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二人世界的落寞


   一
  很多年了,李玟不愿触碰爱这个话题,因为实在搞不清。说不清爱的感觉,也说不清被爱的感觉。与何德同枕共眠,她有过深深的感动和依恋,有过难以割舍的亲情,有过时时怕伤害对方而委曲求全的无奈,有过因愤怒而痛哭的悲伤,有过多少难下的决断。梦里,她时常找不到自己,找不到自己心灵的归宿,也找不到另一半。在玟的二人世界里,德是缺失的。
  多年前,一个春日,年轻的德与玟第一次相约在临城西湖公园门口见面,以进一步互相了解。约会时间过了,穿着短裙春装的玟在公园门口左等右等也不见德的身影,装了一肚子失望,正决定和德拜拜,转身离开时,见德穿着宽大半旧的学生蓝中山装,骑个自行车着三火四的赶来了,一见面就抬起脚,让玟看他的鞋,笑着说:对不起啊,鞋坏了,刚粘上,让你着急了吧。
  再见不到你,我就走了。
  别别,对不起对不起。解释一下:我原想早点出来,穿鞋时才看到它。德指指自己的球鞋:它前面张嘴了,走不了道,又没有别的鞋可穿,去修鞋吧,时间又来不及了,想找点啥对付粘上,结果翻遍寝室也没找到,又到别的研究生寝室找,告诉学兄学弟一起想办法粘上我的鞋,结果,大家围着研究半天,急死我了,最后有个爱嚼口香糖的老兄拿出口香糖让我们大家嚼,嚼完都交给他,他在我鞋底抹了一圈口香糖,一边抹一边说臭,还真粘上了。你看!我觉得鞋里还有口香糖味道呢,我不撒谎,要不你闻闻?大家还研究要搞个论文,题目是关于口香糖臭鞋粘补剂的研究,主创老胡,主笔何德。
   玟瞥了一眼德,看德眼里充满歉疚认真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谁闻你的臭鞋。
  其实我的鞋不臭,在研究生宿舍,我的床铺是最干净的,小书架和物品摆放最整齐的。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别生气了,要不是老胡把自行车借我,我还到不了这么快呢。但是他的自行车太破了,老掉链子,要不我还能早点。
  德看玟笑了,说:我们进去吧。
  德和玟漫步在寂静的公园小路上。玟觉得德话语不多,看似诙谐闲聊,又似有心无心的样子,玟觉得有点把握不准他,不知德是否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转了半天,玟觉得有点累了时,德找到一条长椅凳,他用手扑啦掉椅凳上的灰,又从挎包里掏出个花坐垫,把坐垫摆好,请玟坐下。玟刚才见德背个鼓鼓的书包还觉得德土气,现在感觉德的有心。
  玟说:你坐吧。板凳凉。
  德说:我是男的,不怕。女的怕凉,这是我妈说的。
  聊了半天,两人坐在椅凳上终觉得无话可说了。玟看着已经渐渐开化的西湖冰和雪和部分有些透明的温润的水,仍旧有点心神不定,不知是否能定下和德的恋爱关系。
  你喜欢听歌吗?我最近跟学兄学了几首台湾的歌,挺好听的,唱给你听听。德说,然后就唱起来。德的嗓音浑厚低沉,带些沙哑忧郁,似他望着冰冻春湖的眼睛:
  这小路静悄悄,听得见心儿跳。我和你在一起,这还是头一遭。天上的云到处地飘,飘到哪里不知道。你不要像那天上的云,飘啊飘啊飘得不见了。走小路有无数,走大路只一条,你要往哪里走,也该让我知道。
  还有一首。德又唱起来,转为欢快的曲子:
  阿妹阿妹几时办嫁妆,我急得快发狂,今天今天你要老实讲,我是否有希望?虽然我是个穷光蛋,人又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你要想一想,看看自己的长相。阿妹阿妹不要再彷徨,少女的青春短,今天今天你不要倔强,快快做我的新娘.虽然我没汽车洋房,吃的粗茶又淡饭,只要你陪我作伴,包你白白又胖胖。
   真诚的歌声,使玟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倾心。
  唱完,德转过脸看着玟,重复道:虽然我是个穷光蛋,长得又不怎么样,但是只要你嫁给我,我包你白白又胖胖。有句话形容说:夫妻两个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话说的人太多了,我改改,在地愿做扎蓬棵,今生今世锔在一起。这样比较实在。还有,我希望两个人互敬互爱,举案齐眉。
  但是,万一有一天,你又看上别人怎么办?
  看到你以后,我时常独自想,我小子何德何能,能与此女相遇。此生只要拥有书和你就足矣。其她女人,我瞥都不瞥,她们在我这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书是排在第一位的,你排在第二位,你不会和我的书争吧?
  玟笑了:我也喜欢书。
  男人喜欢书与女人是不一样的。书对于男人是空气、粮食和水,安身立命之本。如果一天不看书,我都很难受,心里不踏实。我父亲是退休工人,母亲没工作,家里穷,没钱给我,姐姐每月瞒着姐夫给我五块钱。我每天用几分钱买点咸菜就饭吃,每月买点必须的日用品,其余的都攒起来,买书。所以现在我仅有的资产就是一些书。
  我也爱看书啊。
  书对于女人是花瓶,是消遣。女人嘛,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不用那么辛苦。挣钱养家糊口,这是男人的事。女人只要一块抹布就够了,每天在家里到处抹得干干净净,透明铮亮,这是女人的责任。
  那你不要找我,穿过时间隧道,找个村姑,漂亮的村姑,念过书的不要,要一天学没上过的,你一块抹布就能娶到家,还能当花瓶看。
  我倒没想那么仔细。但是呢,一天学没上也不行,因为还有个教育下一代的问题。
  那为了你的下一代,就让她上一天学。
  你,真逗。我想抱抱你。
  德紧紧的抱住玟,嘴贴上来。
  玟先还说:我什么也没答应你,我还没想好呢。渐渐挣脱不过,就不挣了。
  对于德和玟来说,这个吻都是初吻。
  后来,德对玟说:其实那天早上穿鞋时一看鞋突然坏了,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顺,大概对象谈不成了。但是没想到和玟真成了。玟说:是你强吻我。德说:你不希望我吻你吗?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罢了。玟又羞又气地说:你说得不对,没想到你这么坏。
  玟也觉得奇怪,对德印象也没有太好或太坏,或说一见钟情一见如故什么的,稀里糊涂就跟上德了。后来一想,其实就是信了德说的女孩子都喜欢听的话,或者说是诺言。
  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和她都喜欢书。
  德和玟结婚后因为没有房子,有一年多的时间,德和玟都住在各自的宿舍。休息日或放假大家都走了时,德和玟凑到一起住几天,一直到孩子出生,玟在单位分了一套老少间的房子,又把德父母接来一起住。
  在宿舍两人拥被相对时,德有时标榜自己说:我认识你时,我是童子身,我的第一次给了你。
  我也是童女身,我的第一次也给了你。玟反驳说。
  那谁知道。德一脸不肖的样子。
  我宿舍那张床单原本要留起来给你看的,但是你那天来翻出来给扔了,
  我好气恼的,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看到了,就两三点,那是女人每月一次的血,我觉得怪脏的,就扔了。
  你在侮辱我。我从来是个正派女人。当时我的例假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玟也因是第一次,不懂这些事,只是感到委屈。
  谁知道。德的回答让玟气急败坏,拿起拳头捶他,直到德告饶说:自己说错了。
  其实玟认为保持纯洁是女人的原则,不容亵渎。德的话让她感到自己受到伤害。但是如果因此而对德翻脸计较起来,恐怕德也会不高兴,两人的气氛恐怕就没有那么融洽了。她终于咽下这口气,让它过去了。
  玟还不知道二人世界的这种迁就今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德是个好丈夫,玟时时在肯定他,但是又时不时地否定他。因为玟觉得自己不能完全把握德,德有时会说出或做出玟想不到又害怕无法控制的事。主要的还是女人的问题。
  德和玟相处之后,德曾问玟:女人是不是狐狸精变的?为什么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德对女人一无所知,只知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女人那么白,男人那么黑。这是红楼梦话,德竟然当了真。
  玟看他不像是在玩笑,而是相当迷茫的样子,当时感觉好苦闷:怎么碰上个白痴。玟反问德:你妈妈姐姐都是女人,她们是不是狐狸精,你不知道吗?不都是血肉之躯吗?
  这我没想过。德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看过那么多书,没看过医书吗?
  没有。我接触不到医书,没有人体的概念,不知五脏六腑在哪里。
  那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肝肺在哪里?
  不知道,就知道心口在这,人说心口疼时都捂着中间这。你看东施效颦也是捂着心口。这样。德学起来。
  玟笑死了: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那是胃疼。
  德也傻笑起来:这是胃啊,胃在这,我真的不知道。
  玟笑过之后想:德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就傻呢?
  德在老家杏花镇,有个非常好的朋友勇。
  勇年长德几岁,在镇企业搞宣传,喜欢写诗,长得潇洒俊逸,在小镇有小李白之称。
  勇与妻子丽自由恋爱而结婚。丽是小学教师。婚后五年之痒时,丽被人勾引而出轨。勇伤心至极,但又难以割舍与丽的感情,经常酗酒打骂丽,揪着丽的头发问丽:你要搞,搞个比我强的,我心理也平衡一点,也替你感到值。可你搞了那么个恶心人的老头子、人渣。你在侮辱我羞辱我败坏我,你为什么这么残忍,要这样对待我?
  丽知道自己一念之差对不起勇,心里也离不开勇,甘愿对勇逆来顺受。几年过去,丽身体患了不少毛病。
  勇和妻子的纠结关系,给德也带来很大的思想冲击。
  德和玟在老家小镇结婚时,德第一次给玟介绍勇和丽后,德私下和玟说:我既同情勇,也同情丽。丽其实就是一步走错,她还是个好女人。
  玟看到丽跟在勇的脚后,在人前那双带着忧伤的黑眼睛总低垂着,看人时眉眼半敛,嘴里总像在叹着气,人也消瘦。
  丽偶尔发现玟在看她时,会半抬起眼咧开薄薄的嘴唇冲玟笑笑,些许显露出她仍存的个性和活力。这时才会知道这个女人当年有多美。
  玟有点同情丽。和德说:勇既然心里有丽,又离不开她,就抬抬手,让丽过去这一关算了呗,何必折磨她也折磨自己呢。退一步两人都海阔天空。
  德说:女人不能背叛男的。
  玟说:但是勇不是为了报复丽,自己也时时领女人回家过夜吗。丽也忍受了啊!
  德说:但是丽的背叛在先。哪个男人都不能忍受这个。
  当时,单纯的玟还不知二人世界的个中滋味。
  再多少年过去,玟看到丽辞去工作,与早已下岗,身体因酗酒而衰弱的勇两相扶持到农村创业,以补贴家用,维持生活时,渐渐体会到一种二人世界的落寞,只可用几句诗来形容: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二
  德研究生毕业后到文学研究所工作。   德在研究工作之余,时常找地方讲课,挣钱养家。有时,月收入比玟多挣时,德就感到很自信自满,在玟的面前也很有面子的样子,吆三喝四的,否则也没什么好脸子。日子长了,玟也习惯了。   玟在单位工作出色,在家里却不摆功邀赏,而且知道在德那里也邀不到赏。顺着德,让德心情好些,家里气氛也好些。   婆婆也给德挣足了面子,家里活一律不让德沾手。只玟和婆婆做。   德曾对玟讲:德考上研究生时,研究生在社会上还是凤毛麟角。老家小镇的人更不知研究生为何物。妈妈知道儿子考上研究生后,乐颠地拿着德的入学通知书出门,自豪地给街坊邻居炫耀:我儿子考上研究学生了,念大书了。其实老妈只知道这是好事,也不知道研究生是啥,干啥的。   玟听得直笑。玟觉得让辛苦一生的公公婆婆晚年享点福是理应的。   德是孝子,知道心疼老妈,玟理解也赞成德的做法,于是玟就成了家里的干活主力。   玟每天下班到家,到自己房间刚脱下外衣,德马上过来说:妈今天带孩子很累了,你做饭吧。   好的。玟赶紧下厨房。   玟做完饭收拾完,在自己房间刚坐下,德又把孩子抱过来:妈看了一天了,你带带孩子,孩子想你了。   好的。这是玟最快乐的时候。玟赶紧接过孩子。   玟刚逗逗孩子,德又过来,说玟:爸妈都在那屋看电视,你过去陪陪,说说话。   玟有点不高兴:你陪就行了呗。   德说:你懂点事,过去坐坐,要不他们会有想法的。   好。玟抱孩子过去。公婆坐床上看电视,德陪着解说。德给玟找个椅子,玟抱着孩子拿本图画书,小声给孩子讲故事,玟讲着讲着就打瞌睡了。   婆婆看到了,告诉玟:上一天班了,挺累的,睡觉去吧。公公也说:咱们家不用讲过去那套。于是德很高兴的把玟送回屋睡觉。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是有时看全家其乐融融的样子,也想:辛苦我一个,幸福全家人,也没什么。   家庭经济的拮据是德和玟常常感到困扰的事情。孩子一点点大了需要受好的教育。父母一天天老了需要得到更好的照料。德和玟工作都繁忙,需要不断学习,还有与人的交往,都需要钱。即使这样,德也要每月拿些钱去买书。   每次买书德都很为难如何向玟开口,会思忖几天才和玟商量。如说:我去书店,看到一本《史记索引》,之前的史书索引我都收集齐了,现在也都看完了,没书看了,我买下来行不?我搞研究很需要。   玟说:你上月刚买了一套史记,花了不少钱,还要买。这本书多少钱?   80元,其实作为一本典籍的工具书不算贵。   钱呢?前天孩子过生日我兜里只有十几块钱了,花六块五给孩子买个玩具小汽车,花两块给他买点糖果,又买点菜,现在兜里就剩几块钱了。   我在外面的讲课费下来了,如果现在不买很快就没有了,以后说不上还等什么时候再版。   书是你的命啊,连吃饭钱都没有了还买书。   书真是我的命,支持一下吧,老婆,以后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但愿吧。玟嘟囔着。德则兴高采烈,千恩万谢的样子。   有一次正月十五时,玟买了一只道口烧鸡,全家都吃得高兴,德感慨地说:我们家要是每周都能吃上一只鸡,那就是理想生活了。   德刻苦钻研,要攻读北大博士学位,而且准导师欣赏他,让他好好考。德考得很好,已经录取时,德又迟疑了。因为家带不去,老婆孩子父亲母亲都带不去。他觉得自己没有把握将来在京城置办一个更好的家。德和玟说:我不能离开你和孩子,还有我爸妈。我们刚有个美满的家。   玟觉得其实德走了,自己也可以撑起这个家。但是德说:我不读博士,也已经是博士水平了,不用搞这套虚的,关健是让家人快点过上好日子。   德放弃了读博士机会。   德时时出去讲课,很快德的深厚的学问功底和诙谐自如的表达能力显露出来,如揽到讲课的任务,德夹本书就走。几百人大礼堂座无虚席,德的辅导课讲起来滔滔不绝。玟偶然从学生那里得知德教课的受欢迎程度,也为德高兴。   每天晚上,德都让玟搂着孩子先睡,他自己趴桌子上看书至夜深。   每每玟睡醒一觉,睁开眼睛看台灯还亮着,德躺在身边一手拿着铅笔头,一手拿书还在苦读。等玟再醒来,看书压在德胸口,德已经沉沉睡去。玟轻轻把德手里的书和笔拿下来,把德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到被子里。看这时的德,玟心里总有一种感动和柔情。   这时,找上门来求德辅导的学生也多了,有男生,也有女生。德一律热情接待,以诚相教。可是,有时夜里,德对玟说:不知怎么回事,自己不能和女同学面对。和女学生说话,自己常常感到脸发烧,脸红。搞得自己和对方都很尴尬。这是否是性格缺欠呢。   玟理解德:严重的自卑心理,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女性的青睐,女性是他书本之外最感疑惑的知识领域。也许,玟爱德和感受到德的爱,就应该帮助德塑造自己完整的人格。人从神的桎梏下解放出来,经历了多少个世纪,西方直到文艺复兴时期,中国直到辛亥革命。   玟想:克服这种缺欠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德多和女性接触。玟说:那你就多接触吗。其实下面一句话玟不想对德说的,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你心理不太正常,当你能够自然面对女性时,你就正常了。   德说:也可能是吧。   又有一天晚上,德辗转反恻,睡不着,突然问玟:我精神是否有问题?我感觉有时控制不住自己,比如一个人在家,看见桌上的水果刀就想拿起来玩玩自杀。今天有个女同学来让我辅导,我几次忍不住想把她摁床上,后来都不敢到她身边,不敢抬眼看她了。我是不是很坏,很恶劣?我自己很后怕。   你有这种念头?玟再一次感到吃惊了:你怎么会这样想,这是暴力是犯罪啊,你一个堂堂的知识分子怎么会?你精神太紧张了吧?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我不去。德断然拒绝。   就此,玟突然又多了一份忧心,担心德某一天会出点事。至此下班后,就赶紧回家,不愿在外面多耽搁。   没有物质基础,德和玟的生活也单调,每天德搞自己的研究,上自己的课,玟上自己的班。家、单位,两点成一线。此时受改革开放的恩泽,政治空气宽松,生活略有改善,很多单位兴起舞会,玟的单位也如此。   玟本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待舞风已经盛行开后,凡参加活动必跳舞之时,玟才觉出自己的落伍与不合时宜。回家请示德是否可以跳跳舞。德断然拒绝:你绝对不能跳舞,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跳舞还能跳出好人。   玟说:这是工作,大家都在跳。   德说:谁跳你也不行跳,别人我管不着,你是我老婆,我老婆不能让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   玟说:你还是研究生,当初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么封建。跳跳舞就有损你什么了?   德吼起来:你别气我,你存心想给我带绿帽子咋的。   玟看再说就打起来了,也不想德气得兀了嚎疯的,心忖:看这样德是爱我   的,顺他吧,不再提跳舞。   春末的一天,省科协在年会时,利用半个下午在科协礼堂举办正式舞会,要求机关全体干部参加。这时,机关的舞会受社会舞风糜烂的牵扯,受到限制。   玟作为科协工作人员,受命于此,与同事同往。   玟在舞场独坐,欣赏彼们或邀请或被邀,携手上场摆好姿势开始挪步,穿行旋转于舞场东西,诺大舞场人满为患,磕磕碰碰,绊绊津津。玟正沉醉于音乐之中,抱肩专望舞群看彼们可笑可乐可圈可点之处,一个红衣男士走到玟面前,礼貌地伸手邀请玟跳舞。   玟尴尬地赶紧申明:我不会跳。   我教你。红衣男士一直是伸出一只手半鞠躬请玟入场。僵持片刻,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第一次下了舞池。   红衣男士果然跳得好,会教会带,几圈之后,就使自小就热衷于跳舞并有些舞蹈基础的玟突然找到了一种翩翩如飞,随他同步一体的感觉,好奇妙!玟在音乐中舞蹈中身体和灵魂如出世般轻松自如,她想冲着天喊出来:啊,我会跳舞了。可惜,舞曲结束了。   玟又回到现实中。红衣男士说:你跳得很好,我们一起跳下一曲吧。我的舞伴今天没来,和别人跳带起来很费力,带你才找到跳舞的感觉。红衣男士很热情也诚恳的样子。玟却一下想到:我破了德的禁令了,居然跳舞了。赶紧一边谦虚一边回到座位取手袋外衣要逃离舞场。   在礼堂门口,又见红衣男士走上来,问玟什么单位是否有电话,以后可以再联系。玟假装有急事,一副时不我待的样子,只向他示意说:再见。   玟心想:再也不要见到他了,他舞跳得那么好,个头高高,穿红衫,还挺帅的,对自己又那么热情,他已经吓到我了。   在往单位奔时,玟心里七上八下,盘算着今天回家怎么告诉德。告诉德德是否会受刺激?不告诉德,自己又怎么能对德说谎相瞒呢?   玟在省科协门口,遇到德了。他满脸笑着,推着自行车,来接玟一起先去   买菜再回家。   见面时德看玟着急忙慌的样子,平和地张口问:我下课就来接你,等你半天了。干吗去了?玟跟在德的后面,解释到:到科协礼堂参加个活动,单位让工作人员都去。   德问:什么活动?   舞会。玟张口就说出来了。而且要命的是,玟随口又迫不及待地补了一句:我也跳了。   啊?!德推着自行车停下来,上上下下打量玟:你被别的男人搂过了,抱过了,摸过了?你是我老婆耶。   玟说:你说话这么难听。这不是社会上污七八糟的舞会,没有身份的一律不许进。把门很严的。   德说:什么舞会都没有好东西。都是想上床。   玟争辩说:你为什么把正当的健康的娱乐和庸俗的东西混淆呢。现在已经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   德吼起来:你已经不干净了,还有脸跟我强。我不能走了。我已经被戴绿帽子了。   玟也忍不住叫了起来:你有毛病啊。   德涨红了脸,说:我,回家吧。我要死了。   那天晚上,德真就跟死了一样的默默痛苦着。不管玟怎样去安慰劝解甚至讨好德。德对跳舞的反感,这是玟意料之中的,但深度却又多少始料不及的。因为已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了。   玟内心不理解德的同时,也充满了愧疚,因为给德带来了深深的伤害,德是那么的爱她,真真叫她感动。从未恋爱过的玟第一次感觉到爱的痛苦,为德,德的多么完全的爱受到了玟自己重重的一击,大概受到了永久的伤害;也为玟自己:难道爱的回馈就是丧失终身的自由吗?包括玟与异性的任何交往?爱本身是痛苦的。玟才有了深的体会。   因生活拮据,常常价格相当便宜的时令蔬菜都吃不起。后来婆婆带孩子暂时回老家小镇去了。德和玟又回到二人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玟以为跳舞的事引起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了。   夏初的一天,勇带老婆丽到省城看病,住在德家。为照顾病人,德和玟把自己住的大房间让了出来,搬到婆婆走后空起来的小房间去住。白天德和玟带他们去看病,晚上回来做好饭,一边吃一边劝慰勇和丽,饭后让他们早点休息,德和玟也上床睡觉。   半夜,德突然推玟,说有个想法:看你同不同意,但是希望你不要生气。玟问什么事,德吞吞吐吐地说:我和勇是患难哥们,情同手足,勇的老婆丽对我一直很好。后来出事了,丽觉得抬不起头。现在勇和丽就住在我们家,我们过去和他们玩玩怎么样?   啊?玟错愕中,怀疑耳朵是否听错了。劝德:快睡觉吧,明天上班呐。德却翻身起来,黑夜里拽玟起来和他一起过去,说:勇他喜欢我,一定能同意。   同意什么?玟压低嗓音气愤地问德,不知德脑袋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社会上还没有换妻之说。德说:干干呗。古书里很多这样的事,很正常的。   玟压低嗓音问德:如果干了之后,明天互相怎么面对?人家是来看病,你是趁火打劫。   德说:没事的。你在前面去敲门,或者我去敲门。   玟身冲墙里,不再理德。   德用脚使劲踹玟,不让玟睡觉。   玟承受不住,翻身坐起,满心疑虑地问德:你到底怎么想的,是开玩笑吧?还是认真的真想做。你真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德支吾道:是开玩笑。我想试探你,因为怕我满足不了你,就想换个人来让你体验体验。他的好大啊,我看过的。   玟恨恨地说:你是个精神病。我睡了,别再吵我。   今天是个好机会,你过去,让他老婆过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也不会说的。去呀,德推玟。玟气急了:你愿去自己去,我死也不会去。   德失望地说:你这么保守。还跳舞呢。   玟说:跳舞是正当的,我没有做一点对不起你的事。   德说:告诉你,我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是个恐怖之夜。玟不知如果自己软弱下来,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自家和勇家的生活轨迹会发生怎样的磨难。   由此,玟觉得德内心似乎有一种是玟的道德观所不能接受的复杂的邪恶的东西。是玟从来也没有接触到的。但是当时玟仅只愿意把它看作是德对自己发泄不满的一种考验的东西。   三
  事情很快过去,但由此开了个头,德和玟各自心里都存了点事。有时口角起来,谁也不让谁。后来,总是在玟兴致很高,情绪很好,事情很顺,想向德示爱的时候,偶然间发现德与异性的蛛丝马迹,惹起婚姻的波澜。   最早是德去趟海南,回临城家后就出现异常,冷漠、戒备,对玟说:我这一段很忙,顾不上老婆孩子,你到单位请假,休假带孩子回你妈家去吧,看看父母,也省得干扰我。   好的好的。谢谢啦!玟感谢德的关心,请完假,把家交待给婆婆,就乐颠地抱孩子回娘家了。   德在家,给他的同学起早贪黑修改要进行评职称的论文。   等十天后,玟抱孩子回到自己家时,见德不在家。   玟看桌子上摆着材料,德是在给一个女生改稿子。对方有一封信,暧昧的信,字很不错,说她自己虽然已经离婚了,但是在大学时自己没有爱过德,没有发现德的才华,现在还是不能接受德的爱,不过却关心德找了一个门户超过自己的女人,心理是否会感到压抑。并告之自己近期会出差到北方临城,期望见到德,感谢德给她修改评职论文。落款是君。   公婆告诉玟说:德去研究所了,走时说今天要晚点回来。   玟在家里做好饭,端上桌,让德父母吃完,又喂过孩子,收拾好,留出德的饭菜,自己等啊等啊。玟有满腔怒火,怕惊动老人,强忍着,等德回来。   天渐渐黑了,玟不放心,去了德的研究所,诺大的研究所大楼空荡荡的,各研究室的门都锁上了。玟惆怅地走着。   大楼走廊告示板的灯光下,玟突然发现有一张给德的留言。内容是:她已经出差到了,住在站前某某旅馆,请德去找她。原来她已经来了。   玟想去旅馆找德,又想到给德留个面子,自己还是回家等他吧。于是又掉头走到公交车站,坐车往家赶。   在公交车上,玟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做蠢事,有知识的人要理智面对这种事情。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钟,德回来了,急匆匆地跟玟说:晚上有事,不回家了,怕你着急,特回来告诉一声。之后转身要离家。   玟拦住他:你等等。我们出去一下。   玟把德带出家,躲开左邻右舍的人们,锔着德来到附近的建筑空地儿,问德: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德支吾着:没什么呀。   玟只好明确告诉德:我无意中看到了她的来信。我到学校找你又看到了她的留言。   德立即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责问:你为什么偷看我的东西,为什么监视我,到所里败坏我的名声?   玟一下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不光采的境地,马上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去找德,辩解说:我没有向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提到这件事。我只是想弄明白,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对方并不爱你,只是你一厢情愿。我们有孩子,希望你不要对她存幻想。   德说:你监视我,我受不了,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难道我们结婚就是为了离婚?   你不用管我,她明天一早走,我今晚一定要去送她。而且我再也不回来了,你再找别人吧。   玟说:不行,你不能这么随便就走了,走也要等我们办完手续。语气毫   不客气而且坚决。但是,这只是玟的托词,哪个女人结婚都是想要白头偕老,而不是为了离婚。玟只是想给轻率就提出离婚的德制造一点障碍,让他脑子清醒一点。   我不管,你让我走,我讨厌你。德几次要甩手走,都被玟一次次地拽住。厮打中,玟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要断了。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小时。   德看实在无法走脱,告诉玟:其实我与君是同学,在学校时许多男同学追君,曾差点出过人命。我那时也喜欢君,但自己家境贫困,衣杉褴褛,无从靠前,心里一直留有遗憾。去海南巡学与君突然遇到后,晚上在大学校园约会叙旧,我摸了君,君也半推半就地依了我。君好象刚洗过澡,身上非常光滑,手感很好,但是我没有往下摸,君不让。回来后,我就一直难忘。   我们是同学之间的情谊,可以理解的,这不是乱搞。德为自己提供理由。而且反过来说玟:你也可以和同学搞吗。   德一番话,真是让玟心惊:难到这是德吗?相识时,口口声声说一辈子拥有书和玟就够了的那个书呆子哪去了?只因他研究生已经毕业成了受人羡慕的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了?德说过大学时班上女生没一个看得上他,他那时很自卑,而玟还为德打抱不平,怪德的女同学俗气和有眼无珠。留下一个宝儿给玟。时隔两年,德就不是德了。   玟告诉德:如果你们之间不是爱情,今天晚上我陪你去见她,明早一起去送她。   德死活不肯玟去。怕玟去,德非常不情愿地跟玟回到家。   躲过婆婆探询的目光,他们关上门,继续压低嗓门唇枪舌箭。   玟说:我只想知道你们的全部,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如果你们有真感情,我只当离婚是人生给予我的一种磨难,一种过程。我可以承受。   的确,相对而言,玟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拥有了太多的幸福,来自幸福家庭的幸福。所以还有勇气放弃点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想去见见她。她要出国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离婚了,以前所有的追求她的人现在都离开她了,其实她很孤独很痛苦,她信任我,我不想辜负她。你让我去吧!德向玟挣扎着。   不行。我不能理解,既然你和她没有爱情,你已经成家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为什么背地里还卿卿我我,这不是正常的男女关系。我今天拼死也不能让你走,我不能让你做有朝一日让自己后悔不及的事。   婆婆在敲门:德啊,你们睡觉吧。明天玟还上班呢。   德和玟都安静下来,嘴里答应着:知道了,你们睡吧。   德不敢再拿出蛮力来与玟厮打,挣不过玟,口气渐渐软下来,嘴里一会说要走,一会又说不去了,上床睡觉。   同床而战。玟和德继续着痛苦的口角。   入夜,德渐渐改了口,说:我不会跟她去海南,自己只是一时的冲动,上有老,下有小,能去哪。但是明天一定要起早送她,做个道别。   德承认:我在旅馆里已经摸了她,摸到了她的下身。她一直半挡着。   你们干了吧?玟心如刀绞般屈辱。   没有。德肯定地说。   为什么?玟问。   她有孩子。德说:自己忍受不住,爬她身上要干时,旁边的孩子哭了,两岁孩子。他和她都觉得不妥,而松开了。都是有知识的人,不能当孩子面干那事。但是君答应让我晚上再去。   玟信了,找到原来的德是知识人的感觉。其实,德连夜想回君住的旅馆去的目的,也就是想等孩子睡着后再继续游戏。没想到被玟发现绊住了脚。   玟合衣一宿未合眼。   德直到天快亮才懵懂睡去。嘴里时时说着颠三倒四的梦话。   天一亮,玟翻身起来准备陪德送站,也想见识一下这个叫君的女人。但是玟叫醒睡梦中的德时,他已经懵了:送谁?不去了。又倒头睡了。   之后,很长时间,德睡着时嘴里总是叫着:我要走,我要走。做着各种可怕的恶梦。玟也习惯了夜里德稍有动静就赶紧爬起来,扒拉德醒醒。   再睡之前,玟很快又感受着德痛苦不安地在梦中翻滚着。   玟静躺着呆呆地想:如果我让他跟她走,去海南,是否会好些呢?对于他,或对于我,也许!但是对于孩子呢?玟往往无所答案。   后来,听德说,君拿着德几乎重写的论文评上副教授后就蒸发了,谁也说不上她去哪了,据说好象是找了个外国人,出国去加拿大了。那孩子呢?玟问。德说:给她原来男人了。她和一般女人不一样,心可狠呢。德评价。   玟感觉不出他口气里是赞赏,还是贬斥甚或埋怨、吃不着葡萄的酸?不清楚。只是心里有了些什么在揪着:那个女人有一天回来怎么办,有耻的他和无耻的她是否还会再见面。   不几年,德得到消息,年轻助理研究员可以破格晋升职称。德立志一定要在年内拿下副研究员。至此,德开始伏案疾书,写文章。   德常常出乎玟的意料。很快,德的文章不断地在全国学术期刊及高校刊物上发表,有的被列入国内重要学术成果索引。全国有关学术协会来函邀请德担任全国理事。   年尾,德从全所几十名同事中以丰厚而高质量的学术成果,高票通过破格晋升副高级职称的评选。德终于脱颖而出了。   四
  破格晋升高级职称,使德精神上得到了一次大解放。   德在单位家属宿舍新分到一套两室的老房子。为方便孩子上学,德和玟把小 家搬到研究所新居,德上班十分钟就到。   与从前上班要骑自行车走一个多小时相比,德的时间明显宽裕了。常和所里一些同事打扑克,下饭店,唱卡拉欧K,或培养孩子下棋,带孩子去公园看钓鱼,并常常幻想自己老了最大的快乐是买一辆有火车头有车厢有轨道有车站的自动控制的火车玩具。   你现在怎么天天就想着玩,不做学问了?玟说。   以前就是愚啊,成天想着花钱买书,研究学问。看看周围,现在谁搞学问,养一棵君子兰就几十万元,我们没钱养君子兰,也不花那钱买书了。现在我肚子里的书就够卖钱了。玩玩扑克,下下棋,打打麻将,赢点小钱,完了大家出去撮一顿,轮流买单,多轻松。   你不要学坏了。   我学坏了?他们吃饭来兴致了还找小姐陪呢,我不干这事。他们让小姐坐我腿上,我跟小姐说,我家里的老婆长得比你还漂亮,你找别人吧。小姐乖乖地就从我腿上下去了。李玟你别这样管我,我不像你家境好,从小到大没有玩过。   德向玟讲:自小我什么都没有玩过,家里穷,我有次为了看场电影,把家里我妈陪嫁木柜的铜把手偷着卸下来卖了几毛钱,这是家里仅有的像点样的家具。我看完电影又买根3分钱冰棍吃,回来让父亲好顿揍。我自己做个弹弓子玩,把邻居家玻璃打碎了,又挨顿揍,弹弓子被父亲扯烂扔了。因此没有乐趣,只有看书,买不起书,就和同学借书看。借书看有时间限制,而且要保护好书,不能看坏了。晚上看书点电灯父亲也反对,有一次差点把书撕了,后来我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偷着看。   德说这些时,玟觉得德十分可怜,心里想:对德好点再好点,让一直不如意的德享受些生活的幸福。但愈是这样,德对玟的辛苦也愈加无动于衷。   玟下班回来,不管多晚,回家进门时常看见德和孩子在下棋,进取心很强的儿子常常扑向玟告状:妈妈,爸爸欺负我,不让我子儿。又向德说:妈妈回来了,我不玩了。   德在床上正襟危坐:不行,还没下完呢,让你妈做饭,我们继续下。孩子只好又坐下。   玟也不指着德做饭,只要家里安乐就好。   玟父母离休后身体都不太好,有时轮流住院。玟白天上班,晚上要到医院护理,家里活德未免要多做些。德就有些不高兴,但是玟解释后,德也不再说什么。有时玟去外地开会,这时德往往就用面条打发儿子。   这期间,德一个在日本的朋友到家里看望德。见到寒衣陋舍,家里东西都是很廉价的。朋友为德这么有才华的人感到不公允,劝德出国,要德拣拣日语。日语是德的强项,考研究生时最高分,德答应下来。朋友走后,德把外语书找出来,时而看看。但德办事总是不顺,办了两次签证都没办下来。德也不太存心出国了,又开始玩。   有一次玟出差回来,发现德有些反常,又是冷漠漠的样子。指责玟:你一个女人也不顾家,成天工作工作,把孩子的事都推给我,我一天要跑学校五至八趟接送孩子。还包括家长会、带着玩什么的。   玟无言以对,赶紧换衣服干活。   玟在厨房忙活做饭,进屋取东西时,见德正在小声打电话,见玟进来赶忙搁下电话。吃饭后玟收拾碗筷时,电话铃响,德赶紧过去接,玟听见德小声似乎说:她回来了,再说吧。   谁呀?玟问:干吗鬼鬼祟祟的。   德一下火了:我怎么鬼鬼祟祟了,你成天忙呀忙的,挣花头棺材哪,谁知道你出去干什么了,好几天不回家。   你讲不讲理?玟对德的骂的刻毒十分窝心:我不比你少挣,你有本事我就不用工作了。   你瞧不起我,我们不要过了,离婚吧。德反手又摔出杀手锏。   玟含泪说:孩子小,等孩子大了,我不会这么忍让。   德知道玟舍不得孩子,所以每次都这样与玟绞劲。   晚上,玟看德又在伏案,很晚不睡,说在看日语。玟下地想看他,德立马合上书翻脸了:你少管我的事,睡觉去。   德上床时,有时拨拉玟,告诉玟自己手淫了。   已睡得朦朦胧胧,又被德搁了醒的玟骂德:讨厌鬼。   德凑过来时玟翻身不理他。但玟心里对德的学习劲头还很满意。   那年的秋天,玟心情总是不太稳定,上班时,总好似家里有牵牵挂挂的。   深秋一日,玟任副秘书长的协会被评为省里优秀协会,领导让玟写出典型   材料大会发言。玟中午抽空回趟家,取点材料。   德去送孩子上学了。   玟坐在沙发上,见有个未封口的大信封,厚厚的,写着滨城市某某收。玟无意中抽出看了看,发现竟是德给某女的情书,后面是德手抄的《肉蒲团》中的淫秽段落,而且带有插图的。玟真真不能相信这是在自己家中看到的,也不能相信这是德花费多少个不眠之夜用漂亮的蝇头小楷所端端正正写下的东西。玟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德是那么猥琐,俗气,下流,无耻。   德回来了。见玟在屋,显然有些惊谔。马上奔桌上的东西去。   在这呢。玟用最大力气把信封向他脸上摔去。   你干什么你,我怎么了?德生气了。   玟冲上去左右开光一连串抽了德几个大嘴巴,这是玟平生第一次想来也许是最后一次动武。完全是不由自主的。   德木然地站着,看着玟。玟有史以来第一次怒目瞪着他。德的眼睛终于垂下去了:我做错了,求你不要告诉我妈,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你,玟无话可说:离婚吧,是你另有所爱,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   不,我不离婚,我就是和她玩玩。德说。   那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今天下午我不上班了。   于是,德垂头坐在玟对面,说出了玟不在家时发生的又一个故事。   原来,有一次玟父母住院,玟白天上班,夜里在医院护理父母。   德有个女辅导员骆方到临城开会,顺便来家看德。两人对坐一会。德知道女辅导员又离婚了,现在孤身一人。德在学校时就暗恋女辅导员方,肥臀圆胯,大腿雪白,而且婆婆妈妈的,特有女人味。大学时曾几次想伸手摸方那白白的肥腿,但是不敢。那时特自卑。   方告辞走后,他又到宾馆回访女辅导员,其间谈起学校的旧事,德不由向方表白了一番情感。而方心知肚明德的美意后,把自己的电话号留给德,两人从傍晚聊到晚上十点多。   方催德回去。德说家里没人,孩子送奶奶那了,直到方答应让德去滨城自己家里拜访,德才告辞。德临走时,方说没看过《肉蒲团》,很遗憾。德立马说可以给她到图书馆借。   于是,德在玟出差期间借故和婆婆说,要到外地找个清净地方专心补补外语,到滨城骆方家住了几天。   德说:她家没什么,就是挺温馨的。德回来后和方通了几次信和电话。   德说:其实方对我也挺好感的,当我是小弟弟。还说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个贤惠的女人,她愿意做我背后的女人,等我出国回来。   玟的肺都要气炸了:她是你背后的女人,那我是什么?你在愚弄我,家里有个老婆替你伺候老的小的,你外面找个情人,太不要脸了。玟喊着:你可以和她过去嘛。连你老人带你孩子,让她来给你伺候,等着你,我走。   德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是老交情了,玩玩而已, 你不要太较真了。我也没想和你离婚。   可是我要和你离婚。玟向德喊道。   玟把德的父母找来了。但是她不想告诉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身体都不太好,又挺看重德。玟怕父母比自己还难承受这种打击。   婆婆开口问玟:你们俩咋了?   玟说:问您儿子。   聪明的婆婆一下明白了。气恨地对德说:坐下,你说。   是我的错。德忽然举手狠打自己的嘴巴子。   婆婆有些心疼,但嘴里骂德:我儿媳妇我最满意,你不是个东西,那个狐狸精在那,我去找她去,肯定是她勾引你。我儿子我知道,正派人,没有花心。玟啊,不能离婚,离婚我孙子就没有妈了。我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你们离婚。我去骂那个臭婊子,勾引我儿子,什么东西。   婆婆淌下泪来,玟也伤心而哭。公公急得直转:这事咋正,咋正。   玟突然想到:是否真的是女的勾引男的,德多少有些无辜呢?   把她地址给我。玟向德伸出手。   没有。不知道哪去了。德硬挺着。   要不我们离婚,要不你让我去见见她。   别去了,跟人家没关系。是我主动的。   我一定去。   那我跟你去。   不用,你不给电话我就去她单位,信封上写着呢。   你别去闹,她在单位大小是个领导。德不情愿地从电话本上撕下一页纸,告诉玟:天已经快黑了,明天去吧。路上不安全。   你不用管。   玟乘公交车到了火车站,问明火车到滨城夜里九点钟。   五
  北方的秋冬天黑得早,滨城刚下过雨雪,雨雪之后又结成冰。路很滑,也很冷,夜色中行人寥寥。   这座冰雪城市多么陌生。玟裹紧衣服,在昏黄路灯下匆匆地走着,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东问西问费劲地找到公交车,已经是最后一班车。玟上了车,站在车厢空旷的黑暗中,只想快点见到那个女人。   玟想要狠狠地骂她,抓她脸,让她破相,见不得人,让她知道偷人的结果。   德给的地址很详细,玟顺利找到了。是个多层旧建筑。按照门牌号,上到三楼,三户一梯,玟按下右手侧门铃,很快门开了,探出一张女人脸。女人很诧异,不太高兴地对玟说:谁呀,这么晚了?我不认识你。   玟说:你叫骆方吧,我是何德的妻子。   她忽然变了脸,热情地把玟让进屋。问玟:吃饭了吗?什么时候到的?   没吃,如果方便就给我弄点稀饭。玟本来气得饱饱的。不客气地打量了她   几眼,模样还大方,尚存风韵,看去比玟年龄大好多,带着稳重成熟。家里两室一厅,不很宽敞,倒干净、温馨,摆设铺盖透着些许殷实。   一碗粥,一碟炒鸡蛋。玟吃完,两个女人对面坐下,气氛无形中紧张起来。   玟问方:你家就你自己?   方说:我离婚好几年了。   没有孩子吗?   没有。离婚时发现怀孕了,我没要。   怪不得。德在你, 这住几次?,   方说:来两次,没住,住单位招待所了。   撒谎,德已经说了,他就住在你这啦。   方支吾道:他记错了吧。   玟说:他记错还是你记错,你自己明白。   与德的坦率来比,方的掩饰更让玟反感。   玟咄咄逼人地问方:你爱他吗,喜欢他吗?如果真的喜欢,我可以把他让给你,他本来跟我合不来。   不不不,我从来没爱过他。方赶紧表明。   你撒谎。他要出国了,你不是要做他身后默默支持他的女人吗?太好了,我已经和他提出离婚了,等我们办完手续你就可以入住了,他父母还有孩子,都交给你。他出国几年,你可以放心地等他。玟声音平静但却毫不客气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在这有工作单位有家,我为什么要到临城去,你放心,没人和你争他。   我尊重你们的感情,成全你们的爱。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都是他主动,我对他从来没有那种感情,他从来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一直把他当小弟弟,你看我比他大那么多,我怎么可能和他走到一起呢。   玟和方竟然一开始就如推销一件卖不出的劣等品或一团臭狗屎而互相谦让起来。   那你不爱他,为什么不拒绝他?你为什么和他搞到一起,而且让他住在家里,一住三天?   他说很疲惫,爱我,一定要住在我家,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还劝他要出国了,早点回去做准备呢。   他跟你挺快乐吧。   他是强迫我。我没有那意思。   那你们在干什么?他玩你,你玩他?   女人都有自己的一个标准,我原来的丈夫和现在别人给我介绍的男人,从某种角度讲,都要比他强。我一直感到他不是太成熟,不是那种我喜欢的顶天立地特有责任感的男人。所以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你为什么不断给他写信?他为了你读到《肉蒲团》,起早贪黑给你抄书,抄的都是最淫秽的段落,而且还有那些淫画,他一笔一画地给你描。你是个教过书的人,你的兴趣就在这吗?你还有点道德水准没有?   我解释一下,那是那天去你家,其实我也想看看你,他说你挺好的。当时你没在家。   说书的事吧。   德说起这本书也是名著,文学地位仅在金瓶梅之后,我说我没看过,他说文学研究所图书馆有,可以给我借。   是给你借了,但是这本书是色情书,研究所研究用书,不外借,所以他为你抄书,真是劳心费力,用心良苦。   那是他的事,我不知道。我就是顺嘴说说,他当真了。再说,方迟疑了一下,说:我比他大十岁。如果我们结合的话,我们认识的那些同事都接受不了我们,我和他根本就没有可能。我们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玟从方的迟疑中,看出这是方内心深处的话。不是他们不能走到一起,而是即使走到一起了,依方和德的社会地位来说,也承受不起那么大的社会压力。   你到现在也不说他一个好吗?玟问方。心里感觉有些悲哀。德喜欢的是这样一个女人,他为她放下自尊,自律,抛弃道德,她竟然一点也没有担当。   方沉默片刻,主动谈起她喜欢的男人,包括她的前夫,他们在工厂时相识,前夫初中毕业,高大威猛,游手好闲,家里诸事由爱他的方全包。数年前,方得知他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后,和他离了婚。   玟听出:方喜欢的男人,决不是德那样的,她的要求要高得多。   方请玟和她躺床上聊。   玟没有做声,仍坐在沙发上。玟不想躺在德和方干过的床上,她看一眼那床就感到床的肮脏,全身心的不舒服弥漫上来。但她今天晚上没有别的选择,旅店都已经关门,而且玟还没有看清方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样的人,玟来的目的就是要弄懂方对德的心思。   已经下半夜,方仍坐在玟的对面,絮絮叨叨地讲着她和其他几个恋爱对象包括现在别人给她介绍的男人的过程。这些话题是以她的身份地位,从来难于对人启齿的。   玟才理解:方其实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婆婆妈妈的女人。终于弄明白,方和德确实就是玩玩,或者处于单身的方也有这方面生理需求,而德就抓住这点,来弄弄方。他们真不是认真的。玟悲哀的是,德对方的一片体贴真情,方全然不理,话中只一味保全自己,是个自私的女人。玟有些瞧她不起。   玟终于说:我就在沙发上躺躺,天亮就走。   听玟说天亮就走,方似乎松了一口气。其实天已经发亮了。   方起早给玟做了饭,犹犹豫豫地说:我今天早上一上班要开会。言语之下担心玟会去单位闹。   玟不想吃方做的饭,心想也不必到方单位去闹她了。这么自私的女人,玟没必要弄脏了自己。其实玟心里还是想给德留个面子,否则传出去德此生真的脸面全无,德和方包括玟,大家都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次日,天刚放亮,玟赶第一班公交车去火车站回临城。   方在送玟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说:如果上次到家里看到你,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你气质很好,非常有教养。   玟瞪眼看着方,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是啊,我是强忍住没挠你。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这些事,方在玟眼里应该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但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玟觉得方是不检点操守,自取其辱。   玟停下脚,想最后一次验明方的想法。   玟对方说:如果你想得到德,很容易,他已经有好几个女的了,我也已经很烦了,现在这种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玟姑且这样说,也是想让方断念:方和德的关系性质并不高尚也不纯洁更不感人,就是一种不光彩的偷情。而且德的感情也不一定就在方一人身上。   方赶紧否认:不不不,我们什么也没有。之后又加上一句:他是你的。   玟看着方,木然笑笑说:你真虚伪。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玟回到临城家里已经中午。德还在担心地等着。   你没给她先通通电话?玟进屋就问德。   我已经说过不再和她联系了,电话号已经撕了,找不到。德老老实实地说。接着垂头问:你和她打起来了吗?   打了。玟气狠狠地说,真想气死德。   德打个咳声:打就打吧。你去单位闹了?   没有。   你说谎吧,肯定闹了。   为什么?告诉你,我和她没打也没闹,犯不上,让我掉价。她说有爱人,但是不是你。玟轻蔑地说德。   是,不是我。她跟我说了。   我说把你让给她她还不要,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   我结婚前就下过誓言,如果对方有背叛,我马上离婚。我们离婚吧。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还你自由。   你饶了我这次吧,决不会有下次了。   婆婆也赶来劝说玟:这就是一段男女孽缘,他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还她就没事了,你就得理也放他一马吧,不看他面还看我和他爸和孩子面。离婚孩子怎么办。多可怜那。婆婆又抹上眼泪。   小儿放学回来了,进屋喊声:爷爷奶奶。就走到玟身边,拽拽玟的衣服偎着玟:妈妈你怎么哭了?   玟想到孩子还小,自己和德往日吵架都是背着孩子,这次却让孩子碰到了。小儿很明显不开心的样子,忽然对玟说:妈妈,我长大了不结婚。   你说什么呢?玟擦擦眼泪,动气地对孩子说。小儿仰脸看玟说:男人也吵,女人也吵。   玟一下醒悟到大人对孩子的影响,不再说什么,默然了。   当晚,玟到医院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去了。   医院里,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父母,老父老母慈爱地关心询问:小玟,看你情绪不太好,是不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   玟含着泪摇摇头,什么也不想说,也不能说。   姐姐妹妹见到她,说:玟你脸色不好,是不家里有什么事?   玟想到她们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别给姐妹添烦恼了,也含泪摇头笑笑,还是没有说。   玟独自在水房给父母洗脏了的内衣裤时,心里无数次地骂德,也暗地找自己的过错,找德出轨的原因,心想:德说我性冷淡,仅此吗?他疲惫,我也已经感到身心疲倦,生活的乐趣全无。   玟决意离婚,到单位找借口开了离婚介绍信。玟带着忧心思忖:如何让德快点一起去办离婚手续。   没想到,德很快就到单位找玟来了。两人站在机关院里,德说:日本大学来函了,让马上办手续去日本。你陪我去滨城吧。   你自己去。我们在你出国前办好离婚手续,让方住到你家来。   你别意气行事了。我怎么能那么干呢,而且那样我父母也不会同意的。我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我不能没有你。   别撒谎了,谝鬼呢。   真的,如果你不原谅我,不陪我办手续,我就不出国了。这时候你要帮帮我,我一定让你陪我。我们俩还从来没有一起出过门。你给我一次机会吧。办手续挺复杂,还有科技厅教委外办,我一点都不懂。你在机关,得帮帮我。   女人心都是软的。玟想到婆婆的话,德不是乱来,就是一段不了的孽情,了了,了了,就好了。德还是孩子他爸。   玟又原谅了德,愿意相信德还是爱自己的,但是玟难受的是:已经不能认为自己是德的唯一了。后来,到夜晚,德想那事时,在玟的逼问下,德说方性欲相当强,干时水哗哗的。一听到此,玟就不由厌烦起来,推德下去。德也后悔不该说,影响情绪。   不说就不影响情绪了吗?玟心里想:难道我们还能再回到从前吗,那时已经二十七八了还是童男的他和童女的自己。   玟陪德去了滨城,这次出国手续很顺利,很快批下来了。走前德与玟答谢一些帮忙的朋友。其中有一对外贸公司的年轻夫妇建和玉儿,因建偶然与一红颜知己发生外遇,玉儿一怒之下,与单位同事搞了一夜情。玉儿回来把全部经历告诉建。建完全原谅了妻子。   席间看建和玉儿两人虽恩爱有加,但是玉儿满脸苦笑,屡次向大家表白自己不是个好妻子。建笑中带些尴尬,忍替妻子打着埋伏。大家频频举杯,心照不宣。玟想:他们怎么还能过下去呢?   回来路上,德问玟:你还恨我吗?   玟说:是啊。   德问:你为什么不出去找一个玩玩呢,玩完了我们就两清了,还可以从头开始。如果我们像他们那样,我的心理压力也不会这么大了。   玟激动地反问: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们有孩子,家应当是干净的,两个人有一个出轨,家已经有一半是脏的,如果两个人都出轨,怎么面对孩子,怎么教育孩子,让他在虚伪中生活长大吗?   德不再做声。   家里没有一点积蓄,德是借钱出国的。临走前,德把父母接到小家来,和玟及孩子住在一起。搬床、被等家具物品时,德为省几个钱,决定不请搬家工,找个学生,帮助抬大件,其余所有都德自己一个人搬,而且坚决不让玟插手。   玟看德苦皱着眉头,五层楼上上下下,浑身汗津津,气喘吁吁,疲惫不堪,最后差点摔倒在楼梯过道里的样子,玟不禁又可怜又心疼德。德好象走之前要把走之后的家里活都干完。   玟心里有种莫名的伤感:德去了日本是否能顺利呢?他不是个善出力气的人,身体也比较单薄。   德搬完家,把一切安排妥当,当着父母和孩子面,嘱玟:爸妈年纪大了,孩子还小,家里全靠你了,你替我多干点,照顾好爸妈、孩子。   玟说:你放心吧。   德走之前,果然没有再跟滨城的方联系。   玟和孩子送德去国际机场时,德当着朋友表态:出了国就把老婆办出去。玟说:你先安顿下来再说吧。   玟并不太相信他。而且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走了怎么办。   六
  德到日本大学办完入学手续,就开始打工挣钱还钱。给玟来信说:最累的是搬家,真是度日如年,但是他在坚持。德把一笔笔钱寄回来,一年多就还清几万元债务,家里生活也有了一定改善。其间德来信谈到在日本打工的艰辛和孤独及对玟的思念,让玟很挂念他。   三年后,德费尽周折给玟办好了探亲手续。在玟百般犹豫时,公婆体谅儿子和媳妇,都催玟快去照顾德,不用惦记孩子和家里。   在成田机场见面时,玟看德明显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更感觉不对头的是他的精神萎靡不振的状态,看到玟,话语很少。还示意玟在日本人堆里少说话,说日本人乘车很安静,或看书报或睡觉,要入乡随俗。玟心里有些打鼓,不知德哪里出了差错。是否真的欢迎自己来。   乘坐新干线又倒两次地铁,交通很便利,到福东大学站时夜幕已经降临。德说:还有十几分钟山路,我们走吧。你辛苦点。玟同意。   路上,德的精气神才好像回来,一步一挪地带玟慢慢走着,指指点点告诉玟:到街边小店去买菜买肉,又好吃又便宜。   德让玟注意看日本现代化设施的特点,感叹:什么时候中国这样就好了。T唐代时日本就尊崇中国文化,很自觉地模仿并大规模引进中国文化,又不断地变革,一千三百多年来创造出一个新的文化混合体。它把中国历史文化中的许多精华也保存下来了。而中国经过文化大革命,许多老祖宗的文明都丢失了。现在我们搞建设也应当注意学习日本的一些做法。   地铁车站前有一家中国整体修理店,德非常反感,说:我每次看这块牌子就生气,中国是你小日本能修理的?八年抗战就打跑了。很多时候日本学中国仅学点皮毛,实际这是一家中医式按摩店。   泽藤庄留学生公寓是老式的日式平房,进门一条走廊两边是对开门房间,把头有公共浴室和卫生间,都很干净。德说这个学生公寓住着好几个中国留学生,还有印度、东南亚等一些国家的留学生,也有日本人。要注意讲究卫生,房间隔音不太好,平时说话要声音低点,不要大声喧哗。后来,玟在卫生间和浴室也看到了相关小告示牌。   德的房间有六畳,进房间门口有个小台阶换鞋,房间铺着榻榻米。靠门边有个小灶台。电视电冰箱微波炉电脑电话应有尽有。洗衣机放在门外走廊。德说这些都是其他留学生留下的,不花钱。   德把东西放下,就抱住玟,急急地要干那事。玟本想温存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做完了夫妻功课,德倚被点上烟吸。告诉玟:我离家去机场接你前,把饭菜都做好了,在锅里热热就行。   德说:没多做菜,日本肉菜米水果都很贵,有些鱼类倒很便宜,反正你也不是呆一天两天,也就不摆谱了。咱们还是穷人,一菜一饭,秋刀鱼,日本最便宜的。我经常吃。   饥肠辘辘的玟早闻到一种从未嗅到的饭菜香,热热端上来。   德和玟吃完了分隔三年多后的第一顿饭。收拾完坐一起,一边看电视德一边听玟讲家里的一些事,手还一边不停地摸着玟。   两人给家里打完电话,德翻身又要干那事:时间太长了,憋坏了。   德干着干着,嘴里忽然问:这一年多都谁勾引你了,你跟几个人干过了,说说,告诉我。   玟说:没有。我就想着你了。   你撒谎,我不信,快说。要不我不干了。   真没有。家里老人孩子都要照顾,加上工作,两头忙。再说,我也不是那样人。   哪样人?说说,告诉我。   你让我编瞎话?   说真话。   那就没有。   你应当找个人干干,很刺激的。   玟心里不太高兴,大老远的奔来,见面就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问德:我没有。你和几个干过?   我这三年多守身如玉,独守空房。   为什么,你可以去找啊,日本女人、留学生。玟说着气话。   德的动作停下来,认真地看着玟说:你就不明白了。在日本干这事是要钱的,是个行业,叫风俗业,日本女人可以给你服务的周周到到,怎么干都行,而且她们一周到官方指定的医院检查一次身体,领健康证从业、上岗。但是你要拿钱来。我辛辛苦苦挣的钱给她们,不是傻蓖麻,啥X值好几千,几万(日元)。如果随便在街上找一个外国女人,还怕惹上病,所以她靠上你你也不能干。我在车站好几次遇到女的主动凑上来要我玩玩,我都没干。干了也有辱国格。女留学生就更不能干了。   为啥?   要价更高。她们如果想玩找日本人玩,日本人钱多。国内来的男学生都一样穷,谁理你。我不是说所有的女留学生都这样。   当然了,女的绝大多数是好的,百分之九十五。玟纠正德的话。又问:那你真的守身如玉了?   当然。德温情地抚摸着玟的黑发,又说:看我多爱你。恩!还记恨我不?   啥事?   别装了,我就是跟同学玩玩,没别的,你也可以玩吗。   这点我绝对不能同意。爱是有排他性的,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有约定的,要求双方绝对的忠诚,否则家不成其为家。你总想在我们之间搞个第三者出来,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想过对我的人格侮辱吗?   德带着轻蔑地说:一个女人,有什么人格侮辱问题,女人本来也是从属于男人的。古人说过,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没有独立人格的。   你不该娶老婆, 尽管我有教养,也难以忍受你。   你别生气。德翻身又动作起来:男人不一样。男人要个面子,丈夫在外面玩玩就玩玩,何必那么较真。但是女人不能出轨,给男人带绿帽子是男人最不能忍受的。   那你为什么还劝我找人玩?你这不是两重标准吗,对女人太不公平吗?   别生气,不说那些了。我最满意你的就是你温柔贤惠,相夫教子,尊敬公婆,有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而且你真白,腿这么长,身材这么美,对我太有魅力了,爱不够,总想干你。别动,快射了。   玟又感到心里强烈的不快。德刚气喘吁吁地趴玟身上,玟就冷冷地说:你不是爱,就是个凡子俗夫。   凡夫俗子有啥不好。德说。   两人都躺下,沉静下来后,玟忍不住说:其实你不爱我。   德忽地翻身坐起来:不对,我爱你。   你爱我为什么心里还掂着别的女人。   我惦记谁了,我再惦记,我把谁办日本来了,就是把你办来了,别人关我什么事,你是我老婆。你知道我为了办你吃多大苦么,两次拒签,我都怕去入管局了,别人都劝我不要办了,太痛苦了。我一边上课一边打工,为的谁呀,就是你和孩子啊!   前些天我一早骑摩托打工回来,太累了,撞上路边护栏,腿都快摔断了,没人管那。自己都不知道咋回来的,在床上躺了七天,工作也丢了。腿上好大块伤,都烂了,舍不得进医院花钱,自己用从家带的创伤膏一点点贴上,疼的厕所都去不了,饿了啃点方便面,渴得忍受不住蹦着腿接点自来水喝,谁管我那。后来有个一起打工的留学生老黄,从窗户路过看到我,知道我的情况,才过来帮帮忙,那时我都能活动了。   我躺那一直惦记你的签证事。能从床上爬起来后,最先就是到门口翻邮箱。看到里面有一封入管局的回执信,真的高兴。捏捏信皮,里面很薄,不知是喜是忧,不敢拆开,对着窗外太阳左看右看反复猜测,心里求老天保佑,最后用剪刀一点点剪开,抽出来一看,居然批了。我都乐坏了。赶快给你写信,又一瘸一拐地去邮局,路上行人都看我。   怕你惦记,我信里这些都没写,就叫你快来。我去接你时我还在忍着腿疼,新的工作还没有找到,路上你问我为什么不高兴,还用问吗,这些你知道吗?   德说到这,呜呜哭起来。   玟第一次看到男人这么痛哭,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玟来日本一路上,曾多次想过和德见面的情形,想过玟见到德后会怎样地   感觉,也许有些生疏或兴奋,大都是小说的情景翻版。但是在异国他乡,第一个夜晚,看到男人掉泪,而且是玟一直心存芥蒂的德,为了让玟认同自己对玟的爱而痛哭,心底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德这么认真对玟的感情,这是玟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   玟满心愧疚,抱住德。德使劲挣着,又说:你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我多盼你啊,你知道吗,我憋的快死了,别人几次给我介绍女人我都拒绝了,几次有留学生叫我一起出去玩女人,我都嗤之以鼻,教训他们在国外要学好。你懂我吗?你是不是在家里有人了,牵着你,其实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你就是个冷血女人。现在还来教训我,你有良心吗。我在这惦记家里,父母老婆孩子,谁惦记我啊,我就那点事,你总是不放,你真是残忍的女人。   德擦擦眼泪,站起来,要穿衣服:我出去走走。活着有啥意思。   玟死命地抱住德,嘴里说:半夜了你去哪儿,有话好好说,别生气了,我看看你的腿,都好了吗?   不用你看,我死活不用你管。德挣扎着。   日本的寓寮都是防震轻型板建造,本不太隔音,又是夜间,传音快,玟和德俩个虽然吵闹哭泣,但声音都压的很低,感觉也特别辛苦。   玟撩开德的睡衣,看到德大腿根部一块刚痊愈仍然发黑的碗口大疤。心好痛,泪也流下来: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我来了就一定好好干,好好照顾你。   你连个道歉的话都不说。   我说了,对不起,是我的错。好吧,别生气了。躺下吧,求你了。   德才又脱衣服,躺下。也许他太累了,很快就打起轻微的鼾声,玟却一夜没睡着。是啊,不能说德不爱自己,他真的很爱我。   玟躺在黑暗里,也满心委屈说不出。不知怎么的,和德斗着斗着,常常自己反倒惹一身不是,结果问题全在自己身上了,可能自己真的太小家子气了。   次日,玟早早起来,给德做饭。玟要让德知道,老婆来与不来是不一样的。至于对女人的看法,先不管它了。后来玟才知道,整个大学校园把老婆办来的留学生寥寥无几,也才体会德对自己的情谊之深。   看出来,玟到日本来,让德的精神和生活都发生了很大改观。   在泽藤庄植物葱绿,环境优美的园子里,德把玟介绍给房东老太太菊野桑,老太太点头哈腰笑眯眯地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又称赞身着鲜艳的红毛衣和黑短裙的玟:好漂亮的太太。   转脸,菊野桑告诉德:多一个人,每月水费电费垃圾费都要增加一份。   少算点吧,一个人和两个人差不多少,拜托了。   德和菊野讲着日本话时,玟因听不懂只含笑伫立。   菊野走后,德告诉玟:费半天口舌,老太太答应少算一点费用,真抠搜。   玟发现德在变化,敢于与人讨价还价了,不那么书生气十足了。   每当看到德连轴转打工的辛苦,玟心疼又无奈,想德最看重的是学问,他怎么考虑自己的将来呢?   一天德上课回来,德和玟去花草如茵的校园散步,德很高兴地说:今天山田导师约我课后喝咖啡,谈起研究课题的事。玟,只有在学校我才觉得我是受尊重的。我在国内发表的论文山田导师也都看过,很称许。课堂上遇到难点问题,山田导师都叫我来解释。然后按照我的解释大家查书,结果跟我解释的完全相同。几次下来,导师对我十分看重,都是以平等的身份跟我说话。老头子对别的学生教师都很厉害的。   那你就少打点工,做好学问,我多干点,不行么?   光靠你,不行。搞研究是我长项,但是需要时间。反正将来不管我如何,你对我好点就行了。不要计较我的过去,我需要放松一下,要不我会发疯的。但是我也不会做多出格的事,我是有知识的人,我有自己的底线。   玟无言以对。   七
  南方C城繁华似锦。德和玟来此已经十多年。   德到C城后先到大学教书,然后到国企大公司搞宣传,后又跳槽到出版社工作,私下又兼任一家私企公司的资深顾问,实际替公司大老板搞搞策划,做个高级撰稿人。闲暇还有收藏、文物鉴赏、玩股票等兴致。   德有时带玟去逛古玩街,热衷于给玟买珠宝首饰,玟偏偏不感兴趣,买了就放起来不戴,惹得德生气。德也爱陪玟逛街或去香港买时尚服装。德自己的衣服多是简单的牛仔裤,黑T恤。玟给德买的高档西服放在衣橱里一年也不穿一次。德的鞋却很讲究。德在日本养成的习惯,认定男士穿鞋一定穿皮鞋,而且要柔软合脚的高档鞋才不委屈自己。玟喜欢看德这身简单行头清新稳重的样子。   德有时在书店看到自己心仪的书,不论价钱如何,还是买回来。见此,玟问德是否还搞学问,德说列出了好几个写作提纲,在收集资料,想填补学术研究空白,但是德的计划太庞大,终于没有动笔。   有时德在电视里看到曾是研究生宿舍的弟兄都已在政界商界或专业领域彰显头角,身居要职时,往往笑着调侃:当时老胡是第一大埋汰,有次几个同学把他的十多件脏衣服搜出来用绳子吊到楼外让大家观看,惹得老兄好顿发火,他带工资上学,那时算最有钱了。他跟我挺好的,我俩总一起下棋。我是第二大埋汰。我是抽烟埋汰。结婚后你把我烟管住了,是你一大功劳。   玟有时替德感到一些失落,劝德:你饱读史书,满腹经纶,其实你现在就是功亏一篑,努努力,功名唾手可得。   德说:人总得有点责任感,要做好工作,尽公民的责任;要替父母养老送终,给老婆一个舒适的家,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尽到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现在我觉得咱们从一穷二白开创出这么大一片形势,也可以了。这是以前想不到的。我不谋官也不争名,花着干净钱,睡着安心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这样挺好。   玟知德也是清高自傲的人,也体谅德人生的不易,也不多劝。   有时,德和玟拌嘴,不开心时,甩手说:我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归你,我自己隐于山林,过隐士生活,省得人世烦恼。   玟说:我不要这些,你也不用归隐。   她觉得德不过是开玩笑,但德说过几次,玟又担心德是否真的存心要避世。   夜里,德梦中有意无意地把手伸过来,要掀玟的被角,够着玟。玟把他手挡过去了,自己掖紧被头。德嘟囔句:我冷了。又翻身睡去。玟抬眼看看,被子裹在德身上,冻不着没事的。   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用书来催眠了,用电视,睡觉一定要开着电视。当玟因此而睡不着时,德就会起身去厅里,开着电视在沙发上睡。刚开始玟心里还不落忍,时间长也就随德去了。   很多年了,玟在睡梦里,总是在找寻自己的另一半。梦里的自己没有年龄,是因还年轻,还是因已不年轻,她孤独地与人平行面对,觉得自己有婚史,有丈夫,但是不知为什么对方总是那么陌生,背对着她前行,她总是看不到他的脸,摸不到他的存在,因而总是在不停地寻觅.   有时梦中别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很不错的男人,缠绵之后,梦中感到幸福的她突然想起自己好象已经结过婚了,谁是她的爱人呢,似乎是德,但是又不确定,于是极力地回想着自己到底结没结婚,曾经跟谁结过婚,是自己梦中在隐瞒说谎欺骗,还是自己真的没有结婚,或者是结婚了又离婚,她在煎熬中,孤独地寻觅着爱。   结婚二十多年过去了,玟不想再象以前那样生活,那只有工作和家庭的生活。几十年过去,挽不回岁月,孩子如飞鸟已经出笼,有了自己的理想和高飞的空间,有了自己的伴侣,不再那么脆弱、娇嫩,要仰头而视了;父母已经仙逝,再无从挂念;姐妹各有自己的生活。   玟想到要相依为命的德,仍然放不下,过了半辈子了,也弄不明白他。   德在玟眼里,是个注定长不大,霸道乖张,时时有要欺瞒戒备你之处,而使你不得不坚强自立,冷静理智,考虑他会给你带来什么伤害之处的小男生。   玟有时勉励自己:此生没有宽厚坚实的肩膀使你可依可靠可信赖,这就是你的命。   她自己感受着:当付出了一生心血,当心已经沉静下来时,四周会是多么的安静,世上的一切都会渐渐远去,而且愈加远去,愈加孤独。人的孤独是永恒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当一切都远去时,玟你可要坚强,要勇敢地面对,要内心的平静和快乐。要自寻其乐。这才是玟。   大年初四的C城要显得比平时宁静而惬意。   下午,玟与德一起出去开车兜风。德提出,去找个会所按摩,并特意提出德找女的,玟找男的。玟有些不快:这不是异性按摩吗?   就是异性按摩吗!你一辈子不尝尝别的异性,不是很遗憾吗?我这是为你好。德说。   玟问:按摩用脱衣服吗?   当然要脱。洗完澡穿他们的浴袍,躺那让他按呗,很舒服的。   男人按怎么能舒服呢,那么大力。   你可以让他轻点吗。   什么地方都按吗?   都可以啊。   房间就两个人吗?也干那事吗?   就两个人。但是一般不会干那事,干也不会在那里。两人愿意可以到另外的地方。   那么说你做过了?   我不会,太脏而且危险。但是按摩你可以体验一下,我这个当丈夫的够体贴的了。我感到很累,特别想让女的做做按摩。   玟心里早就感到不舒服了。冷冷地说:那么你去找女的按摩,我继续转我的街。   我也是为你好。了解社会,体验生活。   不用你这么关心我。我这辈子没有让别的男人碰过,别毁了我一生的清白。你自己去吧,我也不拦你。   德不再坚持,陪玟去了商店,张罗给玟买了玟早想买到的品牌大床套,让   玟感到开心。但是玟心里有种预感,大年初四就被这种事纠缠,恐怕一年都不会跟他省心。真是命啊。   第二天晚上,德借口剃头,仍然去做了按摩。   玟已经不再和德吵闹,只冷冷地在心头想:我早已经醒悟了,不是吗?男人吗,就是这么不是东西。德也不免俗,所以德也不是太坏。但是也不要把他想得太好,他有他的需求。他的需求要是在玟的忍耐限度之内,权当他狗儿猫儿出去劈腿撒欢乱献殷勤卖弄情骚,但是乱交配变了种串了秧不行。   不过说是不行,但是如果他已经做了,做了你又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他又回来恋这个狗窝,你又如何那?   二人世界有多少无奈呢!生活就是如此。   过年德给勇电话拜年时,得知勇和丽几年前到杏花镇郊边租个农民房,在搞饲养业,养鹅养猪。德和玟决定有时间回趟老家,看看勇和丽。   德的父母姐妹都已经离开杏花镇,德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去了。但是德还是时时忘不了老家,有时和玟谈起儿时的记忆,小镇的美丽让玟如现眼前。   坐飞机从南方到北方,又坐大巴走高速公路,再坐出租车到杏花镇郊边,太阳已经西下。   在池塘边见到勇,勇正往院子里赶一群如雪的大鹅。勇装扮如一个老农,身体瘦削,但看去还硬朗,眼睛里还燃烧着对生活的热切和希望。   见到德,勇眼睛湿润了,挥挥手里的棍子,说:你看老兄我混成啥样了,惭愧啊。   德说:你是饲鹅东塘边,悠然见杏花。享受田园生活,挺好挺好的,我好羡慕你老兄。   丽扎着围裙从草房小院走出来,风吹日晒雨淋,生活的煎熬,使丽已经风韵不再,玟只依稀看到丽昔日一点美的轮廓。看到德和玟,丽眼睛也湿润了:弟妹,你们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一点准备都没有。   嫂子,我们来看看大哥和你,要啥准备。   在简陋的屋子里,勇和丽摆了一桌鹅宴。德和勇开怀畅饮时,玟小声问丽:嫂子,你和大哥还好吗?   丽笑笑:挺好的,我离不开他,也不想离开他。就这么过吧。   你们这样生活多苦啊。干嘛把镇里房子卖掉,到这里养鹅养猪的,能挣多少钱。   是勇想要这样,他喜欢这个环境。还有是为了孩子。孩子从懂事就为我们的事伤心,没快乐过。高中毕业大学也不考,就出去打工了,要离开我们。我们觉得这辈子挺对不住孩子,没给他一个好的成长环境。现在人也老了,能干就干点,给他攒点钱,过两年他结婚给他买个房子,让他感受到父母的一点心意。其实人生就这样,一辈一辈的。孩子肯定比我们强。   玟在丽的黑眼睛里看到隐忍和坚持,还有和勇一样的热烈的东西。   嫂子,其实,我挺羡慕你和大哥的,感情那么真。   丽说:人生是不能回头的,走过的路就不能重走了,只能一步步挨下去,自己心里明白该怎么走就行了。   玟已经能够感受到丽的话意味之深了。   回来的路上,德对玟说:勇和丽这一辈子太痛苦了,又何必呢。   那你说该怎么样?玟反问道。   咳。德默然了。   八
  玟和德原本说好,五一长假要去西樵山玩,但是德单位要编一本反映改革开放十大教育成就的书,作为市出版社系列丛书之一,向建国58周年献礼。领导让德统稿,长假要加班,所以计划泡汤。   好无聊的几天。玟身心都懒懒地,打不起精神。心里好想写自己所想写,思自己所想思,书自己所梦,可是真的打不起精神。   彻底闲散,玟反倒觉得格外地累。搞了几次健身,在协会值天班,把家里收拾收拾,做点饭,看看电视,上上网,给孩子和姐妹打打电话,仅此而已。想写东西却提不起笔,心里未免烦躁。晚上感觉颈椎格外地痛,自己用按摩器做了半个小时,感觉轻松些。   下午德对玟说:晚上我有个工作上的饭局,不会很晚。   走前德染了发,洗了澡,换了新衣,到商店给玟买了半个西瓜,再三叮嘱玟自己多吃。   玟独自一人吃了晚饭。   夜里11点钟了,还未见德回来,玟犹豫再三,还是操起电话问德:你们还未完吗?   半天德才接,说:刚完,要上车回家了。   但德到12点还未回来,玟愈加烦躁,不管德是否在开车,再打电话告诉德:再晚就不要回来了,在外边睡吧。   玟想好了德到家时暴跳如雷狂喊乱砸的样子。心里竟坦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玟感觉对德从心底是不信任的。每次德回来晚了时,玟满脑子都是男人和女人鬼混的勾当。   玟把家门从里面插上了,让德用钥匙开不开。自己睡一会,又惦记德,睡不着,又怕睡着,打开电视也没有好节目,迷糊中把电视台换来换去。   终于听到门铃响了,玟下地开了门,冷冰冰地看着德。德也冷冷地看看玟。玟径自回屋关上门躺下睡觉。   过一会,德进来了,轻轻地问玟:生气啦?   玟没做声。   德仍然轻轻地说:你要生气,以后我就把这类应酬都谢绝,不参加了。   玟掀被坐起,质问说:吃个饭吃到夜里12点多,多长个饭局啊!去洗脚按摩了吧?   没有,都是相识的人,哪能做那事。今天有个人一直到晚上9点才过来,而且就是买单的那个,大家只能等他,都不走,我走也不好。在那听他们谈客家婚嫁的习俗,也学点东西。回来时开车走错路了,到保税区转了半天都出不来。你别生气了,以后我不参加了好吧。   玟听德在讲道理,那么自己也不能不讲道理。于是说:以后吃饭不许超过10点半。   德停了一下往外走的脚步,嘟囔句:管的太严了。   过一会,德又进来:我想在你这睡,还生气那。   话说开了,玟感到德明显地在哄自己,让玟少有地体验到一把小女人的感觉,玟忍不住笑了:睡呗。   德上床后手就乱摸,玟左挡右挡,心里还有着些许对德的不痛快。告诉德:睡觉不要看电视影响我。   德终于翻身下地了:你不喜欢我,我走了。   走吧。玟心情已经平缓,已经有些欲睡了。   德出去又进来告诉玟:我取枕头。   德再出去后,屋里才安静下来,玟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玟起来时,德已经坐在书房电脑前改稿子。德见玟出来,笑眯眯地走过来搂着玟:睡得咋样?   竟做恶梦。玟诓他。其实昨夜玟睡得少有的安稳。德真的懂得些夫妻之道了,知道如何让老婆开心了。但,也许吧。   其实,有时玟也质疑自己的行为,是否对德有些不公平,或说有些下三滥的心思,或说自己是更年期的烦躁。德对生活还是很努力的。   玟上班,心情不好,仍然觉得累。看不到出路,感觉不到动力。生活之路短暂又漫漫。   过几天,玟无意间看了德在博客上的文章,才知道又被德骗了。德那天晚上出去是与一些博友的男女聚会,怪不得那天晚上德底气不足。   被骗久了,也就不觉被骗的痛苦了。是狗改不了吃屎,德生性如此,又何必计较他呢。   玟决计不再揭穿德,想来揭穿别人说谎的事,让人心惊肉跳心神不安,面色转红为白,再白里透青也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   玟已经学会了容忍。看德夜里上网写些博客文章,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身边围着一些称颂他为大师的博友。玟觉得明眼人一看就会觉庸俗,德字里行间非常受用的样子,真难为死也。但是,德的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文笔是无可挑剔的。   后来,德不知为何删掉了那篇博文。玟想:写博文都要背着老婆或老公吗?那人间还有真感情吗?   与德同居一处,玟只有梦中才会感知自己心灵的无比寂寞。   据说协会将要进行新一轮改革,作为协会负责人之一,玟自己已萌生退意。   玟不愿再想陈年旧事,尘封的心头疤痕,让岁月把它抚平吧。   中秋节前,玟无意中在家里的电脑文档发现女人的视屏像,穿着古装,仿佛仕女图的样子,让玟一下回到从前的刻骨铭心的感受。   玟询问德:这是谁?   德照例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委屈无辜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你凭什么怀疑我。天底下找不到我这样的好男人了。   之后玟找到女人的笔名叫狼公主。玟拿电脑笔在狼公主的脑袋上胡乱画了一气,看去象鬼了,才稍显解气。   德年前就张罗买墓地,说墓地价位日益涨了,现在买划算。待德和玟都百年之后,把德与玟与德的父母的骨灰安葬在一起。   玟说自己死后决不与德埋在一起,只要山上绿树一棵。德无奈地笑笑,不再张罗。   我快活吗?玟问自己。一想起活着时就屡受德的欺骗侮辱谩骂诋毁的创痛,做了鬼还要在冰冷的墓地,屈辱地继续受同穴异梦的煎熬,玟觉得天地间自己的魂灵何以得到安然。恐怖之极。玟想:我此生嫁错,死后要自由,来世决不再与他谋面。   终于有一天,忍耐了很久的玟又和德大吵一场。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德闲暇时收拾自己的书,为了节省地方,他把自己很久不摸的书挑挑捡捡,只留出成套的精华本,史书、各类索引、字典词典、外语书等,其余小山一样的书都甩卖了。玟特意珍藏的曾发表过的一卷散文论文报刊及多年的小说手稿,夹在他的藏书中,全没了。   玟心痛至极,质问德: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什么也不是。这个家这么多年有我的空间吗?没有。所有的空间全都是你的,你的书架你的电脑你的写字台你的藏品你的文物,什么都是你的,我仅有的一点最珍爱的东西你也全给扔了,这是我生活的唯一痕迹,你怎么这么刻毒这么自私呢,我怎么就跟你过了快一辈子呢。   德有些歉疚,说:我也不知道哪些是你的东西。地上还有一堆书,好像是你的,我甩出来还没卖呢,给你留着呢。如果你回来晚点就卖了。也卖不了几个钱,但是留着占地方。   你的书你为什么不嫌占地方?你嫌不嫌我占地方?我们离婚,你看好吧?你看好谁就跟谁过去。   你说的啥话,你总爱揪住我过去的小辫子不放,我找谁,我谁也不找,咱俩离婚我当和尚去。如果说男人都不是东西,那男人都找猪来干吗?说明女人同样都不是东西,都想当婊子,勾引男人。   当玟为德一次次的伤害感到心痛时,德往往用反唇相讥来开脱自己。   你就最不是东西。玟喊到。   德铁青着脸,拿起玟心爱的瓷瓶,猛地摔到地上。   玟觉得自己原本已经空荡荡的心也随着瓷瓶破碎了。   玟独自痛哭一阵。   玟找出了家里的结婚证,户口本,向德凄凉的说:反正孩子也长大了,我们该结束了。   一直呆坐在书房电脑前的德没有作声。   第二天上午,两人落寞地走在去民政局离婚的路上。   德忽然说:别去了,今天是星期一,星期一不办理离婚。   玟说:你不要骗了,你又打什么主意,我不会再信你的。   真的,我昨晚上网查了,他们今天不办公,大概是开会吧。别去了。德转身往回走。   玟恨恨地说:那就明天去。反正我要和你离婚。   明天再说吧。德打开家门,先钻进屋。一会儿,又出去了。   快吃晚饭时,德捧个瓷瓶回来了,对玟说:我特意走了不少文物店,按照你原来的瓷瓶样式和颜色选的。别生气了,我早就琢磨家里再买一两套大房子,你一定会满意的。还有,我现在真的在外面没有别人,你相信我。   九
  时光又往后数年,一个春天的傍晚,C城的灯火如满天的繁星般璀璨、耀眼,街道两边树绿花盛,车流如水。   德和玟要自己开车出去用晚餐。出发前,德过来让坐在电脑前忙着的玟给他染染发。   又白了?   恩。   玟站地儿给德染发。德把报纸折起来一半衣领里一半衣领外地让玟帮着围上,这是德的独创,怕衣领弄脏了,又不喜欢别的方式。德静静地站在窗前光线好的地方,让玟看得清楚些他的白发所在。   德一过四十头发就有些白了,去理发店染发,德嫌费用贵,而且还麻烦,总让玟给他染。玟以前给德染发时,德的手总是不甘寂寞地要到处乱摸玟,现在德感觉到玟的不愿意或自觉自己老了,乖乖地站着,随玟所意转动,竟象个孩子。   德的头发已经过半白发,要每个星期都染,以前玟还有点显麻烦,但是现在,已经成了玟生活的一部分,玟从不推脱他。   ,   玟用小刷一点点地沾着染发剂,往德露出的白发上蹭着,想着德当年的不安份和对自己气指颐使,中气十足的样子,德的安静更让玟感到岁月的流逝,生活每时每刻的习惯和陌生,玟的泪不自觉地悄悄流下来。   德现在每遇到坦胸露背的女性,都垂下视线,私下对玟生气地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穿得这么俗。女人不一定穿着多好或者名牌,但是一定要打扮端庄,得体。   玟也看到德现在在女性面前那种潇洒自如的神态,从前那个见着女生就脸红的德已经成长了。   德和玟坐在香榭里酒店的雅座里,听着轻音乐,点了一桌的饭菜。   德端起红酒杯,向玟示意:喝点吧。我们结婚快三十年了。   是啊。时光如水。   没想到吧,我们从日本来到南方,生活在这么美丽的城市,开着自家车,有两套大房,闲暇打打高尔夫,泡泡温泉,旅游旅游,这种生活,刚改革开放时根本不敢想,也想不到。国家发展真是快。   快三十年了,你有遗憾吗?   最大的遗憾是我的学问丢了。都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这个冤家。   其实,你放弃去北大读博士,在日本时拼命打工,还有每次搬家你都忍着心疼不得不丢掉很多书时,我都很替你心痛的。   不得已而为之啊。   还有,我也很感谢你。谢谢你给我布置了书房,我的书、电脑在家里都有了一席之地。   我还想给你买一套健身器材,让你不用天天出去跑步锻炼,风吹日晒的。就在家健身,退休了就该享受生活。   那样我就少了很多的乐趣,那些阳光爽风绿树花鸟小草等等。   那就再考虑吧。老婆,你感到幸福吗?   你呢?   当然了。就这样走下去,国家和我们老百姓都能越来越好。玟,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说:这么些年我心里一直非常愧疚于你,以前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   玟第一次听到德的道歉,当人们终于得到自己希望的东西时,这件东西的份量是难以言表的。   玟对德说:你知道吗?我昨晚梦见你了,真真切切的,你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坐电梯,往上升,升到最高处,下了电梯,是一条红地毯,有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工作人员引领我们,前面是一扇华丽的大门。醒了我很高兴,在梦里看到了你,你在我身边。   还记得我曾给你唱过的歌吗,只要你陪我作伴,包你白白又胖胖。现在你跟我出门,人家会以为是老爹领着自己丫头上街。我老了。   你不老,还可以再找一个。前提是我先离开你。   谁跟我啊。德望着玟,说:其实这么多年,我最爱的还是你。   玟很少听德对自己说"爱"这个词,德认为国人说这个词很假,这是西方人的表达习惯。所以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感情上总缺失点什么。   德接着又说: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算上,我对你最好。   虽说迷茫了快三十年了,玟还是愿意相信德这句话。玟眼睛有些湿润。   德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勇来的,他哭着告诉德:丽今早死了,我离不开她!她一直在咳,也不去看病,就这么走了。   玟的眼泪瞬即流下来,为丽。   当德在电话里努力劝说勇节哀时,德和玟的手紧紧地相扣着,快三十年的情感流淌其间。   (本文严禁转载,故事纯属虚构)    2011年3月18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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