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厌世的公主,如果她知道怎么消灭自己的灵魂,她早就自杀了。有一天夜里,她从宫里逃出去,走呀,走呀,走得筋疲力尽之后,她悲伤地倒在地上。她躺在地上哭诉着人类的卑劣和世界的脆弱,她的眼泪流成了湖泊。 当眼泪流尽以后,公主继续上路。可是,悲哀和疲劳使她停了下来。她站在那里,绝望地对着天空嚎啕痛哭,她的哀号竟然变成了翔集在空中的一群野鸟。 公主继续走着路。她眼睛干涩,嘴角紧闭,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嗓音也哭哑了。 她走呀,走呀,直走得疲惫不堪,一下子跪到地上。无比的痛苦使她攥住自己的头发,又一绺一绺地扯了下来。扯掉的头发变成了一片树林。然后,她仍旧继续往前走。 "这是怎么回事?"过路的人问道,因为他们发现了平常走惯了的路被湖泊挡住了。 "我是湖,我是‘公主泪’湖。" 这个湖的水不是甜的,它苦得像眼泪一样,因为它本来就是眼泪变成的。当天鹅在湖面上滑行时,湖水就不愉快地颤栗起来。睡莲在湖面上绽出花朵时,湖水就恼怒地泛起浑浊的浪花。它不愿意浇灌岸边的芦苇,就远远地离岸而去。 一天晚上,月亮把自己美丽的倒影投进湖心,湖水立即浑浊起来,并且从湖底搅起沉积的污泥,把月亮的投影搅得十分丑陋。 "今天晚上我多么难看呀!"月亮想。 如果有洗衣妇在湖里洗衣裳,湖水就给她送来一条毒蛇或者一些毒蚊子。如果有人想跳进湖里游泳,湖水就用乱草把他们缠住,同时掀起大浪使他们害怕。"公主泪"湖是这么厌恶人世,所以,它干脆钻入地下,不再看地上的一切。后来,它果然变成了一个地下湖。 "这是怎么回事?"过路人齐声叫道。因为他们发现,在他们熟悉的道路上出现了一片森林。 "我们是森林,是‘公主发’森林。"大树齐声回答道。 这片森林伸出它所有的荆棘,把刺人的蒺藜纠结在一起,以阻挡人们走过去。它把树叶铺得十分严密,不让一点阳光透进来。当鸟儿在树枝上筑巢时,森林就暴跳如雷,不断抖动自己的身子,想把巢里的鸟蛋捣碎。如果蕨类植物在密林深处茁壮成长,它就会嫌恶地哆嗦起来,想方设法让它们窒息。在和风的吹拂下,它不像世界各地的森林那样低吟高歌,而是发出一片前后不连贯的怒骂。 "呀!我这次吹得多么不中听!"风在经过这片森林时忧郁地自言自语道。 "公主发"森林觉得生活和一切事物都是那么无趣,所以它最终还是陷入了地下。它的枯黑的树就像史前时代的植物留在煤层上的痕迹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普通的鸟儿看见一群奇特的鸟儿时齐声问道。这群怪鸟的羽毛是灰烬和乌云的颜色;它们不会唱歌,只会绝望地哀嚎。 "我们是鸟,是‘公主怨’鸟。" 当太阳出来的时候,怪鸟发出更加凄厉的悲鸣,把头藏在翅膀下面。 "难道我看起来这么伤心么?"太阳忐忑不安地问着自己。 怪鸟们从来不筑巢,它们在夜的黑暗怀抱里生活。它们对造物主创造的一切都毫无兴趣,所以它们最终还是和树根、死人一起埋到地下去了。 很多年以后,人们看见一个饱经风霜、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走在大路上。她神采奕奕,喜形于色。她的眼睛虽然失掉了色泽,眼皮也有点发红,但眼神里充满了生气。 老妇人走累了,坐到地上休息。忽然,她听见地底下有谁在哭泣。 "谁在哭呀?谁在地底下哭?" "是湖,是‘公主泪’湖在哭。" "湖呀,到地面上来吧!我渴了,想喝你的水。" 于是,一滴水出现在草地上,慢慢地,一条细细的溪流渗出了地面,在草丛中缓缓地流淌着,愈流愈急,随即汹涌奔流起来,汇成湖泊,伸展在平原上。老妇人把身子俯在湖面上,喝了一口水,于是,苦涩的湖水顿时变得甜蜜蜜的了。湖水呆在地下时,早已成了冰水,现在在太阳的照耀下变得十分温暖。它快乐得发颤,波光粼粼,招引着蜻蜓。它感觉自己像瀑布一般浑身是劲,像清泉一般纯洁、晶莹…… 老妇人又继续往前走了。走累了时,她坐到地上。忽然,她听到地下有谁在呻吟。 "谁在呻吟?是谁在地底下呻吟?" "是森林,是‘公主发’森林在呻吟。" "森林呀,回到自由的天地里来吧!我需要你的树荫。" 只见地面隆了起来,泥土直往上翻,树木像蘑菇一般穿过泥土冒出了地面。老妇人在树林里散步,用手抚摸着树枝,干死的树枝立刻绽出了嫩芽。森林惬意地抖动着,把悲伤从所有的嫩枝上抖掉。它伸开千百条手臂,让鸟儿在上面栖息;它用自己的精华,向大自然奉献着永恒的福祉…… 老妇人继续走路,走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忽然,她听见从地底下传出绝望的叫声。 "谁在叫?是谁在地底下叫?" "是鸟在叫,是‘公主怨’鸟在叫。" "啊!鸟儿们,快回到光明里来吧!我非常想看见你们。" 只见地面像孵鸡的蛋壳似地裂开了缝,鸟儿们用硬嘴啄穿了土地。它们抖抖被泥土弄脏的羽毛,伸伸冻僵的身子,眯缝着眼睛望着太阳,然后把老妇人包围起来。老妇人用手轻轻抚摸鸟儿们僵硬的喉咙,于是,它们第一次发出了音乐般的声音。 老妇人又用手轻轻捋着鸟儿们竖着羽毛的翅膀,于是,它们黑灰色的翅膀整齐地张开了。它们排列成人字形飞向天空,口里哼着胜利的凯歌。 老妇人又继续前进了。原来她就是那位厌世的公主。当她走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时,她俯下身子,吻着故乡的泥土。可是,她已经太老了,所以当她俯身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她倒在地上,匍伏在尘埃里,她曾经挚爱过的蚂蚁在她的周围忙碌着。 她的臣民把她埋葬在森林和湖泊之间的空地上,鸟儿们用翅膀荫蔽着她的坟墓。从此,湖泊变成了巨大的圣水潭;树木发着红光,成了守护她遗体的长明灯;鸟儿背负着她的灵魂飞向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