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世人皆称颂陶渊明的高节,说他不慕荣华,不为五斗米折腰,自甘清贫。我也很羡慕甚至向往他的这种生活,那是一种"桃花园"里的田园生活:有田可种,有书可读,有酒可喝,有风月可赏,有山水可游;不用纳税,不用上班,不为名利地位所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真是神仙般的日子。据说他生活很苦,缺衣少食,"性嗜酒而不能常得",我不知是什么缘故,那儿田地、山林充足,可种植,可养殖,人勤地不懒,衣食家用,取之不竭;可能是陶先生有些疏懒吧,他在其《杂诗十二首》中说:"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也许就是他酒醒后的自我反省。 儿时,我家就住在一个宛似"桃花园"的地方。那儿是一个机关大院,大院的周围都是农田。大院的东、南、北,被3条河流围绕。那时,我们城里还没有多少高楼,最高的是五层楼,只有三座:地委大楼、军分区大楼、邮电大楼。我们大院内有一幢两层西式洋楼,青砖红瓦,松柏掩映,是机关的办公楼;干部、职工宿舍,都是平房,散落在院内各处。大院内河流纵横交通,还有一个人工湖,那时是养鱼塘。一排排树木,一片片小树林,排列在小道两旁,生长在小河岸边。我家在大院内最幽静的一个角落,是一排最好的带宽走廊的平房,住着机关的4家领导,我家住在最西边的3间。门前、屋后,各有一条小河,河边长着芦苇,河水清澈,水草飘浮,游鱼嬉水逐波,宛如空明。岸边时有三、五钓鱼之人,每逢周日晚上,是东边纺织厂的周末,厂里的工人就带着鱼网来打鱼;夜来枕上听到雨声,早晨起来,河里涨水,我们就用一只淘米的篮子,在河边捉虾,篮篮不空,一顿早饭的功夫,可以捉好几斤虾。门前,直到小河边的田里,我家长了几棵梨树,树下养鸡,每逢春季梨树开花时,一片雪白。我家西边,也是一大片田地,屋后小河向西,然后转向南边,环抱着那一块田地。河岸上有一片松林,林中有很多鸟儿:喜鹊、鹁鸪、白头翁、戴胜鸟、山雀。…… 那时,没有电视、电脑,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但我们并不寂寞,和大自然亲密接触:在菜花丛中捉蝴蝶,在草地上逮蚂蚱,在高高的树上粘知了,在雪地里捉鸟,到河里游泳、捉鱼、捉青蛙、摸螺螺……那时也没有噪音,是天籁之音,清晨的鸡鸣、鸟鸣,雨天的蛙鸣,草丛中的虫鸣,秋风里的蝉鸣。我还喜欢种植,种向日葵、甜高粱、玉米、蚕豆、香瓜……春日的清晨,红日初生,枝头鸟儿欢鸣,带着露水,在田里看种子顶着泥土发芽,傍晚给植物拔草、浇水。那时我们也没有冰淇淋、萨其玛、奥利奥这些东西吃,零食就是田里的玉米、蚕豆,河里的鸡头、菱角。 真是人生一瞬间,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恍如一梦。现在住的楼房越来越高,越来越密集,装璜越来越富丽堂皇,但也离"田园"越来越远。城里有一寸土地,也要盖上楼房,长花搞一盆土都很难。我们为什么要盖那么多楼房呢?多少人都有几套房,晚上到新建的小区看看,一片漆黑,多少房屋空关着。许多农村也建起了楼房,猪圈、鸡窝都没地方建。难道现代化社会就必须这样吗?欧美国家的现代化程度可是要远远超过我们,但他们并没有像我们这样疯狂地建楼,他们许多住房,都带有花园、田园。是我们土地有限吗?我们可是以地大物博而著称于世的,欧洲46个国家国土总和,也比我们一国大不了多少。我家曾住过的那个机关大院,早已成为一个很大的住宅区,竖起十几幢高楼,居住3000户人家。哦!我的乐园,我永远逝去的乐园,从此唯向梦中,去寻觅那里的田园、树林和小河,那里田边的向日葵、狗尾巴草和挂在树上的葫芦,那里的蟋蟀、蜻蜓和夏夜飘忽明灭的萤火虫,那里的鸡鸣、鸟鸣、蛙鸣和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