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命定多灾多难,自打出生以来就体弱多病,邻居说我是"没死成的烂命"。邻居告诉我:你几次掉进水井中又奇迹般救活,数次患湿疹让母亲操碎了心。那是个大旱年的农历六月,正是收割早稻的农忙时节,家里算得上劳动力的都得下田收稻,无人能照顾上患了湿疹的我。湿疹禁忌受风,母亲不得已用绳子把我绑在在床上,听说是我的婶婶动手绑的,我想是母亲不忍心下手吧。 家在安溪茶叶之乡。安溪铁观音名声叫响后,茶叶市场供不应求,乡里人纷纷从事茶叶生产,发家致富。父亲长年在外,母亲单独持家,也加入采茶的队伍。铁观音的一年四季,要属秋茶是极品。秋茶色清香浓,每到采摘时候便是火急火燎。记得那是秋茶高峰中的一天,我骑自行车从学校往家飞奔,赶着回去帮助母亲采茶,不料被一辆急着运输茶叶的摩托车撞了。彼此的车速都很快,我被撞飞好几米,被人扶回家里。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赶回家里的。她蹲下探看我的伤口,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其实更是秋日里连日采茶的烈日暴晒,母亲的脸竟是红黑得发光,泪水只是溜溜的往下淌。我一霎时就流泪了,是母女连心的泪。红黑脸庞的母亲,是勤劳和贫困的母亲,多年来,我都未曾仔细端详母亲的脸,猛看才发现,母亲的脸,其实有端庄而精致的五官,只是岁月的蹉跎,母亲独自持家的艰辛,早就夺去了母亲的美丽容颜。 那一次事故,让我理解了许多不曾明白的道理。治疗后,足有一个月无法步行。母亲怕误了我的学习,坚决不让我请病假。最该烦恼的是,上课的教室在三楼。那个时候,即便是城里的学校也不一定有电梯。每天上学、还有回家,母亲都径直在我跟前半欠着身,转头向我示意。母亲背着我,一步一个台阶地踩着,上那学校教室的层楼。楼道共有两个转弯口,四个阶梯。上第一个阶梯时,还算轻松。第二个台阶开始后,我看到母亲的脸颊上有了汗珠。我小心翼翼地问,"要停下来休息会儿吗?",母亲短促地回"不用"二字。渐渐的,我听到母亲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我自责自己太重了,并在心里默默为母亲加油打气。在我的"祈祷"下,总算到了二楼。母亲这回选择在梯口停了一会儿,仍然没放下我。母亲的汗水更湿了。我又问需要我下来吗?这回母亲没有回答我,而是继续往上。没几步,又听见渐渐沉重的呼吸声了。我懊恼自己的教室为什么在三楼,我瞬间渴望教室在一楼,若是在二楼也能少让母亲辛苦些! 我在母亲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中入了神,往事暮暮跳入我的眼帘。有母亲在茶园中农忙的背影﹑有母亲低声下气地和买茶老板讨价还价的﹑还有我因炎热不想采茶而质问为什么种那么多的茶树,甚至是年少无知时与母亲吵闹的场景。我的眼眶湿润了,似乎明白以前的不解。母亲是为了生活,为了我和我的兄弟能上学读书,为了让我们不必再像她自己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的泪水滴落在母亲黝黑的脖子上,或许是汗流浃背的原因,母亲并没有发觉我的泪。我赶忙搓了搓眼,发现母亲已背我到三楼。我硬是下地,自己单脚跳着逃命似的进教室,连与母亲道别都没有。我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哭了的眼睛,也不敢面对母亲汗如雨下的红黑的脸。 母亲背我上层楼,那是母亲给予我的爱。母亲背我上层楼,也是望子女成才的期盼,这是一份广大农民母亲都相近的爱,在平凡的劳作和生活中显得格外耀眼。这份爱所饱含的为人母的心酸,必定是曾经无法感同身受的。我一直都没有在母亲无私付出、受苦的时候,去平衡母亲的心。直到读大学报到前,我撒了一回娇,要和母亲睡同铺。母亲突然舒了口气,闪出了喜悦的泪花。母亲只说了一句话:女儿你好好读大学。我竟然一时无语,除了好好读书,我还要报答什么给母亲呢?我这一辈子,能够报答我的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