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发生在前些年刚有工人下岗那一阵子,说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友师傅叫秦进友,才二十七岁,是成阳市机械厂的机修工。他的机器维修技术盖全厂。长相又帅,女人多看他几眼也觉得舒服。他的文化程度是高中毕业。老婆米明与他同厂,上海人,却是某工学院的专科毕业生。 米明刚到厂里时,在车间搞技术革新。与友师傅接触多了,两人谈恋爱,几个月便进了洞房,如今已结婚半年多了。 米明不是个勤快肯吃苦的人。她在车间工作嫌脏,嫌烦人。她多次缠着厂长要求调离车间,厂长被她磨得没法,终于把她调入厂工会工作。厂工会本来人就多,工作每人摊不到一份。这下米明可惬意了,每天上班喝喝茶,看看报纸,扯扯山海经。 哪知道好景不长,厂管理混乱,产品滞销,生产上不去,连年亏损,上级主管部门采取招标方式由私人承包该厂。这个大老板一来,首先大刀阔斧裁减闲散人员,米明下岗首当其冲。而友师傅呢?老板当然把他当宝贝留厂使用。 这天,夫妻俩都在家。友师傅对老婆说:"你老是闲在家里不行。市七中校长与我是熟人,他说他那食堂差个烧饭的,你去干怎么样?"米明一听,怒得一蹦三丈高,哭骂道:"我米明怎么说也是个专科生,叫我去当烧饭的?当初如果我找个有钱的老公,我一辈子下岗,也有享不完的福。如今找了你这没出息的男人……"友师傅一听她哭骂出这些话来,火冒五丈,指着她鼻子回击道:"你这个懒婆娘!当初在车间干嫌苦,要去工会坐办公桌子。现在福让你享尽了,你不下岗谁下岗?"米明一听骂她懒婆娘,随即奔到房间翻箱倒柜收拾了自己两件衣服,连迈带跑出了家门,嘴里嚷道:"我是懒婆娘,离你,让你,你找勤快的老婆去!"友师傅赶忙上去追她,邻居们以为他要打老婆,便一窝蜂上来拦她,你三言他五语劝她。 三天过去了,女人没回来;五天过去了,女人没回来;半个月过去了,女人还没回来。友师傅整天闷闷的,借酒消愁。 这天晚上,他大概想同老婆搞活动的要求太强烈了,便骑着自行车出去寻她。终于有人告诉他说,米明住在市粮库后面的一间平房里。友师傅想起来了,那平房是本厂一个外地女工的宿舍,那女工与米明是朋友,半个月前回去探亲了,米明正好独自居住。 他骑着自行车七拐八拐找到了那间平房。房子不太大,孤零零地在黑暗中静卧着。友师傅把自行车支在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到房子北面的窗子底下。窗子里透出明亮的光…他踮起脚来想看看米明此刻在干什么。这一看可把友师傅鼻子气歪了,他恨不得一脚把这墙踹倒,把这窗子砸烂。你猜他看到了什么?一个身穿西装,打着领带的老头儿,五十大几了,坐在沙发上,米明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老头儿伸直了一条腿像个横杠,脚的一头翘在米明的大腿上,米明正给他捏脚揉脚。那认认真真尽心尽力的样子堪称一流服务。老头儿呢?头靠沙发,闭目养神,舒服得快要醉了。友师傅心里骂道:"这个骚货!你哪一天肯伺候过我?洗脚水也没给我打过一回,如今找个老头儿做奸夫,把人家当祖宗伺候。今天我非把你们两个收拾不可!"他怒不可遏,捋起袖子,刚要起步,一想:不行,我正在气头上,万一失手把他们揍伤了,打死了,我不要坐牢枪毙?看来我要呆一会儿,待火气小一些再去收拾他们。于是他坐在窗子下面,让自己平平气。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踮起脚来朝窗子里面看,这一看可把友师傅气得五脏要炸了。他恨得牙齿咬得格格响,差一点朝窗子里跳进去,把那骚货揍一顿。你猜他看到了什么?米明已坐到老头儿身边了,她伸出一个指头来,老头儿把个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正给她戴上了。友师傅啐了一口唾沫,心里想:"怪道这个骚货嫌我穷,现在找这个有钱的老头儿做奸夫,给她戒指,她靠卖色发财,今天我就破她的面相,看她今后还卖给谁!"他摸了摸身上的一串钥匙,把钥匙圈上的小刀卸下来,走了两步,又一想:不对,破了她的脸,我要去吃官司。她的脸说不准医得好,我坐了牢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看来我还要冷静从事。他又蹲在窗下苦苦思索着,决定还是与她说理去。他站起身,又不自觉地踮起脚朝窗子里膘了一眼。这一回他可要气得呕血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不冷静要吃官司了,他把刚才放回袋子里的小刀又拿出来,攥在手里,他要跟这个骚货拼命了!你猜他这回膘见了什么?那个老头儿把一只手按在米明肩上,另一只手和米明的手握着,米明有意地靠着老头儿,看来下一步准要……他很快地拐过墙,转到屋子门前,门大敞着。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了进去。那米明见他虎虎地进来,先是一怔,转过头便对老头儿说:"爸爸,这便是我老公秦进友。"友师傅一听米明称老头儿"爸爸",傻了眼,他和岳父还没见过面呢! 原来友师傅与米明闹恋爱时,米明这个做医生的父亲在上海知道后执意不肯,他嫌友师傅文化程度低,不配做他的女婿,就三番五次打电话要女儿与友师傅断绝关系。女儿不从,偏结了婚。老头儿也不来喝喜酒,女儿女婿也不去上海拜老头儿。这回米明与友师傅吵嘴后,她想到了远在上海的父亲,就把如此情况电告他。父亲随即来了——已来好几天了。现在他见女婿确实相貌堂堂,再说两人为夫妻木已成舟,也不嫌女婿文化低了,心里蛮欢喜的。他见女婿怒气冲冲,便告诉女婿说,这几天他对米明进行了教育。他用大上海好些专科生下岗后,干人们平时看不起的活计,结果干出了成绩,有了钱,还受到人们赞扬的例子说服她。他对女儿说:"这年头思想观念要更新,别抱着专科生的牌子高高在上,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懒,要吃得苦,谁懒谁怕吃苦就要被淘汰。靠劳动赚钱,不管干啥,光荣!现在米明思想已有了转变,已同意去学校烧饭。" 友师傅一听,心花怒放。他悄悄地把攥在手上的小刀放进口袋里。再经过一番交谈,他刚才在窗子里看到的情景也弄明白了——老头儿今天不小心走路扭伤了脚,医生的女儿懂点医道,就给父亲揉捏了一阵子;老头儿在上海买了个宝石戒指带给女儿算是补送结婚礼物;老头儿把手搭在米明肩上,另一只手让米明握着是想支撑着站起来,走动走动。友师傅笑着,当然不好意思把他的误会说出来。他推来了自行车,对岳父说:"你坐在车的后座上,米明在后面扶着你,我推着车走,回我们家去。到了家,我陪你喝两杯酒,明天我再送你去看医生,怎么样?"老头儿如何不从?于是三人向自家出发,一路说着话儿,别提多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