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我愈发觉得惴惴不安。病人依旧昏迷不醒;护士也回值班室休息去了。这时,走廊里有一个人拄着拐杖来回走动,拐杖底端与水泥地面相碰撞,"嚯嚯"作响。声音在静穆而悠长的走廊里清亮地传来,像针一样敲打着我的耳鼓。 我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探出头去,发现那个人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眼睛发蓝,蓝得有点儿刺目;头皮清幽,发出暗灰色的青光。 "你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个晚上,难道不累吗?"我哆哆嗦嗦地问。 他不答,只是神秘地朝我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这一笑,使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又似乎脑袋里全让他那疹人的微笑所充盈。我在门缝里不知发呆了多久,而当我回过神来再看他的脸时,却发现那微笑已经一动不动地凝固在他的脸上了。 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当我再次清醒过来,我发觉房门已经大开,自己坐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哆嗦成一堆,窗外寒冷的北风夹杂着雨雪不住地敲打着窗户,走廊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救命啊——"最先应声的却是我护理的那个病人。他昂奋地"哼"了一声,然后就从床上"咕咚"一声翻到了床下,脑袋重重地磕在了水泥地面上。 ——这回该轮到我住院了。 第一个到医院来看我的不是我那最慈爱的母亲,因为她正在很远很远的乡下收割麦子呢;我的恋人小梅本该疯狂地奔到我的床前,搂住我的脖子娇滴滴地落下几滴眼泪的,这时候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白衣护士才打着哈欠走进我们的房间。当她发现昨天晚上的一个病人和一个护理如今都变成了病人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微笑着往脑后拢了拢自己的秀发,然后不慌不忙地把我俩扶上同一张病床。她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屁股,告诉我说:"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们的领导打电话。" 白衣护士走出房门以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屁股已经被水泥地面冰得完全失去了知觉。躺在我身边的病人完全不理睬我也成了病人,却一直悠然自得地闭着眼睛打呼噜,间或还夹杂着"嘎嘣嘎嘣"的咬牙声,这确实让我这个新病人无法承受。我因他而病,他这会儿却反过头来折磨我!我恨得直擂他的肚子,但他依然我行我素,仿佛我的屁股一样没有知觉。这时,我的唯一希望就是我单位的领导能够快些来看我。 大约吃中午饭的时候,我们单位的贾科长才敲响我们的七号房门。我和我护理的病人都没有吱声,贾科长就推开门直截了当地进来了。他主动而友好地拾起我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轻轻握了握,然后又摸了摸我的额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你不发烧,你没有病。" 我逼视着贾科长的眼睛,很不高兴地回敬道:"贾科长,你说我没有病,难道是你病了?" 这时候,贾科长脸上显露出一种狡猾的不可琢磨的神情.他连忙唯唯诺诺地说:"你别瞎说,我可是真心实意来看你的。" "谢谢您的关心。"我随声附和道。 贾科长朝我善意地一笑,牙齿上露出一块碧绿的菠菜。我猜想,在接到白衣护士的电话后,他至少是在喝完一碗菠菜汤之后才来看我的。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意来看我;或者他跟白衣护士打了一上午的电话…… 贾科长出门的时候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他的悄然诀别使我强烈地意识到,我真应该好好病上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