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

　　＂铃铃铃……＂，天黑时，门外爸的自行车铃声响了。
　　妈熄灭厨房的烟火，解下围裙，洗干净了手。听到这熟悉的铃声时，她已将饭菜端上来，用盘盖住，只等爸一回来，便一家人围着吃饭。
　　＂好香啊！＂爸一进门，便迫不及待掀开盘盖，看看今晚有什么菜色，顺便拿着筷子先尝上一口，禁不住夸上几句。有家的人真是幸福啊，无论外面风雨有多大，家永远是温暖祥和的。难怪有人将家比作生命的港湾啊！爸脸上绽开一丝满足的笑容，冲淡了一天劳累留下的倦意。
　　爸在一家砖窑工作，每天贪早恋黑，虽然很辛苦，但一天下来，可以赚好几十块。阴雨天他就呆在家里，制作各式睡床、桌子、凳子，还有箩筐、斗笠之类，所以即使天气不好，他也不曾空闲。妈在家里做家务，抽空便刺绣，赚些日常零用钱。奶奶帮着带我，有时也干些杂活。一家人过得安乐自得。
　　＂妈呢？＂爸恍过神来，发现奶奶的凳子空着。
　　＂在屋子里，＂妈若无其事似的闷了一声，却命令我：＂去！洗手去！＂
　　＂洗了！＂我已垂涎三尺。
　　＂哪时的？怎么不见湿呢？＂
　　＂擦在衣服上了＂
　　……
　　＂怎么还没来呢？＂爸说着，便朝奶奶房门走去。
　　＂妈，吃饭！＂
　　没回应。
　　爸推门而入。
　　＂怎么？不舒服？＂见奶奶仍躺着，爸紧张了，赶忙就凑过去，坐在床沿上，用手背贴着奶奶粗皱的额头，又按一下自己的，心下才宽舒些。
　　＂你们吃吧，我……，今晚不想吃了，唉……＂奶奶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憋成一声叹息。
　　＂我找医生去！＂爸即刻起身要走。
　　＂不用，妈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奶奶微微笑了，语气也温和多了。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受别人的气，怎么能发泄在儿子身上？他一天奔波劳累，难得休息，回家还不得安宁，岂不……况且儿子一向是多么孝顺啊！＂去吃饭吧，趁饭菜热，别饿坏了，妈歇一会就好了。＂
　　＂哦，那您好好休息吧！＂爸给奶奶盖严被子，倒一杯水，放在靠床的凳子上，见奶奶闭眼睡了，才轻声缓步地出来。
　　＂妈不舒服。＂爸话语有些沉重。
　　＂是吗？下午还好好的。＂妈应声抬头，脸色稍微变化。
　　＂可能着凉了，歇一会就好了。＂
　　＂我妈这辈子吃了不少苦头。大饥荒时，我爸病倒了。妈饿得浑身水肿……将我们拉扯大不容易啊！现在我们理应尽点孝心！＂
　　＂嗯＂，妈低声应了一下，仍夹起碗里的饭，不断往口里填。
　　妈虽不服气奶奶，却也理解爸的一片孝心。
　　平时妈常问我：＂乖儿子，你爱妈多点，还是爱奶奶多点？＂碍于情面，我只好撒谎了。其实每次我有事找妈时，她总是不耐烦：＂我忙，别纠缠我，找你奶奶去！＂过后又抱怨奶奶惯坏我。妈整天只顾干活。奶奶则常带着我，给我零钱买冰棍，教我玩牌子，更有趣的是，给我讲戏文，有王昭君泪洒塞北、包公怒斩陈世美、八宝公主救狄青，还有李老三柴房遇鬼……她讲得绘声绘色，令我陶然其中。后来时间过了很久，仍记忆犹新。
　　晚饭后，爸出去了，回来时提着一袋袋水果、麦片之类的，悄悄放在奶奶床角，又轻轻按一下奶奶额头，才安心地离开。奶奶眼角湿润了，她并没有真正入眠。
　　妈平时跟奶奶虽没什么＂深仇大恨＂，但双方或明或暗，互不相服。奶奶做惯家庭主妇，一时＂退居二线＂，犹心有不甘。
　　午饭过后，奶奶瞧了一下饭锅，发现剩饭很多，就摇头感叹：＂别以为丈夫肩膀铁造的！钱容易赚啊？这样糟蹋粮食！＂
　　妈听了不舒服，私底下嘀咕着说：＂不够吃又给脸色，煮多了又抱怨。真是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着。＂
　　哪知阴差阳错，被奶奶听见了，于是绊起嘴来。奶奶火一冒上来，话也就不停了：＂现在的后生，越来越难惹了。说几句都不行。丈夫是你的，家庭你们的，可儿子终究是我的！除非我死了，否则看不过眼，我肯定要说，我也不怕嫌你们讨厌，你们可以求神保佑我早日死，免得碍着你们，‘多管闲事’＂……
　　妈只管做她的手头活，当作听不见。奶奶见没人理，说得没趣，也就进屋去了。
　　第二天大清早，爸准备出门了。＂妈，感觉可好些？＂
　　＂嗯，好很多了，你不用牵挂，安心干活去＂奶奶已穿好衣服，坐在床沿上梳理一头银发，显得精神抖擞，以证明她＂病好了＂。
　　＂哦，那我就放心去砖窑了，想要吃点什么尽管叫她买去！＂
　　天色微亮，门外爸的自行车铃声又＂铃铃铃……＂响起了。
　　家里恢复了往常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