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殇城


  当她哭完醒来,天色已尽黄昏。抬眼望向窗外,这一成不变的物景,这所有的空瘦,一切都只是辗转。看着窗门紧闭,她不间断地咳嗽起来。她想她就要死了,到底又如何。父亲说她应该关心刺绣,不要再像姐姐那般。经见的已无可变更,她看着生命以这样一种状态呈现出来。
  低眉锁目间,她不可能想之长远。当她看他爬上高高的树,看他的身影在眼前,她的心便是愉悦的。她不记得她曾做过什么,这时日无可补益,她不知道到底什么能够流传。
  她又躺倒了下来,想着家里的不和。她似早已获悉了这种时日。
  她暗暗想起了她离家出走的姐姐。姐姐亦是不幸的,不然她不会选择逃离,独自一人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她似说过她的种种苦痛,她看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只得坐下来陪她。她的姐姐曾有那么多的相思,却不愿对人提起。在一次荡秋千中,她摔坏了自己的左脚,便再不像从前那么随和了。她变得一言不发,茶水未进。她见她歪靠着墙壁只是不停地哭。
  姐姐翻出她曾制好的红色嫁衣。她几乎已经将它遗忘了,再次看到它,她仍旧是哭。
  姐姐的心事莫人能诉,而它最终还是永留在了这里。
  她听到了外面人们的咒骂声,她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
  那里和别处一样,那些人即将远去,挟带所有的经见与别离,只是徒劳地等着良善的落成。
  绣枕停放在膝上,她的一只手始终纂着穿针的那一角,这少有的痴迷。她犹豫地继续着手里的绣件,心里想着那个远方的人。
  他来找过她,想要带她逃离,看到她父亲端坐着品着冷的茶水,他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看他侧身站立的模样,这样的结果她也不是没有想到。她目看着他的这一次经历,他的额上冒出了冷汗。她看出他的举措漂向了窗外孩子的欢声笑语中。他委屈地看着她,喏喏地退着身子像是要走了。
  他的童年本为不幸,没有什么朋友,也许就是这可怕的原因,她不知道是否还会再见到他,也许永远都不能够。而父亲依然故我,什么都不会再改变。
  她不是没有话可说,她真应该求他别来。她默然地看了看窗外,这天地所呈现出来的色彩和他刚来的时候一样。当时阳光绚灿,西方一片绯红,现在,这绯红延伸到了她身前,攀附着她的裙摆。她记得她那无端羞怯的面容,她常常沉陷其中,不知不觉忘了周遭的一切。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对人处事的那种神情。而现在她不再看他了,随他走吧,她总无法抚触他那幽冷的心。莫名间,她极想哭出来。这冲动攘扰着她,她想若是这迁变、若是这因果由她来决定那又该多好。她双肩颤抖着定定看他,她想让他不要那么急于离开。她也猜想过她的未来,可他就是不明白,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她的生平将终于此,愿望得不到满足,一切都是枉费,她一直都是那么地想他。
  他要她等,她也只有这般地等。他也求她别再这么等下去,一直都是枉费,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如何。他不是那种适于劳作的人。
  当她拿起绣枕,她注意看这当中布满了的小洞,这所有的细节。她总观察不到那深层次的原因,要是他受冻而死了呢。
  在那里,所有的言行总跟哭有关,大家哭着解释同一事件,语无伦次,还不明其因。一切都要重新来过,从彼此目见,到人之间的陌生,都是一群犬兽。那里气候反常,寒风盘旋,暗夜来得早,去得晚,而这简直折磨人的意志。
  她听到弟弟跑近的声响,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男子。弟弟攥着男子的手掌,来回摆荡着向她炫耀外面的所得:
  "那些人全都向北方走了,长长的一公里,真是壮观呀!"
  弟弟抬首看了看在旁的男子。男子只凝神看着别处,没有心思在听。
  她望着那男子的心内抑郁,一身着黑的装束,显瘦的形体,看不出他的决心所在。他神色犹豫地看着姐姐留置下的物景,只是不敢用手触碰。
  她不知他为何而来,她只装作不睬,侧首看了看窗外,便问弟弟说:
  "为什么你跑出那么久?"
  "我看他们燃放爆竹了,咚,一下飞往人群中了,呵呵。刚才我看到母亲往庙前烧纸祈愿去了,我又跑到了村边小树林里,然后就把他也带来了。"
  那男子失神站立着,在怔怔地望向她自己。弟弟跳上了她的床,玩耍着前后摆荡着双脚。
  "那么你都看到什么了?"
  "人,到处都是人,轰乱地纠结在一起,还挑起了事端,但统被镇压了。"
  她看他鼓起的嘴唇,微陷的酒窝,不觉间便想到了那个人。她眉头低了一瞬,再看他那渐长的头发,便找到了一些相像,所以她宁愿宠爱。
  弟弟跳下床来,跟着那个人像是要离开了。
  那男子默然思索着向外走去,然后就转过身来,走到了她近前: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有很多相像,只是都已记不清了。这些年来,我的生活很糟,那么,你见过我吗?"
  她抬首看他,看他那眼带静滞的面容,仿佛熟悉,便微怔了一下。她手指失落地相互绞弄着,却又无从说起。
  "我像是来过这里,这个房间,墙上的那面布扇,很熟悉。"
  他吞吐地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看她身旁的整个物景。他忧虑地见她不说话,便又暗自退缩了。
  "那个人和你相像,只是她从此消失了,我一直没有再见到她。也许我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弟弟将他带出门外后,自己又折身跑了回来,气喘着对她说:
  "那个人我也不认识的,我只当他有趣罢了。见到他时,他正蹲在路旁抓挠自己的头屑,听人说他来自北方,来到这里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看他没有什么去处,就把他带了回来,呵呵,你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傻。"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着远方的那棵树的,她只当它从来都存在。她等着他,没有归期,生死无寄。每天每夜,她靠着临街的那扇窗不住地往外望。
  每到夜间,她便能听到有人抱着孩童在哭,哭那些没有支撑的苦。整条街巷里黑漆漆的一片,不时又会飘落起雪花,他们便不再出门。这节季封藏了所有人的言行,在那遍处眼见的忙碌中,他们似全都忘了睡觉,却又不知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她注意倾听着,希望细节能有所改变。她听人们说,有位女子哭倒了北方的城墙。她不能确信,她已许久没有同人说话,她总无法听清他们到底想说些什么。这被禁忌的理想,这长期的蒙骗,她望着那些人的陌生容颜,不可达成的也许还不止于此。
  那里的沙化日延千里,风沙狂烈地遮掩人们的眼睛,于是死了多年的人又再被重新找到,不过这也不能确信死的到底是哪一个。
  听说那里经常有鬼影出没,若即若离,它们引诱着一些人爬上山顶,走向极端。也许那鬼影并无恶意,只是因为饥饿,或者好奇。它们心胸未必宽阔,常常做些不可测的事,通常它们连自己要到哪里都无从得知,这亦是它们的未谋。它们似也有自己的传说,那流传已久的仰见,它们却不愿提及,无人能从它们那里得到信息。
  她不知道她这么等下去,时日会变得如何。当她观望远方的树影,她一天天在忍耐着这光景的变迁。她不知道他正经历着什么。想着他那双失意的眼神,她至今记不起他曾说些什么。也许他在向她诉说那里的寒冷,只是她一直都无法听到。
  原来,这愁苦,好像并非这样的,只是都变化了,究竟要发生什么,她都无从去想。
  当时,她见他落魄地走来,拿出她曾送他的发簪。她看着他这个身世动荡的人,她真想再次抚触他的眼睛、他的生平所见。她想要跟他走,她默默听他的言行,他们都不了解这灾难,只有彼此顾看着沉浸其中。
  她看着他那削瘦的背脊,想必他定听闻到了什么。她双手掩面,不自觉地感到地在撼动。这离奇踽踽涌来,如沙般慢慢地散开。她站起来,神色慌张地看他,她看着远近漫无边际的沙丘,这枯寂,在她所能及的影像之外,却看不出有所获益。
  她的发型不知不觉在发生着变化,她要比从前更美。她从来不愿在梳妆台前多做消磨,她的邻居夸赞她的美是自然中生,她只含笑不语。这美的容貌她也不是不知道。
  好像曾听人说,神若见人是先要看他的头发的,可是美中总有不足,神便不再常来,渐渐也就消迹了。母亲亦说她的头发是美的,应该得到眷恋。
  对着梳妆台,她静静地剪下了额前的一段发缕。
  发生过的事,已无人提及。她总不明白,这聚拢不来的破坏。她为此转过身来,翻遍了所有的器具。
  这就像是一种仪式,她用剪刀来回挥霍着身前的光景。以前她嘲笑过它,现在这不灵却正合宜。她要碰触那一道障碍,就像巫术,它呈现出来的就是那种最初的新鲜。
  因为人们还未了解这种标识。而这依然没什么两样,不能抱多少希望,在与神接触中,继续攀高。
  神似乎也有极大癖性的,不通人语,不显奇迹,整日呜啦哭喊着。他从溪边出现,又自荒丘处消失,总是一副失魂落魄、衣不蔽体的模样。他用枝桠在地上来回写划,都是一些繁覆未已的弯曲图案,也许是某文字,但没人能辨别来由。
  村间的气氛渐渐开始活跃起来,烟花在夜空里燃放,那冥想中的长久、诸多的不实现,看这喷爆而出的炫丽色彩,那卷腾,繁覆未已,什么都不便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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