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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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命运】
＂当他们的灵魂受着忧愁的折磨，为苦闷所扰乱的时候，你能给
他们以点滴的慰籍么？＂
——摘自哥德《少年维特之烦恼》
一
他死了，死得那么陡然，在我的同窗学友中，他是一个魁伟健壮，血气方
刚，充满青春活力的龙城大学外语系应届毕业生，还不到而惑之年，就离开了
这个充满生机的世界——鼻癌夺去了他的生命。倘若，他安详地死去也无憾事，
然而，他在悲痛中了告别人间，他死后不到十天，尸骨未寒啊，昔日钟情相爱
的妻子却把结婚后分的两室一厅的房屋占位己有，他年迈的母亲被撵了出来，
她却悄然地离走了……
好友方俊的来信向我叙述了发生的这一切，看完信后，我感到十分震惊。
在我的记忆中，他俩是美满幸福的一对。当年，她的俊美、端庄，令我和方俊
为之倾慕。对她的钟爱之情难以忘怀。在那动乱的岁月，他走过漫长曲折的路，
凭着一身犟劲去冲撞去拼搏，是命运之神使他结识了她，她的到来给他那冷漠
的心燃点了爱的欲火，他们相识相爱直到结婚经过了坎坷的年代，共同的经历
把他俩紧紧的栓在一起。当他们各自走上工作岗位后，强烈的求知欲望促使他
不断进取，他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刻苦学习，临近大学毕业时，病魔却慢慢地
吞噬着他健康的体魄。面对死亡的天国，他流下了忧伤的眼泪，而她却一改故
态，骤然的变化真使我难以置信。
收到方俊的来信，我专程从S市回到龙城，探望了他的母亲。儿子的英年早逝
使这位白发老人痛心疾首，儿媳的背离更使老人痛楚不安。在同老人的摆谈中，
我透过她忧郁的目光仿佛感到人生命运竟如此变幻莫测，生活犹如汹涌奔腾的大
海……
二
我第一次认识他是在高三的最后一学期，那天上英语课，我走进教室，突
然发现最后一排增添了一张课桌，一个陌生的高大潇洒的男生坐在座位上，他皮
肤白晢，宽额，大眼。他的座位正好在我的旁边。我坐下后，我猜想，大概又是
什么关系转学来的吧，重点中学嘛，常有类似情况。这时，英语老师拿着一叠试
卷走进教室，她的神态显得十分严肃。糟了！又是考前突然袭击——摹拟考试。
我历来对英语不感兴趣，花了不少功夫总记不住那些单词、语法，一遇考试心里
就烦躁，临近高考，还有许多功课要复习，谁还有心思应付这类考试呢？
试卷一发，教室顿时静寂无声。我一看试卷，真愣了，密密麻麻的三大张
纸，我心中凉了半截，试题中大部分单词我完全忘记了，我调头看他正聚精会神
挥笔答题。我暗自佩服：这小伙子真不错。我胡乱地写了一通，第一个离开教室。
第二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了我的学习态度不端正，后来，我赌气
请了两天病假，呆在家中看小说。
那天，方俊和他来家里看望我，方俊批评地：＂你就是脾气犟，老师批评你也是
为你好，英语课也是主课，偏科咋行？人家刘小川这次考试得了第一名，学英语有难
处多找他帮助帮助。＂
他笑着谦虚地：＂互相学习吧，考试也是寻找自我差距的尺子。人贵有自知
之明，人无压力，百事无成。＂
＂寻找自我差距的尺子。＂多新鲜的话，！我真佩服他的幽默风趣。
认识刘小川后，我才知道他转学的原因，他的父亲支援三线建设，家里仅留
下一个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他只好从外地转来我们学校。方俊是我的同窗好友，
他为人友善，乐于助人，小时候我俩爱争吵赌气，不过两天，又言归于好。刘小
川的到来，在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知音，我们三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方俊喜
欢音乐、美术。刘小川爱好外语、体育。我酷爱戏剧、诗歌。虽然我们的兴趣各异，
但我们相处融洽，无话不谈。那时，家里不给我们的钱，我就邀约他俩去戏院门口，
索要中途退场人的票，运气好时还会要到一、二张甲票咧。总之，我们的心中是快
乐的。
不久，在我们之间的友谊长河中飘来一朵嫣丽的红花，她贸然闯入我们这块
小天地，竟掀起了爱的波澜，激荡着年轻人的心，在友谊和爱情的波海中，我们似
乎都坠入了情网。然而，我们又常常是那么矜持，那么羞怩。
那天，是一个周末，方俊兴冲冲地骑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来到我家中：
＂走，陪我去找一个人。＂
＂找谁？＂
＂去了，你就知道。＂
＂这也要保密？是女朋友吧？＂
＂别胡说，你真的不去？＂
＂好，我陪你去。＂
我俩骑着自行车就朝市中心驶去。
我俩来到临街的一个四合小院门口，放好自行车，径直朝院里走去。小院绿
树掩映，宁静整洁，迎面飘来一股的茉莉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我正惬意地欣赏着
眼前幽雅的景色。突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那婉转柔和的琴声犹如平静湖水
骤然溅起的层层涟漪，神人心情舒畅。我从闹市步入这别致幽静的小院真有一些
恬静喜悦之感。
方俊微笑着：＂这琴声不错吧，这是我表姐在练习小提琴。＂
＂拉得真的不错，她也是今年毕业吗？＂
＂她去年就毕业，因病缺考，今年准备再去报考。今天我是专程给她送乐谱
来的。＂
望着热心肠的方俊，我淡淡的笑了笑，心里琢磨着什么。
这时，琴声嘎然而止，一位体态丰韵，俊美颀长的姑娘笑盈盈的走了出来，
她身穿一件浅绿色的的确良短衫，胸脯丰满红润的脸上闪烁着一对水灵灵的
大眼，举止落落大方，给人亲近的好感。她十分热情的招呼着我俩，进屋后，
她一边热情地给我俩泡茶，一边说：＂你就是‘诗人’罗军吧，我听方俊讲过。＂
我真佩服她那双慧眼，不知道方俊给她瞎说了些啥。
我忙解释：＂别听他瞎吹，我喜爱诗歌，诗歌赋予人们的激情和灵性，她
使我们感到生活永远充满着青春活力，单调乏味的生活会使人老态龙钟。＂
＂我也喜爱诗歌，＂她从靠墙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递给我，＂这是《雪莱
诗选》，你喜欢？＂
＂我很喜欢。＂
＂ 你拿去看吧。＂
接着我和她畅谈着，坐在一旁的方俊无言以对，他对我异样的举止迷惑
不解，他插话：
＂你俩真是相见恨晚。＂
＂你是啥意思？＂她回头瞥视了方俊一眼。
＂开个玩笑嘛，＂方俊忙说＂你要的乐谱给你带来了。＂
＂太好了，我正急着用呢。＂她接过乐谱＂晚饭就在我家里吃，我给你们
包抄手。＂
我和方俊高兴地答应了。一会儿，她端出准备好的肉馅，抄手皮，于是，
我们一边包抄手，一边叙谈着。
那天晚上，我们的谈话非常融洽，彼此毫无拘束。原来，这位姑娘名叫
李晓薇，她和方俊是亲戚，他俩从小在一起长大，俩人常在一起玩耍，按辈
分方俊该叫她表姐。他们两家曾经都住在这个小院里，后来，方俊家搬到职
工新居，他俩相见机会也就少了。逢年过节，两家总爱一起聚会，两个小孩
在大人的眼里是挺好的一对，父母的心愿总是美好的。两个无拘无束的小孩
谁着年龄的增长，思想的差距也慢慢的增大，昔日相见无话不谈，而今见面
时更多的是羞涩腼腆。
在我看来，方俊是真正喜欢李晓薇，他总是处处关心着她，她去年参加文工
团演员考试落榜，方俊得知后专门为她借来《艺术表演》、《音乐与艺术》、
《演员与休养》等书籍，鼓励她努力再考。而在李晓薇的眼里方俊好比她的
小弟弟一样，她对他的关心处处体现出姐弟之情。她是那样热情大方，而方
俊总显得有些尴尬。他内心的爱慕之情总是掩饰着不愿表露出来，他对李晓
薇的纯真情感是真挚的。
从李晓薇家回来的路上，方俊意味深长的：＂她的书籍很少外借，今天
第一次见面，你们的谈话那么投机，真有缘啊！＂
＂你啥意思？＂
＂你对她感受如何?＂
＂她大方热情，人又长得漂亮，我对她印象不错。＂
＂你爱上她了吗？＂
＂方俊，我知道你真正的爱着她，你千万别错失良机，她可是一个才女啊！＂
我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尽管我看上了李晓薇，但是我和她有着太大的
差距，横刀夺爱，对得起方俊吗？何况我还是一个学生，在那样年代里，在我
心中爱情总是懵懵懂懂的……
三
自从认识李晓薇以后，我也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常闪现出她的倩影，
我愈想摆脱愈难以解脱，她雍容大方的仪表，美丽的大眼清晰出现在我的
眼帘。我似乎也坠入了情网。一有空，我就拿出《雪莱诗选》，认真拜读，
仿佛在和她一起倾诉着人生这本厚重的书！
记得有一次上语文课，王老师分析雪莱的诗《西风歌》言语十分偏颇，
我举手发言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反驳了王老师的意见，赢得了全班同学的赞
许，当场弄得王老师下不了台。
那天端午节，我和刘小川应邀到方俊家，方俊告诉我：＂你遇事太不
冷静了，将来会吃大亏的。＂
＂神圣的课堂，随心所欲的讲解，难道是负责任的态度？＂
＂你老兄趾高气扬，让王老师下不了台，于你何益？眼看就毕业了，
你我的命运都决定在她的手中，你也该为今后的前途考虑。＂
＂毕业不毕业又怎样？现在社会上闹腾腾的，报纸上天天都刊登大批
判的文章，满街都是大字报，依我看，现在最重要的是辨别是非，弄清真
理，人云亦云，有啥意思？＂
在一旁翻看画报的刘小川插话：＂你俩见面就争论不休，有话慢慢说，
目前形势谁也难料，你我这届高中毕业生又倒大霉了。＂
＂生不逢时，听天由命哦！＂
＂我家里也不清静，全家坐下来就争个不休，吃饭睡觉都不安宁。我
还有啥心复习功课。＂
＂昨天我去图书馆借书，门口挂着‘因参加革命大批判，暂停开放’
的牌子，现在连找一个安静的学习地方都难啊！＂
我们三人抒发着心中的感受，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我们
真感到无所适从。
我们正讲得津津有味，方俊的屋门被推开，李晓薇身穿一件时髦的
白色护士裙轻盈的走了进来。顿时，屋里气氛显得活跃起来。方俊主动招
呼她坐下，一边沏上茶，一边对李晓薇介绍：＂这位同学是刘小川，她叫
李晓薇。＂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我听方俊说你很有才学。＂
＂过奖了，彼此学习。＂
＂你为啥才来？＂
＂我刚从音乐学院回来，太气人了，考试又延期了。＂
＂我们这一届毕业生真他妈的倒霉，政治运动一冲击，什么事都泡汤了。＂
＂天无绝人之路，知识就是力量，英雄自有用武之地。＂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时，方俊不耐烦地：＂今天是端午节，大家
高兴高兴，不愉快的事莫谈了。＂
在方俊的带动下，我们开始忙碌着，包的包饺子，炒的炒菜。李晓薇包
完饺子后，坐在一旁欣赏着《世界名画选》，刘小川不时地和她摆谈着，他
俩谈得十分融洽。
在饭桌上，刘小川不停地举杯敬酒，他格外激动，他对李晓薇：＂我俩初
次见面，这杯酒你一定要喝。＂
＂谢谢，我不会喝酒。＂
＂见面酒嘛，一定要喝＂
＂美酒敬佳人，喝了吧。＂
李晓薇深情地望着英俊潇洒的刘小川，红着脸蛋：＂我只能喝一半，另一
半你帮我喝。＂
＂好，我帮这个忙。＂刘小川爽快地答应。
李晓薇端起酒杯咕噜噜喝了半杯酒，然后将酒杯递给刘小川：＂怎么样，
我够爽快吧！＂
＂小川，该你喝，男子汉别推斥了，喝吧！＂我在旁边笑哈哈地说着。
＂小川，说话算数，喝了吧，要不我帮她喝。＂方俊在一旁督促道。
＂我喝，我喝，我要祝晓薇姐考上理想的学校，今后幸福美满！＂刘小川
伸手接个她手中的酒杯一口气喝完，＂以后有啥事，找我帮忙，我绝不推斥。＂
＂谢谢你的祝福！＂霎时，李晓薇的满脸通红，内心无比感动，眼前这位气
度不凡精力充沛的青年正是她理想的白马王子。他高大健美的形象深深的留
在她的脑海中。
……
离开方俊的家，天色已晚了。淡淡的月光映着路边的丛树，树影摇晃着，
夜风吹拂，顿感凉意。
今晚刘小川喝酒太多了，走起路来偏偏倒倒的，我和李晓薇搀扶着她，他
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我没醉，我就是喜欢她……＂身子紧紧地挨着李晓薇。
他今晚地举止我感到很别扭。在我同他的交往中，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在班上，
他很少接触女同学，一说话脸都要红，今天他对李晓薇异乎寻常的亲热劲，我
真有些琢磨不透。当我看见他俩上了公交车，心里真有些醋意。
回到家中，我拿出李晓薇借给我的《雪莱诗选》，读着扉页上她的《自题》
诗，我被她那富有感染力的诗句打动了。
＂风儿在夜空中漂游
鱼儿在水中嬉耍
爱情的种子在心底萌芽
趁着春光明媚
你我殷勤地浇灌她……＂
多美的诗句啊，我真佩服她的才学。这天晚上，我真的失眠了。
四
又过了一个星期天，我决定把《雪莱诗选》还给李晓薇，其实，这只
是我的一个借口，主要还是想看看她。穿过四合小院，来到李晓薇的家，
她正埋头洗衣服。她刚沐浴后的黑油油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绯
红的脸蛋，微耸的胸脯，细嫩的双臂，处处显现出楚楚动人，我凝视着她，
不知该说些啥。
这时，她看见我的到来，她连忙找来一个板凳，让我坐在一旁陪着她
洗衣服：
＂罗军，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洗完了，今天，你也有空闲时间出来玩？
刚才，方俊还说去找你。＂
＂我是专程来还你的书，顺便在街上看一看热闹。＂我解释，＂现在街
上可闹热，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五花八门的都有。＂
＂我才懒得关心这些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来闹去，还不
是神仙打仗，百姓遭殃。＂
＂听说不少工厂也停产闹革命，整天开会斗‘走资派’，工人也上街贴
大字报，学校的领导都挂上了黑牌牌，挨了批斗了，不知道还要闹些啥名堂
出来。＂
＂真的是这样？难怪高考都延期了，你们真是太不走运了！＂
＂你不知道，昨晚，我在龙城广场去耍，到处人山人海，不少人围看大
字报。居然有人贴出，《炮轰黑市委，打倒保皇狗，砸烂公检法》的反动标语，
群众围着他们辩论，把街都扎断了。我去说了两句话，差点还走不脱。＂
＂罗军，这些事我劝你少去参与，现在全国都不安宁啊！＂
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听我的摆谈，时而又解释说：＂那天，你一定生了
我的气，我对人向来都热情，你不要介意啊。＂
＂晓薇，我就喜欢你这这种性格，对人真诚善良，而不虚伪。是的，我
们都还年轻，人生漫长，我们要保持纯真的友谊。我知道，方俊真的喜欢你，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你总是回避他，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没有什么感觉，他说话做事扭扭捏捏，
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派。＂
我看出她有些不高兴，连忙解释说：＂晓薇，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们这
一代青年人，对未来都充满着美好的幻想，任何困难都难不到我们。阳光永远
是灿烂无比的。＂
＂诗人就是赋予幻想。＂
＂我听方俊讲，他已拜托他父亲的朋友帮忙招你到龙城文工团当演员。＂
＂是真的吗？＂瞬时，李晓薇脸带笑容，＂那么，我错怪了他。＂
当我离开她的家时，她一直目送我上了公交车，我向她挥手致意，心里
乐滋滋的。
五
生病的那几天，我一直呆在家里，学校发生的一切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方俊来家里看望我，他神气十足地：
＂你还有闲心呆在家里，现在，街上一片红色的海洋，到处都是戴红袖套的、
穿绿军装的红卫兵，就连六、七十岁的老太婆都戴上了红袖套，神兮兮的样
子。学校都大变样了，学校也分成了两派组织：一派是红色造反团，一派是
捍东兵团，刘小川就是捍东兵团的头目。昨天，他们还给李校长戴上高帽子游
街示众。我们班上也分成了两派。＂
＂什么！我们班上也分成两派？＂
＂观点不一样，不过也有逍遥派。＂
＂你不道，刘小川现在成了学校的活跃分之，他带头组织了一个课外学
习小组，写了不少大字报。班上有人反映了他们的问题，还整了他的黑材料，
同学之间都互相戒备着。＂
＂谁整的？＂
＂我也不太清楚，＂方俊感叹地，＂现在真是人人自危。＂
＂方俊，你参加哪派？＂
＂我自然是逍遥派。＂
＂我们家庭出生不好的人，消遥最好，少惹是非。＂
当天，我和方俊就去到市中心区去看大字报。我俩行走在拥挤的人
流中，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大小字报专栏。什么宣言、誓词、决心书啦言
语激昂，那些所谓控诉走资派、还乡团的大字报振振有词，特别是在揭
露冤假错案的大字报和披露中央首长的最新讲话的大字报前围观者络绎
不绝，一个个伸长脖子争大眼睛聚精会神地观看。有的还互相争辩，唾
沫横飞；有的咬牙切齿，气势汹汹；有的正埋头挥笔抄写着，仿佛他们
都成了最关心国家大事的主人。这一夜之间暴露出来离奇古怪的事情还
真的不少。
真理和正义，光明和黑暗，是与非都交织在一起，中国的大地正进
行着一场特殊的大搏斗。
猛然间，在城区街心花园旁的宣传栏下，我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一个
女同学在喋喋不休地争辩着。我一看被围在中央的正是李晓薇，我俩连
忙前去解围。
＂就是她写的《质问市委》的大字报。＂有人在一旁煽动着。
＂你们这些学生，吃饱饭没吊事干，市委有什么错？＂一个戴眼镜的
中年人大声的说着。
＂我们要读书，要升学，为什么大学不招生？我写大字报有什么错？＂
李晓薇反驳道。
＂我完全支持她的观点，工厂不生产，农民不种地，学生不读书，难
道是正常的？＂我走到李晓薇的身旁，大声地说道。
＂你们那么多人围攻一个女同学，你们别有用心。＂方俊也插话说。
＂你们是哪一派的？＂人群中有人又在煽动说。
＂我们是革命造反派的！＂
＂你们造谁的反！＂
＂你们这些麻五类，靠边站！＂
＂你们这些臭学生，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三人被人群紧紧围在中间，不断的阐述我们的看法，有的群众
拍手鼓掌，有的在一旁起哄，抓住我们的只言片语，无限上纲，要我们
肃清流毒。从下午直到晚上，我们被围了六、七小时，滴水未沾，肚子
早已饿得咕咕直叫。那些围攻者轮番上来与我们辩论，我们真有些吃不
消了。唯有两旁的路灯依然闪亮着……
正在危难饥饿之时，刘小川率领捍东兵团的一群红卫兵冲了进来把我
们拉起就走，那伙人见我们的人来多了，一个个悄悄地溜走了。
刘小川拉住李晓薇的手：
＂听说你们被一伙保皇派围攻了，我们马上就赶来了，你没有吓着吧？＂
＂没事，听说你现在成了造反派的小头目了，你真神气啊！＂
＂这是当前革命的大势所趋，我们不干谁干？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我
们要做时代的闯将，你也该报名。＂
＂街道居委会昨天还动员我参加什么反资造反团，我才不去。＂
＂小川，你现在干劲真大，捍东兵团实力不小吧？＂
＂班上不少同学都报名参加了，还有其它年级的同学。你俩咋不参加？＂
＂没意思，还不是学生斗学生，大家都成了冤家对头，何必这样。＂
＂这是你们的认识有问题，在阶级斗争的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必须划
清界线，消遥派是不行的！＂
＂人各有志，我们保留自己的观点。＂
由于彼此对当前运动的看法有分析，我和方俊不想再争辩下去，我俩
气冲冲地先走了，李晓薇仍站在那里一言未发，两眼却有些湿润……
六
在那动乱的年代，我们这一批同学象一群迷途的羔羊，在漫无边际的
荒野上奔跑着。厮打，苦闷，彷徨，忧伤一股脑儿都来了。面对狂飚似的红
色风暴，我们显得十分软弱无力，象一支漂游的孤舟，失去航标的船……
记得捍东兵团成立誓师大会那天，我没有回到学校，我正在龙城大学听
北京南下串联的红卫兵的讲演。礼堂挤满了学生、老师。主席台上彩旗林立，
红色标语四处悬挂着。讲演——鼓掌——起哄——辩论——抢话筒——抓扯
——殴打，一派支持，一派反对；口号声，嘘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
整个礼堂乱成了一锅粥。两派分裂的导火线点燃了。瞬间，礼堂内外贴满了
大小字报，宁静的大学校园沸腾了起来。这场辩论形成的两派对立的观点
波及了整个社会，于是，对立的群众组织也相继成立。文革风暴席卷整个
龙城。
当天下午，我回到学校，学校不再是那样安静了。学生们三人一堆，五
人一伙地站在校园内议论着，几位老教师身挂黑牌，头戴高帽，满脸涂黑，
低着头站在阳光照射着的球场中间，显得十分疲惫不堪。校园的气氛充满着
火药味，令人窒息不安。
刘小川正在给他们训话：你们在课堂上灌输了不少封资修货色，要坦白
交待，肃清流毒。不许结党营私，不许乱说乱动，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必须
实行全面专政…… 这些时下流行的语言在他口中滔滔不绝的讲出来。我站
在旁边观看，心情异常沉闷。
忽然，我看见几个初中部的学生推着一辆三轮车，车上乱七八糟的堆
放着不少书籍。我好奇地走上前：
＂你们把这些书拉到哪里去？＂
＂这些都是学校图书馆抄出来的封资修的书，我们拉到废品站去卖。＂
＂你们怎么去抄学校图书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破不立嘛。＂
当他们拉着书走了时，我在路边树丛里捡到一本小说《红楼梦》，我忙
把书藏在衣兜里，生怕被人看见。
那时我们的学校也很少上课，不是开批斗会，就是动员大家写大字报，
整得人心惶惶。
七
深夜，我迷迷糊糊地被街上的锣鼓声吵醒了，我翻身下床，欲走出家门，
父亲板起脸孔：＂这么晚了出去干啥？＂
＂街上可能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回答说。
＂夜里都睡不安宁，搞啥名堂！＂母亲在一旁唠叨着。
＂妈，现在全国都一样，你不懂，反正我都睡不着，我出去看一下。＂
＂少去惹事，早一点回来。＂父亲叮嘱说。
＂我知道。＂
来到龙城广场，游行的革命群众队伍穿梭不停地来往，宣传车上的高
音喇叭震耳如雷，人们挥舞着手中的红色语录本，振臂高呼着口号，欢呼毛
主席的最新指示发表。浩荡的游行队伍中有工人、学生、机关干部、商店职
员、医务人员，他们打着彩旗高举语录牌，沿路呼喊着口号。走在游行队伍
中间的一面彩旗格外引人注意，一个中年男子举起一面书写着＂全家造反到
底＂的旗帜，精神抖擞的走着，在他旁边的是鬓发斑白的父母和他的妻子、儿
子，全家人高呼口号，还不停地向路边围观的群众招手，他们高呼：
＂热烈欢呼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
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破四旧，立四新/打倒封资修/肃清资产阶级流毒/革命无
罪/造反有理＂ 等口号……
口号声、呼喊声在宁静的夜色中一浪高过一浪。在那样的年代每天都有不少奇
怪的事发生，人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围观的群众依然不减，人们围站在广场中央互相
说着、争辩着。有的在指手划脚地谴责对方，有的在声嘶力竭地谩骂着，一
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唯有真理似乎都在自己这一方。
幽暗的路灯照着一张张激愤的面孔，他们不知在为谁而奋争啊？
我站在人群中倾听着他们的争辩，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阐述自己的观
点。那时候，无所事事的我常用观看群众辩论的方式来消磨寂寞的时光。但
是，我也格外注意自己的发言，说话十分小心，否则说错了，就会遭到＂肃
清流毒＂的围攻。
那晚，我正在观看辩论，方俊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挤进人群拉住我
的手：＂走，快去参加我们学校的游行队伍。＂
＂去干啥。＂
＂去了就明白。＂
我俩走了一段路程，学校的游行队伍就过来了。刘小川走在队列的前面，
带头呼喊口号，队伍来到龙城的中央广场，捍东兵团的红卫兵就开始演讲起
来的，周围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一群机关干部也站在四周观看，不时参与
辩论，激烈反驳红卫兵们的观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争论不
休。人群中有人说广场耸立的石狮子是封建帝王的象征，是封资修的毒瘤，
是老百姓眼中盯，肉中刺，必须推翻它，砸烂它。这时人群激愤，有支持的，
有反对的……
此刻，刘小川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油印小报，站在石狮子的背上大声宣读：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激。
世界是我们的，
未来是我们的，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砸烂旧世界，建设新世界，
我们不干谁干？！
我们不说谁说？！
……
打倒封资修，砸烂石狮子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 ＂
随着刘小川的激情演讲，人们开始骚动起来 ，突然有几个红卫兵拿出
早已准备好的铁锤钢钎朝石狮子砸去，狂热的红卫兵和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
也上前助威，大家动手动脚一股劲推倒了两尊石狮子。
从此，在龙城广场中央人们再也看不见这对威武雄壮的石狮子。
永远的忏悔吧，面对疯狂的举动，人们有时尽显得那样的无能为力！那
样的荒唐可笑！
八
龙城广场砸石狮子事件发生后，第二天，龙城闹腾了起来。反对的和
支持的大字报大标语纷纷张贴了出来，参加辩论的人群从白天到晚上，在广
场两旁的专栏下围观、辩论。交通被堵塞，车辆只好绕道行驶。广场两旁的
高楼上又安装了几台高音喇叭，整天响个不停，加之各群众造反组织的宣传
车来往喧闹 ，整个龙城处在不安和躁动之中。
那天，捍东兵团不知在何处搞来一辆宣传车停放在广场中心，女广播员
正在宣读《严重警告》，车上不时的又在散发传单，人们蜂拥而上，争抢着，
一边读着，一边咒骂：
＂他妈的造谣，放屁！＂
＂就是他们砸烂了石狮子，我们去找他们算帐！＂
＂砸烂造谣广播，还我石狮子！＂
＂你们抄谁的反！＂
一群穿着工装的人把车辆团团围住，他们一边说，一边动手撕下车旁
的横幅，扯烂红绸彩旗，另外几人欲爬上车抢广播器材，这时刘小川和车
上的红卫兵赶忙上前拦阻这些人，呵斥：
＂要文斗，不要武斗！＂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把这个小子抓起来，昨天就是他带头砸烂石狮子！＂
人们在骚动着……
车上的李晓薇见此情景，有些胆怯。她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刘小川拉来帮
忙散发宣传单的。此刻，她多么想迅速离开这个剑拔弩张的地方。眼前，刘
小川他们正在受到围攻，她又于心不忍，她怎能抛下他不管？看见刘小川怒
不可遏的样子，她上前劝慰：＂别惹出事，咱们快开车走吧，＂
＂怕什么！＂刘小川毫无惧色。
＂哈哈，还有花姑娘在车上陪着……＂有几个人在车下用邪恶的眼睛
望着李晓薇，嬉笑着。
＂你们想干啥？＂刘小川双手叉着腰。
＂你小子想动手？＂
这时，一个高个青年挥拳欲向刘小川打去，刘小川连忙闪身躲过，那人
未站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额头划出了血。另外几个人扑上前抓住刘小
川的衣领，扭打起来。
＂快住手，别打了！＂
＂学生打工人阶级！＂
＂要文斗，不要武斗！＂
猛的，不知是谁拿出一根铁棍打在刘小川的后脑勺，顿时鲜血直流。刘
小川昏倒在地上。这伙人见势不妙，转身溜跑了。
李晓薇见此情景，心里十分着急她赶忙上前用手绢捂住刘小川的头部，
一边大声喊道：＂快开车，快开车。＂
几个捍东兵团的红卫兵将刘小川抬上了宣传车，宣传车一路鸣着喇叭
急速驶向医院。
九
李晓薇和几个红卫兵将刘小川护送到龙城附近的医院，由于伤势不重，
经过医生简单包扎处理后，大伙又把刘小川送回家。
那几天，一有空，李晓薇就来家里看他，刘小川渐渐地对李晓薇暗生了
爱恋之情，他似乎离不开她，每天都希望见到她。只要她一来，刘小川总要
想方设法留住她，大谈当前形势和社会奇闻，以及自己的理想抱负，人生感
悟。她对他充满了敬佩和赞许，他的幽默风趣更使她记忆犹新，和他在一起
她感到欣慰和安全……
形势的发展令人难以预测，学校停课闹革命以后，造反派组织掌管了
学校的大权。校长，教导主任进了＂牛棚＂，他们每天要向造反派早请示晚
汇报，至于挂黑牌戴高帽子那是常有的事。每天，我走近学校不知道今天又
要发生什么事，心里是空荡荡的，学校总是乱翻翻的。
记得，有一天，我回到学校，经过学校档案室的门外，门上的封条已被
撕下，门锁被毁坏，屋类遍地都是乱七八糟的纸屑，档案卷宗散乱四周，各
种试卷遍地都是，四处狼藉。我走到旁边的捍动兵团办公室，刘小川正在埋
头写什么。
我责备的：＂你们为什么把学校的档案室也抄了？＂
＂查黑材料嘛，你咋个还蒙在鼓里？＂
＂什么黑材料？＂
＂运动初期学校整学生的黑材料，我都看了，这些黑名单上还有你和方
俊的名字。＂
＂谁整的？＂
＂还不是那些保皇派。＂
＂无所谓，我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
＂你和方俊怎么也当了逍遥派？＂
＂ 不参加学校的造反派组织，我们有自己的看法，犯不着你来操心。＂
＂罗军，这是你对文化大革命的态度吗？＂
＂你们到处搞打砸抢抄，难道这是文化大革命的主流？我看你们的大
方向就有问题。＂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破不立！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去转告方
俊，少去纠缠李晓薇，要识相点。＂
＂刘小川，你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情了。＂
＂谁对谁错，让时间来做见证。＂
＂好吧，咱们走着瞧，历史会作出公正的评判……＂
那天，我俩的谈话不欢而散。
晚上我找到方俊，告诉他今天学校发生的一切，他非常气愤，他对李
晓薇近来对自己的疏远有些不解，他的确真心爱着她，但是她又不愿明白
地向她表露，他心里暗自难过着。他告诉我近来他也少有回到学校，他认
识了不少工人造反派的头头，他动员我参加社会上的工人造反派组织，当
他们的红卫兵，少管学校的事，我想，在家里也无事，我同意了。
十
文革的红色风暴汹涌澎湃，那时，我所看到的是龙城的所有街道、工
厂、学校、商店、机关到处都是红色的标语，红色的彩旗，红色的门窗，
红色的砖墙，红色的语录，红色的袖套；红色是革命的象征，红色是中
国的标志，中国好象航行在红色的海洋上的一艘巨轮，伴随着＂大海航
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革命颂歌不停地前进着……
毛主席首次接见百万红卫兵的号外传遍大江南北，数百万红卫兵向朝
圣者一样挤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学校停课了，工厂停产了，社会秩序也
混乱了，人们的理智似乎都被这眼前发生的一切所牵动着，他们都在为寻
求真理而奋斗啊！
当红卫兵大串联开始时，我和方俊离开了学校，带上家里给的少得可
怜的钱，在一个黄昏的夜晚，我们混进了火车站，爬上一辆北上运煤的火
车，在凛冽刺骨的寒风袭击下，开始了我人生第一次冒险旅行。奔驰的火
车一路呼啸着，我们却无心欣赏沿途风光，心里只盼着早日到达美丽的北
京城。就在火车停靠在西安站时，站台上的值班人员发现了我俩，他劝我
们不能再去北京串联。我俩乘他不备又悄悄地混上了乌鲁木齐——北京的
特快列车。挤上车时，只见车厢内挤满了赴京串联的红卫兵。过道上，行
礼架上，或站、或睡、或坐，到处都挤满了人。好不容易我俩才在靠门口
的一个旮旯处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人们在列车上高谈阔论，时而唱歌，
时而争挚……
到达北京那天，风和日丽，我俩心情格外舒畅，马上找到红卫兵接待
站。（那年月，红卫兵接待站如雨后春笋遍及全国各地，包管吃、住、接、
送——这也算中国的一个＂独创＂吧。）我俩放下行李，马上乘车去到天安
门广场照了一张像，激动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啊！
我们去的第二天，正好逢上毛主席第四次检阅红卫兵的日子，凌晨五点，
接待站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负责人喊醒了我们，大家排着整齐的队伍静听
他训话。他说，你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党中央欢迎你们，毛主席欢迎你
们，北京欢迎你们！我们高呼：毛主席万岁！接着他又宣布了几条纪律，并
给每个人发放了一袋食品。（两个鸡蛋，两个苹果，两个馒头。）我们这一批
来自四面八方的红卫兵在他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路高歌，呼喊口号
走向天安门广场。
焕然一新的天安门广场红旗如林，人流如潮，各式各样的彩旗飘舞，四
周的气球、标语、横幅、语录本交织成了一组红色的乐章。来自全国各地的
百万红卫兵从早晨六点就开始进入广场，他们精神抖擞地聚集一起，坐在广
场上，唱着颂歌，高呼口号，虔诚地期待着朝阳冉冉地升腾……
＂人民万岁！＂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
当毛主席身穿绿军装，红光满面地站在军路色的轿车来到天安门前的金水
桥时，霎时，广场上的人群沸腾了，红卫兵小将们不顾一切地挤向前去，热血
彭湃，泪水流淌。面对心中的红太阳，他们有多少话儿要说，有多少歌儿要唱，
此时此刻，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
在北京的那些日子里，我俩早出晚归，天天去到各大专院校抄写大字报，收
集运动的各种动态消息资料，长城、故宫及许多景点都没去，我们真够忠诚啊！
回到龙城后，学校也空空荡荡的，仅有捍东兵团的少数造反派在留守学校。
我俩就参加了另一派工人造反派组织，为他们大喊大叫。
十一
在那些日子里，龙城的两派造反派群众组织为了争夺发展自己的势力，
互相攻击漫骂，造谣污蔑之伎俩统统都使用上了，大小字报铺天盖地，谁
真谁假难以分辨。不久，一件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刘小川因为刻印散
发＂反动＂传单被公安局抓进了监狱，他的母亲气得几乎投河自尽。幸好
李晓薇劝阻了老人，为她分忧解愁。她绝不相信刘小川会干这种蠢事，每
当夜深人静，她深情地唱起《怀念战友》的歌：
＂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捎封信，
造反派战士想念毛主席……＂
刘小川被抓以后，她的情绪十分低落，我和方俊去看她时，她显得很
不高兴，爱答不理，她以为是我们揭发了刘小川的这件事，无论我们怎样
解释，她都不相信，她认为是我们故意陷害刘小川。
自那以后，我和方俊也少有去见李晓薇，彼此之间也很少往来。
刘小川出事后，学校被另一派造反派组织红色造反团夺了大权，校园里红
色造反团又张贴出《从刘小川的所作所为看捍东兵团的罪恶行径》的大字
报，洋洋洒洒几十篇。捍东兵团的一些红卫兵也起来反戈一击，纷纷写出
大字报表示和刘小川划清界限。
那时，龙城两派组织的这种你下台我上台的事情司空见惯。
当龙城造反派群众组织处于分奔瓦解，运动进入低潮的时候，街上显
得冷冷清清的，大字报宣传栏也撤掉了，人们下班后都龟缩在自己的家中。
唯有茶馆，酒店仍然那么热闹，人们在关心、议论着国家大事。这场触及
灵魂的大革命牵动着千家万户。
人们期待的时日终于来了，数月后，《要保护革命小将》的社论发表了，
文革形势急剧逆转，人们奔走相告，大字报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
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从沉寂中复苏醒来的造反派群众组织又打出他
们的大旗。为迎接刚从监狱里放出的他们头头和骨干分之，龙城的主要街
道上围观的群众拥挤不通。那些刚从监狱中放出的面孔憔悴，满头长发的
造反派头头们神情忧戚，长长的游行队伍缓缓的行进着。妻子搀着丈夫，
儿子扶着母亲，妹妹拉着姐姐，他们一边倾诉，一边哭泣，整个场面令人
酸楚难言。
刘小川和所有出狱的造反派一样，都认为自己没有错，他们要东山再
起，纷纷举戈再战，要把革命进行到底。
一张张大字报又张贴上街了！
各类骇人听闻的事件又发生了！
两派从文斗演变上升到武斗了！
《特大号外》：昨日丝绵厂造反派和保皇派发生了武斗流血事件造反派战
士伤亡数人医院出动了救护车……
《最新动态》：建南兵工厂两派为争夺广播器材造反派被保皇派赶出了厂
区他们的家属也被逼离开工厂情况万分紧急……
《紧急呼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昨天一小撮保皇派妄图冲入殡仪馆抢运
尸体被造反派迅速阻拦双方都开了枪血在流淌……
类似的惊人事件不可胜数，人们天天都处在惊惶恐惧之中。
在我们学校，两派红卫兵组织也互不相让，刘小川为首的捍东兵团占据
了一座教学楼，另一派红色造反团也占领了一座教学楼，他们都有枪支。（据
说这些枪支还是从附近区县武装部抢来的呀！）整个学校就是在这些铁杆红卫
兵的看守中，他们把持了学校的大权，老师和学生都回家了，唯有校长，教导
主任、＂黑帮分之＂仍留在学校挨批斗。
十二
我和方俊自从和刘小川闹崩后，少有回到学校，整天就在工人造反团里
印宣传资料、贴大字报、刷标语等杂事。偶尔回到学校见到刘小川对他也是
十分冷淡。显然在对待李晓薇的问题上，他是以胜利者姿态出现在我俩面前。
真正苦闷的是方俊，他是一个不愿意表露自己内心世界的人，他真爱着
李晓薇。然而怯弱和羞怩又常蕴藏在他的心中，他不愿意直切地对李晓薇吐
露自己的爱慕之情，他怕因自己偶然失语而挫伤对方。多年来，他们相处是
那么和睦融洽，无拘无束，李晓薇给他留下了美好印象。眼前，刘小川的出
现，李晓薇的有意识的疏远对方俊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啊！
也许是方俊自作多情，李晓薇对他从来就没有那种感觉，更谈不上两情
相爱的事。早熟的她有着自己的择偶标准。当刘小川出现时，她就被这个性格
刚强，气度不凡，幽默风趣的青年迷住了。她曾经告诉我，刘小川是一个有
独特个性的男人，人品不错。他被抓入狱是另一派造反派组织陷害的，他刻
印传单的笔误是有人抓着稻草当金条，小题大做，她为刘小川鸣不平。
在刘小川出狱的第二天，她专门为他举办了一次宴会，我和方俊也在场。
那天，刘小川说，我应当感谢李晓薇，是她给了我活着的勇气，我一辈子也
不会忘记，革命造反派没有错，斗争会有反复的。而我和方俊竭力反驳，我
俩认为，这种无休止的争论，两派之间的你斗我斗无济于事，国家还是应安
定团结，发展经济为主要目标。在刘小川看来，当前的任务就是狠批资产阶
级反动路线，彻底斗倒斗垮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革命不要前怕狼，
后怕虎。由于彼此的观点不一，我们最后不欢而散。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文革时期，毛主席的诗词广为传诵，人们把它书写成条幅到处张贴悬挂
启迪斗志，毛主席的语录歌成了最流行的革命歌曲。
运动形势的发展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龙城两派组织的矛盾后
来竟到达白热化，从论战逐步升级了。城区的造反派组织在自己的辖区内设
立联防巡查哨，筑起了防御攻势，架起了机关枪，街道主要路口戒备森严。
一些人头戴钢盔，手拿钢钎，气势汹汹地来回走动着。誓不两立的两派造反
派头目象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每天都在密谋策划着殊死的决斗。＂以血还
血，以牙还牙＂、＂武装保卫龙城＂、＂龙城要爆炸＂等耸人刺眼的巨幅标语沿
街都是。龙城笼罩在恐怖和阴霾之中。
那时，我俩在工人造反团里除了做一些宣传工作，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
很少知道。诸如造反派策划的围攻军区，静坐示威，冲击报社、广播电台，
抢劫枪支的所谓＂革命＂行动，事后我俩都感到十分惊讶。对于他们的这些
＂壮举＂我们无法理解，特别是在造反派头目出狱后的所作所为，我们有了
自己的认识，文斗演变成武斗，这不是人们的愿望，更不是革命的大方向！
不久，我俩也退出了工人造反团，真正当了运动的逍遥派。
十三
在龙城两派武斗激烈的时日，一个惶恐的夜晚，家里一件意想不到的
事发生了：半夜里，母亲突发肚子痛，殷红的血顺着大腿流淌。（朦胧中的
我突然意识到：天啦！母亲又要临产了，一个比我小二十多岁的小生命又
要降临人世了。）当时我家正好住在两派武斗争夺的交叉地段，枪声时而又
在夜空中响起，我惶惶不安。父亲让我搀扶着母亲，他出去找一辆三轮车。
我说我去，我跑得快。父亲允诺了。那夜，我刚迈出家门，只见对面屋顶
上一颗子弹闪亮着划破漆黑的夜空，四周接二连三响起急促的枪声，我胆
怯的站在门外，只听见父亲在屋里大骂：＂妈的，狗日的两派又打起来了！＂
接着母亲在说：＂这是啥年月，还要打仗！＂母亲的脸色十分难看。
一会儿，夜空中的子弹象穿越黑色球体的流星一样，交织成一条光亮的
抛物线，寒光闪烁。此刻我再次振作精神小心地沿着街边屋檐下迅跑。突然
又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忽地从地面飞过，穿过我的裤脚边，我几乎栽倒在地
下。我早已吓呆了，连忙跑回家。父亲忙叫我照顾好母亲，他自己出去找来
一个蹬三轮车的师傅，才把母亲送到附近的妇产科医院。小妹生下时，天已
蒙蒙亮了……
母亲出院时，两派的武斗仍在进行，我家只好暂时搬到亲戚的住宅。我
们街上的邻居家也都锁好门投亲靠友。空荡荡的街上游戈着头戴钢盔、藤帽，
手持钢钎，腰插手枪的造反派的铁杆斗士们，他们个个神气十足。唯有一些
不怕死的流浪汉和乞丐随心所欲，他们大摇大摆地东窜西游，无人问津。有
的乞丐居然敢在火力交叉处抬运、拖拉伤员。在金钱的诱惑下，这些亡命徒
肆无忌惮，一切都无所顾忌了
哀乐声奏响了，校园里弥漫着一片愁云。
昨晚，捍东兵团的一个红卫兵去炸另一派组织的办公楼，正当他去排
除哑炮的瞬间，不慎被倒塌的围墙压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亡。这个年仅二
十岁的青年学生叫叶卫东，他还是我的好朋友。因为，前几天捍东兵团和
另一派红卫兵组织发生了一次武斗冲突，捍东兵团的人员受了伤，大败而
归。不服输的刘小川总想报负对方，于是秘密策划了这次行动。可怜的叶
卫东就这次无为的行动中葬送了他的青春和生命。
我为此而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让死去的安详地躺着，
活着的依然战斗。
这血写的丰碑，
将化入苍翠的岁月。
战友啊，
你的逝世是痛楚的哀歌，
没有泪水，没有哀愁……＂
那天，学校追悼会一结束，在一部分红卫兵的竭力倡议下，刘小川带
领全校造反派，组织了抬尸上街的游行活动，他们将死者的遗体抬上汽车
放在门板上，遗体上盖着捍东兵团的战旗，汽车四周插着花圈，哀乐声不
停地奏着。数百名捍东兵团的红卫兵战士排着方队，胸戴白花，尾随汽车
缓缓地走出学校，一个个面孔是那样阴沉、呆滞。
抬尸游行的队伍一路高呼口号，情绪激昂。沿途围观的群众不时发出
唏嘘声：
＂以死人压活人，自作自受！＂
＂年纪轻轻，何苦卖命，太值不得了。＂
＂什么文攻武卫，瞎胡闹！＂
＂……＂
群众中有的同情地哭泣，有的在责骂非议，人们的神色是冷峻而忧伤。
我和方俊没有参加抬尸游行，中途我俩悄悄地溜走了。我发现近来刘小
川的脾气古怪，血红的双眼充满杀机，这样陷下去，对他没有好处。我准备
把发生的一切告诉李晓薇，让她好好地劝说他。
十四
＂罗军，你劝一下他，这样闹腾下去太危险了。＂
＂怎么，他连你的话都听不进去？＂
＂自从他出狱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母亲说他，他也无动于衷，
整天就跟那些造反派头头们伙在一起，不知策划做些啥。我好言相劝，他
还说，现在‘全面内战’开始了，‘城市包围农村’，‘运动进入了攻坚阶
段’，……反正，他的理由都充足，我也说他不赢。＂
＂捍东兵团的枪支是哪里搞来的，你知道吗？＂
＂他告诉我是他们去C县武装部借的？＂
＂你相信吗？胡扯，军队不会这样，抢劫枪支会犯大错的。＂
＂他说部队是在支左。＂
＂他这是闹昏了头……＂
李晓薇讲述了她和刘小川见面的情况，她坦率地说，她的确很爱刘小川，
但是，眼前他的所作所为，让她十分担心。她为他的今后命运而担忧，她希
望我再去劝说刘小川，让他摆脱这无休止的恶战。她的美好善意让我为之感
动，这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姑娘，我愿意为她效劳。当我答应去试一下时，她
笑了，笑得那么甜蜜，那么温柔。
＂时间会做出结论。＂刘小川始终坚信自己的看法。
从刘小川的家里出来，我带着失望和气愤的心情，他太固执来了，他根
本听不进我的劝解，他认为政治上的逍遥派是最无出息，最无能的，是十足的
懦夫、胆小鬼，是逃避现实斗争的最拙劣的表现。他不相信自己会失败，他要
拼搏下去。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一个已骑上战马的斗士是决不
会轻易放下他手中的武器，当这场战斗刚拉开序幕时，他深信胜利会属于自己的。
是的，在那浑浊迷乱的年代，我们这些充满理想抱负的青年学生，自始至
终都忠于党，忠于伟大的祖国，在关系祖国命运攸关的文革浪潮中，我们是那
样的无知。我们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简单，那么单纯。
就在回家当逍遥派的那些日子里，无所事事，我几乎天天都去图书馆，借
来不少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如饥似渴的阅读着，我深深地被大师们的笔底波澜
所冲击，我好象一叶孤舟飘荡在浩繁无边的大海上，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遗
忘了……
十五
就在龙城造反派争斗激烈的时刻，父亲也因历史问题被单位的造反派抓
去办学习班，隔离交待解放前的历史问题。母亲后来告诉我说，父亲的三弟
解放前被抓壮丁参加了国民党青年远征军去了台湾，至今音信渺无，连我的
母亲都没有看见过他是什么样子，莫名其妙的说我们家里有海外关系。欲加
之罪，何患无辞！
自从父亲被造反派抓去后，母亲经常一个人在家伤心流泪，我只好安慰
她说，事情总会弄清楚，父亲不会出事的。那时，我心里十分难过，情绪也
低落。好在方俊常来看望我，他说他的父亲也因为历史问题，还被造反派红
卫兵抓去批斗过，只要挺过去就没事了。
数月后，荒诞的闹剧匆匆结束了，闹剧中各式各样的角色已渐渐地寻觅到
自己的归宿，恶梦中醒来的人们又在寻求新的天地。
龙城的‘全面内战’在人们解放军的干预下终于停止了。军宣队、工宣队
分别进入了龙城的各大中专院校，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参与武斗的造反派群
众组织转入斗私批修阶段。
革命的大联合、三结合风起云涌，新生的红色政权相继诞生。
＂抓革命，促生产＂，＂狠斗私字一闪念＂的誓词又贴满车间、厂房！
复课闹革命以后，各学校又响起了朗朗读书声！
龙城的街上又恢复了繁华景象……
在这场急风暴雨式的大革命中，人民解放军为国分忧，为民族分忧，
始终站在斗争最前沿。无坚不摧的钢铁长城挽救了革命，挽救了丧心病狂
的人们……
学校成立了革委会，捍东兵团的刘小川没有被推荐到学校的领导班子去，
理由是筹备领导小组的名单上报时，上级组织部门没有批准。李校长仍然主
持学校的工作。
回到班上的刘小川极度悲观和失望，同学们对他敬而远之，他的所作所
为大家都心照不宣。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自我嘲解，他感到曾经的荒唐可笑，
历史的误会竟让他当上了风云一时的斗士，他现在真有些后悔。他的奋斗
追求已付之东流，他的虔诚和善意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一切奢望竟那么渺
茫，那么遥远。他为自己的行为而忏悔，他开始了冷静的思索，决心振作
精神走自己的路。在班上，他保持少有的缄默，潜心学习外语，参加排球
运动。同学们对他的冷淡他十分理解，他尽量克制自己，因为，同学之间
感情上的隔膜是难以愈合的。
经过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大家的心思似乎都难以融合在一起
了，彼此之间的思想差距，认识看法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同学们坐在教室
里心神不定，大家都期盼着早一天离开学校，走向社会，走向工作岗位。我
们的青春不能再耽误啊！
十六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
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重要指示，全国上下纷纷响应.
各地学校、街道都作了统一安排，部署，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席卷全
国。当年风靡一时的红卫兵小将又面临新的考验。
有的支援边疆！
有的插队下乡！！
有的留城工作！！！
面对人生的前途和命运，人们各施其能，生活又翻开了它的新的一页。
刘小川终于留城了，他为了照顾多病的母亲。而我和方俊、李小薇去
插队下乡并分在一个小组。学校公布插队落户的名单时我既羡慕又高兴：
刘小川留在龙城太幸福了，能和方俊、李小薇分在一组我没有预料到。事
后方俊才透露说，因为李小薇也属于下乡动员的对象，她又不愿意跟随街
道上的社会青年下乡，她的父亲找到方俊的母亲商定，让李小薇和方俊一
起下乡，跟随我们学校去插队落户，学校同意了方俊家长的这一要求，因
此，名单一公布，我自然兴奋啊。
上 山下乡的伟大壮举是文化革命的又一新生事物，它牵连着千家万户，
触及着成千上万的人。在那时，有门路的，有关系的，都有＂理由＂留城
工作。绝大多数红卫兵却要奔向广阔天地，为了明天的生活，为了美好的
未来，他们满怀激情，唱着颂歌，坦然地告别了家乡，告别了美丽的龙城。
临走前夕，他们都在寻找伙伴、知己，忠贞纯洁的友情又将这些热血青年
的命运栓在一起。
离校下乡那天早上，学校球场坝站满了送别的人群。是欢喜？是难过？
是激动？是忧虑？那情景真难以述说。善良，慈爱的父母们眼含热泪，他们
在向自己的孩子千叮嘱，万嘱咐：
＂到农村去一定要听贫下中农的话，要好好劳动！＂
＂下去锻炼锻炼，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不要给革命干部家庭丢脸，争取早日回来！＂
家长们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语重心长啊！
当我们胸前佩戴红花背起行李爬上前来接送我们的彩车时，我们的眼泪
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拉住亲人的双手久久不愿放下。在一片悲喜交织的哭泣
声中，接送知青们的彩车排成长长的队列缓缓驶出学校，街道两旁前来送行和
围观的群众拥挤不通，锣鼓声，鞭炮声，响个不停。伴着＂我们年轻人，有颗
火热心，革命时代当尖兵，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的豪迈歌声，彩车
驶向火车站。
在火车站的闷罐车厢里，刘小川挤上来为我们送行，他拿来一袋苹果，两眼
湿润地说：＂大家要各奔前程了，我真舍不得啊！＂
＂小川，你小子运气真好，留在龙城工作，以后可别忘了咱哥们！＂
＂你放心，晓薇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会照顾她，她不会吃亏的。＂
＂‘诗人’看你说啥话，小川是专程来送我们的，别说赌气的话。＂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未来属于我们，明天将会更灿烂……＂
接着，刘小川从尼龙口袋里拿出一个最大的苹果屑成四半，然后分给每
人一半，他提议说：＂为我们昔日的友谊，未来的幸福，美好的前程，干吧！＂
话毕，他带头囫囵吞枣地吃完了。我们三人也一口一口地晈烂了这块富有深
意的苹果。当时，李小薇心事重重，她老想着昨晚她和刘小川在釜河边话别
时的情景，刘小川告诉她：留城后他会经常给她写信，为了我俩今后的幸福
生活，他要加倍工作，争取为她找一个好的单位调回来，他要一边工作，
一边读书，以后再考研究生，争取出国留学……他给自己描绘了一幅美好
的蓝图。看着，眼前即将和自己分别的恋人，李小薇忍不住地哭泣了。我
们的心情都十分难受。
呜呜……列车启动了，满载着知青的闷罐列车驶向了新的地方。刘小川
在站台上不停地向我们挥手，望着渐渐远去的列车，这个刚强的男人流出了
热泪。
十七
经过文革风暴洗礼的红卫兵又面临着一场新的严峻的考验，喧闹，繁华
的龙城象一个色彩缤纷的舞台，红卫兵可以凭藉自己的信念去实践，去创造
＂人间奇迹＂，现在，他们一旦投入广袤贫瘠，偏僻落后的山区时，他们竟
显得如此渺小，犹如大海中的小小浪花。
列车在铁路上穿山越岭，飞速地奔驰着。也许是我们的心情太激动了，总
觉得列车跑得太慢了。列车每停靠一个站台，我们都下去好奇的观望。远处
山崖重叠，绿树成荫，近处大渡河水滔滔不停地奔流向前。一路上，我们有
说有笑，既喜悦又兴奋，憧憬未来，我们完全忘记了身心疲劳。
当天下午，列车终于到达目的地，我们急忙扛着自己的行李走下车厢，大
家一看：傻眼了！四周高山陡峭险峻，大渡河咆哮湍急，心都凉了半截。由于
县城没有公交车来接我们，只有几辆人力马车在站台外面等候着。当地人说车
站离县城只有几里路，大部分男知青就背起行囊步行去县城，女知青就坐上马
车。马车一路颠簸摇晃，她们心里却格外惬意。
晚上，县委招待所为知青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几百名知青围在操场
坝狼吞虎咽地饱食了一餐，然后，县知青办的负责人将我们的分配名册交给了
各公社的带队干部，又由各生产队的队长把我们带走。从此，知青们开始了新
的人生。
晚饭后，我和方俊、李小薇挎着行李包踏上了通往生产队的羊肠小道，
几个社员挑着我们的铺盖卷走在前面。路上，生产队的刘队长告诉：
＂你们城里来的，走惯了柏油马路，我们这儿山路弯弯曲曲不好走啊，
虽然我们队远离县城几十里，处在半山腰，地势低洼，还是有水田，有米
饭吃，今年粮食还丰收了。＂
我们三人一边走着，一边听着，脸上的汗水直流。
＂山路难走，久了也就习惯了，以后还要从这条山路背公粮下山呐。＂
＂真的？好危险罗！＂李小薇惊奇地说。
＂咱山里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哟。＂
＂为啥不修一条公路？＂
＂穷啊，地少人多，副业也少，有饭吃都不错了。你们知青是文化人，
可是来咱山沟落户，真是：被单补袜子——大材小用啊！＂
＂我们是响应毛主席号召，来向贫下中农学习的！＂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
＂……＂
沿途，我们走走歇歇，天渐渐的黑了，山路愈来愈难走。刘队长拿出
早已准备好的手电筒不停地给我们照着路，那几个挑东西的社员总是走在最
前面，还不停地吆喝着我们快走，我们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提了不少
问题：什么山里人每天吃啥？晚上怎么度过？森林好玩？山上有水用？社员
们都以一一回答。反正，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一阵山风吹拂着我的头发，远望周围光秃荒芜的山岭，稀稀散散的村舍，
我的确有一种酸楚的感觉。
到达生产队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许多社员还围坐在队里的仓库晒坝
上等候我们的到来。他们用异样惊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不时唧唧喳喳的讲
些什么，他们淳朴憨厚的面孔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那天晚上，我和方俊躺在社员腾出的一间茅草屋里的一个用竹杆和稻草
铺成的床上，听着窗外呼呼直响的山风，我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隔壁李小薇的房间虽宽敞却阴暗潮湿，里面还堆放了不少农具。但是，
她却美美的睡了一觉。因为，今夜她走路太累、太疲倦了……
十八
清晨，热心肠的房东赵大婶就给我们端来几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她说：
＂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有什么困难就直给我讲，你们知青的住
房队里还没有修好，你们就暂时克服一下困难，炉灶就一个，谁有空谁先做，
来俺队上，可不能让你们吃苦嘛！＂
＂ 什么，还要给我们修住房？＂
＂这是上级的指示，就用你们的安置费解决，眼下队里农活忙，人手抽不
出来，你们要原谅。＂
难道真要扎根山乡一辈子吗？修新房，安新家，结婚生子……这就是我
们的归宿？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的：＂大婶，你放心，我们乐意住你家，接受你的再教育。＂
＂嗨，什么教育不教育，俺山里人没有见过大事面，又缺少文化，你们又年
轻，又聪明，比俺强多了。＂赵大婶爽快地告诉说，＂队长说，你们今天休息一
天，熟悉一下四周环境，明天再干活。＂
＂没事，我们今天就去参加劳动。＂
＂那好，你们就到后山沟薅草。＂赵大婶见我们执意要去地里干活，她
也同意了。然后，她站在她家门前扯起嗓子大声地喊道：
＂出工了！女的薅草，男的背粪……＂她清脆的吆喝声响彻整个山沟
洼里。
我们插队的南家沟生产队地处半山腰，里县城有三十多里，四周山峦
起伏，绿树环抱。队里仅有的几十亩水田顺着山势叠成梯形的绿色屏障，远
处，收割后的一捆一捆的玉米杆像小堡垒似的耸立着，要知道这就是社员们
生活用的主要燃料。
山里的人祖祖辈辈都种玉米，吃它，烧它，用它围栏挡风。在这丛树杂
生的南山沟，人们习惯了＂晨扛开荒锄，夜来绕磨转＂的农家生活方式，他
们起早贪黑，收工时每人顺便背一捆山草，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一切忧愁
烦恼都飘然而去。
然而，知青们的到来，仿佛给这寂寞的山乡抹上了又一种新的色调，或
绿？或红？或蓝？或紫？或许什么色调也没抹上？或许犹如一粒碎石投入湖
泊中溅起层层的涟漪吧。生活的旋律时常发出各种不协调的呜响……
第一天薅草劳动，我们都出了不少洋相：李小薇的手打起了血泡，我的
锄头老是松动，使不起劲，薅草时，我们老是落后摇鸭子，社员都暗自笑我
们。收工时，天都麻麻黑了，我还要去挑水做饭。这一天，我才真正体会到
劳动的艰辛！
第三天中午，刘队长热情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桌上摆放许多菜肴，清
香的豆花，香喷喷的腊肉，笋子烧鸡，黄灿灿的玉米饭，我们像馋猫一样吃
得津津有味。
＂刘队长，这玉米饭真香，就是满口粘。＂
＂我们山里水好，空气清新，住久了，习惯了，保证你们都要长成胖子。＂
刘队长十分健谈，他一边不停地为我们夹菜，一边又不停地吸烟，满屋飘
散着兰花烟气味。他告诉我们：＂公社讲了，你们知青是来山里锻炼的，城里
学生娃从来没有干过这些农活，要处处关心照顾你们，你们远离父母，来到
俺穷山沟真不容易啊！……俺队里条件差，山地多，水田少，副业收入不多。
至于这些农活，一回生二回熟，和尚也是人学的讪。你们知青有文化，今后
队上写啊算啊的事靠你们费心了，至于工分照样同社员一样，决不亏待你们。＂
刘队长一咕噜讲了许多他认为重要的话，我们似乎不太感兴趣。
十九
朝霞在远山露出橘红色的霞光，整个山乡弥漫着薄薄的晨雾。
＂出工啰！＂一大早，刘队长就站在自家门前大声吆喝着，好一会儿，
社员们才慢悠悠地扛着锄头牵着牛朝地里走去，一天的劳作又开始了。
生产队的农活确实劳累，从早到晚，有做不完的活，薅草、培土、背粪、
开荒、修水渠反正什么农活你都得会干，下午收工时，大家还要围坐在地头
把收拢的玉米杆、豆杆平分成堆，然后各自背回家。我们几个知青负责分发
的任务，稍有不公，有的社员就脸红脖子粗瞪着大眼，大多数的社员还是不
太计较。那时，我们都还住在赵大婶的家，分来的杂物都放在她家，我们共
同使用。
有一天收工后，天色都晚了，我们的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一拢屋，方俊疲惫
地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想做。我边洗脚、边埋怨：＂累了一整天，腰酸背疼，
还要推磨。＂
＂早知如此，还不如刘小川那样留在龙城自由自在，今天我的手也打起了
血泡，真痛。＂方俊在床上抱怨，＂这里条件太差了，吃水也成问题，我的衣
服换下来都还没洗，后山沟里又断水了。＂
＂方俊，你愁啥？李小薇会帮你洗的。＂我洗完脚没精打采地坐在门槛说。
＂罗军，你少拿我开涮，李小薇对你才是真心的，今天在地里休息时，你
俩摆得那么投机，社员们还在背后议论……＂
＂他们说啥？＂
＂说你俩在谈恋爱，眉飞色舞的样子。还问我，你们结婚请不请客。＂
＂方俊，你别瞎说，李小薇是名花有主的，你吃错了药嗦。＂
我俩正说着，李小薇端着脸盆从屋后走来，她高兴地：＂二位，赵大婶又请
我们去吃饭。＂
＂真的？＂方俊翻身下床喜滋滋地。
＂赵大婶家也不富裕，我看算了，别再麻烦她。＂
＂贫下中农的一番心意，不去不好吧。＂
＂张嘴光吃人家的，不行，还是送点礼物，要不，人家会说我们的闲话。＂
＂言之有理，把我们带来的挂面送去，可以吧？＂
我和方俊赞同了李小薇的建议。
赵大婶是生产队的妇女主任，一个勤劳朴实，少言少语的典型的山村妇女，
黝黑的肤色显得有些苍老。男人王大伯是一个石匠，常年外出找副业，家里活
路靠她打点，身边还拖拉着四个孩子，三女一男，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赵
大婶的大女儿叫翠花，今年刚满十四岁，小学毕业就回家务农，她是大婶的主
要帮手。二女儿翠英，满了十岁，因患小儿麻痹症，左脚走路一拐一瘸，只好
在家照看弟妹。三女儿翠芸，聪明机灵，读小学一年级，成天嬉闹好动。么儿
根哥，刚满五岁，一个调皮贪玩的男孩，两口子爱如掌上明珠。自从赵大婶接
连生下＂三朵金花＂后，王石匠心里凉了半截。山里人偏爱小子，种田、耙地、
砍柴哪能缺少男孩？那年月，计划生育虽抓得紧，但是＂土政策＂也有。后来，
赵大婶生下根哥，两口子笑得合不拢嘴，为了养家过日子，王石匠外出干活，
家里一切都甩给了赵大婶。她虽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她办事公道，热心为社员
服务，大家都信得过她。
吃饭时，我们把带去的挂面拿给赵大婶，赵大婶不愉快地：＂你们把俺看成
啥人了。俺虽穷，孩子多，负担重，难道一顿饭也招待不起吗？＂
当时弄得我们很难为情，只好收回我们的薄礼。
那天晚饭，赵大婶特意安排翠花给我们蒸了新鲜玉米馍，又磨豆花，还煮
老腊肉。赵大婶对我们说：＂今天收工太晚了，你们也累了，就不用再煮饭了，
凑合吃吧，俺家没啥招待的。＂
＂大婶，你太客气了，我们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我感激地说。
＂咱们关门就是一家人，不必讲理嘛。＂赵大婶说。
＂翠花，你为啥不继续读书？＂李小薇看着腼腆的翠花问道。
＂家里缺人手，弟妹又小。＂翠花回答说。
＂队里有多少没有上学的学生？＂李小薇问道。
＂至少有八、九个没有读书。＂翠花说。
＂学校离队里好远？＂我问道
＂十几里路，中午吃饭我们都是自己带去的＂。翠花回答说。
＂为啥不办一所夜校？＂方俊补充问。
＂队里有文化的人少，一个劳动日才顶几角钱，教师又没有，谁也不愿意
干瞎子点灯——白费劲的活。＂赵大婶干脆地，＂有点文化的，有技术的青年
都出外干活挣钱啰！＂
＂大婶，你看我来当教师，行吗？＂李小薇毛遂自荐地说。
＂太好了！昨天队上还研究了这事，刘队长说你们知青都是有文化知识的
人，他还专门委托我，请你们给大伙上文化课，教俺们读书识字，只要你们愿
意，这事就拜托你们费心了。＂
＂大婶，你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李小薇自信地说。
忽然，根哥手舞一根竹竿花着脸蛋，嘴里唱着：＂骑竹马，上北京，北京
太阳亮晶晶……＂
看着根哥憨拘可笑的样子，我们都逗乐了。赵大婶拉着根哥的手，拍打
他的屁股：＂花脸巴，偷油渣，婆婆逮住打嘴巴……＂
屋里又响起了阵阵爽朗的笑声。
二十
一个闷热的响午，我头戴草帽，身背背篓下山去公社买些生活日用品
回来，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山沟附近的蜿蜒盘旋的山路时，我已经累
得气喘吁吁，于是我就在旁边的荫凉处歇着，沟对面的一头大黄牛正在吃
草。猛然，山顶上一声隆隆巨响，一个巨石唏里哗啦滚下来了。我急忙朝
前迅跑，那巨石就正好掉在我刚才歇气的地方，然后又飞过涧沟砸向那头
老黄牛，老黄牛吓得满山乱跑。事后我吓得虚汗直流，幸运上天保佑逃过
这一劫。当时，幸好我反应及时，否则，我的小命早已呜呼哀哉！
回到生产队，我把响午发生的那一幕情景讲给方俊和李小薇听，他俩也
吓呆了，他俩都为我祝福，幸免遇难。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
了龙城，父母和小妹都来车站接我……
阳光照射着荒芜的山坡，刚翻犁的泥土散发着燥热的恶臭气味。
歇工时，社员们又忙碌着自家的事情：有扯猪草的，有挖树根根的，女
人们坐在一起纳鞋底，几个年轻社员又聚在一块玩卜克牌，李小薇回家喝水去
了，我和方俊疲乏地躺在一株榆树下，仰望蔚蓝色的天空摆谈着。
方俊斜躺在地上，随手扯来一棵酸酸草咀嚼着苦涩的酸汁，他若有所思地：
＂罗军，你想家吗？＂
＂谁不想？＂
＂我打算国庆节前就回家。＂
＂我问过晓薇，她准备春节前夕回去。她在公社代课，热情可高了，大
家对她的印象很好。方俊，你和她的事心中有没有底？不要爱口失羞，自己
主动出击，机会还是有的嘛。＂
＂算了，我不想这事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她现在心中只有刘小川，昨
天，她亲自给我讲，刘小川现在招进了解放军体工队，还给她寄了一张身穿
军装的照片，威风凛凛的神态。她说刘小川正在托人调她回龙城，她把希望
寄托在他的身上。＂方俊摇摇头，一副沮丧的样子说＂近来，我的视力愈来
愈差，看东西很模糊，我父母也在找关系为我办病残，罗军，我劝你也该想
一想办法调回去，在这里，我们能起啥作用？＂
＂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家是没有门路的，下乡前，父亲说你的前途靠自己，
别指望家里。你回去帮我找一些高考复习资料，以后总会有用讪。＂我满怀
牢骚地说，＂这年月，谁有关系，谁有后台，就烧高香啰。＂
＂你俩又在讲我的坏话嗦？＂李小薇突然出现在我俩的面前，她扬着手里
的一封信，＂这是刘小川写来的信，你们拿去看吧。＂
我从李小薇手里接过信，方俊急切地说；＂快，打开看，看他又说些啥。＂
我不慌不忙地撕开信封，这封信很长。信中这样写道：
＂罗军、方俊：
近日过得愉快吗？龙城一别，一晃半年多了，我真想念你们，自从你
们下乡后，我在城里整天无聊，东游西荡，什么兴趣都没有了，工作又难找。
偶尔去帮人家工地干一些挑抬的重活。好在我会打排球，不久前，解放军体
工队把我招去了。到了部队我才体会到一个人活着的真正的价值，我后悔过
去干了许多蠢事，虚度了青春年华，我现在感到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我多么
想追回那些失去的宝贵时光！告诉你们，现在，我除了参加军事训练和体育
运动外，我仍然在坚持学习外语。今后，有机会我就去报考外语学院，出国
当一名翻译官……两位挚友， 我是一个好强的人，以前，你们的好意相劝，
我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吃了不少亏。原谅我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
的一切从零开始……在此，我十分感谢你俩相助，使我有机会结识了李小薇，
我忠贞地爱着她。李晓薇说，你们在乡下相处融洽，彼此关照，我十分欣慰，
同学之间的纯真友情是难能可贵的，我们都要珍惜啊！晓薇还告诉我，她当
了代课教师，我真为她高兴。她来信说，她有时晚上还要给社员补习文化，
这样她太劳累，希望你们劝她多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体！至于我和她的事
情，你们也许都知道了吧？……＂
读完这封情深意长的来信，我的心里豁然明亮了，刘小川的变化出乎我
的意料，他对李小薇的情感是真诚可信的。方俊却在一旁低头无语。
＂晓薇，你可别辜负刘小川的一片情意啊……＂我微笑着把来信递给她说。
她绯红着脸低着头接过信笑了笑跑了。
……
足足休息了一个多小时，社员们又慢悠悠地挥舞着手里地铁锄，荒山野岭
又响起了唰唰的培土声。太阳光还是那么火辣辣的。
岁月在我们的身边不停地流逝着。
二十一
国庆前夕，方俊回到了龙城，他的运气不错，办病调回城的事基本有了
头绪，不过还需花不少的钱。他来信告诉我，眼下知青们都在想方设法调回
龙城。他还说刘小川被军区体工队退了回来，（其原因是他在文革期间参与武
斗，加之他父亲的历史关系复杂。）现在他的情绪十分低落，心里苦闷。尽管
如此他还在为李小薇调动的事奔波。他让我转告李小薇，争取早日回到龙城。
方俊的来信在我心中激起层层的浪花，严峻的现实考验着我：方俊、李小薇
都将同我分道扬镳，各奔前程，而留在偏僻落后的山乡的我是多么软弱无力。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屋后的山坡上拿出二胡，慢悠悠地演奏了一曲
《望断秋水》，随着低沉忧郁的旋律在夜空里飘荡，我的心情也格外沉重：我
想起了在乡下的这些日子，我们相处和睦，我喜爱李小薇，但是我把对她的
爱深埋在心底，我十分尊重我们之间的情谊，不愿意在我们的友谊长河中出
现雷鸣电闪，而让她受到情感的撞击，我知道她深爱刘小川，尽管她很尊重
我这个无名＂诗人＂，因为我们都有相同的爱好，她是我的诗歌的第一位鉴赏
者，我也十分尊重她的意见，她那些独特的见解令我钦佩。生活啊，时常折磨
着每一个人。
＂剪不断，理还乱。＂我拿出信纸，正准备给方俊写回信，李小薇走进屋，
她今天的打扮特别耀眼，玫瑰红的外套，浅咖啡色的西裤，丰满的胸部，满头
黑发不时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她感慨地说：
＂‘诗人’，又在写情诗？＂
＂毫无诗情，写啥诗啊。＂
＂昨天，咱们说好的今天去县城，你咋还不走？＂
＂好，马上就走。＂我草草的结束了给方俊的信，我俩就下山到县城去了。
由于生产队里离县城有几十里的山路，坡坡坎坎的，路又难走，平常我们
很少去，县城的一切对我们来说还是陌生的。
在路上，李小薇异常兴奋，她关切地说：
＂罗军，你可要注意爱惜身体，近来我发现你瘦多了，情绪也不好。昨晚，
你演奏的《望断秋水》听起来好悲凉啊，何必自卑。＂
＂每逢佳节倍思亲，明月照我故园情。你们很快就要回龙城，而我将在此
扎根一辈子，你叫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别自暴自弃，到哪个山唱那个歌，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另外，我问你，
你觉得刘小川怎样？＂
＂ 他对你一片真心，你俩挺般配，怎么你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他确实对我不错，他给我讲，他有一个叔叔在美国，他打算以后带我去
美国探亲。＂
＂我听他进过，难怪你对他一往情深啊！＂
＂你又说风凉话，人活着总得有追求吧，你不是想当诗人、作家吗？
庸庸碌碌的一辈子太可悲了。其实，我知道你们每一个男人都自私、偏见，
你和方俊对人还不错，我是真诚地把你俩当知心朋友看待。至于刘小川，
我喜欢他的正直勇敢，富有强烈的事业心，我答应过他，调回龙城就结婚，
我决不失言。＂
我默默的听着她的倾诉，是啊，在爱情问题上，我过于迂腐，面对眼前
这位温柔美丽，通情达理的姑娘，我有点自卑。
县城不大，只有两条街，一支烟的功夫就可以走完。今天是赶场的日子，
摆摊的，卖东西的沿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来往不断，市场显得非常热
闹。在市场上最显眼的是我们这些下乡来的龙城知青，彼此数月未见面，
老远就招呼起来，十分亲热。当地群众看着我们也在议论说：
＂ 哎，城里来的知青穿得就是不一样，一个个神气十足！＂
＂他们成天你来我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啥活路。＂
＂有的知青还偷社员家里的鸡，社员还不敢乱说。＂
＂我看这些娃儿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说不准那天上级一声令下，
还不是打道回府啰！＂
＂……＂
我和晓薇似乎没有心思听这些闲言碎语，我俩交了信，买了油盐、豆瓣，
就到新华书店，书架上摆的都是老三篇，样板戏和一些政治书籍外，文艺书
籍几乎没有，我俩失望的走了出来。
刚走出书店，我俩发现街对面一群知青围着一个青年拳打脚踢，那青年满
脸是血，用手抱着头在迅跑。一, 会儿，又冲来一伙手持木棒的青年朝刚才那
一群青年打去，他们大声高喊者：＂给三娃报仇，赶走龙城知青！＂知青们也
不甘示弱，当即抓起卖东西的社员的扁担、竹篓向对方砸去。瞬间，集市乱成
一塌糊涂。由于当地知青人多势众，龙城的那一群知青见势不妙，一路呼喊着溜
进县招待所，躲了起来。很快附近闻声赶来的当地知青把县招待所团团围住，扬
言要严惩打人凶手……
当天，我和李小薇也不敢回生产队，只好在附近的知青点投宿。后来，我
们才知道，打架闹事的原因是龙城的知青抢了当地知青的一顶军帽，互相抓
扯，闹得满城风雨，龙城知青们吓得都不敢上街。直到下半夜，县里出动了
武装部队，才化解了这场矛盾。
事后，龙城知青和当地社员的关系别扭了起来。知青的一些表现和所作
所为，令社员们不满，处处都在提防着知青。而龙城的知青却更加团结。
社会的舆论，人们的责难，知青们都置若罔闻。
艰辛的生活开始摆在了知青们的面前……
二十二
第二天，我和李小薇回到了生产队，队里对我们似乎也开始冷淡了，安排
的农活愈来愈重。特别是背粪上山，我心里最窝火。因为队里规定，女的挑粪，
男的背粪。我个子瘦小，背粪上山稍不留意粪汁就会溅在头上。因此，遇到这样
的活路，我就请病假，偷懒不出工，到其它队的知青那里串门去了。社员们自然
对我的意见也大了，我不在乎这些。
那时缺粮、缺菜的情况常有发生，由于我们出工少，年终分配的粮食也少，
国家供应分配的粮油中断后，我们的日子就挺难了。有时只好去找队长磨嘴皮，
借支口粮。家里寄来的钱仅够买油盐醋及生活日用品。不久，我们也自力更生，
在队上分配的那几分自留地上种了点蔬菜，还喂了头小猪，日子总得过下去啊！
春节过后，返城的知青陆续又回到了生产队，我和李小薇最早回到队里。
李小薇的情绪很低落，这次回龙城她为调动的事还和刘小川大吵了一架。刘小
川为她四处找人又无消息，她懒呆在家，干脆回到队里干活舒坦。白天，她出工，
晚上，她给社员补课，她用劳动来抑制自己心中的郁闷。队里的重活她都抢着干，
皮肤晒黑了，笑容减少了。那段时间，我成天少言寡语，每天除了拼命干活外，
什么都懒得想，至于那些理想啊，追求啊都是如此飘渺……
幸运的方俊依靠他父亲的关系终于办好了回龙城的手续。临行那天，我
们宰杀了那头才几十斤重的猪儿为他饯行，并邀请了邻近的知青们来聚会，大
家美美的饱餐了一顿，叙说着内心的苦衷。那时，知青们的＂穷欢乐＂真是无
奇不有。晚上耍晚了，肚皮饿了，乘着夜黑无月，就到社员地里跳＂丰收舞＂，
煮一大锅，饱餐而睡。
自从方俊走后，我和李小薇的处境也艰难了。由于调动暂时无门，李小薇
被抽调去公社宣传队，我一人留在队上干农活。我把劳动当成解除愁烦的安慰，
闲时就胡乱的写一些诗行。
不久，县里传来招工的消息，知青们纷纷喜形于色，互相转告，我们终于
有了出头之日！
那天晚上，我和李小薇在火塘旁聊天，她问我：
＂县里招工，罗军你有啥打算？＂
＂公社推荐了我，我都填了招工登记表，我准备去县城当矿工。＂
＂罗军，我劝你千万别去县里当矿工，太艰苦了。＂
＂矿工不好吗？罗马尼亚电影《沸腾的群山》，那些矿工们多神气，我不怕吃苦！＂
＂你啊，十足的书生气，当矿工没有你想像的那么浪漫啊。＂
＂我家里又没有靠山，回龙城是不可能的，我决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命该如此！＂
＂罗军，我劝你冷静想一下，别固执己见，回龙城的机会总会有的。＂
＂听天由命，未来的事情谁也难料……＂
＂好，我不想和你争执，你去了后，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会常来看你的，你调龙城的事，你要叫刘小川抓紧啊，现在正是机会。＂
那晚的谈话令我难忘，我们彼此心里都依依不舍，离别的话诉说不完。
在那个年代，各种渠道的招工象磁铁般的吸引着下乡的知青们，为了改变
各自的命运，知青们各显神通，相互竞争。知青们的到来犹如流星闪烁，而知
青们的返归却扑朔迷离，布满荆刺。
我走后，李小薇仍留在生产队，她在期待着命运的安排，明天也许会
更好吧！
二十三
招进矿区后，我饱偿了不少苦头。除了生活艰苦，劳动负荷大以外，这
里远离县城交通很不方便，偶尔搭车到县城办完事后，就得匆匆而回，否则耽
误了班车，麻烦事就多了。
进矿区后，我给李小薇去过几封信，但是，她都没有回信，不知道是啥
原因，我心里老是惦记着她。不知道她一个人在生产队过得怎样，我多么想
给她一些帮助，可是我没有其它办法，我似乎意识到我俩之间一天天的在疏
远，我有些茫然……
国庆节那天，我去县城办事正逢县里举行文艺调演，礼堂座无虚席.我好
不容易在前排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当帷幕拉开，我惊奇的看见李小薇穿着华
丽闪光的服装，丰神异彩地站在舞台上，一曲《马儿啊你慢些走》的悦耳动听
的歌声打动了全场，掌声雷动，我为她的成功演出而高兴。
演出一结束，我立即去到后台找她，她一眼看见我，显得十分兴奋，不
停的问这问那。我忙于搭车回去，只好长话短说，谁之这一别尽是数年之久。
一位哲人说过：＂每个人一生都有一个顶点，在那个顶点上，所有的原
因都起了作用。产生了效果，这是生命的中午，活跃的精力达到平衡的境
界，发出灿烂的光芒。＂人生的命运也难以预测，也许自己的某一次选择就
决定了他的未来。
两年后，在刘小川的帮助下，李小薇调回了龙城，她凭借自己的实力终
于考上了龙城文工团，成了一名颇为走红的歌唱演员。婚后，她和刘小川都
忙于自己的事。
回到龙城后，李小薇给我寄了一封信，她说，这些年失去的东西太多太
多，她要努力弥补失去的一切。她希望我不要安于现状，唯有奋进才有前途。
透过她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涓涓柔情，我沉寂的心为之跳动，我何偿不需要
摆脱这样的处境呢？我正在努力着。
在矿区的那些日子里，我的生活及其单调无味，除了上班下班，外面发生
的一切都知之甚少，麻木、苦闷占据了我的心灵。直到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
我才为之振奋起精神，我千方百计找来复习书藉，抓紧时间复习。刘小川的
来信更加激励我的学习热情，他在信中写道：
＂我亲爱的的矿工‘诗人’：你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国家今年恢复了
高考，我们这些老三届的学生有了新的希望，‘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罗
军，你不能身在矿山，胸无大志。我们的学生时代，青春年华如长江之水滚
滚东流，难道我们今后留给历史，留给子孙后代的只是哀声叹息吗？不！‘天
生我才必有用’，你我活着就要象蜡烛，煤炭，点燃自己，照亮他人，温暖他
人，少年之志岂能磨损毁灭自己的手中？奋斗吧！我的挚友！……＂
读完刘小川的来信，我得到极大的启迪：我要在知识的海洋中寻找自己
的差距。
二十四
我满怀希望地参加了高考体检，谁料政审未通过，（因父亲有海外关系。）
我名落孙山，而刘小川却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龙城大学外语系。
方俊工作后，不久就结婚安了家，过着舒心的日子。近来他正准备去法国
探亲。李小薇也没有参加高考，她寄希望于刘小川，自己却忙于应付各种演出
活动。是啊，我们都在为生活忙碌着。
方俊婚后第二年，我出差回到龙城专程去拜访了他的新家，他的妻子贤淑
而热情，他看起来比下乡时长胖了许多。他告诉我，李小薇结婚后，他们也少
有来往，各忙各的，他正忙于办理出国护照的事。他格外关心我的个人问题，
他说，老兄你也不小了，应该考虑考虑啰。我说一切随缘吧。现在我还没有精
力解决这个问题。其实，我在那段时间刚好认识了一位外地的女知青，我不愿
意过早地透露给方俊，否则他又要问个不停……
＂整天又哼又唱，烦不烦嘛！＂
＂我的自由，谁也干涉不了！＂
＂换的衣服都摔给我洗，你也太过分了。＂
＂难道我做的事还少吗？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李小薇，当妈的哪一点对不住你？自从你们结婚后，一个忙读书，一个
忙演出，我一个人忙里忙外，为你们，我省吃俭用，图个啥？现在你出名了，
地位变了，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邻居都在说闲话。我儿子费心思调你回龙城，
现在他患了病，你照料了多少次？你有良心吗？＂
＂什么？我没有良心？小川患鼻癌是我八方找人医治，他住院，我放弃了
出国演出的机会，我又为了谁？你整天指桑骂槐，说什么养鸡啄米还要下个
蛋啦，这不明摆着冲我而来吗？我不跟你计较，稍不如意，你就拿我出气，我
错在哪里？＂
＂难道是我的错？＂
＂你不要抓屎糊脸嘛！……＂
刘大妈和李小薇又为生活琐事顶吵起来。
自从，去年刘小川检查患了鼻癌，刘大妈心如刀绞，她太伤心了，眼看
儿子大学快毕业了，偏偏得了这个难治之症，怎不痛心啊！结婚几年，还未
抱到孙子，老人心胸狭窄，常找儿媳的过错。刚才，刘大妈又因为李小薇放
录音机的事婆媳闹开了。
正当婆媳激烈争吵时，刘小川回来了。他见李小薇坐在沙发上怒气冲冲的
样子，他劝解说：
＂你少说两句，何必惹妈呕气。＂
＂我放录音机又错在哪里？家里就多我一个人嗦？＂
＂妈身体不好，你忍耐一点嘛。＂
＂她骂我没有良心，你说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不就是没有孩子，这怪我
吗？成天拿我当出气筒！＂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这个家，没我说话的自由，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走！＂
＂你说啥子？＂
＂这个家我无法呆下去了，干脆离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眼不见，心不烦！＂
＂你、你……＂
恼怒万分的刘小川伸手＂啪＂一耳光打在李小薇的脸上，李小薇奋力冲上
去扯住他的衣衫：＂你、你打，拿给你打死！……＂
这时邻居们忙进屋劝阻，刘小川气得直蹬脚。李小薇在一旁又哭又嚷：＂我、我
活不下去了！＂
门外的刘大妈大声的哭喊着：＂天啦，我遭什么孽啊！……＂
二十五
半年前，刘小川患了鼻癌。这沉重的打击犹如晴天霹雳，李小薇无比悲痛，
她真想不到自己的命运如此坎坎。癌症——意味着宣判了刘小川的死刑。眼看
他即将大学毕业，出国深造的梦想化成了泡影。等待她的是孤独的日子，她内
心极度烦乱不安。刘小川患病后，她尽够了做妻子的责任，她精心护理他、开导
他。然而，她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他的病一天比一天加重，人一天天消瘦。
看见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她的泪水直往心里流，她几乎丧失了信心。患病的刘小
川脾气也坏了，他感到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的来日不多了，他在苦熬着每一
天，他感到对不起李小薇，自己赋予她的情感太少了，欠她的情太多了。他经常
一个人苦思冥想，回到家里也不说一句话，他俩的日子磕磕碰碰……
方俊出国前夕，他特地去医院看望了刘小川，那天李小薇没在病房护理他。
刘小川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脸形浮肿，两眼深陷，失神无光，手里拿着一本
英语辞典。方俊见此情景，他关心地：
＂小川，你要注意休息，爱护身体啊。＂
＂无所谓。＂刘小川有气无力地说。
＂晓薇咋不在？＂方俊问道。
＂她忙她的事业去了。＂刘小川脸上露出一丝悒郁的神色。
＂啊……她没有来！＂
此刻，方俊还能说什么？刘小川的病拖了这么久，病情未见好转，生命
对他而言是屈指可数。
＂小川，我马上要去法国探亲，你自己一定要保重啊！＂
＂法国好！巴黎，一座最美丽的城市……＂刘小川羡慕的眼光望着方俊，
接过方俊送给他的《巴黎风光》的明信片，＂你真幸福啊！＂
方俊再也想不到，这次相见竟是最后的诀别……
在矿区工作的那段时期，我和那个相识的女知青恋爱结婚，当孩之满
三岁，我才离开县城，调到s市。那时，我也少有机会回到龙城。同学聚会也
少有参加。忙碌的工作，烦琐的家务，使我忘了龙城的一切。直到有一天收到
方俊的来信，我才知道他的变化。
方俊的第一封来信：
＂亲爱的挚友：你好！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远离了祖国，乘上北京至巴
黎的航班，开始了我一生梦寐以求的旅行，你知道吗？为办理出国护照，我足足
等了三个多月，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外科医生竟能出国，我无比荣幸，单位上的流
言蜚语，我听腻了，一概置之不理，任凭他们去嘲笑讥讽吧……
＂飞机徐徐升上蓝天，祖国大地就在我的眼前，我从来没有这么兴奋，在同老
外和空姐的交谈中，我为自己的肤浅的英语知识而感到羞愧。我现在才真正体会
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滋味。过去，我们学习英语的热情远不如刘小川，想起
那次英语模拟考试，我俩多么愚蠢可笑！罗军，我们应当象刘小川学习。可惜，
他病倒在床上，你有机会回龙城时，一定要去看望他。好，亲爱的挚友，我在巴
黎每天都有不少感受，就此搁笔，再见！＂
方俊的第二封来信：
＂……收到你从龙城寄来的《万里长城》的明信片，我好激动啊，‘家书抵
万金’，远在异国它乡的我思念着祖国的锦绣河山。连日来，我在亲友的陪同下，
游览了法国不少名胜风景区，在这个世界上绿草荫荫，风光旖旎，美丽如画的繁
华城市，我的眼花缭乱。在这儿，我呼吸到法国迷人的芳香，看到了这座花园一
般的城市的风姿.那些穿着时髦的巴黎人有一种激昂、悠然自得的自豪感。告诉你
吧，在巴黎，我真正体会到金钱的价值，在富裕的法国人面前我囊中羞涩；事业
和金钱多么重要！我那一点浅薄的医术难以在哪里混饭，这里更需要博学多才的
人。
＂罗军，我的‘诗人’，倘若你来巴黎，你一定会写出不少优美的诗篇。可
是我没有你那样的激情，一提笔就无从写起。我思念着你和病中的刘小川，还
有那位活泼可爱的李小薇。近来，我常在梦里回到下乡的山村，那里的一山一水
清晰可见……
＂来这里数月，我和他们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内心的话难以沟通，我常
有些‘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觉。
＂罗军，近期我准备起程回国，朋友，等待我的归来吧！请你转告刘小川，
我回到龙城就去看他，愿他早日康复出院……＂
收到方俊的来信，我特地请假回了一趟龙城，我把方俊的来信拿给刘小川看。
他看完信后，他说：方俊真幸运，我们都不如啊！显然他在自责，他的语气十分
低沉。
那天，话别刘小川时，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二十六
洁白的被单遮盖着刘小川的骨瘦如柴的遗体，闻讯而至的同学们，在刘小
川的灵堂虔诚地鞠躬。在哀乐声中，许多同学都在悲伤地哭泣，
他才三十五岁啊，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病魔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他的
理想，他的夙愿，他的爱情，一切都匆匆结束了。
可是令人遗憾的事又发生了：刘小川病逝不久，李小薇在刘小川的工作单
位领取了抚恤金和困难补助费，并且还把自己的户口簿和刘大妈分开。安排刘
小川的丧事，她坚持一律从简，（连我这个在异地工作的好朋友也不通知。）同
学们对她的不满只好忍气吞声。好在方俊坚持，才由同学们自筹了部分钱在殡
仪馆举行了一个简易的告别仪式。
不久，李小薇竟连门锁也换了，刘大妈无法进屋，只好在亲戚家去居住。
她找李小薇论理。她说，我的儿子刚死，尸骨未寒，你居然这样做，天理良心
何在？李小薇回答说，房子是单位分给我的，我是合法的继承人，我有权这样做。
刘大妈想不通，找到李小薇的单位，单位领导批评了李小薇。但是她不服
气，她认为自己对得起死去的刘小川。
婆媳俩吵吵闹闹的过了一些日子，终于分家了，刘大妈的赡养问题，法院
作了公正的裁决……
刘小川死后半年，李小薇又结婚了，男的是一位大学讲师，他俩是在一次
演出时结识的，现在，她成天都忙于演出的事。她的变化真让我难以琢磨。
回国的方俊弃医从商，他现在担任了龙城实业开发贸易公司副总经理的职
务，整天忙忙碌碌的他经常边走路边打手机，穿着西装笔挺，皮鞋擦得透亮，时
常出入各酒店宾馆。不过，他也有不少烦恼。而今，一桩经济合同纠纷的事正搅
得他头昏眼胀。
在经济浪潮的冲击下，不少学友纷纷弃职经商，跃跃欲试的展示着自己的才
华。命运对他们来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拼搏，那失去的将永远不会再复还。
在s市的我，心中也并不那么舒心啊！我时常都思念着李小薇……
当我收到方俊的长篇来信后，我非常吃惊！我在痛苦地瞑思：是啊，命运谁
也无法预测，摆在我们面前的路总是那么漫长而崎岖，我们不妨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