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在北京站附近的旅馆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她带着厌倦和无奈的心情走向建国门劳务市场。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出门打工的人比冬天时明显增多。找工作的人三五成群,站在树下聊天。 叶春独自站在一旁,她已没有找老乡攀谈的热情。 这时,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驶入便道后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一位中年男子,三十岁左右的模样,高个子,英俊白皙。他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走向聚在一起聊天的女孩们跟前。女孩们不再说话,一起看着走向她们的男子。高个男子问她们愿不愿去食品厂?一女孩问多少钱一个月?男子回答,三十。女孩又问有没有休息天?回答没有。另一女孩问在什么地方?男子说在大红门。女孩们一听,互相摇头,说太远了。男子无奈,又转向叶春,问叶春是否愿意去,叶春点头说去。 叶春上了面包车,面包车一溜烟地驶入车流中。 在车上,白脸的男子问叶春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哪儿的人,什么时候出来的,都干过哪些工作?叶春都一一回答了。白脸男子说他自己姓王,食品厂是他和另一位姓张的老板合伙办的。 一个小时后,面包车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口停下。这是一个不大的平房小院,院门朝东,房屋座落在东西北三面。叶春走过北屋的窗下,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有几个女孩子正在干活。叶春随着王老板走进东面的屋子。东屋一看就是后来搭建的,墙砖是新的,屋门是破旧的,窗子很小,房顶是依靠东面的院墙,斜厦下来。屋门是开的,门口处是明的,里头是暗的。屋里的地面是跟叶春老家的地面一样,是泥土的地面。屋里有三张床,床脚都是砖摞起的。三张床上歪歪扭扭地堆放着被子和衣服,屋里没有一件家具。倒是墙上有许多"黑钉子"似的东西,近瞧,原来是苍蝇。王老板对叶春说:"你就住这屋。你把东西放下,我带你去生产间看看。你先跟她们学学,看她们怎么做的。很简单,一学就会。"叶春答应着,跟着王老板出了东屋,走向北屋。 北屋有三间,左右两间的门通向中间屋,门是没有门框和门扇的。屋里有六个年轻的女孩。一个女孩坐着,往塑料袋里装饼干;在她旁边的女孩把装好饼干的塑料袋,在一个机器上封口。有一个女孩在弯着腰,在一个铁桶里搅拌着巧克力色的浆糊;有两个女孩站着桌前,手里拿着圆锥形的纸筒,正在往铁盘上挤出一个个小圆饼;一个女孩从烤箱里取出已烤好的饼干,然后用小铁铲铲起,倒进大的圆笸箩里。 王老板进屋后,笑着说:"姑娘们,又给你们带来一个老乡。她叫叶春。"姑娘们都抬头看了一眼,有的面无表情,继续干活,有的微微笑笑。王老板说:"小青,让她先跟你一块装饼干吧。"坐着装饼干的小青,看上去比叶春小,乖巧活泼的模样。她微笑着说好。 王老板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老板一走,大家都不再拘谨,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有的问叶春是哪个乡的?原来是干什么活的等等。叶春也问她们来这里多久了,觉得怎么样?她们说还凑合。 很快到了中午下班时间,女孩们相继走出生产间。她们稍作休息,又开始去小厨房里做饭。所有的人分作两组,一组负责中午做饭,一组负责晚上做饭。饭是极简单的,没有荤菜,只有一个炒圆白菜。主食是米饭。 吃饭的时候,大家端着碗,回到住宿的屋里吃。 叶春吃着饭,问旁边的小青,怎么老板不吃饭?小青莞尔一笑,说人家是老板,能跟我们吃一样的饭吗?老板的饭菜,由饭馆送来。哦,原来如此。叶春不作声了。叶春心想:在人家家里当保姆,吃的是一样的饭菜。雇佣关系的不平等,被人与人之间的温情的面纱遮掩着,虽然这面纱有时是真诚的,有时是虚伪的;而在这个厂里,雇佣关系的不平等,便赤裸裸的暴露在面前。好在有这么多女孩共同承受这种人与人的不平等,心理的不平衡就淡化了。 下午一点钟,又开始干活了。她们饭后只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到了上班的时间,老板也不来催促,那个领头班长小娟招呼一声"走!"大家从倚靠的被垛上,睁开眼睛,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跳下床来,跟着班长往外走。 叶春继续装饼干,并学着给装满饼干的塑料袋封口。叶春装着饼干,闻着香喷喷的饼干,有点馋。她问旁边的小青:"咱们做饼干的,能吃饼干吗?"小青笑着说,只要老板不在,就能吃。小青见叶春犹豫,催促着说:你吃吧,现在老板不在,没事。"让小青一催,叶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一块饼干,放到嘴里。 正当叶春把一块饼干放进嘴里的一瞬,王老板笑嘻嘻地从门口走进来。他进门一眼就看见叶春在吃饼干,他没有说话。叶春羞臊得低着头,脸胀红了。王老板笑嘻嘻地走进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又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王老板一走,叶春沮丧地说:"真倒霉!"一旁的小青还安慰道:"没事。" 晚上六点钟,下了班的女孩们,几个人去做饭,几个人在屋里休息。这时,张老板来到女工宿舍。张老板个头比王老板矮,肤色较黑。他不苟言笑,挺严肃的样子。他的年龄和王老板差不多。他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叶春,然后目光转向班长小娟。他冲小娟说了一句:"过来一下。"他说完,转身离开了。 小娟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娟在叶春身边坐下。小娟的年龄和叶春差不多大。小娟说话声细小,人很安静踏实,干活却很麻利。她是个毫不张扬的女孩子。小娟轻声细语地对叶春说:"你刚来,老板让我提醒你看一下厂里的规章制度。就是墙上贴的这个。"小娟手指墙上一块已经旧了的纸说。叶春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有细看上面的内容。叶春从床上蹦下来,去看墙上贴的那张纸上的内容。看完后,她好象明白过来似的,说:"我今天偷吃饼干,要罚款五块钱是吧。"小娟淡淡地微笑着说:"老板说了,你刚来,不知道厂里的规定,就算了。"叶春觉得挺没趣,她长出一口气,躺倒在床上。 吃过晚饭后,接着上班,一直干到晚十一点钟。下班后,大家都疲惫不堪,有的匆忙洗把脸上床,有的就直接上床了。因为叶春刚来,有陌生感,没人跟叶春睡一张床,她们宁愿挤在一起。 黑暗中,叶春独自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听着劳累一天的女孩们,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叶春觉得自己有些孤独,好象离这些女孩们很遥远。她感觉自己和别人在一起,是一个局外的旁观者;而独处时,也是自身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