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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一户挂锦旗


  不让一户挂"锦旗"
    一
  这是龙首村第七届村委会换届后,召开的一次极不寻常的会议。
  新任村主任薛三牛讲着讲着,激动地站了起来,咬着牙子,打着手势,斩劲儿地说:"……我不相信我们龙首村这一代人熊了,叫周围的龙腾村、龙虎村、龙跃村、龙翔村新农村建设跑到我们的前头去了,看我们的笑话。我们今儿在座的只要定了,修街道水泥路谁家不出钱,打杂磨牙生六指,我非给他家门前‘挂锦旗’不可!我大我妈我丈人爸我二爷,谁的黄我都不认……"串脸胡映衬出嘴角两个白唾沫泡儿,宛如藏獒眼睑上那对金点,在老戏楼里昏暗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奇异的光。
  龙首村坐落在秦岭北麓龙峪口右侧台塬上。襟山带河,地势开阔,恰似龙峪河的头;洪涝不能淹,强敌不易侵,厢路通九州,是有名的风水宝地。古时候,曾是历代官家治厢中心。贸易发达、客商涌流,厢坊兴隆、辉煌一时。据说,京城天坛祈年殿内的擎天大柱,就是这儿贡献的。清中叶,厢坊人家中,鲁薛两姓族群逐渐发展成为当地两大势力。人和豺狼虎豹的某些劣根性是一样的,只要有对手,肯定得斗个你死我活,分个高下胜负。鲁薛两姓相互倾轧,勾心斗角,其他小姓不堪凌侮,纷纷迁出,在龙首村周围,形成了龙腾村等几个吊庄。古语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鲁薛两姓眼见着失去了对这些小姓的控制,又联手兴建龙王庙,以供奉龙王爷为幌子,将各吊庄纳入祭祀的范围,重新把魔掌伸向这些小姓。
  村民实行自治后,似乎为鲁薛两姓争斗,又搭建了舞台。村"两委会(支委会、村委会)"的控制权就像一块肥肉,两姓你争我夺从未停歇过。鲁姓家族中,清乾隆嘉庆年间,先后中了三个进士,有崇文的传统;薛姓家族中,李闯王造反时,出了一位"剿匪"的英雄,有尚武的习惯。恢复高考制度后,鲁姓凭借家风熏陶,聪明后生纷纷跳出龙门,族中无人;薛姓几个武术师傅依然健在,加之,受《少林寺》电影及港台武打片引诱,习武的后生依旧前赴后继,族中人才济济。村选举中,尽管鲁姓留在村中的能行人寥若晨星,但跳出龙门的后生出仕入府,凭借在政界的影响,依然和薛姓平分秋色。龙首村的"两委会"选举便形成这样的格局:要是鲁姓人任支书,村主任必是薛姓。两姓人就这样像是为斗争而生,为斗争而活。
  近几年,新农村建设如一缕和煦的春风,催绽出朵朵绚丽的花儿。龙腾村、龙虎村、龙跃村、龙翔村"两委会"班子好,风气正,人心齐,抢抓机遇,赢得了国家政策的支持,村子实现了出村路和街道水泥化,街道绿化,路灯亮化,排水暗管化,吃水安全化,广场城市化,垃圾集中处理化,卫生环境整洁化……个个出脱得像靓丽少女,英姿飒爽。而坐在龙头老大位子上的龙首村,却因"两委会"班子常常坐不到一个板凳上说话,乡上县上没有项目敢支持,落得个村内道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垃圾靠风刮,污水靠蒸发,山河依旧,没落得像民国时满清的遗老皇亲,凄凉颓废。曾经那么辉煌的村子,现在居然出现了好几十个光棍,讨不下媳妇。说来也怪,每年六月初十的龙王爷庙会,几乎天都要下雨,周边几个村的干部,没少攘制龙首村的领导:"就说是当家的,蚊子扎一针都见血哩,你的喔脸上咋戳一刀,都不见红呢?你们睁眼看看,咱们社里(关中将敬同一个神,归为一社),哪个村子的街道还没打水泥(路)?你们咋就这疲沓的,年年把爷陷在水深火热之中……"龙首村的干部听了,明明儿知道他们说的是双话,拐弯抹角耍笑他们,只是涨红着脸,嘴里打着乌拉,递不上话来。香客们在龙王庙里烧香,泥脚地没法向龙王爷跪拜,不由得嘴里抱怨;庙院周围做生意的小商贩,来回出手不方便,忍不住高声嚎叫;看戏的群众在戏台子底下烂泥窝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踏,泥水弄脏了衣服,气胀得日眼拔牙胡噘……龙首村的群众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怨声载道。
  去年开春,县上出村路工程要收尾了,村"两委会"迫于形势,打算把村东过龙峪河,通向县道龙泉路的出村路,打成水泥路面。结果在施工中,先任鲁书记把工程交给了本族搞建筑的后生鲁春生,薛姓家族的人不答应了,说:"这是骑在咱薛家人头上拉屎尿尿么,没把薛家人往眼里放。扬言不让薛家人拉石子供沙子,就不交筹资款,你鲁家人有本事,你自个儿干去。"鲁书记听了后,觉得自己没有错呀。全村就鲁春生一个人搞建筑,人家娃这几年在外面弄了些事,想给乡党们办件实事,答应不仅垫资搞,还承诺不挣村里一分钱。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不叫鲁春生干,叫谁干?就没有招实薛姓家族里人的无理要求。那想到工程还没有开工,鲁书记就被薛姓家族人中,搞运输的户纠集起来,美美儿捶了一顿。一气之下,鲁书记撂了挑子,工程被迫搁置。后来,县乡两级干部介入,处理了闹事的人,工程才勉强启动起来。但在施工过程中,薛姓人气儿没处出,路修到谁家地头间,毁一根麦子,撞一棵玉米苗,打落一片猕猴桃叶,都成了事儿,百般纠缠,万般刁难,整得鲁春生喊爹叫娘,悔恨不已。路修成后,鲁春生捶着脑袋,跺着脚板,不无自嘲地说:"谁今后再给村子里办好事,眼晴就长到了尻门子上!"
  薛三牛四十出头儿,长着一副张飞脸,有关云长的义气,具刘玄德的胸怀。少时,不喜读书,在嵩山少林寺旁的一所武术学校学了几年,后到哑柏镇给一些贩布的老板搞押运,结交了一些款爷。眼见布匹生意利好,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染指这个行当。没弄几年,哑柏刺绣市场萎缩,布匹生意做不下去了,赶巧全县的猕猴桃成了气候,修建冷库搞猕猴桃贮藏,成为有利可图的行当。于是,他又把资本投在这个上,将家里的房子拆了,和冷库结合在一起,建了座贮藏能力百吨以上的冷库。
  常言说:"隔行如隔山。"薛三牛没有料到搞猕猴桃贮藏,比贩布要那样费劲儿。贩布货订好后,厂里负责装车,回来后有零工卸车,很整端。但搞猕猴桃贮藏,却是那样的繁琐:要一户一户地和果农谈收购,一个一个地捡果装箱,一车一车地往库里搬运……猕猴桃是个生命体。啥时候采果,啥时候进库,啥时候翻库,啥时候出库,都有时间极限。这可把薛三牛整惨了。秋季猕猴桃收贮时节,恰逢关中多雨之时,拉运的车辆进村,不是这儿打住了车,就是哪儿挡住了路,整得他想哭,想大哭。每年到这个时节,熬煎得不行,心里直起火,嘴唇裂得像齿轮。尤其是前年秋,收购刚开始,霖雨就没完没了地下开了。他不得不雨稍一歇就收购,通向他家冷库的街道,被他收购的车辆,撵出了两道深深的水沟。村里人出行不方便了,怨声四起。
  人要是走了霉运,喝凉水都碜牙。偏偏街道口有一鲁姓人家鲁黑熊婆娘生娃时,难产死了。人家过事刚把门前车辙平了,就被他运猕猴桃的车辆砸坏了。鲁黑熊死了老婆,本身就肚胀得很,加上他接二连三地撵坏人家门前的街道,气上加气;还有看他生意做得红火眼红的、平时心眼合不来不卯窍的、家有孩子上学不方便的、鲁姓派系情结的人烧黑红。鲁黑熊终于沉不住气了,见他的运猕猴桃车过来,捞起门背后平时给果树挖坑施肥的钢板锨就扑了上去,见轮胎就乱铲,见果箱就胡砸,见人员就拍打,边撒野边骂:"薛三牛,你毬把心给日粘糊了,睁大眼睛看看。你光顾挣钱哩,把街道撵成了大水沟烂泥窖窝,还让不让我们活呢?!……"一气之下,抬了根大木头横在街道口,堵住了他运猕猴桃车的进路。
  和气生财。薛三牛在家建了猕猴桃贮藏库后,深知要在村里搞经营,处理好乡党邻里关系很重要。故而他平时在村里很仗义,谁家给娃娶媳妇盖房子钱倒不开手,话下到他跟前,他手头钱就是再调度不开,也要想方设法给办。收购猕猴桃,本村给的价总要高一些,质量要求松一些。尤其是鲁姓人家,"尺子"放得更宽,一般主人说啥就是啥。人缘还算不错。这时,他正在一家果园和主人谈收购,听帮忙的人报告说,开车的他侄儿被鲁黑熊打伤了。他以为事大,失急慌忙地跑回来,见侄儿只是手擦破了点皮,浑身粘了些泥巴,并无大碍,便佯装生气地扑了上去,劈头盖脑儿地打骂侄儿:"叫你前日个就拉车砂子,把你黑熊叔门前的街道垫嘎,你就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看不见你黑熊叔可怜……"鲁黑熊家门前看热闹的人,见薛三牛回来,没有寻鲁黑熊的麻达,反倒打骂自己的侄儿,幸灾乐祸的心理登时变了,纷纷过来劝阻。他就势转过身来,吃豆似的给鲁黑熊回话:"好我的兄弟,你失了家,心里不好受,哥也难过。可你知道,哥摊了那么大的本钱建了个库,一年就这一料子,不收桃让库闲着,哥能挨得起吗?哥知道鲁二叔去年得大病殁了,你花了不少钱,今年你又遭了这个横祸,日子一定过得紧巴,有啥难处,你尽管说,哥帮你……"一席暖心窝的话,将鲁黑熊说的流泪了,他二话没说,手一挥叫了几个人,把刚堵到街道口的大木头抬开了。
  这件事儿虽摆平了,可果子进库不久,北京来年要开奥运会,全国知名饮料企业汇源集团,要开发一种供运动员饮用的高营养猕猴桃果汁饮料,在产地大肆收购猕猴桃,果价一天一个价,一路看涨。他收购的猕猴桃,如果在那个时点出售,利润将是收购时的一倍。可就在这个时候,更可怕的事儿发生了。老天不仅天天暴雨如注,街道水和着泥深得车进不来,还山洪暴发,吹毁了村口龙峪河上的大桥,彻底断绝了他的出路。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干急着没撩联。待雨住后,街道车能进来,汇源集团的收购工作早结束了,桃价一下子跌到低谷,让他损失惨重。为此,他发下两个大愿:不把现在占着茅坑不拉屎、光知道勾心斗角的村干部撵下台,他誓不罢休;不把村子建设成当地最漂亮的村子,重现龙首村当年雄风,他誓不为人。
  人心思治,就像日出东山,月落西海一样,不可逆转。换届开始后,他从产业培育、群众收入提高、村子基础设施建设、教育文化卫生事业发展、鲁薛两姓和谐共处、"两委会"班子构建等多个方面,提出了自己的一套想法,并把这套想法印成传单,广为散发。结果收到了异想不到的效果,不仅薛姓家族的人拍手叫好,就连鲁姓家族中的大部分人,也交口称赞。他脱颖而出被大家推举为村主任候选取人。那天竞选演说中,他慷慨激昂:"……美国和俄国是死对头,现在也坐到一张桌子上谈判咧;东德和西德分开过了半个世纪,又合在一搭儿过日子了;难道我们鲁薛两姓同在一个井里吃水,同在一条街上走路,同到一个庙里烧香,就不能和谐相处吗?远处的像华西村的发展,我说了大家看不见摸不着,周围的几个兄弟村,人家现在发展成啥样子咧?难道我们看了脸上都不觉得烧臊?斗则两败俱伤,合则共赢发展,成了时代的潮流,难道我们还要逆时而动吗?党中央提出建设和谐社会,难道我们连个和谐村都建设不了?……"接着就如何削除两姓矛盾,提出了一套办法,赢得了大家阵阵掌声。最后,他手一挥,牙子一咬,撂下狠话:"明年年底,我让大家走不上水泥路,扔不掉雨胶鞋,大家给我脸上唾;三年村子超不过兄弟村,大家把我撵下台;五年村子成不了市级文明村,大家拿屎把我糊了……"话说的尽管粗俗,但却掷地有声,铿锵作响。
  今天下午这场会,就是他巧借春节期间,外面打工的、做生意的、当干部的等等人员都回来了,开个务虚会,特意请了镇上包村的领导和村上一些知名人士参加,专题讨论修街道的事,谈一谈他的想法,征求一下群众代表、知名人士、镇领导的意见,拿出方案,过了正月初十就动工干。
  二
  当他说到修路谁家不出钱,就给谁家门前挂锦旗时,大家愣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坐在土乐台右手老式圈椅的人都引颈张望,个个脸上显出狐疑的神色,希望得到答案。   "给门前挂锦旗?啥意思?"土乐台左手他亲自出马请回来的鲁姓家族中,曾任过县建设局局长,在鲁姓家族乃至全村中,有崇高威望的退休老干部鲁廷杰不解地问,"三牛,叔工作了一辈子,只知道事弄到人前头了,上级才给挂锦旗哩;还没听说过修街道不出钱,村上还给挂锦旗。你给叔说道说道,让叔见识见识。"   在座的人一听鲁廷杰发问,以为他当众丢薛三牛的丑,轰然笑了。   没等薛三牛解答,坐在土乐台中央的镇包村领导王忠民站起来,两手按了按,笑哈哈地说:"大家不要笑,不要笑。薛主任刚说的是个反反话。指咱近几年新农村建设中出现的一个现象,就是街道的水泥路打到谁家门前,谁家不给钱,就把谁家门前那一绺儿撂下,这就像给这家挂了一面‘锦旗’,向世人诉说这家人的德性。"   听了王镇长的解释,大家笑着的脸旋即凝滞了。   鲁廷杰的心情尤其显得沉重。他高中没毕业,就遇上了文化大革命,大学没考得成,回家在大队当了文书,上世纪七十年代任大队书记,一直当到大队改叫村以后,才去了镇上当副镇长。尽管改革开放后,他离开了村上,但村情他还是基本了解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后,事实上成了一家一户在单干,群众的集体观念要比他在大队当书记时,淡漠多了;一家一户的小生产方式,也滋长了群众的自私自利行为,一些公益事业比大队时难办多了;变化更大的是,以阶级斗争等专政工具求团结的强制手段,变成了以民主与和谐求稳定的引导劝说工作方式。以利益为纽带聚结在一块儿、以利益为争夺目标联手去战斗的鲁薛两性族群冲突凸显。干任何事情,不考虑这种因素,摆不平这种关系,必胎死腹中,以失败而告终。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抬起头,又高声说:"听了王镇长的解释,我明白了啥叫挂‘锦旗’。三牛,你说的俏皮,叔听了心里却像压上了块石头,透不过气儿。你那一套治村想法,叔很赞成;你三步走的治村目标,叔也很欣赏;特别是你那一股子牛劲儿,一心想把咱这个烂村弄浑全,叔很佩服。但是,娃呀!在咱们村上现在弄事,不仅要靠理想、勇气和魄力,还要靠智慧。你给哪一家挂了‘锦旗’,哪一家都会给你把火委着。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你工作稍有闪失,人家群起而攻之,把你不吃了乱饭才怪?!你的炮还没打着敌人,叫伢把你的捻子就给拔了。所以我想,你今后贵贱都不能在人面前再说挂‘锦旗’的话。我们也不能让任何一户挂‘锦旗’。再者,现在打村街道水泥路,一定要按规划来。叔那年让建设局给咱村上做的村庄建设规划,时间早了,可能跟不上时代了。这次要弄,叔的意思是,先把老规划修编一下,按规划来比较好。"   "我也不想给任何一户挂‘锦旗’。"薛三牛双手一摊,两腮黑粗的肌肉抖了抖,眉头皱成一疙瘩说,"但万一有些户不出钱,我咋办?这些年,我做猕猴桃生意挣了些钱,二三十户我能垫起,多了,我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搞公益事业,谁让你私人垫钱。"鲁廷杰进一步开导说,"你误解了叔的意思。叔刚才不是说了,要善用智慧解决问题。我们村的事难办,根子在哪儿?你想过没有?"   "我咋能没想过,"薛三牛辩解道,"还不是鲁薛两大家族相互争斗,干啥事才不得安然。"   "鲁薛两大家族为啥争斗?"   "肯定是利益么!"   "那么,谁掌握着利益的支配权?"   "是……是…… "薛三牛黑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下,犹豫了一会儿,支吾着说,"那……那只有村‘两委会’了。"   "这不就结了!"鲁廷杰一语中的总结说,"公益事业能不能办,办得漂亮不漂亮,就看村‘两委会’在处理涉及群众利益的问题上,透明不透明,公道不公道,村干部正派不正派。大家都认为我们村上的事难办,根子在于鲁薛两大家族不团结,我看不全这样。关键是大家对‘两委会’的干部不信服,没有信心。"   "哪你说,让我们咋样做,群众才信服呢?"薛三牛是个红脸汉人,脾气也直,鲁廷杰的一番诘问,他有些沉不住气儿了,脸红脖子粗的高声问。   "鲁局长难得回来开咱们村上的会,说话好好说,呲喔大的声做啥?"王忠民知道鲁廷杰在村子的威望和号召力,也知道龙首村鲁薛两大家族的矛盾,同时认为鲁廷杰的话,就代表着鲁姓家族人,怕薛三牛说话声高气呛,惹怒了鲁廷杰。他尻子一拧走了,这个会立地就开不下去了。新班子头一个群众代表会开砸了,日后的工作还咋干?赶紧站起来,手指着薛三牛说,"我看你们村的事难办,鲁局长脉把得最准。咋样让群众信服?县新农办在全县推广的‘2+1’工作法,我看在你们村上施行,再合适不过了。"   "‘2+1’工作法?"薛三牛呲啦朝鲁廷杰笑了笑,以示道歉,目光转向王忠民憨问,"哥肚子的墨水没你多。你甭哇里哇啦给哥念那些数字,端直说咋弄?"   "咋弄?"去年选举中,王忠民已经摸透了薛三牛的脾气,单故斯文起来,扯远了话题,想采取激将的办法,让他把‘2+1’工作法真正运用到村内道路建设上来,拉着长腔说,"这个工作法嘛,凡用了的村子,没有说效果不好的。现在,就看你这个村主任的心公不公?有没有胸怀?怕不怕丢权?"   "哈哈哈,这你就门缝儿看人——把人看扁咧!"薛三牛笑了笑,抹了一把嘴角的唾沫,爽朗地说,"哥竞选这个村主任,一不图钱。明说呢,哥这几年做猕猴桃生意,还挣了几个钱,家里不缺钱花;二不图权。哥的生意忙活得很!为了这个没品品的小官,浪费哥的精力,打死哥也不干。哥之所以现在伸手弄这个事,完全是想把村子的面貌改变一下。哥富了,楼房盖起来了,家里装修得像城里人一样,可大家没富起来,村子里的街道没有修,其他设施跟不上,还不照样晴天吃尘土,雨天粘泥巴,和大家一模一样。眼下,谁只要能帮哥把村子的街道,打成水泥路面,就是把哥的脑袋割下来,旋成瓢,给大家当个尿壶,哥都心甘情愿,莫说是丢那个小权呢!"   "这可是你说的。"王忠民手向在座的人画了个弧道,"当着这么多的人,不许反悔。"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薛三牛拍了拍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你说到哪达,哥答应到哪达。只要是哥能办到的。"   "那好。"王忠民见薛三牛的情绪,已被充分调动起来,打着手势,一板一眼地说,"所谓‘2+1’工作法,就是指村支部、村委会加新农村建设理事会的一种工作机制。具体地说,就是新农村建设理事会在村‘两委会’的领导下,负责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筹集资金,项目的设计、预算、招标、施工,聘请监理、验收,包括最后向群众公布账目等。"   "照你这样说,‘两委会’没事干了?"薛三牛掏出烟,给大家散了一圈,笑着问。   "咋能没事干了。"王忠民接过烟,抽着说,"理事会的组建,谁来干?村庄规划修编,谁来干?和县乡新农办的沟通,谁来干?撩联群众代表开会,审议各种方案,谁来干?施工过程中,出现了理事会摆不平的事儿,谁来干?……等等这些,还不是要靠村‘两委会’。"   "噢,我明白了。" 薛三牛下巴撅了撅,趁热打铁,追问,"你刚说理事会组建,咋弄?"   "咋弄?"王忠民长长吐了口烟,像启发小学生一样,一问一答说,"我们成立理事会,目的是啥?除了充分发挥群众的主体作用,群众的事,让群众自己办。利用理事会这种民间组织形式,突破国家关于农民负担的上限控制,方便筹资;更重要的就是像鲁局长刚才说的,解决群众的信赖问题,从群众手中能筹到钱。你想,应该咋样组建。"   "是这样,"薛三牛似乎恍然大悟,冲鲁廷杰笑了笑,"这不就是要让鲁叔这样的能行人站出来,帮助我们做事么!"   "就是这样。"王忠民进一步说,"根据县新农办总结的经验,理事会一般由村上在外退休回来的老干部、村上卸任的老干部、老党员、老复转军人、德高望重的老者等组成。你想,由这些人来干这些事,群众还有啥说的?!"   "妙!妙!妙!" 薛三牛拍了拍手,转过身对鲁廷杰呲啦一笑,"看来这事,不想麻烦我叔,都由不得我了。你牵个头儿撩联吧。"   "不行不行。"鲁廷杰听了王忠民讲的‘2+1’工作法,打心底里也觉得这种办法好,尤其就像专门针对龙首村这个‘病人’开的药,合尺得很!暗自庆幸。但见话绕了一大圈儿,最后落实到他的身上,似乎心理还没有做好准备,摇了摇手说,"叔都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身子一天病病痛痛的,就是想弄这个事儿,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这个法子确实好,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看看看,叔,"薛三牛上前拉起鲁廷杰的胳膊,像碎娃在大人面前撒娇似的道,"您刚还说,不能让一户挂‘锦旗’。咋,只是嘴上说说,跌到事中,你就给瓜侄撂挑子?是看不上瓜侄这个人,不愿出手?还是怕受颇烦,图清闲?"   "鲁局长,你就干吧!"王忠民见薛三牛不是虚情假意的,态度很诚恳,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也连忙帮腔说,"您老局长老书记出山,一人胜过千军万马。为了新班子能真正为群众干点儿事,也为了你们村打翻身仗,赶上其他村,您就当一回‘黄忠’吧!"   "对对对,鲁局长,您就再为村子出一回马吧!我们求您了"在场的鲁薛两族代表都齐声呼喊,顿时全场沸腾了。这是几十年来,龙首村开会少有的场面。   鲁廷杰站起来,激动得流了出了眼泪,几个后生代表上前簇拥起他。待大家议论声平静下来,他缓缓地说:"谢谢乡亲们对我的信任。我是吃龙峪河水长大的,也是在乡亲们的掫哄下,才走出这个村子的。我从没敢忘记养育我的这片土地,从没敢忘记培育我长大成人的各位乡亲。大家这样器重我,看得起我,我就是把这把老骨头撂在这片土地上,也值了。我干,大家一起干,我不相信我们龙首村这龙头舞不起来……"   在场的人听了他的话,无不为之感动,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鲁廷杰擦了擦眼泪,高声点了10个人,其中7个人都是薛姓家族的,会场再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鲁福贵这一届被鲁姓家族人,推上来在村"两委会"当代言人。当年国家修建0702战备公路,在山体滑坡时,他奋不顾身救过人,火线入了党。为人谦和,性格懦弱,农村典型的好好先生之类,大字识不了几个,光景过得也不够洋火,没啥脓气。虽年逾六旬,但体质还不错。鲁姓家族槽里没马,只有用驴支差。他被推上来作新任支部书记。会前,他说了几句开场白,会中有本族兄长鲁廷杰发言,就一直没有吭声。这时,他见鲁廷杰当了新农村建设理事会理事长,在本族人面前既好交代,也不失面子,两个皱得像搓衣板的手,也呱唧呱唧地拍起来。   龙首村新农村建设理事会成立了。    三   官欲谋其事,必先造其势。鲁廷杰不愧为斲轮老手。他第一招就出手不凡。动用他当过建设局局长行政资源,在县上协调了大小15辆车,排成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组成全村12个村民小组组长、36名群众代表、在家的35名党员、15名退休干部、7名"两委会"成员、11名理事会成员等参加的百人参观团,在王忠民的协调下,参观了县上5个新农村建设示范村。下午3点多回村,在老戏楼召开了参观者座谈会。   会议由薛三牛主持。他未开言,珠泪先落,抹了把眼泪甩在地上,颤着声说:"不知道大家参观后,有啥样的感受?反正我被震撼了!去年竞选演说时,我在大家面前,夸下了三个海口。这阵儿,我觉得我的头上,就像压了三座大山。在这里,我只想给大家说一句话,就是我们鲁薛两大家族,再不敢‘窝里斗’了。斗来斗去,斗坏了我们的名声,斗垮了我们的产业,斗穷了我们的人。新农村建设,我们先从打街道水泥路开始,该咋样弄?大家说吧!"   "三牛说的一点儿没错!这些年,我腿有风湿病,懒得出门,整天围着自家地边边转,瞅着村里的大小事儿不放,给村组干部盯眼眼,捻弄事,搅和得组里村上啥事都不好弄。"一位外号叫"鬼不缠"大名叫鲁中科的群众代表,首先站了起来,挥舞着烟锅,抖动着花白的山羊胡,激动地说,"今儿个看了人家丰裕村的农民,个个生意经,把苗木花卉,卖到了西北地区的旮旯夹项,村庄街道水泥路,修得宽得跟城市的马路一样,村部建设得像县衙一样阔气,群众富得流油,盖洋楼,开小车,在电脑上做生意,不怕大家笑话我,我的脸一直烧臊得没处放。三牛说的对,我们鲁薛两姓家族,再不敢斗了。再斗下去,人家都进入了天堂,我们落后得可能连进地狱的门,都没资格了。这街道确实到了非修不可的时候了。"   鬼不缠说这话,表情严肃,发自肺腑,并没有逗大家笑的意思,但全场还是轰然笑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渭河年年泛滥,县政府决定,举全县之力根治渭河。施工过程中,一些险段水流湍急,需一批木桩做护栏,这个任务天然地落在了有进厢悠久历史的龙首村。当时,鬼不缠血气方刚,鲁廷杰任命他为砍桩队长,进山作业。时值七八月,山中多雨,气候湿润,鬼不缠吃住在山洞里,不幸患上了类风湿关节炎,下山时,是人肩背担架抬,把他弄下了山。后经医治,症状有所好转。但这种慢性病要彻底根治,却是无望。大队就安排他到农场看大门,挣个基本工分,养家糊口。农村改革后,土地承包到户,大队农场解散了,他的这份轻省差事随之失去了,回家得和其它农民一样,在自家的责任田里辛苦劳作,才能有所收获。于是,巨大的反差,导致他心理严重失衡。他一直认为大队对不起他,国家对不起他。在这种心态支配下,每年的农业税(公购粮)和三提五统费,他都不交。整得村上没办法,把他弄到乡上办学习班。他还是那毬屌不收的样子,提起一串子,放下一堆子,生熟不舍,照样不给,谁拿他都没辙。村组其它公益事业摊派,他更是睬都不睬。影响得他所在的那个组,啥事都弄不到人前头去。就这,上边诸如发放救济粮、安排广厦工程、办低保,年终慰问贫困户等,如没有他的份儿,他非和村干部闹个鱼死网破不可。尤其是在涉及鲁薛两大家族的名誉、地位、利益等事情上,他不怕丢人显眼,每次都愿当破头楔子,公然站出来"放炮",和对方闹。因这副德性,村里人才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鬼不缠。   "老鬼叔,"一个薛姓后生听了他的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了看东边的天,又看了看西边的天,笑着问,"莫不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地球倒转了,你的脑筋颠了个倒儿,才说出这样的话?"   "去你妈的蛋!" 鬼不缠没有笑,瞪着眼,呵斥了那后生一句,见大家仍拿异样的眼光瞅着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情急之下,两手把长烟锅杆子拿起,往膝盖上一架,"咔嚓"一声,折成了两截,举在双手,声嘶力竭地说,"谁在说假话,就像这烟锅杆子,出门让汽车轧了,身子撵成两截。"   他的这个举动,登时唬住了大家,全场顿时静寂下来。   其实,先一天晚上,鲁廷杰就专程去了他家,掏了他的"底火"。   "兄弟,哥这些年多在外,少在家,关心你家少了,你不要见怪。"鲁廷杰把提的礼当递给他,见他家灶旁低桌上还摆着饭,亲热地说,"哥一看见糁子,嘴就馋了,给哥也舀一碗成吗?"   "能成么!"鬼不缠见鲁廷杰上他屋,喜出望外,兴奋地说,"你是稀客,也是贵客,难得进我的家门,莫说喝几口糁子,就是要吃兄弟的肉,兄弟也给你割。"两人哈哈笑了几声,鬼不缠喊老婆舀饭。   鲁廷杰端起碗,呼噜呼噜咥了几口,一边抄着桌子上摆的浆水菜,装出十分好吃的样子,一边嘴里喷着糁子颗粒,粗喉咙大嗓子说,"哥给你捎了些烟叶,几斤白糖;还有专治风湿病的高山雪莲,你用一下,看效果咋样?"   "叼空儿能来坐一下,兄弟心里就热火得很,您还破费钱,买那些东西做啥?"鬼不缠拿起笊篱里放的馍,难为情地说,"吃馍,喝那稀溜溜糁子,一脬尿就完了,不顶用。前年他妈(老婆)有病,在县上住院,不是您找西安的大夫做手术,她人恐怕都住到13组(坟园)去了。我回家后给他妈说,当机会一定要到您那儿坐坐(感谢),可这怂腿不争气,一直也没成行。您今儿反倒到我家来坐,让我多不好意思!"   "这有啥嘛,再能给你帮上个啥忙。"鲁廷杰将浆水菜放在糁子碗里,使劲儿喝了两口放在桌上,接过鬼不缠递过来的锅盔馍,掰了半个,握在掌下,顺手拿起桌上小碟里的一瓣蒜,一边剥着细皮,一边安慰他说,"不是哥那年让你进山砍木桩,你也不会得这恼人的病。"   "这不怪你。"鬼不缠见鲁廷杰提起这事,迭声说,"您那年也是一片好意,想培养提拔我。可老天爷不掫哄人,我的命扶不起,才会这样的。这哪能怨您?"   "唉!"鲁廷杰咬了口蒜,咥了口锅盔,伸脖子咽了下去,叹了口气说,"这真是上帝捉弄人啊!让你这个彪形大汉,咋得上了这个麻缠病,苦了你一生。"   鲁廷杰的同情心,似乎引起了鬼不缠的共鸣。他眼睛湿润了,拿起桌边的烟锅,一边装着旱烟末儿,一边喃喃地说,"这些倒霉的事儿,不提也罢。您我哥今晚夕回来,得是为了村子修街道的事?"   "是呀,"鲁廷杰皱着眉头,摆出一副作难的样子,"大家把我请回来,当新农村建设的理事长,我不干嘛,怕村里人说我官架子大了,不愿为村子服务;干嘛,我都这把年纪了,把事给大伙儿弄不好,脸给哪达放呀,只好晚上来,向你请教这事咋弄?"   "这您哪是向我请教?分明是折杀我哩!"鬼不缠一听鲁廷杰说出这话,忙把装好的烟锅抽着,双手递给鲁廷杰,"你抽。您是怕我打杂吗?这您就看扁了你兄弟了。过去我之所以那样难说话,和那些崽娃子(村干部)过不去,主要是因为他们弄事勾心斗角,个个从心里格和哩,不把群众放在眼里。那有像您当村干部时,常往群众家里跑,事事服人哩!"   "你过奖了!"鲁廷杰接过烟锅,深深扎了两口,咳了两声,说,"时代不同了,村干部也要吃饭,忙自己的家事,不像我们那时是专职的。"   "哪也不能不谋正事,整天争权夺利?" 鬼不缠依然坚持说。   "现在不是谋上了嘛," 鲁廷杰不想把话题再往远里扯,言归正传,"这次新农村建设修村街道路,我想我们鲁家人都要高姿态,不能从中搅和,让这事弄不成。"   "这您放心!"鬼不缠拍着胸膛说,"莫说是您当理事长,牵着头儿在这儿弄呢,就是薛姓人领头弄,只要人家弄得公开公正透明,我也不会打杂的。您想想,我的腿脚不好,巴不得村上把街道修得光光的,天晴下雨,我走起路来,也方便么。"   "你真是这样想的?"鲁廷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又觉得这话问得有点唐突,怕伤了他的自尊,自问自答给鬼不缠圆脸说,"哥就知道你不会打杂的。村里人说你这说你哪,哥就没相信过。是这,明天参观毕后开会,你能不能第一个站出来发言,支持修街道水泥路。"   "这有啥问题。"鬼不缠对鲁廷杰还这样看得起他,很是感激,慨然应允,再次拍着胸膛说,"一切包在兄弟身上。如果有哪个崽娃子敢跳出来捣乱,您瞧兄弟的……"   鲁廷杰长出了口气,坦然走出了鬼不缠的家门。   薛三牛见鬼不缠做出这样的举动,高兴得两眼涌出了热泪,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连爬带滚跪到鬼不缠面前,双手合什不停地作揖说:"谢谢老鬼叔,谢谢老鬼叔……"   "你谢叔的啥呢?"鬼不缠扔掉断烟锅杆子,猫腰扶起薛三牛,难为情地说,"叔也是龙首村一分子,还是长者,应该这样做。"   "就是因为您能这样想,还第一个站出来,动员大家支持我的工作,我才要感激您。"说着弯下腰,捡起鬼不缠扔在地上的两截断烟锅杆子,捧到他面前,郑重地说,"您老鬼叔这次只要给我撑腰,帮我把村上的街道修成,这两截烟锅杆子,我用我的钱,给您换成一截同样长纯银的。有在座的各位父老乡亲作证。"他向大家摆了一下手,会场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没等掌声停歇,薛三牛挥着手高声喊:"也没有征求鲁叔(鲁廷杰)的意见。但我相信鲁叔会同意的。我提议,让老鬼叔进咱村新农村建设理事会,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会场几乎是异口同声,同时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会议气氛如马群里甩起了响鞭,顿时活跃起来。   一个姓薛的后生举着拳头喊:"老鬼叔都能这样开明,我们其他人还有啥说的?我看将弯就弯修,咱们几条老街只能修4米(宽),太不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了。人家丰裕村能把街道修成8米,我们难道修不下6米?"   "对,这小伙子说的很有道理。"鲁廷杰多年在外,年轻人的名字叫不上几个。他不失时机地抓住机会,引导会议的方向和气氛。"我在县城改造老街时,当时也遇到这样的问题,但最后还是考虑未来的发展,不惜牺牲个别人的利益,拓宽了街道。即使是这样,现在看起来,还是落后了。我们不要说有超前眼光,就当下村子的发展实际,修4米宽也太窄了。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汽车连头都掉不过。我看我们应该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有人提出要拓宽街道,鲁春生去年刚盖了小洋楼,翻修彩绘了门楼。他不乐意了,霍地站起来,反对说:"修街道咱就说修街道的话,拓啥宽呢?不是我给大伙儿浇凉水,你们掐指算算,街道拓宽,要拆多少户的门楼?现在我们修街道都在这里胡烧香,让大伙儿集资呢,要拆人家的门楼,我们拿啥给人家赔?况且,人家的门楼都在自家地方上盖着,你们有啥权拆人家的门楼?"   没等鲁廷杰搭话,薛三牛接上茬了:"春生,那小伙子和鲁叔刚才说拓宽街道,也是为了咱村上更大的发展。是这,我知道你家的门楼修得全村最洋火,拆了损失肯定最大。我有个想法,不知今儿在座的有门楼的代表,赞成不赞成?为了把这件事弄成,我愿用我的钱,给需要拆的门楼,每座补200元,大家看如何?"   鲁廷杰见他说的话薛姓人没反对,本族人到先敲起洋炮儿;薛三牛的大度,又让他这个鲁姓家族的头面人物脸搁不住,登时躁火了,几个箭步上前,手指着鲁春生高声骂:"你逞啥能呢,咹?有两个脏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咧?张得要领都没有咧?你不买小车,你儿子以后都不买小车?修4米宽的路,两辆车遇到一搭儿,你走啊?还是让别人走啊?……"   鲁廷杰发威,鲁姓家族人上手了,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将鲁春生吃了乱饭;薛姓见鲁姓人这样的态度,也群起而攻之。鲁春生一看犯了众恶,忙连连摇手,改口说:"大家听岔了我刚才说的话。我也是一片好心,提请大家注意这个问题。我并不是因为我家的门楼修得好,不愿拆才说这话。我在这里表个态,只要拓宽的事定了,我第一个拆除,不要村上补一分钱,这该行了吧?!"   喷倒了鲁春生,鲁廷杰这才松了口气。他听鲁春生回起话来,摇了摇手,示意大家不要说了,高声给鲁春生饰脸,也给鲁姓家族人争面子说:"我就说么,我侄儿在外面混了这么些年,连这点儿见识都没有。叔还想叫你下一步回来,参与街道工程的招标呢!"   会议在营造的浓烈氛围下,即使有持不同意见的,也不敢当众再说了。最后,乘势议定了三件事:修编村规划,动员拆迁,测算并制定筹资方案。    四   规划修编人员在村子踏勘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建议村子乘新农村建设的东风,打通南北主街北口,向北再修一条出村路,连接省道107旅游路,发掘整理村悠久深厚的厢坊文化,同时在龙峪河口修建一座橡胶坝,形成龙峪湖,发展观光游和农家乐,振兴村经济。   这个设想一经提出,王忠民很支持,更得到了鲁廷杰的高度肯定:"你们不愧是搞规划的,有眼光。好!好!好!"连声夸赞。   薛三牛听后却犯难了。心想:要打通村北街口,需搬迁3户人,这地皮从哪里来?搬迁的费用从哪里来?新修一条出村路,少说占地也在八九亩之间,现土地一包30年不变,我到哪达给这些人调地?还有,路要从中街一大片人家先人的墓地通过,这挖坟迁墓的事,是闹着玩的事吗?再说修一座橡胶坝,谈何容易?!我这一任村长,只要按县上新农办项目建设的要求,把街道和排水渠修了,路灯安了,垃圾台建了,文化广场修了,群众的厕所改了,就是大功一件,挣个文明村什么的,不成啥问题,劳这么多神干啥?于是,酱红色的张飞脸不自然地抽了抽,串脸胡抖了抖,摆出一副淡然的姿态说:"我们扯喔远的做啥?眼下只要顺顺当当地把街道修了,你我叔和我也算给村子把大力出了。我们摊喔大的,能拿下吗?"   "看这娃些!"鲁廷杰见薛三牛没有顺他的话往下说,拉起勾来,眉头旋即拧成了疙瘩,鼻头两侧皱纹斜吊成八字,瞪着眼说,"叔听别人说,你去年在竞选村长时,要烧‘三把火’,把村子建成市级文明村。叔对你的雄心壮志很钦佩。也正是基于你是个干事的小伙子,叔才把这净脚往泥里塞,帮你撩联事儿。咋啦?八字还见一撇儿,你就给吓住了,不敢整咧?"   "不不不……这这"薛三牛摇着手,嘴里期期艾艾地说,"叔你言……言重了。瓜侄不是不敢咥事的人。只是……只是怕摊子铺腾大了,万一事儿弄不到一搭了,你我骑在了老虎背上,不好下来了,咋办?"   "这你不要怕。有叔给你揽着后腰呢!"鲁廷杰果决地说,"你没看看,群众现在渴望改变村子面貌的心情,都到了啥程度?我们背后有这样的靠山支撑着,还怕把啥事整不成?况且,新农村建设,不光是搞村内基础设施建设。你把村子街道的路灯安了,群众口袋没钱,电费出不起,还不等于白搭?再说,文明村的创建,不光看你把村容村貌整得漂亮不漂亮,还要看你群众富裕不富裕……"   "行咧行咧!"没等鲁廷杰说完,薛三牛挥着手,笑着回话说,"看来,我已经被大家掫在了老虎背上,不发威都不行了。你我叔踹刮得对。瓜侄也不是不想干,耽怕活儿拉开了,不但没人掫哄,再有几个打杂磨牙的,瓜侄就惨了!现在,只要我叔的心铁定了,你让瓜侄上刀,山下火海,瓜侄都敢。"   "甭卖嘴了!"鲁廷杰见薛三牛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误以为他使了激将法,一定要将他绑架在村子的事儿上,沉着脸说,"你不要净捡些高帽,给你叔戴了,大主意还要你拿。"   "好!"薛三牛手一劈,决然说,"这事儿大,我们是不是再开一次群众代表会,商议商议?"   "这是应该的!"鲁廷杰肯定地说,"也是规划修编必经的一道程序。"   正说着,一个退休回家赋闲的干部,也是理事会成员的老头儿急匆匆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快……,你们去看……看一下,鲁黑熊借着拆他家那个滥门楼,叫的人要伐门旁边的大槐树,我咋劝都劝不下。"   "妈的!他要伐就叫他伐去。"薛三牛不屑一顾地说,"那株树长在街口,楦眼得很!我早就眼满了。每年我收桃的车要是装高一点,在那儿就被大槐树爬下来的大股挡住了,龌龊得很!还有,每年过会,送纸活的,耍社火的,踩高跷的,只要走在那儿,非出事儿不可。我看伐了也零干,方便群众的生产生活。"   "你说个啥?简直把屁给放下了!"鲁廷杰见薛三牛不但没有制止鲁黑熊伐大槐树,还口出谬论滥调,怂恿鲁黑熊的行为,一股邪火倏地蹿上心头,愤然说,"那株大槐树,是我们龙首村历史的见证,承载着多少人甜蜜的记忆,怎能他说伐,就伐了?况且,大槐树已被列入市政府古树名木保护名录,他要伐,就不怕犯法坐牢?"   "这……这……这,"薛三牛嘴里打着乌啦,大眼滴溜一转,抢白说,"那……那我们街道拓宽后,大槐树就几乎占了街口的三分之一。你我叔说,咱保护古树名木要紧?还是方便群众的生产生活要紧?咱仅树合尺?还是仅人合尺?现在到处都说‘以人为本’呢!"   "这是两码事儿,你不要给一搭儿混。我们肯定要仅树合尺!"鲁廷杰不由争辩地说,"古树名木是文物,是无法复制的宝贵资源,我们咋能让百年老树,毁在我们手上?西安市西大街车辆行人够多了吗?可在改造时,都给古树名木让路。我们村这条街,难道比人家西大街还繁忙吗?"   "甭争论了!"报信的老头儿焦急地说,"再争论,鲁黑熊的斧头,恐怕就上了大槐树身了。"   鲁廷杰一听这话,恍然大悟,拽起薛三牛的衣襟,几步跨出村部,就往鲁黑熊家的方向跑。   兴许是上了年纪,鲁廷杰小跑着到了鲁黑熊家门前,气喘得说不上话来。   薛三牛见鲁黑熊已上到大槐树上,把一些枝丫砍了下来,挥手断喝:"鲁黑熊,你娃吃了豹子胆了,竟敢伐国家保护的古树名木?难道你就不怕坐牢?"   这时,鲁廷杰也缓过气儿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捡起砍下的树枝,颤抖着捧在胸前,痛心地哭了。   鲁黑熊被这样的场面吓住了,停住了手,愣在树上。   鲁廷杰捧着树枝,仰着头,颤着声说:"黑娃子,你的胆给天都能做楦子!这样的事,你都敢整?"   "我可咋不敢整?"鲁黑熊刚停下来的斧头,旋即又似乎故意舞动起来,"我砍我家先人栽的树,你们管不着!"   "我们管不着?!"薛三牛见鲁黑熊连鲁廷杰的话都不听咧,牛脾气犯了,一边甩掉上衣,准备爬树揪鲁黑熊下来,一边骂,"你看我管得着!把你个不吃地辣的烂猫治不了,算我白在少林寺吃了几年饭!鲁叔为大槐树都下跪了,你个怂东西给谁示威?"   鲁廷杰急忙爬起来,一手拽住薛三牛的后襟,一手抹了把眼泪朝树上喊:"你这娃咋这狰的呢,咹?还不赶快停手下来?你三牛哥上去,你娃的胳膊腿恐怕就不浑全了。"   鲁黑熊知道薛三牛的厉害,也怕他公报私仇,在去年那件事儿上,故意给他身上捉虱子,将斧头往墙里院子一扔,嘴里嘟哝着悻悻倒退着往下溜:"下来就下来,你三牛把我的毬咬了!"   "你看我把你的毬咬得了!"鲁黑熊声音很低,但还是被薛三牛听见了,他一个箭步上去,左右开弓,咥了鲁黑熊两个耳刮,"你个怂东西屄嘴再硬,我把你撂到监狱去,不信你试火一下?"   "哎,咋啦?"鲁黑熊没提防挨了两个耳刮,捂着嘴跳起来,"你拿个村长,咋还打人?我伐我家的树,关你毬事?"   鲁廷杰急忙上前拉架:"黑娃子,你这话就说到圈子外头去了。我们没人说,这大槐树不是你家的。可现在成了文物,那就受国家法律保护,任何人都不能随便伐。要说想伐这树,你三牛哥拉毛桃的车经常到这儿耍麻达,他早就想伐了,可谁都不能这样整。你小子要硬犟着胡来,就只有进四堵墙墙了。"   "哦呀呀……老天爷要绝灭我们一家子啊!"鲁黑熊听了这些话,和薛三牛搏斗的手停下来,扑通跌坐在地上,两手摇晃着喊,"我家连着两年死人,最近我妈人又不好,有人说这大槐树成了精了,人在这周围住不成咧,你叫我咋办呀?你们还叫我们一家子活不活呀?!"抱头痛哭。   大家一听这话,才明白了鲁黑熊冒着巨大风险,砍伐大槐树的真正原因。鲁廷杰拉着他的胳膊,劝慰说:"哪些没影儿的混话,你都当真?"   "咋能没影儿呀!"鲁黑熊越说越难受地嚎哭起来,"家里已经死了俩人了,难道你们还要看着第三个人,从这个门里抬出去,才相信?"   薛三牛被鲁黑熊说的话也感动了,流着泪说:"哥还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个苦衷。刚才哥打你错了,既然你想弄这个事,不给我说,该能给鲁叔招呼一声,咋能这莽撞的?!我们不及时来,你把这烂儿懂下了,就是不从门里抬死人了,进了四堵墙墙,也不得了!婶儿和娃谁管呀?"   "是呀,"鲁廷杰帮腔说,"你有这个心病,我们可以共同另想办法。犯法的事儿,我们咋敢整?"   听了另想办法几个字,薛三牛眼珠儿滴溜一转,背着手在大槐树下转了一圈儿,四下瞅了瞅,踅回来说:"是这,黑熊,你想不想迁出去?"   "想么。"鲁黑熊毫不犹豫地说,"这鬼地方,家里连遭横事,我心里咋都不爱了。"   "那好,"薛三牛指着鲁黑熊的房子说,"你这老先人手里盖的房,早就该翻新了。这次你迁出去,我把这九尺的小间口,给你换成足丈的大间口,咱村上在这个地方建个健身广场,一举两得,你看咋向?"   "好么!"鲁黑熊一听这话,一骨碌势起来,拉着薛三牛的手说,"你们早这样说,我狰这冷怂做啥?我咋能不知道伐大槐树,要犯王法?"   "妙!妙!妙!"鲁廷杰见他们两人握手言欢,呱唧呱唧拍手赞许说,"这个点子真妙!既解决了黑娃子的问题,也能腾开村口,方便群众生产;还能利用这块居中地方,建个小型健身广场,方便群众锻炼;更能在这儿做些文化点缀,提升村子形象;尤其是有利于大槐树的保护……"   "我叔再甭给瓜侄灌洋米汤了!"鲁廷杰连连夸奖,薛三牛的心里潮起一种成就感,洋洋自得地在鲁黑熊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向鲁廷杰挤了个眼儿,似乎达成某种默契走了。    五   十天后,村规划修编群众代表大会和筹资方案讨论会在村部召开。   县建设局的工程人员将村规划修编的情况介绍后,薛三牛就牵扯4户拆迁及补偿办法,代表村"两委会"作了补充说明。   大家听了还要拆4户人家的房,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被扩大为这次会议代表的户主身上。   鲁黑熊在薛三牛的点拨下,头一个站起来,拱手作揖道:"各位父老乡亲,我先说两句。我家在村子心心住着,啥都方便;这两年,我家连着遇事,家里也很不宽余。"   人们都知道鲁黑熊打过薛三牛的杂,也明摆着鲁黑熊的房在村什字口,地理位置优越,以为他起来发难,个个脖子拔起来,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照理说,"鲁黑熊见大家用这样的目光看他,没觉得奇怪,覥着脸道,"谁给我一箱金条,我都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可是,这条街拓宽后,大槐树是文物,不能挖,也不能挪,如果我家不迁走,这街口就像一个瓶脖子,街道拓宽等于没用。薛村长给我也谈了。我也想通了。为了这条巷子百什户人出行方便,也为了全村的新农村建设顺利进行,苦我一户也没啥。"   鲁黑熊说出这样的话,出乎大家意外,会场立即呱呱响起了掌声。   鲁黑熊没有落座,继续说:"打通村子北向出口,连接107旅游路,这就好像打开了我们村的致富之门,我举双手赞成。可是,"他忽儿语调低沉,眼睛汪满了泪水,"我知道消息后,偷偷儿去瞅实了一下。这条路正好对上我种的那二亩猕猴桃。我不反对挪树,但说实在的,这猕猴桃园,成了我家这两年的命根子,还望村上在调地时,给我考虑一块水浇地。"   在场的人听后,被他又一次感动了,有的面色凝重,有的抹着眼睛。鲁廷杰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好样的!黑娃子,不愧为我们鲁家的种。"然后清了清发酸的喉咙,抬起头表态:"这你放心。你为村子的事,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全村人会记住你这一善举的。调地的事儿,包在我们理事会身上。你家里困难,我先捐200元,大家有钱出点儿钱,没钱出点儿力,帮你把果树挪了。"   话音一落,薛三牛掏出300元扔在桌上。大家看到这种情景,你50元我100元的捐开了,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收到千余元捐款,基本解决了鲁黑雄挪移果树的燃眉之急。   剩余3户,除了薛满福家老婆答应不干脆外,其它两户见鲁黑雄都能这样,也都拿出了积极的姿态。   接着,鲁福贵将理事会提出并经村"两委会"讨论通过的筹资方案,向大家宣读了一遍。   南背巷一位代表听后,首先站起来说:"这个方案,对其它巷子来说,可能没啥问题。我们这个巷子有9户是从山区搬出来的移民,其中4户家里有‘坐门墩’(弱智人)的,这钱肯定拿不出来。是这样……"   鲁廷杰老家在中北街巷子,在县城工作后,他本来回村就少,南背巷离他老家还隔5条街,就去得更少。他听这位群众代表讲出这样的情况,也许是实情,但深知这种情况一旦有呼应者,会议就有可能被疙搅黄。他没等这位群众代表说完,就霍地站起来,手一劈制止说:"这话在这儿不要再说了,有啥情况,咱们下来再探讨。"接着,他就工程的概算、筹资的依据、个别问题的处理,向大家一一讲起来。   "……新农村建设,按市县两级项目要求,五大类六个子项,每项我们群众都要配套资金。这个方案,我们就是充分考虑了群众的承受能力,只让各户负担各家门前直接受益的街道一半和排水渠的配套资金。大家屈指算一下,"鲁廷杰举起右手,扳起指头,一项一项念叨起来,"……每户拢共是1520元。就这,我们还考虑只让各户出个整数1500元,就是每间房出500元,零头我们准备向在外的职工干部和村中富户募集。新修的出村路和其它项目配套资金,我们建议村上收回原村农场场地,利用龙峪河丰富的砂石资源,办一个砂石料场,一方面解决我们修路用料问题,同时抓住各村新农村建设和城市建设机遇,搞经营,向市场推销,逐步清欠工队的垫资,壮大集体经济……"   "每户出1500?!"刚才南背街那位代表被鲁廷杰噎了一下,似乎心里还没有想明白,闷坐了一会儿,又忽地站起来说,"那一人平均近400元,我们那条街人拿不起。"   "拿不起?你该能拿得起!"鲁廷杰见打绊子的仍是刚才那位代表,不免有点儿上气,高声说,"只要你能拿得起,别的人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作难。你仔细算算,国家现在每年平均给每亩地补助50多元,每人就平均到75元左右。扣除国家这部分补助,每人头300元多一点儿。这300元是个啥概念,就是一个劳力出门打工,不到一个星期的工钱,你能说我们各户拿不起?"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上气,"国家现在把炒面给你供上,让你贴赔点儿唾沫,你还胡生六指?乱追弯子?依我看,出不起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思想问题。"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当然,下一步,也与我们的宣传动员到位不到位关系重大。你不想为公益事业出钱,家里就是财东娃,你也说没钱。你心想着这个事,少给麻将场场去嘎,少穿几件好衣服,少抽几包好烟,咋都能拿出来……"   "对对对,"鬼不缠站了起来,附合说,"鲁局长说得太对了!你们那个巷子是有几户不行,可其它户我看比我们的日子过得还倭逸呢!你们进山挖药割漆种木耳,发财的门道儿,比我们还稠呢,咋能说没钱?"   "这……不是你说得那样。"那位代表气得涨红了脸,还想辩白。   鲁廷杰挡住了:"算咧算咧,啥话都不要说了。你们先筹资,个别户出现了这种情况再说。咱们工程将来施工的顺序是这样的:哪条街筹资款齐了,就给哪条街施工。款筹不齐,放一步再说。"   薛三牛接上话茬:"鲁叔说得对。我们村‘两委会’也是这个想法。"   鲁春生在修村东出村路时,受了作难,这次修街道和村北出村路,心里那个疙瘩还没有解开,行为就一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时撞着自己的利益,还飘几句凉腔。刚才,他听鲁廷杰说,建议村上在农场那块地方办砂石料场,心思又动了。这几年,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办一个砂石料场,自己的工程用自己的料,一年可多赚近10万元。只是龙峪河两岸的地都承包给了个人,他家那儿又没有地,没办法弄。为此,他也曾打过村农场那些地的主意,寻过前任书记村长,得到的答复是,那些地是上上任村领导承包出去的,承包期没到,话不好说,只能作罢。鲁廷杰现在说这话,村上修路等着用钱,薛三牛不能不支持。加之,鲁廷杰当过县建设局局长,县上人事关系熟悉,路子广,水利、土地、工商、环保等部门不能不给面子,手续办起来,要比任何时候有利得多。还有,村上修路都在筹钱,哪来钱置办设备独自搞?只有向外承租场地。这向外承租场地,争的人就不会太多,价也要不上去,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他站起来,高声说:"鲁叔,你刚才说,在村农场准备办一个砂石料场,这是真的吗?"   "这还有假?!"没等鲁廷杰说话,薛三牛抢先说,"农场那些地明年就到期了,去年我竞选村长时,就筹思过把这些地到期收回来,搞一个高标准的猕猴桃示范园,为村子的产业搞好服务。现在鲁叔这样说,也不矛盾。我们可以先协调一部分地出来,办个砂石料场,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那好。"鲁春生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高兴说,"我有个双赢的点子,不知道在这个会上,当讲不当讲?"   "你讲。"鲁廷杰和薛三牛几乎同时说。   "把这个砂石料场交给我办。"鲁春生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代表,见大家都用惊异的目光看他,脸上露出几分羞涩说,"我不会亏待村上的。村上现在要修路,哪来钱买设备干这事?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村农场那儿给我划10亩地,由我买设备经营15年。新修这条出村路的配套资金我掏了。15年后,我将土地连同设备,一并无偿交给村上经营,大家看咋样?"   "你喔眼睛,啥时候长到尻门子上了?"一个和鲁春生一块儿耍大,平时爱和他开玩笑的小伙子调侃说,"上一条出村路修后,你赌咒发誓不和村子再黏了。咋咧?有利了,眼又红咧?"   大家先是惊愕,后哄堂大笑。   鲁春生的脸抽搐了几下,尴尬地笑了笑,掏出烟扔给那小伙子一支:"价,给你责上,把喔屄嘴占住。不说话,没人说你是哑巴。"猫腰给在座的一人散了一支。   薛三牛接过烟,抽着猛扎了几口,吐出一团烟雾说:"这是好事么,我看能成。"   "确实是好事。"鲁廷杰听后,若有所思地回应道,"但这个建议是我提出的。春生是我鲁姓的侄儿,即使他这个方案可行,我建议还是公开招标为好。这对春生和村上都好。不这样,以后春生赔了,可能没人说啥;要是赚大了,肯定有人嚼舌根。说我们耍瞎瞎,把大家的利益出卖了。"   "这样也好。"薛三牛赞同后又问,"你说让在外的职工干部和村中富户捐资,向大家再说说?我心里还盘算着咋样带这个头儿呢?"   "噢,对!"鲁廷杰似乎想起来,捶了一下自己的头说,"咋把这茬儿事都给忘了。"站起来又高声道:"我们理事会大致掐算了一下,咱们村在外吃皇粮的职工干部有300余人,其中厅局级的干部都有好几个;在外做生意和村中的富户也不少,其中家当过百万的不下十来户。常言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们想,不管是在外干事的人,还是村中先富起来的人,都是从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都是吃龙峪河水长大的。家乡修路有难处,让他们捐几个钱,我们想他们不会休我们手的。我提议,捐500块钱以上,咱们在村大槐树下立碑留名;捐5000块钱以上,村上给挂匾;捐10000块钱以上,村上建议由乡政府挂匾,大家看如何?"   "好!"与会人员齐声赞同。   "不过,"鲁廷杰谦逊地向大家笑了笑说,"我带头捐5000块钱,可不是为了这块匾。大家以后不要考虑给我挂。"   "我是做生意的,明说呢,比鲁叔有钱。"薛三牛冲鲁廷杰笑了笑,直率地说,"我捐10000块钱,也不要挂匾。"   "不行。"人们齐声呐喊,"你们比别人出的力流的汗更多,你们不要挂,其他人不好意思挂,这事儿就弄不下去了。"   鲁廷杰一想,也是,挥了挥手说:"也罢。"同意了大家的请求。   会议经过热烈讨论,原则通过了村修编规划和筹资方案。决定择日召开捐资大会。   六
  理事会兵分两路:一路在家组织各户筹资;一路鲁廷杰亲自出马,向在外的职工干部和村中富户下请柬。西安、咸阳、宝鸡、汉中等省内近处,鲁廷杰坚持都去,带上村印制的请柬、捐资倡议书和包谷糁子等土特产,能回家参加捐资大会的,谈好捐资数目,盛情邀请他们回家参加捐资活动,烘托气氛。不能回家的,顺便就将捐资带回。远处不方便去的,他亲自打电话联系,讲清事由。凭着他的威望,所到之处和能联系的,500元起点,几乎没有打绊子的,一圈下来,就筹了8万多元。其中一位在深圳开办电子器件生产工厂的老板鲁牛娃,一次就捐了5万元。"两委会"成员和理事会成员听到这个消息,士气大振。   村中这一路筹资按先易后难的顺序,进展得也比较顺利,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有位退休教师张老师,老婆中风,半身不遂卧病在床。孙子在龙峪河耍水,不幸溺死。儿子接受不了打击,精神错乱。儿媳忍受不了这个家庭的苦难,跟一个收猕猴桃的商人跑了。这家可说是厄运连连,祸不单行。张, 老师既要照顾老婆和儿子两个病人,还要抚养孙女。就这,理事会的成员到这家,这位张老师二话没说,把钱匣子端起来,一五一十,一毛两毛揍了600元给理事会成员,并一再回话说,等下月的退休金下来,他一定补齐余下的900元。在场的理事会成员,没有不为之感动的,个个眼睛湿润了。鬼不缠当即从口袋掏出一卷钱,点了点说:"这是108块,今儿兄弟口袋不省手。回家兄弟再取192块,兄弟替你交300块。"其他理事会成员,眼见着鬼不缠这样的铁公鸡,都掏腰包救济,没说的,你100我200,很快揍齐了下欠款。张老师也被感动了,卜拉海臊不要他们的钱:"你们为村上的公益事业,把功夫贴赔上就仅够了,咋还能让你们给我家贴钱?"咋都不接受。   鲁廷杰知道后,不失时机地抓住这个题材,大做文章,大肆渲染。他先后请来刀笔手,将张老师的支持态度和鬼不缠的助人事迹,写成通讯,在县电视台和县报上宣扬,还把稿子请人录成音,在村广播上滚动播出。又请村小老师编成顺口溜,教给学生,让学生回家念给家长听。一时间,他们的事迹传遍了村中的角角落落,也成了县新农办领导作群众动员工作的口头禅。筹资工作所向披靡,进展十分顺利。   这天下午,鲁廷杰和鲁福贵、薛三牛商议召开筹捐资大会、招标大会、开工大会等事宜刚毕,鬼不缠匆匆来了,一进门就破口大骂:"妈的!啥毬货色,能盖起三间两层楼房,交不起筹资款?还等老子给你贴赔?看把你喔卯甭裂了!"吹胡子瞪眼,怒不可遏,还没等大家弄明白哪家是这样,他又抬手骂道:"还有薛满福喔毬筋筋,捏不扎扽不展的。娃考上了清华大学,在京城里弄事呢。为毬这事,避着不见我们,让老婆和喔苶娃老汉(薛满福父亲)出来和我们磨牙,其他两户房都拆了,他家就是不拆,踅着那儿给全村人示威……"   "你说谁家盖了三间两层楼房,不交筹资款?"薛三牛问。   "还有谁家?"鬼不缠没好气地说,"南二巷你表叔。可不是我到这儿说你们薛家门子的瞎话呢。这次难缠的,都是你们薛家的人,他们个个方方窍窍砸你娃的洋炮呢!"   "哎,咋能这样说话呢!"鲁廷杰见村部里坐了三个姓鲁的,就薛三牛一个人姓薛。鬼不缠口口声声损薛家家族的人,怕他犯心病,忙制止说,"你才遇到了两户有问题的,咋能说人家薛家家族个个是这样?况且,这两户人打绊子,真正的原因,你们弄清楚了没有?"   "这……这"鬼不缠支吾着说不上来,抢白道,"他们一户说,盖房都借了人家好多钱,现哪有钱修街道?一户说,他家那地方是他老老爷手里请人看的地方,风水好得很!现让他家迁,坏了他家的风水,村里谁能赔得起?你们看看,净说些没边没沿他娘没屄眼儿的鬼话!"   鲁福贵听了,也一肚子气:"万一那户不交,就像三牛先前说的,把他家门前撂下,给他家挂‘锦旗’。薛满福不拆,就让他家先搡在路当中,我们把路先绕一下,让全村人走到他那儿,噘他家先人去!"   "不不不,"薛三牛摇了摇手,心情沉重地说,"鲁叔不是说过了,我们不能把事做得那么绝情的!我表叔那楼房,确实是疥肚娃支桌子,硬撑扎着盖起来的。你们想,我那大表弟脑子差根弦儿,今年都三十好几了,没有婚配。二表弟小,今年也过了两个相儿。家里现在两个光棍,我表叔不盖房,现在这农村,哪能说下媳妇?去年盖那房,到我跟前就拉了两万元的账,今年到处给大娃说媳妇,要说紧张,确实是紧张!"   鲁廷杰听了这户情况,起身在房间踱了两圈,自言自语说:"还真是拿不出来……拿不出来。"抬头向大家挥手道:"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到了那户。   薛三牛的表叔见鲁廷杰来了,知道是啥事,慌忙跳下炕,不迭地回话说:"我咋能挡村上这大的事哩?这两天一直在想辙,咋样再借点钱,揍么嘎把这事先了了。可我去年盖这房,把该借的亲戚都借了,再不好向人家张嘴。到几个远房的亲戚那儿跑了一下,人家知道我拉的账多,借口这个那个,也不肯借。我在电视上看到,人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去卖血换钱。我想让娃去……"   "胡说!"没等他说完,鲁廷杰就禁斥道,"咋能让娃做喔活去。"   薛三牛听到这里,心里潮起一股酸水,哽咽着说:"你咋不给我说,表叔。我以为俩娃去冬打工,挣了些钱,交这么一点儿钱,没有啥问题。咋还这么紧张的?!"   "我借你的钱,你去年腊月根儿没问我要,我就感激不尽了,还好意思再向你开口。"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两个儿子,生气地说,"这俩崽娃子去冬赚的钱,都给人家还账了。正月我叫跟人到南方打工去,都牛着到屋里要说媳妇,不肯去。唉!我实在没脸见你们。"   "你也不要这么伤心。"鲁廷杰劝慰说,"娃大了要媳妇,这是人之常情。你把楼房盖了,我们再把街道一修,不愁给俩娃宣实不下媳妇。不过,你家这筹资钱,我们不能给你免,也不能替你交。因为村中其他人不知道你家的难处,都以为你家能盖起楼房,肯定有钱。你家不交,影响的面可就大了。"   "是啊,你不管想啥办法,得把这钱交了。"鲁福贵插话说,"你交不上,我们把你家门前那绺路留下,给你家挂上‘锦旗’,你俩娃就更难说下媳妇了。"   鲁福贵又提起挂‘锦旗’的话,鲁廷杰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我交么。我从来都没说不交。" 薛三牛的表叔比谁都明白,大儿子本身就差点儿劲,要是村里人因修路再议论他家,他儿子说媳妇就更难了,因而不断回话,"我一定想办法。万一没辙了,我把槽上那头母牛卖了,交了筹资钱,还能还些账。"   "你咋不早这样说?"鬼不缠狠狠地瞅了薛三牛表叔一眼,质问道,"我来你家,你对我是啥态度?书记村长来了,你的话味儿就变了?"   "我那时正生俩娃的闲气呢,你来问我要钱,我就昏了头顶你。" 薛三牛的表叔转过身,给鬼不缠倒了杯茶赔不是说,"你不要记需。兄弟知道,你也是为大家的事奔忙。"   "好了好了!"薛三牛笑着说,"既然事情弄明白了,大家都不要在意。表叔你也不要让娃卖血了,也不要卖母牛了。我知道你还靠养牛下个牛犊挣钱。把牛卖了,财路断了咋办?你家的筹资款,我借了。"   "那谢谢侄儿了!" 薛三牛的表叔红着脸,难为情地说,"表叔净给你添麻烦。"   "行咧行咧。"鲁廷杰机敏地说,"这事到此为止,我们任何人到外头都不能再说。假如宣扬出去,一些难缠的人都要我们贴垫,我们谁也承受不了。"   "对,是这样。"鲁福贵肯定道。   摆平了薛三牛表叔家的事儿后,他们又来到了薛满福家。   初春天气,眨眼功夫,太阳就落入西边的山谷;斑鸠麻雀沿街道房檐低飞,寻找栖息的地方;公鸡嘎嘎叫着,耷拉着翅膀,驱赶鸡群上架;勤谨的人家,屋檐头上已升起缕缕炊烟。鬼不缠侥幸地说:"晚了好,看你薛满福这会儿不呆在家里,还钻到母牛的屄里去哩?!"   薛满福家过去是地主成份,父亲"文革"中被划为四类分子,挨过整,心中还抹不去残存的怨愤。他本人作为专政对象的后代,为了生存,练就了一副巧如八哥的嘴,见啥人说啥话,嘴甜得跟蜜糖罐一样。这时,他正在院子里调制生漆,见鲁廷杰一行四人进来,忙撂下手里的活,上前热情地说:"鲁哥今儿有空儿到我屋里坐,稀客!稀客!让我家里蓬荜生辉。我两手都是漆泥,洗洗就来,洗洗就来,你们坐。"说着,用脚将架子车旁边放着的一个条凳,挪到了他们面前,示意他们坐下,转身进屋。   "莫不是又耍啥花招,想开溜?"鬼不缠一针见血地说,"你是忙人,我们得跟着你说事。"   "哈哈哈,"薛满福转过身大笑说,"你老哥真会开玩笑,我啥时候敢给你打马虎眼?"   "没打马虎眼,从说这事开始,就没见过你的人。"   "没见人,"薛满福冲其他三人笑了笑,说,"是咱们碰得不巧。我接了一家庙上的彩绘活儿,人家二月二要开光。我得起早摸黑赶活,你咋能见上我?"   薛满福是远近闻名的画匠,一年四季在外面搞古建彩绘,鬼不缠清楚这件事。但也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单故抬高嗓门,佯装误会了他似的说:"我就说么,我兄弟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咋能为了这事,和全村的人过不去?人家给我起了个外号,叫鬼不缠,没人说过我兄弟半个不是么!"   薛满福一边和鬼不缠斗嘴,一边舀水洗手,红着脸说:"我知道你们今儿来为啥事。前边和我旁边那户都拆了,就剩下我家了。不怕你们说我无能,我这些天一直给老爷子(他父亲)做工作,赶紧把房拆了,让村上把路修通,方便了大家,也方便了自家。可老爷子守着这个祖业,咋都不丢手。你们知道,他今年近九十岁的人了,我能把他咋样?你们今儿来得正好,咱们一起给老爷子做工作。"把皮球踢给大家。   "你咋能这把事儿,给我爷身上推?"薛三牛终于沉不住气了,手指着薛满福高声说,"人家两户姓鲁的都把房拆了,你给咱姓薛的留点面子,给你侄儿我留点面子。再不要拿我爷做挡箭牌!"   "你说啥?把屁给放下咧!"薛满福见晚辈薛三牛这样指责他,借题发挥,将擦手毛巾狠狠地住洗脸盆一扔,瞪着眼吼,"才当毬了几天村长,就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地弹打开咧?!你爷在世,他不让拆,你让我把你爷能咋?……"   "算咧算咧!"鲁廷杰知道薛满福抓住了薛三牛的话把儿,以长辈的身份撒歪要欺头给他们看,再说下去也不会有啥结果,站起来劝慰薛满福说,"我们几个今儿来,不光是说这个事儿,主要是想看看老薛叔。三牛刚才话没说好,我给你赔个不是,该行了吧!"   "就说嘛!"薛满福唉吁了一声,放缓语气对鲁廷杰说,"我们家人老几辈,都是父母在堂,一切听父母的。你个屎屁眼娃娃尻门子上的屎痂,才干了几天,就哇哩呜啦地扎啥势?……"   "是的是的。"鲁廷杰抚着他的胸脯说,"我知道咱家是诗礼传家,应该听老人的。甭计较了,我们看看老薛叔去。"推着薛满福住屋里走。   薛满福被脚下凳子绊了一下,身子打了个趔趄,手在空中甩了一下恢复平衡后,一本正经地拉着鲁廷杰的手说:"你我哥经见的事多。你知道,这老年人有时认死理。他想不通,无论是我拆房,还是你们来拆房,他睡在房里不走,皇上来了也没办法!"继续给鲁廷杰亮耳,施加压力。   "甭说了些!"鲁廷杰拉着薛满福的胳膊说,"这些我都明白了,咱看看老薛叔去。"   一行人进了屋。   老薛捂着被子,蜷缩在烧炕上火焰头间,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活像一具枯尸。鲁廷杰喊了一声:"老薛叔,您好!"他那眼睛才僵滞地动了一下。   鲁廷杰一条腿蜷起坐上炕边,伸手拉起老薛的胳膊问:"饭量好着呢么?"   "好!"只听一声粗涩的声音,从他那张枯皱的圆窟窿嘴里发出。   "饭量好着,比啥都好。"鲁廷杰大声说,"我看您老人家的成色,能活过一百岁。"   "没有虱。不咬人。"老薛似乎耳有些背,答非所问地说。   "我们今儿来,是想给您老汇报一件事。"鲁廷杰俯下身子,脸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咱这房挡着村修路,要挪个地方,得你老点个头儿,我们晚辈才好做活。"   "挪房?"老薛一听这话,僵硬的身体像针扎了一下,呆滞的眼睛滴溜一转,摇了摇头,晃了晃手,"老先人留下的,不敢动。"   "不动,全村人向北就没出路。"鲁廷杰大声说。   老薛一闭眼睛,任凭鲁廷杰怎么说,他都不睁眼了。   鲁廷杰见再说下去也没用,退出屋子,做起薛满福的工作:"老人一时半儿还想不通,你要多开导开导。你现在还有啥条件,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你尽管提。"   "是呀!"鲁福贵也搭腔说,"就剩下你一家子了,今儿我们几个主要领导都在,你有啥话就说,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办。"   "看你们说的,好像我不拆房,是牛着向村上要价?"薛满福瞪着眼睛,一脸生气的样子说,"凭我这手意,家里不缺钱花。儿子现在在京城办了个公司,五十万一百万都难不倒他。你们说,我家缺啥?这事不是我挡路,而是老人还没想通。你们不要把问题,老看在我身上。"   "不是的,不是的。"鲁廷杰见薛满福的情绪有些异常,忙解释说,"我们知道,你家是全村日子过得最谄火的家庭,也知道,这事不能怪你。那你就全当为了我们,再给老人做做工作。"然后向其他几个人摆了摆眼,出了薛满福家门。   薛满福生熟不舍,软硬不吃,使拆房陷入僵局。其它调地、地面附着物赔偿、迁坟、挪树等工作,必须提前进行。   七
  调地的事儿,经村"两委会"会研究,在明年收回的村农场土地中,予以划拨,当年损失,由村上赔偿。鲁黑雄家的猕猴桃园,修路占去了0.6亩,薛三牛在他通过土地流转承包的水浇地上建起的猕猴桃园中,给他划出了1亩,让他经营。各方皆大欢喜。   地面附着物赔偿,理事会先研究了赔偿办法,报村"两委会"讨论修改,再提交村民代表会议通过。然后理事会按照赔偿办法,逐户登记了路面上涉及的各户地面附着物的品种、数量,赔偿金额,予以公示。由于这项工作全部置于群众的监督之下,也进展得非常顺利。   惟独迁坟的事儿,各户迟迟未动。   鲁廷杰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大家都在盯着他咋样迁前妻的坟。他的前妻是10年前死于痨病的。两人自小青梅竹马,鲁廷杰对她情笃意深。这些天,他跑西安,上宝鸡,下汉中,忙活职工干部捐资事儿的时候,还时常梦到她,准备一回家就办理这个事儿。这天,他叫回两个儿子儿媳女子女婿孙子孙女共计12人,人手给他们借了一把铁锨,自己扛了一把镢头,带上准备好的香蜡纸表和酒,叫上鲁福贵和薛三牛,来到老婆墓前,焚香祭奠之后,哽咽着说:"他妈,我们六十年代结婚,你忍饥挨饿给我拉扯大两儿一女,落下一身病根;七十年代我忙于村上的工作,你上伺候老下抚养小,耗尽了心血;八十年代我工作情况变了,生活刚好转,你却撒手人寰,离我而去,没享过几天清福。过去,我对不住你,今儿个,我还得做件对不住你的事,请你谅解。" 说着,抡起镢头,照前妻的坟头挖了一下,挥手对儿孙说:"平!"   儿孙见鲁廷杰这样,齐刷刷地跪下哭求:爸呀!你不能这样。我们就是再忙,也要把我妈安顿好,让她老人家在那个世界安息。你忙,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我们办吧。   "平。"鲁廷杰又挖了几镢头,坚定地说,"你妈在世时,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为咱家做出了贡献;现在,让她为全村做点儿贡献,这是她的荣耀,她不会怪罪我们的。"继续甩开膀子挖。   薛三牛扑上去,抓住鲁廷杰手中的镢头,流着泪说:"鲁叔,你这样做,把我架到火堆上烤呀!让我寝食难安。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交给我和几个大兄弟办好了。"   鲁福贵这时也帮腔说:"就是的,老兄。你最近忙着没精力了,叫娃的去弄。再者,坟不迁,以后塌陷了,不也影响咱们路的质量嘛。"   鲁廷杰听鲁福贵这么一说,才停下镢头。   这件事儿在全村传开后,引起了强烈反响,没几天,涉及的坟就全部迁完。   借着迁坟带来的人气,鲁廷杰经过精心准备后,筹捐资大会在村中央鲁黑雄家拆除的地基上举行。   这天,大槐树北侧,临时搭建了台子。   台子两侧,专门请全县有名的撰联高手,撰写了一副大板对:   厢运通四方曾几何时龙首昂扬财源涌动扑面来铸就一时辉煌   亲情连九州试看今日鲁薛共济携手建设新农村缔造千秋伟业   台子对面醒目位置,矗立起大型村庄规划建设效果图。台子周围,插满了村中过会用的各式彩旗,刷写了许多宣传标语。大槐树枝丫上,挂绸飘彩,一副节日的盛妆。台前,四组锣鼓汇在一起,喧天动地,震撼人心。台上的高音喇叭,滚动播放着筹捐资中,涌现出的感人事迹。村中热闹气氛,不亚于一年一度的龙王爷庙会。   会议在震耳欲聋的铁炮声中,开始了。   鲁福贵主持会。薛三牛代表村"两委会"就村新农村建设规划、实施内容、保障措施、近远期目标等,向与会的上级领导、村在外职工干部和广大村民,作了详细介绍;鬼不缠、张老师现身说法,进行动员;在外的职工干部代表表了态;高调宣读了鲁牛娃从深圳发回来的电子邮件;鲁廷杰代表理事会讲了话:   ……正如撰联先生所说,在过去的历史长河中,我们龙首村厢运通四海,财源达三江,名震遐迩。可是目前,我们在这样好的社会环境中,却因鲁薛两大家族的争斗落伍了。周围村子发展的标尺树在了我们前头,一个一个严酷的事实在教育着我们:不和谐就不能很好的发展,不发展群众就有怨气。刚才,三牛把我们村的新农村建设思路向大家作了汇报,北面大牌,也向大家展示了我们村新农村建设的光辉图景,现在又有上级惠农政策助力,该到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我的兄弟鲁中科,大家叫鬼不缠,这次的表现,不用我跟大家再费口舌;张老师家里的遭遇,大家有目共睹,可对村里修街道表现出的态度,让人倍受感动;鲁牛娃发财不忘桑梓,慷慨解囊,一次就捐了5万,令人十分钦佩。他还发来电子邮件,只要我们把事干得漂亮,届时准备再拿出一笔钱,奖励有功人员……这一桩桩一件件感人的事,恰如会前炮声,撼人心魄,摧人振奋。各位在外乡友,各位父老乡亲,该到大家为我们村的事业出手的时候了……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众人划桨开大船,绝不能让一户挂"锦旗"……   这热情洋溢的讲话,犹如冲锋的号角,顿时会场沸腾了,大家鱼贯上台,礼桌上五位登记收钱的人,忙得不亦乐乎。   高音喇叭里,不时传出张三李四捐五百一千乃至上万的叫喊声。   经过清点,全村累计捐资达到12万元之多。   筹捐资的胜利,再次激发了"两委会"和理事会的工作热情。"两委会"从理事会的工作实绩中,进一步看到了理事会的巨大作用,委托理事会发布砂石料场和村街道建设工程招标公告。   一周后,理事会成员组成考察团,对投标砂石料场的两个老板和街道建设工程的8个建筑工程队的实力和施工形象工程质量,逐一进行了考察。   这天,春光明媚,惠风和畅,招标大会在县新农办、招标办、乡镇等单位和村"两委会"及众多群众的监督下,在大槐树下搭台公开举行。   鲁廷杰主持了招标大会。   砂石料场以鲁春生提出的条件为基价,鲁春生和另一个老板相互竞价。   鲁春生志在必得,先声夺人,站起来高高地举着牌喊:"我12年。"   一口价,鲁春生把底价由15年降到12年,另一个老板傻眼了,他犹豫了一下,也不甘示弱,喊出了11年。   鲁春生年轻气盛,心一横,跌破10年,喊出了9年。   那个老板瞪了一眼鲁春生,搔了搔头,无奈地笑了笑,将牌往胳膊窝一挟,走了。   三个回合不到,砂石料场就由15年期降到9年,会场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鲁廷杰高兴地扑下台,握着鲁春生的手,祝贺说:"好样的,不愧为鲁家门中的后生!"然后回过身,屈指向大家算了一笔账:"我们新修的这条出村路,除交通部门投资外,我们需配套30万块钱。而我们这10亩河边砂土地,原承包给人种庄稼,每亩每年才80块钱,10亩9年才7200块钱。而办砂石料场,既方便了我们新农村建设用料,又将一亩地年产值由80块钱提高到了3300块钱之多,真是莫大的双赢事儿……"   会场又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街道建设工程也采取了竞价的方式,在8家工程队中公开进行,选出两个工程队施工。   当薛三牛宣读了工程的建设标准和工期要求后,各工程队按理事会议定的每平方米65元基价,进行竞价投标。   群雄纷争,犹如春秋战国诸侯争霸,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现场异常激烈。你喊出63元,我就喊出61元,基价直线下降。最后,鲁春生以得天独厚的优势,将价压到56.5元,再无人敢与之竞争,鲁廷杰一锤定音,宣布他和山阳县在当地施工的一个工程队中标。为了确保质量,按规则,以最低价的倒数第二个工程队报价为招标价,工程造价最终确定为每平方米57元。   鲁廷杰拍手祝贺后,激动地说:"我请县建设局建筑设计室的同志核算,像我们这样的建设标准,当前全县的平均造价为65元,我们通过招标,将工程造价每平方米降低了8元,单这一项,全村4.5万平方米的水泥街道工程,就节约36万元。我们选两个工程队同时施工,既是想加快工期,也是想通过唱‘对台戏’的方式,提高工程质量。我提议,让这次竞标中标工程公司,也为全村修路招标工作,做出突出贡献的鲁春生同志,给大家讲几句。"   鲁春生在大家的一片掌声中,春风满面地走上了竞标台,神采飞扬地说:"首先,感谢村‘两委会’和理事会对我们的信任;其次,感谢广大村民对我的支持;第三,感谢各个工程队对我们村新农村建设的关心。"说着,连鞠了三个深躬。"我先前曾发过毒誓,说谁今后再干村上的工程,眼睛就长到了尻门子上。"大家听他这样说,又笑了起来。"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笑意,脸突然沉了下来,"我觉得我在众人面前食言,不丢人。因为,我看到了我们这一届‘两委会’班子,真正是一个大公无私的班子,全心全意为群众办实事的班子;更从理事会这些伯伯叔叔身上,看到了他们无私奉献舍己为人及深爱故土的那种高贵品质。所以,我毅然决然参与了这次工程招标。说句揭底话,我以这样低的价格,干村上这样标准高的工程,所报的态度仍是只保本不赚钱。因为,我承包了砂石料场,可从材料上节约一部分成本,和县楼台水泥厂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从水泥上还能节约一部分成本。因此,这里我敢给大家拍胸膛,我不会因为工程造价低而偷工减料,干昧良心的事儿……"   说到这里,鲁春生讲得言词凿凿,情意切切,再一次博得大家的掌声。   鬼不缠挥动烟锅杆子,半似认真半似攘制地说:"没想到你长得五大三粗,还瞒有性情的,有种!有种!"给鲁春生奓起了大拇指。   薛三牛也给鲁春生发了一根烟:"谢谢你掫哄哥。"   大家都向鲁春生投来敬佩的目光。   "我还要再强调几句。"鲁廷杰见在座的人,都被鲁春生的行为感动了,心里也由衷地高兴,但他没有形于表色,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说,"我再说一遍,春生是鲁门家族中我的侄儿,大家千万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将来放松对工程的管理。春生和中标工队,你们也不要不爱听。常言说:‘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希望你们牢记这点。我们理事会成员,也要切实负起责任,按我们的要求,选好各巷质量监督员,严把质量关,尤其是把好基础关和用料关,确保向全体村民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同时,还要保证工期,我要让群众今年在门前的水泥路面晒麦。"   会议十分圆满地完成了预定任务。   八
  林子大了,啥鸟儿都有。新修的北出村路连接着村中心街,打通这条路,可极大的方便村内街道施工。鲁春生从北头环山旅游路修起,向南处理地基,到薛满福家这里打住了。薛满福不拆房,他想打通他家房东边的粪土道道,让一些小型的施工机械能南北连起来施工,结果都话没说成,气得他气咻咻地来到村部发牢骚:"我薛大爷喔人,是个啥毬人嘛,讲究还读过私塾,是个老识文家,知书达理,屁?!你不拆房咧,该能把粪土道道让出来,砍你几个树,我私下答应给你赔5倍的钱,你都不干。还有宝禄喔货,讲究和我是同学,一搭儿耍大的,上了名牌大学,我给他说,他说他说话也没用。你们说,他们家到底想咋?……"   薛三牛没听完,气得脸上的串脸胡茬倒竖起来,扔掉烟头,背着手在办公室踱了两圈,扬手骂:"为富不仁的东西!叫喔一家人把我薛门家族的人丢尽了!不行了是这样," 瞪着眼,咬牙切齿地说,"软的不行,我们来硬的。硬拆他家的房,这个事大,我们不敢,砍毬他几个树,我看没有啥大不了的!过后,他爱到啥地方告,怂管他去。"说毕,瞅了瞅鲁廷杰。   鲁廷杰沉着脸,目光瞅着天花板,没有表态。   鬼不缠急了:"这屁大个事儿,你让你鲁叔咋说,我们去整。"   "整就整。"薛三牛将鬼不缠和鲁春生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然后朝鲁廷杰说,"我们走了。"   鲁春生按薛三牛的吩咐,叫了10个工人,一人拿了一把利斧,远远地坐在昌河车上,时刻听薛三牛的命令。   鬼不缠依计去锁薛满福家的门。还好,薛满福家前院门紧闭着,院中的狗见有人锁门,狂吠了几声,屋里没见任何动静。他锁上门高兴得三步并作两步转到屋后,站在一个粪堆上,将烟锅袋子朝昌河车挥了挥。薛三牛领着10个工人像当年大上海的斧头帮出战一样,扑过来砍树。   谁知薛满福聪明的像诸葛亮一般,早就算计到了有这么一天。他虽不在家,却安排他家婆娘在周围的地里干活,时时盯着房子周围的动静,并给他老父亲交代,上午天暖和的时候,到邻居家多串串门子。   砍树的小伙子刚跑到地方,薛满福家婆娘就从他家西北猕猴桃园看守房里窜出来,像惊了的骡马一样,撒腿边往回跑边喊:"强盗抢人呢哟……强盗抢人呢哟……"   贼聋子老薛听到儿媳妇喊声,气呼呼从邻居家的院子里颤悠悠过来,举起拐杖就朝砍树的小伙子头上打:"你们这些崽娃子,没王法了,咹?现在又不是当年土改,你们想把我家咋弄就咋弄?也不是文化大革命,任你们宰割。"小伙一躲,他扑下身子抱住树,撅着老婆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噘薛三牛:"薛家门……门子咋出了你这个败……败类呢,咹?你娃有种,把爷……爷砍死了再说砍树!"   薛满福家婆娘这时也跑了过来,披头散发坦胸露肤哭骂:"强盗呀!一群强盗!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砍我家的树,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像是商量似的,骂的话都和她老公公一样,如受了八辈子冤枉似的嚎叫:"我儿说了,现在国家颁布了《物权法》,我家的财产,受国法保护。我家没有同意,你们有啥权利砍树?"   "你儿是个啥毬东西?!" 薛满福家婆娘不提她儿便罢,一提她儿,薛三牛登时躁了,"讲究上了名牌大学,给我们到这儿扎势呢,看甭闪担了!共产党的饭,叫你儿白吃了!"手向提斧的工人喊:"甭怕,来4个人降刮住他们,其他人给我砍,甩开膀子砍!"   工人们听到命令,上来控制老薛和薛满福家婆娘,其他人抡起斧子,"咵咵"猛砍起来。   薛满福家婆娘失急了,哧地一声抹掉了裤子,大喊:"流氓耍笑人呢哟……流氓耍笑人呢哟……"   拉扯的工人见状,撂下手就跑。   薛三牛看真正硬整下去,怕出了人命,手一挥:"撒。"   第一个强制措施在薛满福这里以失败而告终。   恰在这时,发生了另一件事,让"两委会"和理事会成员震惊。   砍树事件发生后,薛满福采取以攻为守的策略,三天两头儿不是叫老父亲来村部闹,就是叫婆娘来村部撒泼放野,谁拿他们都没办法。这天,理事会成员在村部开会,研究咋样加快进度,赶夏忙前,结束村内道路施工,薛满福家婆娘又来混吵混闹,声言几棵树被工人砍伤了皮,树叶已干,看村上咋给他家赔偿?   "赔你个头!"鬼不缠听了后,气得烟锅头儿在桌上一敲,"叫你一家人,还把全村人给箍住了。你在闹,我是全村有名的鬼不缠,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不要了,把你家喔树全砍了,看你能把我咋?"   薛满福家老婆也害怕歪人,但也知道要是在鬼不缠面前服了软,下来怕鬼不缠骑在他家头上拉屎拉尿,强打起勇气,扑上去挖鬼不缠的脸:"我箍全村,你没箍过全村。你现在还成了人物咧,削问我呢?……"   "住手!"薛三牛慌里慌张跑回村部,大喝一声,"出了人命咧,你个臭婆娘,还在这儿闹?"   "啥?"鲁廷杰大惊问,"出啥人命咧?"   "山阳工队把雇用龙虎村的一个人轧死了。"薛三牛缓过神儿来,定了定喘,说,"那人在四轮车中间的连接角架上站着,车上拉了一车和好的水泥沙浆去铺路,轮子遇了个大窝子载了一下,那人脚底下一滑,跌到了车下,司机没发现,车轮子拦腰辗了过去,把那人轧成了两截,惨得很!"   "才美!" 薛满福家老婆听了这话,拍了拍衣服僚僚的尘土,幸灾乐祸地说,"活该!张呢么……"   鲁廷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更难看了,急问:"那现在咋样了?"   "还能咋样。"薛三牛无奈地说,"司机怕挨打,跑了。工队老板我叫人找,也不见人了。家属可能很快就来找我们的麻达。"   "事情既然出了,也不要怕,不要慌。"鲁廷杰喝了杯水,稳了一下神,反剪着手来回走了几步,抱怨说,"我先前反复讲,施工一定要注意安全,可就是麻痹大意,那儿就是人站的?不过,我们也没啥责任。"他胸有成竹地说起一个细节:"那天理事会商议合同时,我特意加了一条,‘乙方应注意施工安全。工伤事故,甲方概不负责。’"   "合同是这样写着,可工队老板和司机跑得不见人了,家属一会儿把死人抬到我们村部咋办?"薛三牛仍不安地问。   "工队老板和司机不跑,等着挨打?"鲁廷杰对了薛三牛一句,又解释说,"跑是对的。家属这时正在气头儿上,这工队又是外地工队,不跑更要出问题。缓冲一下是对的。"   "那他们跑了,我们咋办?" 薛三牛追问。   "咋办?"鲁廷杰手一挥说,"为了不让家属把死人抬到我们村部,我们的态度必须积极。你赶快派人去,找龙虎村的村长或家属中能拿住事的,就说一切事和村上说,让他们不要怕。同时,给王忠民汇报一下。"   "哪你不是说,这事儿和我们没责任吗?"薛三牛不解地问,"咋又让我把事全揽下呢?"   "这会儿不揽能行吗?"鲁廷杰觉得不敢再等了,没好气地回敬了薛三牛几句,"你还怕啥?工队的工程款,全在我们手上;况且,他们又不是真正跑了,不干我们这活儿了。晚上,他们肯定会和我们联系的。这事只有让王忠民来从中调解,我们把事先揽着,对各方都好。你赶快去,说不定家属把死人已抬到半路上了。"   正说着,一个小伙子来报说,家属来了一大帮人,马上把死人就抬过来了。   鲁廷杰敦促薛三牛赶快去找人,吩咐其他人关上村部大门,自己站在村部门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说话间,只见一帮人抬着死人,后边跟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蜂拥而来。   鲁廷杰是"龙"字头儿5村在县上最大的官,也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人物。那帮人见他在门口站着,先是一愣,继而放下死人,一个像是死者哥哥下巴上有个黑痦子的中年男人上前说:"廷杰叔,我敬佩你的为人,可这事与你无干,你闪开。我兄弟是为你们村修路死的,我要把他躺在村部里。"算说着,后边的女人孩子上来就抱鲁廷杰的腿。   鲁廷杰岿然未动,平静地对黑痦子说:"小伙,你是想闹事?还是想搁事?你知道,叔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比你见过的天上云彩还多……"   "想闹事咋?"没等鲁廷杰把话说完,黑痦子情绪失控地说,"把我兄弟在这儿弄死咧,你还给我上磕子呢,我就是想闹事,你能把我咋的?!"举手在鲁廷杰头上弹打。像是死者婆娘的一个女人,拍脚扬手嚎哭着乱打乱抓鲁廷杰。只听鲁廷声"啊呀"一声,躬着身子,圪蹴在地上。   鬼不缠失急中,弯腰一胳膊将那女人攉到一边,惊恐地扶着鲁廷杰的肩膀问:"咋啦?廷杰哥。"   "那泼妇好恶毒啊!抓伤了我的命根。"鲁廷杰嘴里不断地唏哩唏咝说,"不过,不太要紧,性一会就好了。"   鬼不缠一听那女人这么下流,气得山羊胡子都倒竖起来,挥动着手中的烟锅,对黑痦子一帮人吼:"你们听着。你们想搁事,鲁局长已经打发三牛叫你们村上的领导和镇上的领导去了,你们消消停停在这儿等着;想闹事,我们这一帮棺材瓤子也活腻了,看你们谁个先上?"   黑痦子被身材高大的鬼不缠镇住了,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他兄弟的尸首大哭:"好命苦的兄弟呀!你才活人呢,咋做下这错儿啊!……"   鬼不缠见对方的嚣张气焰被他喷倒,忙拉起鲁廷杰关切地说:"老哥,我送你回去。"   "等等。"鲁廷杰一手捂着下身,一手推挡着鬼不缠,低声说,"我走了,怕局面又失控。"   一会儿,龙虎村的书记来后,和黑痦子为一方,鲁廷杰和薛三牛为一方,王忠民居中说和。经过艰苦的拉锯战,反复和山阳工队老板电话协商,直扯到黎明时分,才以七万五千元人命赔偿了了事。   黑痦子领人将死人抬走后,山阳工队老板回来,见了鲁廷杰就跪下,哭着说:"感谢您呀!鲁叔。要不是您,我一个外地人,还不被那帮人吃了。"   "起来,赶快起来。"鲁廷杰拉着他的胳膊安慰说,"谁一生还没个七灾八难的。事出了,我们吸取教训就是了!"   "我不能起呀!鲁叔。"山阳老板声泪俱下,无可奈何地说,"我和你家村春生竞争,春生仗着地利优势,将工价一再往下压。这活儿我原本着只要能把我带出来的这帮山里弟兄工资包住,微利就干。结果现在出了人命,您叫我这工程咋做啊?"   "哪你能赔多少钱?"鲁廷杰深知山阳老板没说虚话,同情地问。   "我精打细算,堵住各种跑冒滴漏,这四个月干下来,扰共才能挣四万元。"山阳老板痛苦地说。   "那就是说,你能赔三万五。"鲁廷杰算着。   "是的。"山阳老板诚恳地说,"至少赔这些。"   "好。你不要怕。"鲁廷杰看着薛三牛,给他打气说,"尽管当初我们有合同,这责任我们村上不承担。但我们想,只要你把活给村上干好,赢得群众的一致认可,我们会同情你的,不会让你白为我们村服务,是不是三牛?"   "对。"薛三牛慷慨地说,"你把活给咱整漂亮咧,啥话都好说!"   "谢谢鲁叔!谢谢三牛兄!"山阳老板感激涕零地说,"有您们这句话,我就是日夜守在工地上,也要争口气,把这项工程干成百年不朽的工程。"   九
  鲁春生干的村内街道工程已经做完。他为了施工方便,一气呵成把路修通,买着重礼,私下托和薛满福要好的朋友去说情。那朋友说:"你不要让我去,薛满福最近在户县一座庙彩绘时,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断了右腿,正在医院养伤。这是个机会,不如你亲自去。"   鲁春生沉吟了一下,道:"就说嘛,薛家老婆最近咋不见呲哇了,原来去伺候老汉咧。好,我去。"   医院里,薛满福的腿吊着固定在病床上,两眼闭着,像是睡着似的。旁边并没见他家老婆陪侍。   "薛叔,"鲁春生高声叫了一声,"我刚听人说,您做下这错儿。咋弄着呢嘛,能从脚手架上掉下来?"   薛满福听有人喊,睁开眼,见是鲁春生,马上料到他是为啥事而来,瞪了他一眼,没有言传,闭上了眼。   "薛叔,"鲁春生又单故高声叫了一声,"我和宝禄当年都是穿一个裤腿的好朋友,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您伤了,我来看您一下,您咋能不招实我?"   "你还让叔咋招实你?"不听这话则已,一听这话,薛满福一肚子的气上来了,霍地从病床上势起来,怒发冲冠似地吼,"你撩联人去砍叔家的树,给叔连个招呼都不办。你是个强盗么,叔还和你有啥说的,给我滚,快给我滚。"挥着手。   "那不是让您逼得没办法么!"鲁春生没上气,嬉皮笑脸地说,"况且,那样弄,也不是我拿的主意。"   正说着,薛满福的妹子抱着一大抱药走进来,见她哥不愿见鲁春生,将药往床头柜上一放,两手推着鲁春生,愤恨地说:"你滚,快点滚。我家叫你们要折腾散了。不是你们闹,我哥咋能分心,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我侄儿宝禄咋能分心,开车撞在人家车的尻子上?"   "啥?宝禄出事了?!"鲁春生一惊,突生出几分怜悯之心说,"咋能这个样子呢……咋能这个……"惋惜地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你甭猫哭耗子,装好人哩!" 薛满福的妹子弯刀眉竖起来,手指着鲁春生吼,"滚,快点滚!"   鲁春生被她推出了病房,薛满福补了一句:"还有他提的礼当。"   薛满福的妹子折身过来,一把抓起礼当,就砸向了鲁春生。   鲁春生回家后,把这个情况说给薛三牛。   一场春雨过后,一户门前的水泥路抹得不太平整,出现了一点儿小水坑。那户群众来找山阳工队的麻达,薛三牛正处理这件事儿,听了鲁春生的话,精神一振,脱口说:"报应!真是上天有眼,给我们出了口恶气。"   随后,薛三牛很快把这话向鲁廷杰等理事会成员向学了。   鲁廷杰听后,眉头紧皱,心情沉重,叹了口气说:"何必呢!你(薛满福)和大家过不去,老天爷就和你过不去。"然后爬在鬼不缠耳朵叽哩咕噜说了一番。   第二天,村子里就嘈出这样一股风:说村子修出村路,破了薛满福家脉气,家里遭横祸是迟早的事;又说他家当中的南北路,就是两把土箭。两把土箭夹击,他家里人咋能安然?……这话很快传到了薛满福耳里。躺在病床上养病的他坐不住了,拖着病腿回家,叫来亲戚朋友,到龙峪河拉了两大车石头,在门前和屋后,垒起了两座小石山挡"土箭。"   又过了不久,一个白胡子道人手执拂尘,围着他家房子绕了三匝,然后恭恭敬敬地对躺在门前养病的薛满福说:"施主与我教有缘,修观积善,可谓功德无量,家里才躲过几劫。不过……"道人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不往下再说了。   薛满福在房前屋后垒石山,也是根据传说,破土箭之法,解心中疑惑,保全家人平安。他没想到这一招出后,不但没保住家中顺境,还出了件怪事,让他心中像吊了块大碾盘,更是惴惴不安。他的孙女,也就是宝禄的女儿吃鱼时,喉咙卡了个鱼刺,不是手术做得快,险忽儿就丧了命。道人这时欲言又止,他心中疑窦顿生,脸色大变追问:"师傅,弟子愚钝,家中灾池不断,咋样禳解,能保我家平安,还望师傅明示。"   道人张了张嘴,口中又念念有词,摇了摇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拂尘一甩,转身要走。   薛满福扔掉拐子,扑通跪下,拽住道人的衣襟,哭诉说:"求求师傅禳解禳解,我的精神都要崩溃了!师傅能保我家平安,我将师傅修行的宫观重新彩绘,再捐两万元。"   "不是禳解能化解的。"道人转过身,拉着他的胳膊说,"施主请起来。请问施主,人和神争道,是人应该给神让道呢?还是神应该给人让道呢?"   "当然是神大,人应该给神让道。"薛满福眨了眨眼,仍不解地问,"弟子糊涂,请师傅说的更明白些。"   "你看,你家门前不远处,就是龙王庙。"道人手来回比划着说,"这道儿一修,世间的凡人不仅走,龙王爷巡河,也要走。你家踅在道中间不搬,能不遭劫吗?再不搬,不出两月,你家还要从这门里,往外抬一具棺材。"   "师傅说的是……说的是。"薛满福听了这话,吓得魂不附体,连爬带滚磕头,像屁股虫一样欢势,"弟子明白了……弟子明白了……"   待他抬起头,道人已不知去向。   薛满福回到里屋,将刚才所遇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老薛。老薛是个迷信疯子。他家之所以迟迟不拆,就是因为老薛认为他家在丰脉上。这时,他听儿子这么一说,傻眼儿了,愣在烧炕头儿上,混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儿子,半晌才说:"是我糊涂呀,让你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在村人面前没面子,还给家里带来这大的劫难。下来的事,你看向儿去办吧!"   薛满福领了老薛的"圣旨",自己碍于脸面,一时半会儿脑子还转不过这个弯儿,当晚叫婆娘去跟薛三牛说。   尽管鲁廷杰近来不闻不问薛满福家拆房,但薛三牛已看出点儿眉目,听了薛满福家婆娘的请求,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品着茶,端着腔说:"你家想通了要拆房,可这马上到了三夏大忙,村上却拉不开栓了。你说你家男人病了,娃在外头,没人手拆,村上也没人呀!再说,给你家划的房庄基,你家卜拉海臊不要,人家已经栽上了猕猴桃。这阵儿你家要盖房,这果苗钱谁赔呀?"   "我家赔。" 薛满福家婆娘一改往昔泼妇嘴脸,笑盈盈地慷慨应道,"这两个钱,我家赔得起。村上请人拆房,我们还可以认一半工钱。"   "这这……"薛满福家婆娘这么干脆,薛三牛一时还没办法应承,支吾了一下说,"这我还做不了主,得和鲁书记商量。"   "还商量啥呢?甭给婶子打官腔咧!" 薛满福家婆娘真算农村一家子,能立下能蹴下,把自己当主人,提起茶几旁的水壶,给薛三牛茶杯中添了些水,不无谄媚似的笑着说,"去年选举时,冲您是咱薛家的侄儿,我们全家都给您投票哩。这事儿您可不能胳膊肘儿向外拐,不替婶子说话。"   "那能呢!"薛三牛起身伸了个懒腰,朝卧室里喊,"《乡村爱情》开演了没?"   薛满福家婆娘一听这话,知趣地走了。   第二天,薛三牛向鲁廷杰学说了夜晚夕发生的事。   鲁廷杰听了后,哼哼笑了笑说:"这会儿知道狼是麻的!甭急,吊一吊再说。一定要等老薛把话回了,把这病根儿彻底剜了,我们再议他家的事。"   "就是的。"鬼不缠帮腔说,"叫他家把我们耍笑扎了!也该轮到我们品麻品麻,摆置摆置他家了。一定要叫老薛亲自倒达才行。那家人我们交不过,要是以后我们的事儿,弄得稍微不顺他们的心,老薛出来和我们打搅团,说他当时没应承,那我们就惨了。"   过了一天,薛满福见村上没动静,急了,柱着拐子一跛一瘸地来到村部,见了鲁廷杰就鼻一把泪一把哭诉:"廷杰哥,我无能呀!我箍不住我爹和婆娘,他们一唱一合对着和你们干,我也没法子呀!现在,家里遭了这么大的灾池,看在我们当年一搭儿耍大的份儿上,你高抬贵手吧!"   "现在来求我们,当初装水烟去了!"鬼不缠不吃这一套,瞪着眼在一旁攘制道,"人都说我难缠,叫我鬼不缠。我看你比我还难缠,应该叫狼不吃……拿个大男人家,耍缩头乌龟的鬼把戏,把苶娃老汉和泼妇婆娘推到前场,你还是个带把儿的吗?"砸讲个不停。   "是的是的," 薛满福擦了擦眼睛,掏出烟,给在座的理事会成员一人散了一根,又掏出火机,特意给鬼不缠点着说,"兄弟知道错了,还不行。兄弟夜晚夕没扎一眼,翻来覆去地想,钱是个啥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品才是能留在人们口头上传下去的。兄弟对你这次的表现,佩服得五体投地。是这,我在户县做活儿,见人家村上的文化墙做的非常漂亮,咱大槐树下的文化广场上需要做文化墙,包在我身。让我也为村里的新农村建设,做点儿贡献。"   "早有这个态度,我们的出村路都修通了。"鲁廷杰见薛满福真心服了软,内心非常高兴,但没有露出神色来,依然阴着脸说,"你说了不算,让老薛叔到这儿跟我们表个态,村上才敢派人拆你家的房。"   "好我的哥呢,我给你作揖了!"薛满福没奈何地说,"我老父亲年纪大了,家里又连着出事,他吃不好,睡不着,身子跨了,瘫在炕上‘水火’都送不利,要别人伺候,还能到这儿给你们回这个踅头?"   "是吗?"鲁廷杰一脸惊讶,关切地问,"不要紧吧!不行了赶快去县上住院,看把老人的病担搁了。"转身对薛三牛说:"你派人去买些礼当,我们一搭儿去看看老薛叔。"   又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龙首村的春色如出墙红杏,惹人眼目:宽阔笔直平坦的村街道上,响起了姑娘高跟鞋唱起的赞歌。大槐树下,小伙子在篮球场上,一展身手;儿童们在乒乓球案旁,你争我夺;媳妇们在欢快的鼓点中,舞姿翩跹;老汉们在健身器材上,悠然自得;即使在晚上,明亮的路灯下,也能看见休闲的麻将桌,纠方的战阵,下棋的楚河汉界,抓坛儿丢沙包跳四花嬉戏的孩童……   龙首村变了,变得太快了!才一年时间,像姑娘娃洗去了脸蛋儿上的尘垢,立地漂亮得叫人认不得了!到龙首村的人,都这么说。   盛大的竣工表彰仪式定在元宵节这天举行。   村中,家家张灯结彩,户户喜气洋洋;大槐树下,文化广场上,彩旗飘扬,锣鼓喧天,军乐嘹亮;周围十里八乡的群众像赶大集一样,云集过来。文化广场、街巷院落,人头攒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鲁牛娃、薛三牛等捐资大户,在军乐队的伴奏下,走上颁奖台,接过乡政府颁赠的"捐资兴村,德惠桑梓"牌匾;鬼不缠、鲁黑雄等新农村建设积极分子,胸戴大红花,一人得到了一条红缎面和200元奖赏;山阳工队和鲁春生公司,接受了村"两委会"赠送的题为"心系龙首村,质量第一家"锦旗;山阳工队老板,流着热泪,接受了村上以奖励的形式奖给的3万元,和龙王庙上以慈善的形式救济的1万元香火钱;尤其是4个自然村,自发地选出代表,给村"两委会"成员和理事会成员披红挂彩,表示感谢;还给鲁廷杰和薛三牛分别赠送了题为"人民公仆,公道无私"牌匾。   大槐树下,街道修建功德碑在红绸缎的覆盖下,显得庄严而喜庆。随着主持人王忠民的高声吆喝,劳苦功高的鲁廷杰和薛三牛,在众多群众的簇拥下,来到碑前,在雄壮的鼓乐声中,郑重地揭下了碑上的红绸缎。群众鼓掌欢呼,请鲁局长讲几句话。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挥着手高声说:   ……能看到村上久违的这种欢乐和谐气氛,我作为从这片热土上走出去的一个游子,感到由衷的高兴!一年来的新农村建设,酸甜苦辣,风风雨雨,我们在广大村民的信赖和支持下,披荆斩棘,攻坚克难,终于走过来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仅收获了村子硬件设施的建设,更重要的是我们收获了民心,收获了鲁薛两姓的团结,收获了一个能够带领大家致富,过上小康生活的村"两委会"班子。我们不仅没让一户挂"锦旗",而且在户户心中,树起了一座座丰碑……硬件设施的改善,才是我们新农村建设迈出的第一步,发展产业、改善生活、美化村容、推进民主……我们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还有许许多多艰巨的任务在等着我们。我们任重而道远,前途光明而美好……   这个声音是那么富有磁性,那么富有魅力,在每一个人心中激荡,在村子的上空飘扬……   鬼不缠再一次带领大家鼓掌,挥动着手中的烟锅,冲薛三牛笑着喊:"瓜侄,你答应老鬼叔的纯银烟锅杆子,啥时候兑现呢?"   "在县城五凤银匠炉正铸着呢!"薛三牛举着揭下的彩绸,纵身一跃,加入了旁边欢庆的秧歌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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