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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传第一章早年四怀疑之光照耀


  四、怀疑之光照耀
  时间过得多快!转眼尼采到普夫塔中学已经4个年头了。17、8岁的小伙子,他即将度过青春期,就要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大人了。这时,他的精神生活开始发生重大变化。
  这几年努力学习,功课是上去了,学得不错,但他现在不想让日常的功课、作业占据全部时间。虽然在一年前尼采就正式行了坚信礼,他开始对基督教、宗教教义产生怀疑,常常独自沉思冥想,并就此写了一些日记和文章。其中值得注意的有《命运与历史》、《自由意志与命运》等。
  尼采写道:"如果能够自由公正地看待基督教学说和教会历史,我们很可能会有与通常观念相反的看法。但我们一开始就被习俗和偏见所束缚,童年的印象阻碍我们的精神自然发展,决定了我们气质的形成。因此,如果打算选择一个比较自由的观点来对宗教、基督教作出不偏不倚的适应时代的判断,我们竟会把这种做法看成一种过错。"
  在德国,尼采所在的时代,对于基督教和教会的神圣性表示怀疑,已经不是什么特别新鲜和轰动的事情了。康德、大卫·施特劳斯、费尔巴哈等哲学家早就以他们的著作对基督教进行了直接或者间接的打击,造成很大的社会影响。但是,对于尼采这个17、8岁的年轻人来说,对基督教产生怀疑,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这表明,他已经开始在精神上脱离那个虔诚的家庭的影响。
  这种精神上的反叛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普夫塔文科学校的严格教育应该负一部分责任,这恐怕是学校当局始料未及的。如果把宗教当作信仰让人们来接受,最后的结果是得到一批虔诚的信徒。然而在学校里,宗教是作为一门课程来学习,这就不得不给予学生某种思考和讨论的自由。
  对于像尼采这样喜欢刨根问底认死理的学生,要从宗教教义中找出自相矛盾、难圆其说的地方,真是太容易了。他越是想认真搞通这门主要课程,他从中发现的疑点就越多。与其它学术性较强的课程相对照,宗教几乎算不上是一门学科,只是一堆由人信或不信的教条而已。"当人们发现,基督教的全部教义都是建立在一种假想之上时,上帝的存在、不朽、《圣经》的权威、灵感等等就始终成为问题。"
  尼采对宗教问题的思考同哲学紧密联系在一起,在对宗教产生怀疑的同时,他对于传统哲学也持否定的态度:"在我看来,此前的一切哲学体系都像是古代巴比伦人建造的通天塔,所有努力的目标总是想直接升入天堂或想在地上建造天堂。"在他看来,哲学应该关注的是人的问题,人在现实世界中的地位问题。对于这一点,他进行了深入思考。
  尼采发问道:"人类是什么?是整体宇宙的一个阶段?是发展过程的一个时期?还是上帝随心所欲的创造物?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难道经过植物世界、动物世界这些中间形态的进化,人类与石头相比没有什么长进吗?在这之后它是否成了一种完美的存在?历史又为它保留了什么?这种不断的发展是否永无止境?什么是人这个巨大的生命之钟的发条?人类自身是一种手段还是一个结局?"
  他思考的结果是:"这些问题的答案还有待于寻找;可是无论我们称之为历史的浩渺无际的时间延续多长,它们在各个时刻都是相同的,历史上的各个转折点被铭刻在这座巨钟的刻度盘上:指针不停地移动着,当它走到12点时,就重新开始新的一圈:人类历史也就这样开始了一个新的时期。"在这里我们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以后的一个主要思想"永恒轮回"的萌芽。
  尼采的"永恒轮回"思想毫无宿命论的意味,恰恰相反,它是同人的超越和自强不息联系在一起的。他认为,"绝对的意志自由和独立的命运会使一个人臻于完美的境地,而宿命的原则却使人成为丧失自我的机械人。"这里似乎又为他以后的另一个主要思想"超人"开了一个头。
  尼采的怀疑是够大胆的,他所深思的问题也是重大的,但他并没有如一般年轻人那样,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一种头脑简单和狂妄。通览他这一时期写下的东西,可以感受到他在思想上的早熟。
  他对于自己所探讨的问题意义之重大,有着充分的认识:"要一举解决这些几千年来人类思想无休止的交锋所围绕的哲学问题;要推翻举足轻重的权威人士已接受的、并且首先将人提升到真实人生之上的宗教信仰;要使哲学与自然科学相结合,尽可能地超越对这一门或那一门学科一般成果的了解;最后,要在人类的理解力既没有把握宇宙历史发展的统一性、也没有掌握其最基本的法则时,从自然科学中提取一系列的事实;──这真是一个过于大胆的工作。"
  尼采这时已经意识到,这一方面的探索决不可能一蹴而就,而必须倾注自己一生的心力:"做这样一件复杂而带冒险性的艰巨工作,需要的时间不是几个星期,而是整个一生。任何一个人仅仅以一种孩子般的思考结果为武器,就胆敢攻击两千年来由各个时代最深刻的思想家们担保过的权威;仅仅凭着纯粹的想象和不成熟的思想,就胆敢抛弃所有那些深深渗透于历史之中的宗教的大喜大悲:这难道可能吗?"
  他也充分认识到,在这一领域里离经叛道所可能遭受的风险:"没有向导或指南,在这疑问的汪洋大海里探险,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就意味着掉脑袋或发疯:绝大多数探险者都被风暴制服了,只有极少数的人发现新大陆。"尼采没有掉脑袋,但他最后的确发了疯;这个探险者并没有被风暴制服,他最后发现了新大陆。
  这个时期对于尼采是十分重要的。17、8岁,正是对一切产生怀疑、敢于提问题的年龄。这时如果对世界、对人生、对真理、对信仰没有疑问,也许就永远不会有疑问了。
  尼采在思考着许多问题,但他没有轻易下结论。他怀疑的是人们普遍公认的真理,也是他的父亲和家庭确信不疑的东西。他不能够随便否弃它们。路正长,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消化、对付这一切。
  与此同时,在学业上,与进校初期相比,尼采也有了一个根本变化。那种狂热地阅读一切、学习一切、吸收一切的状态已经结束了。而在此之前,他对于除了数学以外的几乎一切学科都有浓厚兴趣,这对于他具有渊博的学识显然是一个必要的基础阶段。
  数学是尼采学得最差的课程,在毕业考试时他的数学实际上没有及格。研究一下这个现象是饶有兴味的。一个后来在哲学史上起到一种划时代作用的人,居然对数学这种"思想的体操"没有兴趣,或者无能,这就说明他的哲学已经非同寻常意义的亦即以逻辑推理为基础的哲学了。
  数学是科学的基础,逻辑和推理是构筑科学大厦的框架。显然,尼采对那种以纯粹逻辑为特征的科学体系缺乏兴趣。待到他思想成熟后,他就首先拿科学主义开刀。而否弃科学主义的根苗,已经在普夫塔时期栽种下来。
  从毕业成绩看,他学得最好的课程是宗教、德文和拉丁文,其次是希腊文。而法文、历史、地理和自然课的成绩是中等。这大致上可以反映出他在普夫塔时期的学习状况。
  现在尼采不再像从前那样全面吸收知识,而是要求自己主攻某一比较专门的学科和题目。由博而约,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同时也是基于对未来发展前途的考虑。
  除了宗教问题也就是广义的哲学问题外,很自然的,尼采选择了语言学。语言学教育是普夫塔学校的强项,具有传统的优势。另一方面,同尼采喜爱的音乐和诗歌最接近的学科就是语言学,对于诗歌的研究也属于语言学的范围。
  在普夫塔后期,尼采的学术兴趣比较值得注意的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对现代诗人荷尔德林的喜爱和探究,一个是用拉丁文写作的对古希腊挽歌诗人泰奥格尼斯的研究。
  一接触荷尔德林的诗歌,尼采就喜欢上了,对其人十分推崇。而这时荷尔德林还没有什么名气。尼采完全是凭自己的直觉而认识到这位诗人的价值的。为了能够淋漓尽致地把自己对这位诗人的喜爱表达出来,他利用了一次作文的机会。
  作文采用书信体形式,题目是"向友人推荐我最喜爱的诗人的作品"。文中说:"我只是希望──我写这封信的目的也就在于此──您通过这封信能够对这位几乎不为人所知的诗人有一个认识,并对他作出毫无偏见的评价。"
  这篇作文充分显示了尼采在阅读、评论和欣赏文学作品方面的才华。他对荷尔德林的诗歌评论道:"这些诗(仅就其外形而言)流露出最纯洁、最温柔的情感,这些诗的朴素自然使普拉滕的艺术及其熟练的表现手法黯然失色,它们时而在最崇高的宗教热情中波动起伏,时而消失在最柔和的悲声之中。对于这些诗,难道我们除了用‘十分成功’这个肤浅平常的词以外,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语言来赞美它们吗?"
  尼采对荷尔德林抱有一种深切的同情和理解。我们读到这一段评论:"请允许我对荷尔德林的丰富思想再说几句,您好象认为他的思想是混乱的、模糊不清的。虽然您对他在发狂时期所写的几首诗的指责确实是正确的,甚至在较早的诗中深远的思想也在同临近的疯狂之夜进行苦斗,但是为数甚多的诗仍然是我们诗歌艺术的纯洁珍贵的明珠。"这时,给我们的印象是,尼采仿佛正在谈论二、三十年后的自己。
  荷尔德林死于尼采诞生的前一年。死前患精神病发狂多年,一直到死未能痊愈。尼采以后的经历同他太相似了。这位17岁的青年对这位疯狂而死的诗人情有独钟,莫非是冥冥中自有感应,莫非荷尔德林的灵魂已经附着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正如通常所发生的那样,像这样别出心裁的作文是很难得到理解和欣赏的。阅卷老师对它很不满意,这表现在评语中:"我给作者提一个好心的建议:希望他把自己的精力花在一位身体更健康、头脑更清楚、更德国化的诗人身上!"
  也难怪这位老师:待到整个德国发现荷尔德林的真正价值,给予他应有的评价时,已经是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只有尼采这样一个同病相怜者和知音孑然悄立,形影相吊。
  如果说对于荷尔德林的研究是凭兴趣而来,以直觉感受为主,那么对于希腊诗人泰奥格尼斯的研究就带有较强的自我约束性,用尼采自己的话说就是"强迫自己作出一个限制,以便彻底地内在地弄通某个学科。"这是作为毕业论文而写的,属于那种正二八经的学术文章。
  这种自我强制的研究对尼采的智力活动的发展是有好处的。它可以避免于"浮"而让他潜沉于事物的深处,虽然不如任意遨游那样舒畅自由,却自有一种通过艰难攀登达到顶峰而"一览众山小"的痛快感。通过这种实习性的研究,尼采为以后深入的学术探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尼采在他人生的每一步似乎都是陷入两难处境之中,特别是在重大关头,例如对自己的职业和发展前途需要作出决断时。他对许多事情往往想得过多过细,又看得太明白。
  毕业前两年他给母亲的一封信是很典型的。信中说:"我毫不怀疑自己有能力在选择的任何领域里获得成功。但我又无法把这么多感兴趣的东西统统撇在一边。我将研究什么呢?脑子里还没有产生决定性的想法,而这只能由我自己考虑并作出抉择。唯一确凿无疑的是,无论研究什么,我都想寻根究底。这一事实只会使选择变得更加困难,因为问题在于要找到一项一个人能够为之献出一切的事业。但哪些是我要抛弃的不适当的爱好呢?也许要抛弃的恰恰是我最喜爱的!"
  一直临近毕业,尼采对于自己将来到底干什么,都是不确定的,也没有人为他作主。母亲当然有个意向性的意见,希望他能够继承父亲的事业,从事宗教方面的工作。但是他本人对宗教正在怀疑之中,虽有探究的兴趣,并无承担宣传布道义务的热情。
  虽然不考虑以音乐家和诗人为职业,对于音乐和诗歌的喜爱仍然潜在地影响着他对于未来职业的选择。相近的专业是语言。把这一切因素综合起来,尼采对于自己中学毕业后的走向有一个大致的设想:主要从事神学和语言学研究。
  在普夫塔后期还有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尼采的一次类似初恋的遭遇。最后一个学年开始了,尼采回到学校。作为高年级的学生,他现在比刚入校时自由得多:一个人住一间房,也不再受什么管束。学校的老师开始对这些即将离校的"桃李"们发出参加宴会的邀请。
  在一次参加宴会时,尼采遇到一个叫安娜·莱德尔的姑娘,觉得她十分可爱。年轻人第一次对一个异性砰然心动了。他偷偷地注视着这个姑娘,开始落入了情网。以后的几天,他一直思恋着莱德尔,甚至在梦中借书给姑娘看,同她一起演奏音乐,……而在实际上,尼采什么也没有做,完全是一个人单相思。那个姑娘一点也不知道尼采对她的感情,而以后尼采再也没有见到她。
  18、9岁的年龄,被异性所吸引,同时又因羞怯而不敢接近异性,这是很正常的。尼采的问题在于,这种羞于接近自己所爱的人,不敢直接明确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变成了一种模式,并未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变。这样,他在男女恋爱方面就不可能是一个成功者。在这里,童年时生活在那些虔诚而充满自信的女性中间,因此造成某种难以摆脱的自卑情结,显然起了一定作用。
  伊人已去,此地空空留下一片惆怅。回思梦中情景,尼采难以排解心中的郁闷。他常常在晚饭前弹奏贝多芬、舒曼的乐曲或即兴演奏,知音者是他的好朋友戈斯多夫和杜森。他们或许对他此时的心境略知一二。
  1864年4月,尼采回到瑙姆堡度复活节假,这时,他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愿望,想要说些什么,于是他写下了这些文字:"复活节夜晚。我被一大堆无法摆脱的问题、感觉和想法搅得局促不安,这些东西步步逼近,要求用文字表达出来。正是新、旧世界之间的这种交战决定了我们的情绪;我们的心情就是这种作战状态,某一方的胜利和另一方的衰败。战斗是食粮,给灵魂以力量。灵魂具有从搏斗中获取甜蜜而辉煌果实的本领。它在渴求新鲜养料这种欲望的驱使下,大肆破坏;它奋力作战──可是当它把猎物引进并牢牢捏在自己手中,然后将其完全吸收时,它又会多么温柔慷慨啊!精神不能容忍回复到一个它早已经到过的高度;它需要不断扩充。我向你致敬,亲爱的感觉,不安的灵魂的奇异波澜。你和大自然一样丰富,却又比大自然更为壮观,因为你不断地增殖,不断地力争──相反,植物在今天发出的却是从它产生那天起就一直散发着的同样香味。"
  这是一个将近20岁的年轻人对自己躁动不安的灵魂的生动写照。已经十分熟悉的生活即将结束,而一种尚不知究竟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不安中仍有某种自信,对感觉、对灵魂,一种意志的强力和酒神状态的欢快已经在这里脱颖而出。
  终于毕业了。暑期,尼采邀请杜森到瑙姆堡住了两星期,然后他们去莱茵地区度假,10月中旬在杜森家中庆祝自己20岁的生日。在这以后,尼采开始了他生活的一个新时期:大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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