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积翠姑娘和门甲翼目睹了千华道长夫妻重聚那感天动地的一幕,那边大树下夫妻抱头痛哭,这边树丛中两个窥视者也是热泪盈眶,看来人人都是性情中人,只因没身临其境。积翠姑娘差点哭出声来,无意中竟把门甲翼的手一下子抓在自己手里。两手相触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电流穿过门甲翼的心头,兴奋过后,他忙把那只柔嫩温热的小手紧紧握住。待积翠姑娘回过神来,发现两手被他紧握着,一阵惊慌,芳心乱跳,脸上早己浮起两片红云,慌乱之中急忙收手,碰动了身边的树枝,这才被千华道长发觉,两人一看不好,急匆匆地落荒而逃。他们知道千华道长不会前来追赶,跑一段路后停了下来。身为朝廷护卫的门甲翼在江湖上生杀几年之后,心肠多少也有些麻木,没想到陪着不相干的人落了一回泪,竟也有一种挺甜蜜的奇妙。他含情脉脉地看着身边的积翠姑娘,忘情地伸手想去拉她,不想积翠姑娘立刻侧身躲过,马上板起面孔说:"门公子请自重。"说完把脸转向一边。 门甲翼又是惊讶又是迷惑,不知自己是枉自多情,还是眼前这位小姐故作娇呻,但积翠姑娘那一脸的冰霜让他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尴尬。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今天自己变得这般宽容大度,不但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还自叹命薄。 积翠姑娘己渐渐地平静下来,虽然内心的矛盾和表面上的矜持让她比门甲翼更难受,但自己重任在身,岂敢因此留下千古的遗恨。于是她硬着心肠说:"门公子,你我的合作已经结束了,请自便吧。" 门甲翼心下一片黯然,从心底萌生的缕缕情丝让他不想就此分离,但自讨没趣的后果又让他不敢有过多的表示,他一时进退维谷,木愣愣地站了半天才决定下来,沮丧地转身刚欲离去,忽然问道:"积翠姑娘,你答应的事没有忘吧?" 积翠姑娘一时不知他所指,心中立刻戒备起来,试着问:"什么事?" 门甲翼恼怒地咬着牙说:"把门某引荐给千深道长之事。" 闻言积翠姑娘脸色一红,但仍没忘记提醒自己不要失去对他的戒心。不过既己应允,自己岂能食言,于是她略表歉意地说:"只怪我大意粗心,请门公子多包涵。不过门公子如此急欲要见千深道长,我现在领你去,如何?" 门甲翼如何听不出她客气中的话外音,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眼前的积翠姑娘和刚才那个,简直是判若两人,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多谢积翠姑娘成全,请前面带路吧。" 积翠姑娘不敢再多说话,扭身展开轻功,飞奔而去。门甲翼更是不多一言,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二人依旧是翻山越岭,穿水过桥,一路上两人似乎都不愿说话。门甲翼在后面盯着积翠姑娘从容飞行的身形,不禁暗叹,眼前的千峰万壑,重重藤林,她犹能左拐右弯,辗转自如,可见她对整个千山的熟悉绝非一般。直到过了南泉庵,积翠姑娘才领着门甲翼跃出山林,转而走上正规的山路。他们刚走到无量观外,听到里面有几个人的说话声,跨进院门,只见院内的石凳上坐着千深道长、万庭芳和秋夜姑娘。积翠姑娘上前作礼,刚要把门甲翼引荐给千深道长,他己从石凳上站起身单手作揖道:"无量佛,贫道躬迎门护卫。" "不敢不敢,千深道长,门某那晚夜闯无量观多有得罪,还请道长海涵。"门甲翼以礼相还,真诚至歉。 "不必不必。庭芳己向贫道说明原委,没想到门护卫对韵律如此兴浓,只是道乐并非俗乐,恐误门护卫士途之心。" "晚辈只是略通韵律,一知半解,还请道长不吝赐教。至于道乐俗乐,听者得其所哉,岂在道俗。" "门护卫果有见地,快快请坐。"千深道长笑着让座。 门甲翼冲秋夜姑娘一抱拳,打过招呼后坐到万庭芳的身边,两人携手揽腕好不亲热,千深道长一旁看了心里暗暗称奇。 秋夜姑娘在此早有些不耐烦了,万庭芳和眼前的破老道尽说些她半懂不懂的事儿,对于韵律她并非一窍不通,犹其是戏曲乐律,在表面上她比万庭芳好像更精通,只是他们往深一处的地方去探讨,她马上 显出肤浅来了。到这时她才有点后悔,若不是母亲再三相劝,她真的不会跟多少有些酸溜溜的万庭芳一起出来。现在她看到门甲翼和积翠姑娘双双到来,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坐在那里冷冷地看了积翠姑娘一眼,然后一言不发。 千深道长落座后两眼瞧着积翠姑娘,她马上知他在牵挂千华道长,暗中冲他点了一下头,千深道长立刻会意,方才安下心来。 积翠姑娘看到秋夜姑娘对自己不理不睬,一脸的不悦,全然没有那天的热情,有点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因何得罪了她。现在她已知眼前的秋夜姑娘是千华道长的女儿,自是想要另眼看待,主动和她搭话:"秋夜姑娘是几时来的?" 秋夜姑娘见问仍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回答:"我也记不住是几时了。" 积翠姑娘虽然不知她为何有意如此,仍含笑地看着她,感到她确与千华道长很是相象,尤其是在眉宇间隐隐透出的那股天生的傲劲儿,让人不能不信果然是其父其女。 秋夜姑娘有意躲避积翠姑娘的殷勤的目光,偷眼去看门甲翼,不看则可,一看不由得火冒三丈,拉一下万庭芳起身要离开。门甲翼见万庭芳起身才把一双伤感的眼睛从积翠姑娘身上移开,急忙拽他坐下,一脸诚恳地说:"秋夜姑娘……" "门公子……"他的话刚出口,立刻被积翠姑娘打断,她深怕他无意中说出千华道长和秋夜姑娘之间的关系。门甲翼心里岂不明白,继续说道:"秋夜姑娘,过一会儿咱们一同下山,岂不更好。" 门甲翼的挽留让秋夜姑娘感到一丝的安慰,她不无得意地瞟了积翠姑娘一眼,重新坐了下来。积翠姑娘担心自己再说什么引起她的反感,把话引入正题说:"二位公子,千深道长专研道乐多年,自创中华北派道乐,己在咱千山一带做过多次大型道场,曾有峨嵋山的道人专程为此事前来,听过后大为赞赏,将其誉为莲花仙乐。如今,北派道乐己与南派道乐相提并举,自成一家。而北派道乐的创始者,就是咱们的千深道长和千华道长。" 两人对积翠姑娘的这番介绍大感兴趣,千深道长又接过话来,细细地说明南北派道乐的不同之处,以及北派道乐的独特风格。接着几个人你言我语地议论起来,秋夜姑娘见他们谈得津津有味,渐渐地安下心来,不时地还插言说上几句,有时说出话来另千深道长大为称奇,心想这么个小姑娘怎会对他独创的道乐有如此高的见解。其实这正是千深道长不知道地方,秋夜姑娘本来是阚氏的后代,程菊夫人对她的纵容和熏染,岂能没有阚氏之家的舞台艺术,而千深道长创建的北派道乐,恰恰是综合了千山原有的道乐之后,又融入他阚家舞台上的戏曲艺术。秋夜姑娘对道乐中隐含的戏曲怎能不熟悉呢,这就象她使出追风剑法一样的顺理成章。为此千深道长对她不由得另眼看待,让其他几个人也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尤其是门甲翼,他从千深道长的眼里看出他对秋夜姑娘的欣赏,不觉对她大加敬重起来,秋夜姑娘一时好不得意。 积翠姑娘早已想到了,人家是阚氏的后人嘛。由此她真心想和她亲近,见秋夜姑娘根本不拿正眼瞧她,也只好作罢。几个人正说着话,见千华道长从观外匆匆走进来,一看有这么多人在此,多少显出一丝的惊讶。刚才他把妻子送下山,急忙赶到无量观来,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哥哥,免得他为自己担心。千深道长看到弟弟心里安稳了许多,同时又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一颗心不免又悬了起来。积翠姑娘起身把几个人介绍给千华道长,等介绍秋夜姑娘时加重语气说:"这位是京城来的秋夜姑娘。" 秋夜姑娘见这位道长突然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又不好失礼,心猿意马地说了声道长请了,马上满不在乎地重新坐下。 千华道长内心里轰的一声,站在眼前的是做梦也梦不到的亲生女儿,他情不自己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容光焕发,衣着华贵的女儿,眼睛实在舍不得移开。秋夜姑娘哪里知道这些,见他仍是不住地盯着自己看,几次想避开他的目光也避不开,不由得气恼地问:"道长干吗这般瞅人?" 一句话惊醒了千华道长,他发现自己的失态后,连忙掩饰道:"无量佛,贫道见姑娘很象我的一个朋友,以至如此,请姑娘莫见怪。"说完赶紧转身在哥哥的边上坐下。 门甲翼和积翠姑娘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是父女,却没看到惊天动地的相认场面,不免惊异。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认与不认,或许是自有道理吧。 见千华道长面有难色,门甲翼借机过去再次赔罪:"千华道长,那晚多有得罪,还请道长恕晚辈鲁莽。" 千华道长回过神来点头作笑说:"门护卫真是谦谦君子,事己过去,还提它做甚。只是门护卫对律乐如此痴迷,贫道倒是有眼无珠,差点出手伤害,倒请门护卫多包涵一些。" 门甲翼不明白千华道长所说的伤害是何所指,当众又不好细问,客气几句后重新坐下。离开韵律的话题,几个人似乎无话可说了,因为大家各自怀着心事,一时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千深道长因心里仍惦念着弟弟的事,上时变得沉默,千华道长和万庭芳意在秋夜姑娘,门甲翼则不住地瞧着积翠姑娘,积翠姑娘心里想的却是眼前父女二人的命运…… 此时最心烦的是秋夜姑娘,她一再感到千华道长那游移的目光,总象馋猫似的盯着自己看,她暗暗骂道:该死的老道,这般厚颜无耻,看我不找机会让你尝尝追风剑法的厉害。 千深道长急于想知道弟弟比武之事,又不便当众问及,他看看天色不早,起身相邀道:"各位在观内素餐一顿如何,贫道马上下去安排。" 积翠姑娘已然会意,起身告辞道:"千深道长,家父己吩咐我与万公子一起回去用饭,改日再来讨扰吧。"她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起身一并告辞。两位道长把他们送出无量观,返身回到观内客堂,还没等哥哥开口相问,千华道长早已摁捺不住地悄悄说道:"大哥,菊子没有死呵。" "什么?"千深道长闻言吃惊非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华道长把整个事情细细的讲述一遍,千深道长听后是喟然长叹:"想我今生今世还能看到咱阚氏的血脉,虽说是个女子,但也是阚门之后呵。"说完不觉潸然泪下。 千华道长看到哥哥老泪纵横,更是嗟叹不己,接着又告诉他说,刚才那个秋夜姑娘就是自己的女儿。千深道长真是大惑不解,指问他为何不当场认下。千华道长沉吟良久才道出自己的疑虑:"大哥,我担心她那颗心早已是勒王府的十四格格了,她自幼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享尽了富贵荣华,一旦相认,恐她无法接受。如果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咱们会追悔莫及,遗恨终生呵。" 千深道长不满地责怪说:"你没相认,怎知她心?" "大哥,"千华道长忧心忡忡地解释:"我若相认,她却不肯,又当如何?" 千深道长反驳道:"你先认下,肯与不肯,由她抉择。我不信她会甘愿认贼作父。" 千华道长一脸凄楚地辩解道:"大哥,不是二弟顾虑重重,一旦相认不成,你我永无宁日。想我们立足千山已许多年,我己是心如止水,虔诚悟道,若不是今日与程菊相见,我岂能再象从前那样伤感。"言罢己是泪水盈眶,不能自禁。 千深道长见弟弟现出这般伤心的状态,似有无限的创痛无以抚慰,和初来时一般无二,心头上那份惊喜早已暗淡下来。本想弟弟一家逐云见日,谁知又频添上几多愁云。看来世间的一切真是永无定数,哪能都是苦尽甘来呢?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拍拍弟弟的肩头说:"我岂不知你心,不过,女儿毕竟是你的,认与不认,你自定夺,要是程菊在场,我更不好多言了。" 听哥哥提起妻子,千华道长把脸上的泪珠擦去说:"大哥,认与不认,尚未确定,我与菊子已经约好了,要她明天带女儿到青云观一见。大哥何不前去暗中观察,到时你我再商定此事。今天菊子总是提起你,想当年咱阚家班子在京城演出,是何等的风光。几经沧桑,菊子也是两鬓霜染了。" 千深道长心里稍动,觉得这一家子还有希望:"你何不早说,即使不见侄女,我也要见见程菊。别忘了,当初你俩的婚事还是大哥我一手操办的呢。" 忆起当初,千华道长露出一丝的笑意,说:"只可惜大嫂……" "放肆,"千深道长猛地吊下脸来,"你怎么又提起她来了。" 千华道长见哥哥动怒,才知自己一时的兴奋竟又触犯了大哥的禁忌,吓得低头不语。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千深道长才沉静下来,又与他商量一番青云观会面一事。天将黑时,千华道长匆匆返回青云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