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位网上的朋友给我发来一首用俄语唱的,前苏联二战时期的歌曲"喀秋莎"。听着、听着,我便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久久激动不已。此时,40多年前下乡当知青的那段难忘历程,也随之浮现在眼前…… 记得那时农村的文化生活相当枯燥,闲遐之余,听听墙上小匣子里播出的老革命歌曲、现代京剧样板戏,就算是一种享受了。为打发平时的无聊时光,我自学了二胡、笛子和土琵琶等乐器,每到傍晚时分,就一个人自得其乐地拉起来、吹起来、弹起来。有时,也哼唱一些抄来的当时最流行的诸如"电影插曲"、"知青赞歌"等歌曲,以解除和排遣每天劳作后的疲惫和孤寂的漫漫长夜。 一次从生产队回城办事的途中,当我路经毗邻生产队的一个知青住房时,被里面传出的低沉浑厚的男中音歌声所吸引,随即驻足倾听。虽感声音有些沙哑,但音准和节奏上觉得把握的还行,就是不知其叽哩咕噜地唱的是什么词。颇感好奇的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屋外空地上叫道:"朋友,可以到你家里坐坐吗(听人讲这屋里住的,是一位刚从外地农村迁转到我们这里的重庆知青)?只见从那裂着不少缝隙的土墙房里,走出一带眼镜的瘦高个男子。瘦削的脸上没刮和不修饰的胡子,在他那稍厚的嘴唇和尖下巴上长短不齐地乱长着;高高的额头之上一头冲天的乱发,加之又佝偻着背,显得有些与岁数不相符的苍老,只有眼镜片后的那双转动有神的小眼睛,才给人以精敏的感觉。见到我后,这位瘦高男子笑着走上前来与我握手并友好地说道:"朋友,请屋里坐!" 经过一番简短地自我介绍后,我们认识了对方。那年月,可谓天下知青一家人,所以,一进屋我们就很随便地攀谈了起来。从学校读书到下乡当知青的过程和经历,几乎无所不聊。摆谈中,我得知他是重庆老三届的高中生,因"文革"而失去了最后一次高考机会,无奈地下乡当知青并已有3年的经历了。有些熟悉后,我便向他问道:"刚才你唱的是什么歌曲,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他笑道:"我唱的是苏联"二战"时期的歌曲《喀秋莎》,是用俄语唱的,所以你听不懂。""原来如此,我很喜欢,你能教我唱吗?"我试探性地问道。"可以!只要你愿意学!"他很随和地答应了我。从此,我们便频繁地接触和走动起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不久,我除了能"熟练"地用俄语唱《喀秋莎》歌外,还能简单地说上几句常用的俄语单词,知青们都因此而羡慕我。 一次谈话中,这位后来被我叫做周哥的重庆老知青突然问我:"你想上大学吗?"我说:"怎么不想!就怕没那机会"他点点头说道:"那好,以后咱们一起学习吧!机会不是等来的,得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去创造,我相信总会有这一天的。"听得这话,我信心倍增并从城里的家中,拿回了下乡前老师送给我的高中课本。自那以后,我们就常聚到一起读书、学习,周哥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的"课外"辅导老师。当然,那首鼓舞人心的《喀秋莎》之歌,也成为了催我学习奋进的动力。可好景不长,不久,我们的理想便化为泡影。不知何时,我俩在一起学习文化知识和唱外国歌的事,被传到了公社管知青的干部耳里。在一次每月列行召开的全公社知青大会上,这位公社干部,表情严肃地向与会的知青们讲道:"最近,在我们公社出了件大家意想不到的事,在你们知青当中,居然有人在劳动锻炼时不好好地表现,却在背地里偷着学习什么‘数理化’,唱什么‘苏修’歌,这种走白专道路的行为是非常错误的,影响很不好!为此,公社已取消了周XX和刘XX今年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资格,希望大家引以为戒哈。" 会后,我和姓周的重庆老大哥没再参加知青们的集体活动,就提前回生产队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尽管我们没了上工农兵大学的资格,但我俩的学习却始终没有放弃。不过,我们将以前学习的时间和次数做了一些调整,大多时候都是单独自学。倘若遇上有搞不懂的问题,我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打着手电筒,拿着打狗棒悄悄地到周哥那里去请教。而他呢!也没顾忌太多,对我进行的辅导和讲解,依然认真和不厌其烦。 秋去冬来、花开花落,我和周哥在压抑的生活中又度过了难熬的两年。直到我们身边的知青战友们一个个参军、上工农兵大学等走的没剩几个了,我们这才意识到是该暂时放弃学习,好好考虑一下回城的事了。于是,我俩积极地参加各种劳动,不论是插秧、打谷的田间劳作,还是肩挑背负的重活、累活啥都抢着干。可无论怎样表现,这参军、读书等好事总轮不到我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凉和绝望,感到了难耐的孤寂和阵阵寒意……我常常在想,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啊!难道古人诗中所云"十五从军征,八十始的还"的悲剧,还会由我来重演吗?我不也是十五岁下的乡啊!难道就这样当一辈子农民?我心有不甘和无助地对天呐喊并揪心地问自己…… 是年冬天,喜神悄然而至,如同封冻多年的大河在阳光地照射下,融化了紧裹的冰衣,而后一泻千里地向着大海奔去。各地、各级的大小企业按照中央的指示精神纷纷开始招工了。我凭着自己的良好表现和所具有的所谓音乐天赋,如愿地被招到了一家央企。接到进厂通知书的那天,我高兴地来到周哥住的土屋,把这特大的喜迅告诉了他。当他听到这消息后一下就楞住了,尽管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表情从他那苍白而瘦削的脸上瞬间滑过,可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强作镇静态地微笑着对我说:"这是好事啊,应该庆祝一下!"之后,我俩商量着到附近的场镇上买了点蔬菜、花生米和最便宜的一斤白酒,再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大米办起"庆祝宴"来。掌灯时分,饭菜做好了,我俩边吃、边喝、边聊。酒过几巡后,周哥突然端着小酒碗站起来要和我碰杯,我也赶紧站起来陪着回敬并与他碰碗。他红着眼睛问我:"高兴吗?"我说:"当然高兴!"他接着说:"那好,把这碗干了,咱们一起唱《喀秋莎》,算是我为你送行吧!"我赶紧回道:"好的,干!"碰碗响后,就听酒水进喉咙直下胃肠的咕噜声。接着震天响的《喀秋莎》在小屋里爆发出来…… 不知唱了多少遍,那无所顾忌地唱响声把压抑多年的苦闷、怨气和愤怒全都带了出来,感觉是那么的痛快欢畅、那么的荡气回肠!唱着、唱着,我俩的声音变调了,发出了难听的左派声、嘶哑声。没过多久,从周哥含混不清地吐词中,从他晃晃悠悠的姿态上,我看出没喝多少酒的他,真的醉了。看着眼前刚进而立之年,黑发里就过早地窜出许多银丝来的周哥,我流泪了,不!应该说是心碎了;看着被我扶上床躺着仍在说酒话的周哥,我心里好难过,几分不舍、几分留念的凄凉氛围笼罩着整间屋子。与其说是欢乐的庆祝,不如说是我俩无奈地离别!面对深醉不醒的周哥,我站在他的床前,心里默默地对他言到:周哥,是你无私地教给我许多未能在学校里完成的学业,是你鼓励我度过了在农村时的最艰难岁月,我会永远记住你的!"之后,我向他深深地拘了一躬。 两年后,三十大几的周哥终于进了当地的一家工厂,我曾去看望过他。后来听人讲,我那次走后不到一年,他就匆匆地结了婚,不幸的是婚后不久,他居然患了精神分裂症,疯了。到后来,他离婚了,提前病退了。再后来,据说他被家人送回老家山东去了。 过了这么些年,如果说自己在工作和事业上还取得过一点成绩和成就的话,那么,这些进步,与这位曾经有恩于我的重庆知青大哥当年地帮助是分不开的。如今,每当我唱起或者听到这首熟悉的《喀秋莎》时,总会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总会情不自禁地合着节拍,尽情地、动情地去放声歌唱。这,大概就是人们对难忘的过去地一种真情流露吧!这,大概也是我对那特殊年代和那倍受我敬重的人地一种反思和回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