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冬游海洋公园

　　有些时候，莫名地，脑中会涌上一股想写文章的冲动，彼刻却没有因物、因事感怀，也没有别样的心灵历程。想写吧，即时观望，于是云雨起落、日晴月缺，在眼里都充斥了满满的韵念。
　　比如我现在，正身处一间使用时间较为长久的货储室里，抬头，只一眼就盯中了房顶角落里还未裹满尘埃的蜘蛛网。蜘蛛该是离去了，这种生物大多并不会长久地守在一张网上，它留下了自己曾在此游历的痕迹，去往另外的天地。
　　门开，有风灌进，使得蛛网海浪一般起伏数次。它的主人或许和我一样，曾在一处突有灵感的地方，度过数个寒冷的冬日。
　　两年前的冬天，我在上海呆过几日。冬天总是冷，上海哪能例外，彼时几天经常下雨，那扑涌的寒风撞你个满怀时，便有一阵迫于整片天地与自然的窒息感，令人觉得自己孤独得像个影子。于是我想想，应该去一些自然生灵富存的地方。
　　上海海昌海洋公园栖身东海之滨滴水湖畔，29.7公顷的占地实然体现了大城市的气度。我跟随本地旅游团过去，一路上赏着高楼阔路、车流树影，有几分微倦。不短的等待过后，目的地已达。走出车门，入目是一种空旷活泼，忽而替代了之前的满目繁华，蓦然便呼吸一畅，自觉此刻已不再处于出发之前没抱多大希望的心情状态。
　　此般开篇是我关于这一次旅途颇有念想的启示，但毕竟两年过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事物的影响，却也记不大得清。
　　这一日天公终于赏了脸放了晴，天是很蓝的，使得空中浮云仿佛也在传递着海洋生灵的呓语。
　　入口处，有虎鲸塑像的喷泉三两立着，这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游客驻足，拉朋结友露出一排排的牙齿比着手势与动作拍着照片。概是我一向不大喜欢拍照，如此氛围倒也没改变我站在一旁安静等待旅游团重新起程的习惯。
　　片刻后，排队，检票，一行人正式步入了公园。
　　因为空旷，依旧是满怀冷风鼓动衣袖，不过心有期盼，自忽略了部分寒意。公园里少有房屋群，多为一整栋占地面积颇广的建筑独守一片空间，然后彼此之间是大片空白的水泥地。这样的布局很有目的感，在旅游团进入公园分散让大家自由＂探索＂之后，我拿了一份关于景点活动等的大概简介，即直奔第一处海洋馆而去。
　　第一大场馆，距离入口最近，叫作海兽探秘馆。
　　走进，入目的馆内是露天的，凹地和玻璃栅栏构成了一小片还原海兽原生态生活场景的海湾，池水映天，蓝之而蓝，海牛、海狮、水獭是这儿的居客。见仿制的冰岸上，深棕色笨重的海牛兀然独立，如似几位领主，审视着自己领地与＂领海＂内嬉耍或游弋的子民；水獭是最不起眼的，不过也不妨碍它们被我发现，至少海狮海牛不如它们灵动，它们才是这方水土上＂机动性＂最强的精灵；而海狮，可会与人互动，当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把道具球抛进水中时，竟有海狮半个身子蹿出水面，楞楞然顶起那个球来，颇引众人讶叹。
　　馆内的人与海兽身处满目欢声笑语中，自有盛感，我沿着玻璃栅栏走，见惯了人们在这馆内各色的欣悦反应，也是目带笑意地转头看向只与我隔着一道屏障的水面。那儿，一只海狮正抚弄着波纹游经。许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它也扭动脑袋看向了我。那是一对黑亮黑亮的圆润眸子，倒映着云影与天光，似有一份衷于自然的热诚，而不知容在它眼中的我，视之如何呢？一瞬间双目相对，信是缘分了。可惜一眼而已，便唯余波澜漾动。我有几分微怔和恍惚，从前在各种电视频道上见识过海狮这类生物的千姿百态，没想到今天不仅细细地观察了真实的它们，竟还能和其中一只有着一眼相对的缘分，到底是自然的神奇吧。
　　我笑着从第一个馆中走出，看众人四散，便稍作休息。
　　约莫半个钟头过去，照简介上的时间来看，时机已是恰好，我便来到了虎鲨剧场。
　　＂虎鲸科普秀＂，是一场虎鲸与饲养员的互动盛宴，在剧院型露天场地数百个座位环抱的中央展放华姿。
　　这场节目的环节很多，也是那段时间整个公园里算得上最值得一探的繁华。节目开始展示了一段对于人类和虎鲸的科普，而后工作人员拿着话筒的介绍，引出了曾经只在荧屏里得见的两条幼生态海洋顶级掠食者与它们的饲养员。与天同碧的池中，虎鲸流线型的身体和黑白分明光滑韧劲的外皮诉说着造物美的无二，对视觉感官能造成不小冲击。
　　节目里，饲养员以投食来按照我们看不见的幕后刻苦训练成果使虎鲸完成各种花样动作，它们旋转，它们跳跃，在海天间艺术性地游走，也高高起身，划出过优美的弦月。而令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虎鲸看得人们全场轰动的＂讨价还价＂——大约到了中场，虎鲸概也有些疲累，饲养员为了促使它们继续生动表演，再拿出几条肉鱼作为＂加班＂条件，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当一条鱼放在它们面前时，两只虎鲸非常默契地摇了摇水面上方硕大的脑袋，两条四条肉鱼，依然摇头，只有当饲养员将加班费摆出了一整箱，虎鲸们才像极了计谋得逞的孩子，高昂着头点了两点。
　　呵！平生仅见了。尽管猜得到这也是训出之果，尽管也了解过海洋哺乳生物的大脑相对发达，却还是偏心相信本该是猫狗或猿猴的训成动作里，凝练着被人类熏染深化的智慧。
　　随后，也有着不能少的鲸鼻喷气、鲸尾拍水等一引全场几度高潮。周遭满是浓郁的喧嚣热情，整个剧场自成一方小天地，不舍得放开一丝繁华到外界去。我独独赏着人与虎鲸共筑的一阙浮生，大抵因为无友相伴，无人共我为盛景喝彩，便一人静坐，只在心里将自己融入到虎鲸的腾跃中去。
　　静静地，观四方喧嚣，静静地，观心中繁华。思潮随海兽的行动泛涌，于是既有着盛宴，亦有落幕的平复。一炷香多些，名作虎鲸剧场的大锅终于缓下了它的沸腾，深作的告别，送走了无数目光的聚焦者。见水下，两道闸门升起，待虎鲸游过后，旋即放下。忽而平复的心情有几分并不源于兰亭已矣的淡淡失落。
　　一天两场，一周三天，周而复始。闸门升起与落下，传递了虎鲸透过水面散诸空气的低语。我想，倘若在大洋之中，自然界的瞬息万变断不允许如此安然的生活重复上演吧。它们如今，是乐意的吗。
　　我随人流悄然退了出去，虎鲸早已不见了影子，我却在洗手间的镜像里，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眼中还倒映有虎鲸摇头的动作。
　　接下来，我漫无目的地闲逛，走过大片空白后随意逛到了天幕影院，便进去排队检票一探。圆形穹顶，360度全息海洋主题天幕，通过全息技术将宇宙与生命上百亿年的巨变展现眼前。声息纵横，尽显高科技的魅力与影像内容的厚重，阙有大家之语。
　　出影院，时值当午，我在近处企鹅餐厅吃了中餐。简易的套餐饭，不少有旅途的感同身受。
　　午后，我继续无目的地前行，冬寒毫无因日头已现而减弱的迹象。足底冰冷如它处于每一个不在更南方的冬季，有种不知是真的湿透了还是过于僵硬造成的错觉。寒冷固然消散不去，但是因为寒冷，我想到了自己接下来该去的地方——冰山北极馆。
　　它是我早在网络上了解海昌公园时便望图一览之地，倒是因为虎鲸表演的时间性而短暂忘却了。没有其它说法，对此馆颇有意图的理由，便是曾有过数年，我对狼这种生物的喜爱几近于狂热，如今已大抵忘却是因为狼的精神还是狼的特性而动神，但是远不妨碍我明示自己应该去专门看一看冰山馆中的北极之狼。
　　走进北极馆的侧门，先是一路看过了有着不小动静和游人应和的海北极熊与海豹，生出来更多看到北极狼的盼头后，才走到了北极馆的另一头，也是狼所在的。
　　目地已至，得见玻璃墙后的北极狼。目光微懒但难掩野性，雪白毛色勾勒犬科动物肉食性丰斥的曲线，断然毫无犬的活动，步履优雅而暗藏坚执。
　　怎么说呢，现在想起来，狼真的是不同于大多动物的存在，本不像那些鲨鱼大鲸没有与人共和的资本，却只淡然自我。起初，两只北极狼还将狼首面朝玻璃外，缓缓踱步于满地雪白上；而游人稍稍一聚上前，它们便转头向内，也不再走动。狼尾扫过地面，雪尘漾开，它们只给观客留下坐在靠石后方的小半个背影。游人稍加等待，见双狼无一起出，也都散开了去。我继续等着，终于没有等到有狼再回过头来。反观就在狼区之侧的狐区，北极狐正上蹿下跳，引众人围观得喜笑连连，其中一只北极狐还跑到了玻璃墙前，半个身子趴在玻璃上，学着外面一个孩童刮抓的样子不住上下甩动自己的小爪，景象和谐佳然。
　　说实话，北极狐确实吸引了三千东流水里多上太多的繁华，若非我当下的心念谱曲只在于狼，怕也绝不会只看了一眼狐，就又回到了狼区之前。北极狼如前静坐，在雪白的环境里竟只似是一团浓雾了。遗世而独立罢，遗世而独立罢。
　　是狼的骄傲否？抑或，是被放大了的自然的骄傲，在狼的身上展现得尤为真切？
　　我是否该知道。
　　不明了到底在狼区前站了多久后，我没有停顿，转身离开。
　　火山鲸鲨馆，相对于冰山北极馆的建筑内景，被我选中。
　　见作为铺垫的展缸内有所谓的沙虎鲨柠檬鲨游弋，而整片展馆中心的七度倾斜式大展缸内，却没有全公园最大的生物，说是因为海洋公园建成还未多久，鲸鲨并没有来得及运至展出。在没有主角的火山馆主展缸前，我观看了由俄罗斯女性专业人士扮作美人鱼在蝠鲼及热带鱼畅游的海水中的一出水下舞蹈秀，也算是对未见鲸鲨的现实补偿了。＂舞蹈很精彩，奇妙得艺术。＂
　　回到火山馆外，感觉没遇到鲸鲨的失落几乎无存。它们更应该生活在原来的地方，不是吗。
　　念此，我开始怀疑今天来到海昌海洋公园是不是个错误，看似与自然生灵已产生遥遥的共鸣，却是否是建立在自然的不意之上。然而大局之视，正式的海洋世界海洋馆却是自然保护的共建参与者。海昌海洋公园本身，也一直在关注并持续致力于海洋环境保护，公园自开园以来，在围绕海洋意识宣传教育、海洋科普宣传、生物保育研究及环境保护等方面积极发挥作用，也先后获评＂全国海洋意识教育基地＂、＂全国海洋科普教育基地＂、＂生命长江研究和科普基地＂等奖项。故我一直徘徊，眼中所见心中所感与理性辨析难同。
　　带着这样的思绪，我走进了本无意观赏的海豚馆。此时已近傍晚，夕阳偏望，静守人间。
　　对于海豚表演，我想，不必再多作描绘。同虎鲸无二，多是海豚与饲养员的互动，喂食，游走，腾跃，花式表演。倒是每位饲养员都比虎鲸饲养者更为亲近各自的伙伴，抚摸拍打，拥抱骑乘，他们每一位都可被称作海豚骑士了。
　　灯光变幻闪动，为了增添趣味，更有花样洒水自屋顶展放，落入水中，同海豚的落水起跃惊动无数缤纷。现场繁华依旧，且放开身心，去一握热情氛围予我递出的邀请。
　　在沉沉浮浮的火热浪潮里参与那日最后一场盛宴，我告诉自己，何事能尽人意？倒不该有再多的荒废了。于是我没有错过灵感的鸣动。海豚表演的最后一项，是海豚与一位被选中的旅人互拼转呼啦圈比赛，比赛结束为了最后点燃观众的热情一次，海豚骑士骑着海豚，破浪而来，一幅名为＂海洋之吻＂的画卷由此而生。
　　幸运的旅人踏足在覆有薄薄水层的台上，弯腰下蹲，与着抬首的海豚渐渐靠近——至落华一吻。陈明演唱的《等你爱我》应景而起，灯光暖色芳华，冬寒似被驱散，瞬时间全场酝酿满了微醺的红酒酣醇之意，心儿柔软的人，许是已被这般甚美触动，眸中隐有泪水。这一吻，揽月，歌虹，咏叹人与自然的美好。
　　心中骤觉豁然而朗，仿佛能够透过灯光映照着的水上涟漪望见无垠大海，落日余晖，洒落波澜，涂满双目。
　　末尾，不再是过客匆匆，我坐在回程车的路上，也不再觉得今日会是错误。
　　＂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固是追求自然的平衡了。不必因大势所传的保护自然心灵回归就立地求佛嫉往如仇，人类本就是自然的一份子，所行所为自有很大一部分都被自然所算在平衡里，故而所该追求的，更应是保护自然的平衡，而非刻意警觉俗世处处悲哀吧。你见海洋馆里的生灵，依旧以它们的方式继续着生活，同时又体现着对人类的价值，包括独立的北极狼，同样在遗世的选择里传递予人深刻的思考。而这个年代当下社会所趋里游客与海豚的海洋之吻，又何尝不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新的升华，所投影在红尘中的模样？
　　海洋，是自然予人的自由；海洋馆，是人予自然的守望。类似这样的平衡，许能挽救曾经人类对自然所犯下的错误，视及处，则体现了一种承诺，一个种族的境界。
　　曾愿观望千山暮雪，也愿伫目琉璃碧月。君见蜘蛛尚且一生都在弃网起程，我们又怎能不留下蛛网般对于其主来说颇为不小的痕迹，证明自己曾在何般的冬日里，不论对于自我还是对于天下，有过一方如斯的人间佳话呢？
　　我转身走出货间，就像当初离开北极冰山馆那样没有停顿。在外寒风依旧，只幸于今天的冬日，还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