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讲童年的往事一

　　清代的时候，山东莱州府有个平度州，因为辖境的形状像瓶肚而得名；平度是个祈愿地名，取名平度，象征平稳安定地过日子；我的妈妈于小青就是平度人，而整个家族就聚居在丈岭一带。
　　那是1935年，平度县及周围地区成为沦陷区，日本鬼子为了加强统治，成立了伪平度县公署，县政府就驻在丈岭。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姥姥一共生下了12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3个女儿和4个儿子。妈妈小时候的乳名叫＂朵朵＂，上面有2个哥哥和2个姐姐，下面还有2个弟弟。在朵朵刚刚懂事的时候，就知道了兄弟姊妹有的饿死了，有的因为有病，没有钱医治死掉了。有一次，遇上日本鬼子大扫荡，姥爷全家和村子里的穷苦百姓全都躲在山洞里。朵朵岁数小，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同龄的小孩子都不敢出门，而朵朵在街上乱跑。有一次，一个骑着大黄马的日本军官看见了她，说道：＂小孩，小孩，不要害怕，我不杀你！＂。
　　朵朵的大姐叫小燕，比她大6岁，二姐叫小英比她大2岁。姐妹3个经常一起去火车站拣煤渣，小燕看到朵朵走的慢，常常背着她，有时候，把她压得都吐血了。三姐妹每次回家的时候，一个个脸上都布满尘土，黑一块白一块。妈妈总是拉着她们的小手到河边洗一洗。
　　朵朵七岁那年，脖子底下肿了一个大包，有拳头那么大。家里饭都吃不饱，哪有钱给她看病？大姐心疼妹妹，时常用手轻轻地按按这个包，＂朵，疼不疼？＂，朵朵摇头有困难，只好摆摆手说：＂大姐，不疼啊。＂，小英说：＂以后拉风箱，你就别干了，我替你。＂，朵朵说：＂不用了，二姐，你还要给小琪洗尿布，我能行！＂。同村有个小孩，同样的病，已经夭折了。家里人都替朵朵捏了一把汗。朵朵的爸爸说：＂不能给老三治病！家里没有钱啊，死就死了吧！＂。朵朵的妈妈难过极了，她喃喃自语地说：＂菩萨保佑！朵朵快好起来吗！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儿，保佑孩子平平安安吧！＂。过了半年，朵朵脖子上的肿物奇迹般的消失了，家里人都觉得很幸运。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姥爷总是从炕头数数，一直数到炕尾。有一次，他数了两遍，怎么还是少了一个？他想了一下，缺了小朵朵！＂孩子他娘，我的三闺女怎么不见啦？＂。妈妈从厨房走进来，她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孩子她二姑妈今天来过了，她看上了朵朵。这个孩子有褔了，以后就能吃饱饭啦，还有新衣服穿啦。＂。住在对面屋的奶奶过来插话：＂我答应把朵朵送给二闺女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饿肚子。＂。爸爸嗔怪道：＂娘！老三不能送人！活肠子难舍啊！赶明个去把老三找回来吧！＂。
　　二姑姑的婆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丈夫在青岛做大买卖，家里住着别墅，雇了几个佣人。那天，她一看到朵朵就很喜欢，硬要认朵朵做闺女。没想到，朵朵没有这个福气，几天以后只好跟着爸爸回到了自己的家。
　　朵朵的奶奶生了6个孩子，一儿五女。姑姑们个个都孝顺，虽然都结婚成家了，还时常回来看望她。每到夜晚临睡觉的时候，朵朵和哥哥姐姐们都围着奶奶，让奶奶讲故事。奶奶讲起了神话故事＂24个望娘岛＂，至今都铭刻在朵朵的记忆里。
　　故事里说：在遥远的黑龙江有一条黑龙。黑龙小时候家里很穷，一天他上山拾草捡到了一颗珍珠，他高兴极了，把珍珠放到米缸里，一夜之间，空空的米缸里长出了大米，陆续地他倒腾出来大米，米缸里又长出米了，真的很神奇，大米居然越来越多了！黑龙就挑到集市上卖大米。后来，被当地恶霸地主发现了，硬说那颗珍珠是偷他们家的。情急之下，小伙子吞下了珍珠，瞬间化成了一条黑龙，投进了大江之中，他的老娘痛苦哀嚎，在岸边嗓子都喊哑了，＂儿呀！儿呀！娘再也看不见你啦！＂。那巨龙回过头来，巨龙滔天，形成了一座岛屿，他依依不舍，无限牵挂，总共在大江里留下了24座岛屿，他的妈妈哭瞎了眼睛，最后化作一座石头雕像，目光始终遥望着江面。朵朵幼小的心灵受到很大的震撼，她望着奶奶，问道：＂地主老财为什么那么霸道？＂，奶奶说：＂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就是人吃人的世道了啊！＂。
　　奶奶小时候念过私塾，她经常教朵朵识字，还教朵朵背诵民谣。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日本鬼，喝凉水，生地瓜，不离嘴。
　　到青岛，吃炮子，坐轮船，沉了底。
　　今日是个人，明日是个鬼。
　　1940年，朵朵的大哥15岁了，为了躲避国民党抓壮丁，背井离乡，去了大连市，在一户日本人家里做长工。朵朵的姥姥家住在隔壁村，和朵朵的舅舅一家在一起生活。朵朵的姥姥经常到朵朵家串门。有一次，她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朵朵的舅舅名叫大川，在村里给地主放羊，一天晚上，一只羊被山上下来的野兽叼去了。地主发现以后，硬说是大川偷偷地把羊卖掉了，把大川绑起来交给县公署。在看守所里，大川被活活打死了。朵朵全家人听到这个噩耗，都哭了起来。这个吃人的旧社会哪有穷人的活路啊！
　　两年以后，河南省发生了灾荒，饿死了几百万人，许多的难民涌入山东境内。大街上流离失所的，逃荒要饭的到处都是。姥爷家的左邻右舍都纷纷离开家乡，有的流落到了东北，还有的去了内蒙古。姥爷的性格随和，在外头能交朋友。他本来打算开一间店铺，可是这年头，兵荒马乱，生计难以维持。就在这年秋天，全家九口人告别了生养他们的土地，开始了闯关东。临走之前，他们来到土地庙，虔诚地给庙里的神像上香，祈求全家人老少平安。
　　在烟台开往大连的鱼船上，8岁的朵朵光着脚丫子，坐在船沿上，由于风浪很大，旁边的小弟弟小琪不小心掉到海里，很快就沉没在漩涡里。朵朵的妈妈闻讯赶来，她哭喊着想要跳到海里救孩子，旁边的人都拦着她，＂这么湍急的水流，下去就上不来了！＂，朵朵的爸爸一边劝着老婆，一边踹倒朵朵，＂怎么不看好弟弟？你把他带到船沿的吗？＂，朵朵吓得直顾得哭。朵朵的妈妈在一旁说，＂都怨我没有看住小琪！＂。＂你有身孕了，外边凤大，到船棚里面吧，别着凉啦！＂。朵朵的爸爸说道。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朵朵的爸爸名叫于本正，全家人来到大连，很快在西岗区小岗子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小岗街上的建筑建于二十年代，多是日式仿欧建筑。三、四层的联排式住宅，有厚厚的砖墙、小拱窗，山墙上雕着欧式刻花，房檐下用砖块排出图案，坡屋顶上高矮不一的烟囱一排排挤在一起，房前屋后街巷都很狭窄，在当时可是市内人口聚集的地区。日本占领时期，居住在小岗子的中国人去日本人居住区要过关检查，而关卡设在小岗子的东面，因而被叫成了东关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