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死了

　　母鸡老了。
　　咖啡色的夕阳透过稀疏的树林，投在了老母鸡的暗淡的羽毛上，折射出几许凄凉。一阵寒风吹过，老母鸡缩缩身子，发现白天还很暖和的沙坑，温度正在迅速的流失，变得冰冷。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老母鸡对着夕阳喃喃的说道。
　　老母鸡觉得她和别的母鸡不一样，她是有姓名的。她当然不姓老，而是姓母名鸡，表字鸡蛋。有姓名的母鸡其实不少，至少小小的大牛村也有很多母鸡叫这个姓名。可是让她骄傲的是，没有一个母鸡像她一样有表字，鸡蛋。她喜欢别人叫她的表字鸡蛋，而不是母鸡。因为她觉得大家都叫同一个名字，一见面就互相问候＂母鸡，你好＂或＂你好，母鸡＂这场景就和周星驰的《大内密探零零发》里面那群大夫互相问候一样傻。
　　她用早已经钝的嘴巴理了理凌乱的羽毛，所谓头可断，羽毛不能乱，整洁的羽毛会让她记起很久以前她也是一只美丽的母鸡。
　　当她年轻的时候，整个大牛村的公鸡都为她倾倒。她婀娜多姿的身材，水灵灵的大眼睛，顺滑光亮的羽毛，还有美妙的嗓音，让她每一周都荣登＂公鸡最爱母鸡妒忌鸡妖无所谓榜＂的榜首，有诗为证：太阳光，金亮亮，母鸡唱三唱。可是她是不会在乎这些的，她是一个有理想有文化的母鸡。有了理想，她就不再是一只母鸡，而是一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纯粹的母鸡，和那些只会生蛋和孵小鸡的母鸡是不同，至少，她们没有表字是不是？
　　她有一个梦想，她梦想有一天她的足迹可以踏遍世界一一大牛村，她花了很多的时间，把大牛村的一半走了个遍，有了这样远大的理想，她还有什么时间来谈情说爱呢。闲暇的时候，她会学习各种知识，所以她知道早餐中餐晚餐，一顿不能少这个道理，知道在夏天的什么时候，在村东头那颗老槐树下洗洗沙浴会比较健康，她甚至会用外语和隔壁唐家的那只老鸭子唠叨上两句，成功的打破了＂鸡不同鸭讲＂这个禁忌。如果没有那只花母鸡，也许她的一生就会这样的过去了吧。
　　花母鸡之所以叫花母鸡，不是因为她姓花，而是因为她彪悍的经历。她和老母鸡是同一辈的鸡，可是她勾搭的公鸡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至于生了多少蛋，孵了多少小鸡，她自己也数不过来。当年，即使老母鸡横扫了＂对面的母鸡看过来＂、＂花花公鸡＂、＂公鸡母鸡来相会＂等等众多的排行榜，可是有一个是牢牢的被一个母鸡占据住的，那只母鸡就是花母鸡了。因为生蛋，她以巨大的优势占据了＂大牛村妈妈＂榜的榜首多年，至今未尝一败。所以，众鸡习惯叫她大牛村妈妈，昵称＂大妈＂。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大妈带着最近孵化的一堆小鸡过来，对她劝道：鸡蛋，孔子说过，不想生蛋的母鸡不是一个好母鸡。她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被劝服，于是大妈站在高高的谷堆上面，从那天的早晨一直劝到了晚上，太阳变成了月亮。那时，她已经饿了一整天了，一群同样饿了一整天的小鸡在耳边呱噪的吵着，让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再加上那天的月色太美，那一声声的＂鸡蛋＂也让她喜昏了头，鬼使神差的她最后居然答应了。现在想想，那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战术啊，月亮是天时，大妈站的位置是地利，呱噪的一群小鸡是人和。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大妈的一边，老母鸡焉能不败！？
　　那时的母鸡还不老，美丽的母鸡总是可以吸引很多的公鸡。最后，母鸡和其中的一只英俊的公鸡恋爱了。那只公鸡我们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他注定了只是一个龙套，连盒饭都拿不了，既没有台词，也没有露脸的死跑龙套的，唯一的用处就是推动剧情发展。
　　恋爱中的母鸡是可怕的，是没有理智的，她居然听从了大妈的意见，生了一堆的蛋后，萌生了要几个孩子的念头。其实花母鸡大妈为什么对她像媒婆一样热情，从大妈可以从主人那里获得越来越多的粮食，母鸡多少有点明白：大妈是主人打入我党内部的间谍，到处宣扬＂多生多育＂，以获取更多的食物，更好的生活。
　　＂多可耻啊！＂老母鸡在沙坑里换了个位置，企图把沙坑的温度留住，＂简直是鸡族的败类＂。可是，母鸡发觉自己对花母鸡恨不起来，即使花母鸡是别有用心的，可是她终究是让自己体验了一只鸡正常的生活，体验了鸡生百态，悲欢离合。记得孟子说过：鸡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每只鸡，只有一次。鸡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回忆往事，她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临死的时候，她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鸡族生蛋添丁。所以，尽管大妈欺骗了她，老母鸡依然很感激她。而且，大妈早已经死了，什么仇恨都消失了一一在不能下蛋之后，她变成了主人饭桌上麻辣鸡。那一天，大妈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在食槽里争抢她骨头上的肉屑，她却没有上前。兔死狐悲，那天的晚风吹着她的羽毛，格外悲凉。
　　想起儿子女儿，老母鸡快要眯上的眼睛突然充满了亮光，浑浊的眼睛居然透露出一丝怀念的味道。她也是有过七个孩子的母亲。那一年，她忍受孤独，在炎热的夏天呵护着攒了十几天的七个蛋。当她看到那七个鸡蛋一个个的变成了小鸡，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鸡蛋不可选择成为荷包蛋或者是蛋炒饭，当然也不可以选择成为小鸡。可以选择的是老母鸡，老母鸡认为自己是不凡的，所以自己的孩子也是特别的。因此她给孩子们起了个自以为很不平凡的名字：从大到小分别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这可是比她的表字鸡蛋更加有文化的名字。
　　她每一天辛辛苦苦的外出寻找虫子，因为害怕大米会导致孩子们消化不良，她的爪子因此渐渐老化。她用嗓子发出尖利的声音来吓跑一切对她孩子不利的动物，她的嗓子因此沙哑。下雨时，她把小鸡们护在双翼下，雨水淋褪了她羽毛的颜色。在一次外出觅食的时候，她遇到了一只老鹰，结果，她护住了七个孩子，为此，她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可是，无论怎样，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她总是会把孩子们护在翅膀下，对着她们吟唱流传已久的摇篮曲：村里有个母鸡叫小芳，长的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羽毛粗又长…
　　那时候孩子们是多么的依恋她，多么的崇拜她啊！老母鸡很怀念这种感觉，其实，不止是年轻人希望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老人也是这样希望回到以前孩子们依恋他们的时候吧。可是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已经老了，再也唱不出动听的歌，而孩子们也不想再听她唱了吧。他们都长大啦。
　　老大继承了她的勇敢，成为大牛村公鸡界的一小霸，鸡送匪号＂江东小霸王＂。
　　老二继承了她的探险精神，走遍大牛村的每一个角落，自称＂徐霞客＂。
　　老三继承了她的歌喉，声音出于蓝而胜于蓝，鸡称＂百灵鸡＂。
　　老四继承了她的美丽，著名的交际花，号称＂花非花＂。
　　老五继承了她的学识，可推演上下五十天，众望所归，村里共推为＂凤姐＂。
　　老六继承了她的语言天赋，正努力的和米家的那只老鼠沟通，是大牛村有名的＂外交大使＂。
　　老七继承了他父亲的龙套。至此，龙套父子领盒饭，双双把家还。
　　老母鸡其实是很欣慰的。孩子们都出息了，除了领盒饭的老七。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提醒她已经几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不让她吃东西的正是她的儿子们，事实上，他们早已经忘记了有这样一个老母鸡了吧，所以他们不想把粮食浪费在一个已经不能下蛋，也没有战斗力的母鸡身上。＂他们只是暂时忘了吧，总有一天会回到以前的＂，老母鸡这样想，进行第一千零一遍自我安慰。她用尽力量把头扭向孩子的那一边，他们很热闹的在进行各自的事情。可是热闹是他们的，老母鸡什么也没有。
　　老大带着三妻四妾和一帮小弟，呼啸而过，老二已经被主人禁足三天了，老四正在湖边顾影自怜，老五在神神叨叨的给鸡算明天会下几个鸡蛋，老六和米家老鼠交流去了，老七保持打酱油姿态，而老三身边围着一群歌迷，哼道：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她沉浸在回忆中，消失已久的精神仿佛回到了她的身上，在这个夕阳还没有落尽的傍晚，用沙哑的声音哼起了人生最后的一首歌：村里有个母鸡叫小芳，长的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羽毛粗又长…
　　第二天，老母鸡死了。鸡棚的主人把她的尸体随手往垃圾桶一丢，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个老母鸡存在一样。
　　只有村东头的那颗老槐树知道，大牛村这里，鸡杰地灵，曾经诞生过一个出色的母鸡。她姓母名鸡，喜欢别人叫她的表字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