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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月情仇录第一卷第四节窥探二


  露西回到客房,面带喜色,显是为那老僧请托她的事开心不已。她拿出笔,才发现,纤纤玉指已肿的胡萝卜也似,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对门口侍奉的僧人道:"有劳小师傅帮我去对面客房请我的随从过来一位。"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夹杂着生硬的声音,这声音刚刚听过,正是那个"继母"。
  露西道:"吉姆,我说,你写。"
  那"继母"一言不发,走到桌旁,拿起笔来。露西道:"尊敬的神圣会格兰德·庞地夫大主教,属下蔷薇十字骑士露西·热那亚回禀:前者蒙您赏识,派属下前赴东方,与之平等贸易,以增我共济会英格兰三级分会之岁入,属下远渡重洋,期间千难万险,全赖大主教庇佑,方履险如夷。甫履东方,属下便即详加调查,发现本地帮会所以能勾连几省,全在于贩售阿芙蓉膏以获巨利。属下以为本会志在为人类而战,而阿芙蓉膏者,食之正可令人精神大振,善莫大焉。当其时者,属下只能擅作主张与本地大帮会绿林盟取得联系,此事请主教大人宽恕。而眼下尚需做几件事,一则自证实力,二则取其信任,以图经营东方,壮大我共济会基业。"说到这儿,自得地点了点头,待"继母"誊写完毕,随后又详叙如何与绿林盟盟主皇甫青云洽谈,如何在鬼市炫示实力,如何为取信于人,自服蛊丸,甘舍己命,当讲到下一步即将向存在于中国的天主教门下发难时,咬牙切齿,情难自禁。之后,她拿起誊写好的信检视一遍,道:"你速去将此信,连同我们的账簿副本,一并交于一个荷兰商客,请他带到英格兰,连同这枚铜章一起放到这个地方。"说完取出一枚金章,内嵌一个镂空六角星,中间是一只半睁的眼睛,镌着一个似梵文样的"R"。"圣魔之血!尊主,您真的要将此章押到格兰德大主教那里么?"侍卫拿着这枚章子,心情有些激动。"吉姆,东方有句话,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属下不懂。"
  "也罢,说与你听也无妨,格兰德大主教其人,才具是尽有的,只有些时候有些多疑。其实也怪不得他,倘若你的手下与你远隔重洋,一句话便要调集部属向一个强敌发难,你也会权衡不定的吧。我将圣魔之血金章押上,一则表明决心,一则表示忠顺,这样他才好不遗余力帮我推行此事。"言道此处,露西双目望向窗外,道:"吉姆,你是不是在想,天主教会在西方势力庞大,眼下我共济会虽如旭日之升,但最多也不过与天主教旗鼓相当,未操必胜之券,我怎敢轻易企衅?"那"继母"正要回答,露西止住了他,自顾自地道:"天主教枉居正教之名,其实做的都是下流勾当,比之江湖上的下三滥更加不如。我父母血仇,我被天主教以古邪法献祭,时至今日仍需每人吸血,现在讨还几条人命又算得什么?"她说到动情处,眼波含泪,又咬牙切齿,最后冷笑道:"它在明,我在暗,一年不行,我守他三年,五年,十年,非跟他为难到底!"
  云思傲听到此处,联想到自己同样大仇未报,而比之露西,自己与仇敌却非势均力敌了,想到此处,不由得更加惆怅,又想到木从心,不知那呆子怎么样了。
  木从心在客栈醒来之后发觉云思傲已离去,那把天月剑却放还在他屋子里,想武林中人果然与帮会众人和官家不同,武林重义,帮会逐利,至于官场,反而没有规矩得很。经此一事,木从心发觉天外何止有一重天,于是再不敢以"十三司高手"身份自居。他前往鬼市本意不在此剑,况且以他现在的本事,得此剑不为多,失此剑不为少,因而得剑也未多大在意,反而脸上挨的那一掌,后劲儿几天不消,令人担忧得多。他本来便是官府特务之流,更兼乌青着半边脸,连续昼伏夜出三日余,终于查访到一些蛛丝马迹,种种证据指向,皆是山西铁掌帮下。
  铁掌帮,据知情人讲,乃是几十年前李自成帐下一位善使黑砂掌的部将所创,后来清兵入关,李自成大厦倾倒,部将四散,这善使黑纱掌的部将逃到山西,隐姓埋名,教习武艺为生,以图时变,但无心插柳,许多志在抗清的人士慕名而来,遂由铁掌武馆而变为铁掌帮。见铁掌帮日渐壮大,清廷曾派人秘密查访,始知该组织门下徒众虽多,却是鱼龙混杂,忠义之士十无二三,即或真有反心,只消山西臬台(总司一省缉盗事宜)擒下掌门,余人自会作鸟兽散。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小门小派,这次竟尔鬼迷心窍,袭击奉旨押运的青帮船只?此中情形,还需明查而后断。
  木从心由江苏北上山西,保密起见,处处取小路而行,两日之间,由溪水潺潺渐渐河水隆隆,青山隐隐渐而怪石嶙峋,所遇之人,无论脚夫商客,帮会徒众,行路散人,也由吴侬软语而粗狂豪放,服饰器用也不如之前之考究,问过路人,才知已到了晋阳县。这日时近晌午,木从心感觉脸上着手之处已不如先前难受,见前方曲径通幽,阵阵鸟语清脆,心情大好,全身似有无穷气力。见四下无人,不由得乐而忘形,手舞足蹈之际自然而然用上了自己平常所学武功套路,当使到一招韦陀降魔时,双掌运力,向着尺径粗一棵大树虚击而去,他本是兴之所至,舒缓筋骨,哪想到掌到中途,体内竟有一股怪异力道,非但不受自己控制,反而像是那股力道引着自己双掌向树干打去。"砰"地一声闷响,那树晃动不止,树叶纷飞,落了好一阵。少林寺千余年来即是天下武学之首,木从心虽为俗家弟子,未得真传,但一些入门功夫却也下过不小功夫,他这一掌,招数比之市井拳师是精奥得多,然而内功却是平平,怎料得到今日居然有如此力道。他手掌连同手腕、小臂好一阵酸麻,头脑一阵发呆。自己这几日并未有甚么奇遇,武功却何以精进至此?终于明白,这大概是自己在鬼市上吃的那粒蛊丸在作怪了,怪则怪矣,好玩儿也是真好玩儿,试想,倘若前面有巨石挡路,自己挥掌而推,旁边的人啧啧赞叹,岂不有趣?他便是这脾气,车到山前必有路,至于一年之后蛊毒发作是何情形云云,那却不去想它。但当他要抽手回来,才发现半只手掌已嵌入枝干,却哪里拔得回来。回想刚刚那股怪异力道,他不敢贸然运力回夺,怕将手掌拽得掉了下来,须知,功力固然可以通过药剂提升,筋骨却不能。苦思无法之际,忽而想到那把天月剑,他左手抽剑出来,但一手嵌在树上,身子距树干不足二尺,便无法挥剑断树,只能将剑刃对着树干,以剑锯树。这树枝叶繁茂,料来难锯得很,却不料再一次出乎意料,只一递一划一拉,剑已斜着将此树拦腰截为两段!而那树却似无知觉,过了几秒,上半截轰然倒下,砸将下来,连累其余树等喀剌剌剌,枝叶跟着断了不少。他暗念阿弥陀佛,小心翼翼地用天月剑将手掌救了出来,此刻如释负重,出掌时弯曲起的双腿站直,腰间一松,才发觉铁束带已给震断,慌忙用手去按住下身衣裤时,悚然注意到自己臂上沿血管分布着一道道黑色纹路,血管末梢的黑纹潮水般一涨一退,倏隐倏显,一片树叶落到臂上,恰似那叶脉纹路,又似无数虫豸张牙舞爪于其上,诡异不可名状,木从心一阵作呕,几欲晕眩。过了会儿,那道道黑纹沿着血管渐渐隐去,木从心试一运力,见血管纹路颜色由青渐变而紫,终于明白,这黑纹乃随自己运力大小而隐或显,遂想日后只要事不到万急,不运功便了。于是挥剑斩下几根枝条,收成一把束住了腰,就近找了家客店,无处买衣,向店小二讨了几根黑布条束住了腰,他素来量小,却讨了二斤酒,五斤熟牛肉匆匆吃了,当时却只道千里跋涉,劳累所致。
  然而,铁掌帮已出大事。
  四个时辰之前,天将将亮起,铁掌掌门人正自用功,他是铁掌帮第三代传人李铁罗,年逾半百,练功却冬三九,夏三伏丝毫不辍。他对着一口大铁锅,铁砂沉重,锅身极大,锅炳乃实心铁棒铸成,没有一丈也有八尺,锅下是一座特制大炉,炉旁四个弟子赤膊上阵,拿着铁铸的大芭蕉叶状扇子扇风,这大扇似有百斤,可这几个弟子扇起风来,一下接一下,手上不停,风势不缓,那火炉里的火苗窜起两尺余,铁锅下半部几乎烧化。李铁罗去掉上身衣褂,气运于胸腹之间,双手一前一后把住铁柄开始翻炒铁砂,铁锅本身已有百斤,加上铁砂不下三百斤,他竟能抓住铁柄一头平端起铁锅翻炒,适才他弟子以百斤铁扇鼓风,已令人啧啧称奇,此番他如此做法,难了何止十倍,看在普通人眼里,只能以神乎其技来形容了。
  但若只凭膂力,还不见得能创下偌大名头,李铁罗翻炒以毕,仍是双手把着铁柄,将铁锅悬在炉上一尺,双手交替把着铁柄向靠近锅身的一端握去,这样一来,用力越来越小,但掌心却越来越烫,李铁罗寒暑四十载,练到后边还是要将内功运于双掌掌心,抵御铁柄上传来的这股烫热。此功一毕,接下来只见他将双掌一下一下插入铁砂,时而向锅底火苗虚空拍出几掌,他每拍一掌,偌大火头随之变暗,复又窜起,如此小半个时辰之后,他走向置于身旁的草靶,运力击去,按理说他膂力本已非同小可,附之以火焰炙烤出的内力,理应将这草靶击得粉碎,但这草靶晃也未晃一下,李铁罗反身离去,草靶上一片手掌形的布片,灰蝴蝶般飘然掉落,不过未及落地,便燃起火来,原来这块布先是被李铁罗以至刚猛之力击下,随后被其掌上发出的热力引燃,只看得几个小徒目瞪口呆,连连咋舌。
  这四个小徒本来是两前两后,面向草靶观看师傅出招,可就在后面两个小徒回身之际,两枚镖分从不同角度射到,两人应声便倒,前排两个小徒丝毫不知,也是瞬间便被人以同样手法料理。李铁罗察觉有异,忙向身后望去,只见两人一人一角站在院墙之上,正欲再发暗器偷袭,李铁罗见事极快,此时闪躲已是势所不及,忙伏地避过,两枚镖交叉钉在他身前,没入石中寸许,露在外边的部分呈幽绿色,显然喂有剧毒。"好卑鄙,"李铁罗就势一个翻滚,在炉后就手抓起练功所用的巨锅,看的较准,一挥铁柄扬出锅里铁砂,此时炉火兀窜腾,锅中铁砂正自滚热,两个黑衣人此时正一左一右向他欺来,一人不及躲闪,一锅铁砂登时将其连头与上身一起埋在地上,哼也没哼出来便即死去,嗤嗤声不绝于耳,焦臭盈鼻,另一人虽及时躲闪,终于还是给一把铁砂触到,铁砂着身,立刻烫穿衣物,触到皮肉,痛入骨髓,随后衣物上北烫出的小洞越来越大,尔后纷纷起火,他就地翻滚,但越翻滚铁砂贴肉越深,不翻滚却难以压灭衣物上的火苗,只见他打滚复跳起,狠命拍打自身,再翻滚再跳起,如此几次,方气绝而亡。李铁成恼他二人杀害自己弟子,竟用铁锅将二人铲起,放在火炉上烹炸!
  此时院门吱呀一声,一个黑衣人缓缓关上了大门,又缓缓转身,手挽软鞭,一步一步向李铁罗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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