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考生的自白书

　　——献给六月的纪念
　　（一）现实是噩梦
　　机读卡上的空白和我惨白的脸交相辉映，我的手不听使唤地抖着，一格也涂不下去。怎么办？怎么办？监考老师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摹的，一只利爪伸了过来。我拼死拼活地护住我的试卷：＂老师，等一下```马上```马上就涂完了```＂突然，一双利爪伸了过来``````比力气，我甘拜下风。我可怜巴巴地望着离我而去的试卷，好象看到了离我而去的命运。我哭了，我不顾一切地跪在那双高跟鞋前：＂老师，求求你了，让我涂完吧```老师，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求求你了```让我涂完吧……＂
　　这样的梦伴随着高考的日子，每次从梦中哭醒，我都要在心里确认一遍：今天六月x号，我高考了，我涂卡了，涂完了没有……六月的日子，仿佛每天都是高考。醒着等分想题，梦里哭着做题。这样梦梦醒醒，仿佛每天都是一场梦。
　　该结束一切的现实到来了，可没想到，现实其实就是一场噩梦。
　　电脑屏上赫然显示的可怜分数，和我苍白的脸交相辉映。上天给了我份＂厚礼＂，是一份作为学生想得都难得的＂殊荣＂——零分作文。我雕塑似的呆坐了一上午，依稀明白了些：是我错了，我没写议论文，我没有谈什么职责，没有论什么＂不劳而获＂，没有批什么＂富二代＂。一贯讨厌批判社会，讨厌老调重弹，讨厌写自己都不感兴趣的东西。结果是我错了，我的固执让我被打入零分行列。实际上，我只是以我自己的视角，写了我喜爱的东西，写了我面对漫画而深有感触的东西——精神文化，我以为现代急功近利的人们只贪求物质的享受，贪恋结果的获取，而忽视探寻，求索的过程，丢失了精神财富，放弃了传统文化的继承……现在看来，很可笑吧？也许当老师们飞快地翻过一张张试卷，潇洒地写上＂42，43，44，42，43，44……＂时，猛然看到那拙作，轻蔑一笑，什么文化精神，八竿子打不着……或者，尊敬的老师们熟知天下文章通晓古今文法，以为我在班门弄斧，抄袭套作也未可知……总之，是我的错，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题跑偏了多少，可分数至上，高考宣判了我的失败。学了十二年语文，获什么优秀作文奖，听惯的那些老师同学的赞扬，原来都是梦一场。高考，他突然告诉我：你输了，你的下场还不如那些上课闭目养神的学生们！我有点不甘心了，我决定几个月后买本《零分作文》看看，我那篇劣作下的评语，会不会是＂牛头不对马嘴＂呢？可转念一想，我的劣作既不＂灰色＂，也不＂粗俗＂，还不＂幽默＂，恐怕很难被选入书。我很茫然，活了快二十年了，突然懂了什么是命运。原来冥冥之中，人好象都被安排了，成为出众或是平凡……
　　接受了现实的我很颓废，每天依旧似梦似醒，唯一的区别是：醒来的时候我不再需要等待，我已没了希望，因为现实就是噩梦一场。
　　（二）梦之殇
　　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孩子。三岁被抱去学琴，听不懂老师的天书，看不懂纸上的蝌蚪，一味哭闹，被带回家；十岁，当我爱上钢琴的时候，我父母对我说：＂小时侯给你机会你不学，现在这么大了还学什么琴？想学就学奥数去！＂十二岁的暑假，我开始读《红楼梦》，被喝止，被训斥为不务正业，书被没收；高考前，父母居然把书摆在我面前，启发我重温名著，积累素材，很可惜，我再也读不进去了。十七岁，文理分科，本在政史地上崭露天赋的我，在亲友的劝说下，弃文从理，从此开始了漫漫求学路……我，似乎总在需要做什么的时候，没有在做什么；总在该成功的时候，没有成功。我，总是不合时宜，不合人意。
　　我是一个努力的乖孩子。乖，是我唯一的性格，唯一的优点。从小到大，凡是父母决定的我都会照做，他们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高中以前，优秀的成绩是平凡的我唯一使父母高兴的事情。高中以后，我突然感觉自己失去了这唯一的价值。我害怕，我不安，我更努力，更拼命地学，可依旧平凡如初……
　　高中的学生分三大派系：其一，＂天才派＂。天才，极具天赋者也。此类人，学得轻松，活得轻松，成绩也拿得轻松，在老师学生们众星捧月的供奉下，充实自在地度过三年，就直升重点院校。其二，＂逍遥派＂。或已达随心所欲境界，不问功名之事；或已自暴自弃，投身虚拟世界中；或家中权钱具备，无需躬亲奋斗，如此种种。其三，＂蜗牛派＂。蜗牛笨，不懂什么成功捷径；蜗牛慢，攀登一步就消耗很长时间；蜗牛不招人喜欢，老师们既不会从他们身上看到的奖金的希望，也不能从他们身上找到活跃课堂的乐趣。可是，一个班里，一座校园里，高考的队伍里，最多的就是艰难前进的蜗牛。他们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他们挤掉一切课余时间，甚至吃饭时间，没完没了地看书，做题，看书，做题……我就是一只蜗牛，艰难执着地穿梭在各门功课之间。一次月考的小胜会让我欣喜若狂，一次偶然的失败也会让我落寞颓然。三年的时光，甚至从踏进中学的校门开始，我就是一只这样的蜗牛了，从不知道什么＂花季＂，＂雨季＂，只是突然有一天，被带去参加＂成人礼＂，方知已经稀里糊涂地长大。而我所做的，一直是孤独地行走，拘束，不安又小心翼翼地行走着，期待明天又恐惧未来。我，会成功吗？我一直在问自己。但实际上，我发现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说＂不＂。我，应该必须成功的。我读了十几年的书，不就为这一次考试吗？
　　我已拼了命地学，我已放弃了一切梦想与欲望，我应该成功的吧？
　　（三）最后的祭奠
　　写完这些字，我将对我十余年的寒窗生涯说再见，对我的高考说再见。
　　高考失败，从此我不再是众人口中的＂好学生＂了。父母亲友纷纷质疑：你这三年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没努力？是不是每天＂假用功＂？是去网吧了？还是谈恋爱了？我听了觉得很好笑，三年了，除了好朋友过生日出去吃饭逛街，剩下的日子几乎每天清心寡欲像个入庙修炼的和尚，早就对一切都没了兴趣。当然，我不能肯定地告人我好好学了，不然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没出好成绩？我不愿意被人怀疑智商和能力。我从小就怕别人说我反应迟钝，因为听了这话好像觉得我这辈子就没救了。思前想后，我只能沉默笑对＂千夫指＂。
　　我的一个同学的母亲来访，在外＂低眉顺眼＂好几日的家里人瞬间好像都重拾了自尊。因为我的那位同胞没考上三本，而我是在等二本通知书。那位母亲满脸愁容，着急上火的甚至眼睛都出了血。我的父母亲此时却满面春风，在劝她别太伤心，上不了大学，别的出路也很多。那位母亲连连叹气：＂现在的社会，啥工作不看文凭呀？大学生找工作都难，这上不成大学的该怎么办？我们这样的家庭，没钱没势的，这孩子以后难不成跟他爸一样在厂里劳苦一辈子吗？恐怕他也吃不了这样的苦啊！＂
　　高考，考倒不少学生，也考倒了不少家长。高考的战场，已不单单是学生间的较量，更是一个个家庭之间的较量。这个战场，使不少优秀的学生涌现出来，他们会是未来社会的精英，祖国的希望。同时，它也阻断了许多人的梦想，阻断了许多家庭的希望。它使贫穷变得富有，也使贫穷变得更加贫穷。然而，说到底，造成这一切的不是高考，而是它背后的制度。社会给高考的负担太重，想用几张卷子检验这个人是否叫作＂人才＂，决定这个人以后是否被社会重用，毕竟，难了一些。可无论如何，对于高考本身，在现在的中国，它作为一个相对纯净，公平的选拔方式，依旧是当之无愧的。
　　虽然，这段路我走得很累很累；虽然为了走上这个战场，我被迫放弃了许多梦想；虽然最后结果还是让人失望，我被打上零分作文，再度被打入平庸的行列，但，我此刻依然愿意转身，用力地挥动双手，为幸运的胜利者鼓掌，为我坚持走过的路鼓掌，为这场夏日的洗礼鼓掌……
　　后记：写完最后一个字，我走出压抑的房间。又是新的一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看着阳光洒满的小路如同一条绚丽夺目的金光大道，我不禁放步奔跑起来。脚下的热度仿佛是我重新聚集的青春，脑海中那尘封的种种温暖记忆又重新浮现着……突然，刺耳的自行车铃声大作，我惊得回头，几个斜跨书包的学生飞驰而过，身后三三两两的学生，着了宽大的校服规规矩矩地走着。厚厚的眼镜下，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表情，焦急认真，却又茫然疲倦，总在期待着什么，却又似乎恐惧下一刻的到来。这样的表情我认得，这样的身影我认得。看着他们走近，我疑惑了，走近的仿佛不是他们，而是过去的我。一瞬间，我视线模糊了。回首时，那些身影已走过。望着沉沉的书包压弯的身躯，我的心也缓缓沉下，年复一年，有多少人就这样艰难走过。在那个夏日的审判后，有多少孩子就此灰暗一生？有多少家庭会为此承担痛苦？如果生命真的不只有这一种方式绽放光彩，如果一切只是一种特殊的洗礼，那么我们为何必须经历这样的风雨而被剪尽纯真的羽翼无力再向梦中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