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钱

　　村委会主任欧阳强兴冲冲跑到村支书陈小春面前，又兴奋又急促地说：＂书记，我们前岭村的那笔山林款已经到帐了，足足有五万呢。＂
　　＂是补偿我村山地被征用损失的那笔钱吗？＂
　　＂是的。＂
　　＂那明天上午我们就开个会，抓紧时间把钱尽快发下去，让大家高高兴兴过个好年。＂
　　＂好，我现在就去通知。＂
　　陈小春每次开会都有个习惯，开场白酝酿得很严肃，以表明这次会的重要性与必要性。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但是却有某种独特的磁性，很能抓人。他说了几句，就走出村委会的会议室，由村主任领着村委会的委员们商量该怎么分这样一笔钱。
　　按以往的惯例，都要截留十分之一作为村委会的运作资金的。五万元，当然就的截留一万作为各项活动的经费。这一点不用这么研究，很快就达成一致。潜岭村是个小村，全村只有41户，约有130人。他们在按户头分还是按人头分的分配方案上莫衷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执一词。欧阳强没有办法，只好将这个情况向陈书记作了汇报。
　　村委会一共有八个成员。书记，主任，副书记，副主任，会计，出纳，民兵连长，妇女主任。陈小春一看争论的双方，一下子就明白了症结所在。副书记，会计，妇女主任家里的人口多，自然希望按人头分，而副主任，出纳，民兵连长则是户头多，自然希望按户头分。他一想，自己与欧阳主任，也是一个如果按户头分会赢一些，一个按人头分会赢一些。这就难办了。以往是难以决定的事用举手表决或者无记名投票的方式确定下来，少数服从多数，符合原则。可是这次如果这样做，一定是势均力敌。结果还是不能决定下来。
　　怎么办？陈小春有些烦躁起来。
　　要么自己吃点亏？可是谁能明明白白我的心，做好得不了好。他已经很多次吃过这种暗亏了，人家谁知道呢？可是工作必须进行下去。要不抓阄？这样的大事岂能儿戏？他决定叫欧阳主任去征求村民的意见再说。
　　欧阳办事是风风火火的，当即就将此事告诉了村民。
　　几天后，得到的反映与村委会是一样的。都是各有各的振振有词。据说，在各自分辩时，还差点有两个人因此打起来。
　　问题依然摆到了陈小春的面前。距离过年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把这个问题跟乡党委作了汇报。党委副书记一推而六五，说：＂这样的小问题还是由村委会自己解决＂，并且还作出指示：＂分钱是好事，一定要把好事办好，千万不能出乱子。＂
　　陈小春只好带着问题回到村里。
　　他想，不能老我一个人扛着，集体的事还是集体去解决。于是又叫了欧阳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
　　会由他亲自主持，会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利益分配上，没有一个肯谦让。结果，到很晚了，还得不出一个结果。最后表决，果然也是四对四，定不下来。
　　后来还开了几次会，都不肯让步，所以只好耽搁下来。
　　一万元的运作经费已经用去几千，吃饭，抽烟，劳务补贴，出差费等等，都要羊毛出在羊身上。
　　陈小春也无计可施，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上级的补助款也只能等过了这个年再分配了。
　　元宵节过后，陈小春又把年前分钱的事提到了议事日程。其实这事不用他烦恼的，可是习惯了大事小事一起抓，所以只好还是要多操一份心。他想，不就屁大一点事嘛，自己少分点也就很快解决了此事，所以他准备还是自己作出点牺牲，把事情早办了去，也就了了一桩事情。
　　开年后的第一次村委会重点解决的就是分钱的事。他们再进行了一次一无记名投票的形式，决定了分钱还是按人头分。这样，就得登记核实每家每户的人头，虽然大致都清楚，但是为了慎重起见，陈小春还是请欧阳带领村委委员分头一一去确定，这样以免工作出现漏洞。
　　各村领导回来反馈的一个共同的问题是，户籍已经不在村委会的不少在外面工作的人应不应该分。不分说不过去，因为这片被征用的山林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资产，而且导向也是不正确的，依靠自己的努力跳出农门也应该是村里的光荣。分，也有问题，那些嫁出去的女孩原来也是村里的人，不能有性别歧视吧？而且，又以什么时候嫁出去为标准呢？
　　陈小春又头大起来。
　　原来的一万元经费已经所剩无几，这个工作简直寸步维艰。谁不希望好事办好？可是有些事就是不怎么好办。还是自己考虑问题不周全所致。如果按户头分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他算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什么事没有经过？分钱其实是些些小事，当然他也知道，在利益分配上是无小事的。他叫欧阳先与村委会拿出一个意见出来。而且还说了，这样的事都做不好，简直是有损村委会的形象。
　　过了几天，欧阳与副书记陈大山，副主任欧阳帆一起过来，只形成了一条意见，那就是这四万元还得拿出一万元做为研究此事的各种开支。好在村民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钱。这与一开始严格交代不能泄密有很大关系。
　　陈小春其实跟三位副职有过暗示的，就是按户籍分配。是他们没有领会吗？他想，大家都不是木讷人。
　　他也知道，就他们三人至少是家里并没有子女在外工作。他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知道了原因。在外工作的人里有比较大的干部，而且也给村里做过好事。
　　这也不是，那也不能。那就只能拖着不办才是最好的办法。陈小春想，三十六计有走为上计，拖着不做应该就是此计了。
　　村民也不会等这钱像等米下锅一样困窘。现在大家过的日子都与以前判若宵壤，何况他们村距离城市很近，村民手头都很宽裕。
　　陈小春仍然还是叫他们想办法，哪怕征求村民意见，但是千万不能出现相骂打架的事情。他们一时半会也提不出新的方法，这事就慢慢搁置了下来。
　　县纪检的副书记贾明与乡政府乡长翟刚带着一行十多个人来到前岭村。陈小春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情况就有些不妙。果然，是有村民就补助款的事向上面告了一状，说钱让村领导私分了。
　　陈小春心中有底，但是还是觉得有些讨厌。他叫村主任欧阳喊来会计与出纳，把补助款的收支情况拿出来让检查组的同志们看。账目很清楚，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他就此事向贾书记与卜乡长作了详细的汇报。所遇到的困难也没有丝毫隐瞒地一一坦诚相告。钱已经用去大半，可是事情还没有头绪，只能说明自己与班子无能，但是不分钱甚至把钱吃光用光也比分下去强。人不患不得，而患不均。这是从来的至理。贾书记不置可否，卜乡长是部队转业军人出身，他声若洪钟地说：＂只要不往自己的腰包里揣，就没事。＂话糙理不糙。
　　中午两桌在乡政府所在地的一家高档饭店吃饭。这家饭店是乡党委书记钱昌的一个亲戚开的，生意兴隆，可是菜的质量却差强人意。而且价格昂贵。村委会距离乡政府也不远，路又好走，这几年国家村村通，前岭村是最早通路的村子，建设新农村又是第一个列入的对象。现在村里的面貌已经今非昔比，乡里有什么好事也大都首先考虑前岭。这是陈小春最引为骄傲的事情。可是能够有这样的成绩，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费了怎样的九牛二虎之力，可是那一切都不足为外人道也的。
　　县里的书记与乡长在招待规格上当然不算最高。但是今天的酒水是挑最好的喝，菜挑最好的上。烟每人都是软中华两包。一餐下来，当然又是几千。
　　又到一年年关，补助款只剩一万多点，陈小春与欧阳商量干脆不做分的打算，留待以后村里有人告状时的花销。帐目一样要做好，开支详细列出清单与票据，让人检查一下子就能够一清二楚。
　　方略确定下来，分钱一事遂可以告一段落。今年的春节比前两年格外过得没有负担。
　　陈小春走在路上，一个熟人打招呼说：＂陈书记，你比前次富厚多了，精神奕奕，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哦？＂陈小春说：＂是啊！只要心里没事，就是喜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