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个丑男人

　　文/山药
　　第一面，她就没看好他。
　　为了相亲，她花了一千多元买了一件短款的驼色羊毛外套。这样显得她那双紧紧裹在牛仔裤里的粗细匀称的双腿更加修长。店员给她搭配了一条紫色的长围巾。紫色，充满神秘的浪漫的颜色。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这身搭配挺显她的身材，不过分明艳。很适合初次约会。她满意地微笑：＂这身儿我穿走，旧衣服帮我包起来，先寄存在你们这里，明天我来拿。＂
　　＂好的，欢迎下次光临。＂店员90度弯腰送她出了店门。
　　给她介绍对象的是她的闺蜜。她了解她，懂得她的品味，应该懂得。既然她说合适，就意味着成功了一半。
　　紫色的长围巾在初春的大风中不断刮到她的头发上，她将刮乱的短发别到脑后，可头发不久以后又被刮乱了。她烦透了，一把扯下了围巾。
　　她是真有点生气了，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闺蜜是怎么处的。竟然给自己介绍这样一个人。都什么年代了，还穿白衬衫，搭配深绿色的鸡心领毛衣。衬衫的领子都洗得发黄发毛了。皱皱巴巴的牛仔裤一看就是夜市里几十元钱的样式，松松垮垮堆在腿上。一双白色的旅游鞋，鞋帮已经磨得显出棕色。这不是不修边幅，这简直是无视我的存在，不把我，不把相亲当回事！
　　她一直不喜欢太瘦弱的男人，她喜欢魁梧一点的，不说风流倜傥，顶天立地，至少也得挺胸抬头吧。可眼前这位，不仅有点瘦，还有点驼背。由于面颊太瘦，眼角都有细细的鱼尾纹。不客气的说，走在大街上，她不会看他一眼。
　　＂这个点儿，咱一起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他礼貌地问。
　　＂随便。＂她的语气里显出一丝不耐烦。她很想逃，可闺蜜的面子要给，起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那去前面的那家吧，我以前和朋友吃过一次，菜做得还可以。＂
　　她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有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楼，招牌已经掉漆了，霓虹灯也坏了好几处。那招牌上的四个字＂老王菜馆＂在向她招手。
　　＂我不去，那是40岁臭男人喝多了酒吆五喝六的地方，我不去！＂
　　他笑笑：＂不是说‘随便’吗？＂
　　＂你…我去麦当劳！＂
　　他们此时正站在麦当劳的门口讨论吃什么，她起初很怕他说吃洋快餐。可现在看来，吃麦当劳也比那家菜馆强上一百倍。
　　麦当劳里吵吵嚷嚷，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座位。总得说点什么，可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低头啃汉堡。这人也真是的，看不出来女孩对你不怎么满意吗？还能吃得一包带劲，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的经历、工作。原来他的工作还不错，怎么穿这么寒掺呢？肯定是个小心眼儿，没见过世面。他还在说着，她的思绪早飞出了快餐店。
　　出了快餐店，她拒绝了他相送的提议，头也不回的打上车就走。到了家，往沙发上一瘫。她想问问闺蜜到底安的什么心，电话拿起又放下了。她突然想起一部韩国电影《我的黑色迷你裙》里闹翻的闺蜜说的一句话：怕你过得比我好，更怕你过得不够好。心里酸溜溜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短信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今天和你一起聊天很开心，到家了吗？＂
　　她回了两个字＂到了。＂
　　＂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晚安，晚安个屁！她起身打开冰箱，拎出一瓶啤酒。想想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都嫁了出去，嫁的都还不错。自己很难看吗？没有啊。很失败吗？不知道。
　　第二天昏沉沉地去上班，谁也不想理。短信又响了。
　　＂早啊，睡得好吗？晚上一起看电影?＂
　　＂忙。＂
　　＂好的，注意身体。＂
　　连续一周，短信每天准时在早晨和傍晚响起，每个短信都委婉地表达想约她的语气。每个短信得到的都是单个字的拒绝。甚至当她连回复都不回复的时候，短信还是会如约定一般准时送达。措辞诚恳，分寸得当。这反到让她快发疯了。他是什么做的？他怎么这么能忍？他有毛病吗？难道他看不出来我压根不想和他有什么吗？
　　她决定戏弄他一下。
　　她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约定晚上吃饭。
　　下班，他如约出现在她公司门口。
　　她一路把他拉到一个商场，试穿一件800多元的镂空针织小衫。她一直喜欢这件衣服，只是觉得不值这个价钱，一直没有出手。心里盘算着，哼，就他那穿戴，800元就能吓跑他。
　　＂好看吗？＂她站在镜子前故意转动身体看各个角度衣服的效果。
　　＂好看。＂
　　＂那我要了。＂
　　服务员笑着说：＂你男朋友已经去付账了。＂
　　…
　　她把他带到酒吧，一边蹦一边喝酒。他不会跳舞，帮她拿着半瓶洋酒站在舞池中央，局促地看她扭动腰肢。
　　凌晨两点，她醉了，开始又笑又闹。他问她家住在哪里，她就是不说。他只好把她带回了自己家。她鞋也不脱一头倒在床上，说要吐。他赶紧拿来脸盆接着。吐过之后，她拿被角擦干了嘴，又笑起来。她的脸已经艳红，眼妆花得一塌糊涂，假睫毛摇摇欲坠。
　　＂我好看吗？＂
　　＂一般吧。＂
　　＂那你还追我。＂
　　＂我只是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想和你交个朋友。＂
　　＂狗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她掀起上衣，他上去阻止她的双手，已经来不及了，她掐着腰，昂着头。＂你不就想干这个吗？别费劲了，来吧，姐姐不在乎。＂
　　他拿起被子把她裹住，＂你睡吧，我去客厅，有事叫我。＂
　　＂窝囊废！＂
　　＂我不是窝囊，我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做这种事。＂
　　＂哪种情况下哪种事？你还算个男人吗？＂
　　＂好，我坐在这看着你睡。＂
　　＂你有毛病，你不行！＂
　　他有点被激怒了，一把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下腹，然后又把她的手扔开。＂我是正常人，我躺在你身边陪着你，但你不许再闹了。＂
　　他家的窗帘环掉了一个，窗帘的一角耷拉下来，可以看见白色的月光，照在被子上。他把她的头揽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她看着月光，眼泪不知不觉落在了他的衣领上。他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这算什么呢？
　　早晨醒来，她责备着自己。
　　桌子上放着一杯水，里面有一个打碎的鸡蛋花。旁边一张字条上写着＂喝这个解头疼。＂她喝了一口，蜂蜜的味道。
　　这算什么呢？
　　他算是我的男朋友吗？那晚之后，她常在心中称量他的名字与男朋友这三个字。最后得出个结论：反正不是我不正常就是他不正常。
　　他们谁也没有提醉酒那回事。他经常约她出来看电影，吃饭。她不再拒绝。一年，就这样又要过去了。这一年，她也曾去相过亲，可不知道为什么，去之前还挺有期待，见到了人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她经常坐在家里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我们算什么呢？
　　圣诞节的钟声就要敲响了，身边单身的姐妹们照例邀请她去酒吧狂欢。年纪越大，越怕节日。尤其是这些被商家赋予了爱情、浪漫信号的西方节日。她没有马上答应。＂呦，不像你啊，有情况啊。恋爱了？保密工作挺到位啊，我们要真相！我们要看姐夫！＂
　　＂姐夫！＂＂姐夫！＂＂姐夫！＂
　　大家越起哄，她越烦躁。什么男朋友，他算什么男朋友，他不是不是不是！她在心里这样说。
　　他的电话就在一片起哄声中响了。
　　＂晚上一起过节啊。＂
　　她嘴上一直在拒绝，可还是动心了。也许，今晚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浪漫晚餐。而且约会的地点就在他家，说不定还有蜡烛呢。
　　到了他家，果然是烛光晚餐。她看见他正在努力往两个空啤酒瓶里插蜡烛，桌子上还堆了一些超市买来的包子、小菜。
　　简直无法忍受了，再也不能忍了。我竟然会对这种土鳖抱有幻想。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是。他没上我不是因为他高尚，是因为他害怕，胆小，不敢，没见识过！
　　＂我要去参加圣诞活动！＂她眼睛里冒火，脱口而出。
　　他怔了一下，＂好吧，我送你，还以为可以一起吃晚饭呢。＂
　　＂不用了！＂
　　＂不行，我送你。＂
　　一路上两人无话，他把她送到酒吧门口，还没等他摆手说再见，她就消失在了喧闹叫嚣的人群中。
　　整个晚上她都坐在角落喝闷酒，姐妹们却跳H了。午夜时分，来了一群男士，看到这一桌喝得醉醺醺的女孩子，提出了拼桌，酒钱男士付账，但必须战斗到底。虽然经常去酒吧，她还是很有分寸的，面对陌生人的搭讪，她向来不理。这次她拗不过姐妹们，已经有位穿着时尚的男士走过来要和她拼酒了。她隐隐的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拿起衣服就走，一群人上来按着她不让走。好不容易才挣扎跑出来，门口竟然没有出租车。天哪，这个节骨眼，快点来车啊。她有点害怕了。
　　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你走的那么急，我都来不及问几点来接你。都快两点了，玩得开心吗？喝了多少酒？＂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你以为我傻啊，我回家吃了饭，看了会电视才过来的。＂
　　她呆呆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扑到他的棉袄上嗷嗷大哭起来。把他给弄懵了。赶忙问：＂你怎么了？出事了吗？＂她一个劲摇头，直说：＂我要回家，带我回你家。＂
　　坐在出租车上，她告诉他事情的经过。他搂着她说：＂你不愿意喝别人的酒对吧？＂她点点头。他说：＂嗯，不错，还没玩傻，有的救。＂她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到了家，她一把拉住他，＂你陪我。＂
　　＂做我女朋友我就陪你。＂
　　＂凭什么？那我多亏啊？你陪我睡一夜我就要给你当女朋友，你绑架啊？＂
　　他笑了：＂你到底是聪明啊还是傻啊？＂转而严肃起来：＂这事儿没有商量余地，你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不会碰你一下。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怕后悔是吧？怕就算了。＂
　　＂谁怕了，当就当，又不是没当过。好了，脱吧，女王在上，好好伺候着。＂她站在床上举起一只手按在他的头上。
　　＂你啊，害羞了，就直说，还装。＂他把那只手从头上拿下来，把她抱在床上躺好，轻轻地亲吻她的头发。她突然觉得，昏暗的房间里，一切都变得模糊了。
　　她光脚下地，从包里翻出一根烟，点燃，一下子钻进被窝。＂还事后烟呢？什么时候学会的？＂
　　＂要你管！＂
　　＂你啊，就怕别人说你正常，说你平庸是不是？为了显出与众不同学了多少样坏毛病了？＂
　　＂那你还要我做你的女朋友？＂
　　＂那是因为你的闺蜜把你形容的跟一朵花儿一样。说你啊，是一朵开在大排档下水道旁边的花，天天喝地沟油，天天看最脏的东西，看最恶心的下水，竟然没看瞎了眼。花是不怎么水灵了，心还凑合。基本属于身残志坚一类。要不咱俩就凑合一下过一辈子得了。＂
　　＂我都想掐死她。＂
　　＂你得谢谢人家，我这样的好男人上哪找去，长得那么安全。＂
　　她第一次发现，他还挺幽默。
　　他说：＂我能看见别人都看不到的你，你表面又冷又尖又酸又疯。其实只是一个孩子，单纯，善良，不忍心伤害别人。你是那种把别人吓跑了，自己躲在屋里哭的主。＂
　　＂是吗？我这么脆弱？＂
　　＂你太瘦了，跟个小学生似的，就这样还女王呢，以后多吃点。＂
　　＂你少管我，好像你多胖似的。＂
　　…
　　他们第一次说话说到了天亮。
　　…
　　我爱他吗？女朋友这个词好别扭。怎么老有一种被一步步拖下水的感觉呢？难道这辈子就是他了？矛盾，矛盾极了。早知道就不该这么痛快的答应他，我怎么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第一次，她把他介绍给她的姐妹们，气氛一度尴尬。虽然大家都在微笑着，可她还是看出每个人尽力压抑着惊讶。
　　有一次她逼着他去买衣服，到了商场一试，两个人都笑傻了，这简直就是偷老板家衣服穿的小工。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推销的服务员都没憋住，跟着一起乐。笑声背后，是她心里深深的悲凉。
　　他对她真的很好，她却经常郁闷。常常想起闺蜜的那句话：＂你想要什么？你知道吗？＂我知道，他算吗？该怎么后退？如果一旦后退的话，来不及了是吗？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坐着发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他似乎看出了什么，第一次提出要和她一起去KTV唱歌。
　　包间里，他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麦克，大声唱着《精忠报国》，走调走到美国去了。她在一边笑得捂着肚子直摆手。
　　＂下面这首歌，我要献给我的爱人，我学了很久，这首肯定不走调。＂
　　旋律响起来了，他闭上眼睛深情演唱。
　　堕落在人多的时候
　　就会出现在我轮廓
　　沉默一个人在角落
　　不需要理由的难过
　　请不要说爱上我因为寂寞
　　就当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过
　　请不要说爱上我是种折磨
　　我已失去资格选择忘了自我
　　慢慢地她不笑了，眼泪模糊了双眼。
　　＂别哭了，你是不是想对我说歌词里的这些话？但你说不出口对吗？我帮你说。＂
　　＂是的，不，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他的眼睛红了，＂我只是想让你快乐，你笑得那么歇斯底里，你真的开心吗？如果离开了我可以让你开心，你就别犹豫。＂
　　＂我能是一个好妻子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
　　＂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会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在你之前相过亲，她们看见我连饭都不吃就借口走了。还有的转弯抹角打听我有多少钱，家是城市还是农村。其实第一次我就知道你没有看上我，但是你没有那么伤害我。你很善良，你自己知道吗？＂
　　＂我，我没那么好。＂
　　＂你要太好了我也受不了，要不咱请个年假去趟韩国。＂
　　＂干嘛？＂
　　＂我也来个拉皮儿啊。＂
　　她又破涕为笑，＂你会一辈子对我这么好吗？＂
　　＂这个不好说，我要是一直这么丑的话有可能。要是整成功了我可就不保证了哈，我这么优秀的人才。＂
　　第一次，她主动吻了他，她说：＂你敢，你就这么丑下去吧。＂
　　结婚前，他给了她一张存单。＂这是这几年攒的，我不太懂审美和品位，现在大权交给你，你按自己的喜好布置房子吧。＂她看看存单上的数字，再看看他，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哎，你们发现没有，某人结婚以后变了。＂KTV包厢里，一群女人们唱歌，喝酒，聊天，她坐在大家中间，拎着酒瓶，已经喝得微醺。一个年轻的女孩问道：＂姐，借着酒劲，你跟我们说说，怎么找了那么个…＂旁边的人赶紧捅了那女孩一下。＂丑男人是吗？＂她接过话茬。＂没把你们憋死吧？早就想问了是吧？＂
　　大家这才七嘴八舌说起来，＂你是不是受啥刺激了？＂＂你不外貌协会吗？＂她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大家出来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马路上的车一下子不见了。外面冷飕飕的，大家都挤在门口等出租车。
　　雨雾中，一个瘦弱的男人一手抱着一件大衣，一手举着一把大伞，顶着雨艰难地往这边跑。她一眼认出那是他，向他拼命地招手。
　　他跑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