那是鲜血的颜色，那是生命的颜色。对于一个老人，一个统治者，一个手握千万众生杀大权的人来说，红色才是永恒。
　　他建造了黄金茶室，他让天下百姓都去参加北野大茶会，欣赏他的黄金茶室。他喜欢红色茶碗，他让陶匠烧制最美的红色茶碗，颁赐给手下武将。而利休的茶室是简陋的，利休的茶碗是黑色的，利休这是无声的反抗——反抗神权、反抗富贵、反抗杀戮。至少秀吉这样认为。
　　在洗手钵里洗过手，他解下佩剑，交给仆从，躬身爬进了这该死的低矮茶室。茶室出入口也是利休特意设定的，每个人，包括秀吉自己，每次进入茶室，都得低头爬进来。总有一天要将这该死的门踢破！他每次爬进茶室小门，心里都在默默诅咒着。
　　抬头的一刹那，秀吉惊呆了：一朵柔弱的夕颜花随意插在藤编花筒里，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样柔弱，却又那样刚强，似乎远离尘俗，远离杀戮，似乎在向每一个观赏者讲述着生命的真实故事。花朵上露珠还在闪烁，映着幽暗烛光，那是生命喜悦的泪光。
　　利休从茶室一侧进来了，躬身问安。秀吉嗔怪说：你把我吵醒了！
　　这一刻，主客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藩篱和羁绊，人类善良天性得以充分展露，无论是寂寞的修道者，还是不可一世的独裁者，在一间茶室里，生命得到尊重和平等。
　　以上是我再一次观看日本影片《利休》后的一些感想。
　　夏季酷暑，百无聊赖，那就冲瀹一碗茶汤吧。
　　没有千利休，没有丰臣秀吉。我跏趺而坐，将茶巾展开，折成三叠，然后端起茶碗，仔细抹拭茶碗——先碗底、后碗壁，最后是碗沿。修习茶道，首先要从折叠茶巾开始，这是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抹拭茶碗一定要认真、仔细，不能留有一丝灰尘，神秀禅师那首＂时时勤拂拭＂的偈子，就是说的这桩事情。
　　烧水壶里水声已响,那是初沸的声音。提起烧水壶，冲入茶碗里，温碗。然后开始备茶。此后投茶、冲水、瀹茶、奉茶、饮茶等程序井然有序。
　　这一碗茶汤是供奉佛菩萨的，供佛后，一个人独自饮用。
　　茶室独坐，望着窗外炎炎烈日，听着窗外人声狗吠，我默默无语。
　　生命如同一张揉搓得皱皱巴巴的手纸，被随意丢弃。没有了尊严，没有了希冀，甚至没有了怜悯。
　　或者为自己冲一碗茶汤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那就为自己冲一碗茶汤吧，让茶汤的芬芳温暖每一颗高傲而孤寂的魂灵，让茶汤的儒雅洗涤每一个卑贱而怯懦的生命，让生命和情感浸润在这一碗茶汤里，渐次升华。
　　来源：中华合作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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