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华

　　丽华，是我堂哥的女儿。这次爸爸去世回家，送葬的前一天晚上，家里来的亲戚太多，丽华吃过饭就跟我说：晚上让姑夫和飞飞哥、二姑夫、二姑和你都住我们家。我知道丽华家的房子多，前年才在新庄基地新盖了一院新楼房。楼下把院子盖了一圈，从门房到正房到北偏房，只院子中间留了个小小的天井，还用玻璃封了顶。楼上正房三间，隔成了五个房间，厨房、卫浴一应齐全。那晚她家住的人，除了她们一家五口，她家还回来了在城里上班的两个妹妹及一个外甥，还有家在外村的她大伯家三口。就这样，却硬留下了两间房子，让老公和儿子住楼上。我和妹妹住楼下大门口的卧室，她们姐妹三人都睡在客厅和卧室的沙发上。我和妹妹来后，丽华又抱来一床全新的被子，都还没有套被罩。虽然，天不是太冷，但我们睡得真的是软和温暖。我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多亏了有这个侄女。
　　堂哥，是我爷爷亲哥哥的孙子，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叔伯兄弟。可是，我爷爷只有我爸爸一个儿，我大爷两个儿，大伯从小被亲戚家抱养，过继给外村的吴姓人家。二伯一家及大爷五口人，六四年秋季村后崖壁滑坡时，家中三人遇难，留下了大爷和堂哥两人。那时候，堂哥还小，大爷已老，没有工分和劳动力的家庭，粮少钱少，日子有多艰难无法说。我堂哥慢慢长大了的时候，我大爷就离去了。结婚后的堂哥好多年却没有孩子，后来就抱养了出生没多久的丽华。
　　堂哥从此就把丽华当成了掌上明珠。虽然没过几年堂嫂就连续生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村里有人就跟堂哥说，把丽华送回她亲妈家去，堂哥却舍不得。这一养就养成了大姑娘。
　　丽华小时候淘气，堂哥没少跟着生气，却舍不得打骂。丽华不好好上学，小学毕业就回家了。那时候，家里孩子多，堂嫂也不是太能干的人，家里生活一直紧张，丽华就有了一些坏毛病。她知道家里当时没钱，有时忍不住想买些吃吃喝喝的东西，就会去别人家，顺手拿一点钱。堂哥、堂嫂知道了也生气不已，却还是护着。村里的人虽然也生气的找过她家里人说，也不是就怎么对她不可原谅，就想着是孩子小，家里困难。
　　后来，长大一些了的丽华就自己到城里来找工作。先后给食堂帮过厨、给一家表演衣饰加工作坊的衣服上手工缝过花边、穿过串珠等等。有了自己的收入，丽华就再没有犯过坏毛病。
　　再后来，有人给丽华介绍了男朋友，那男孩子在很远的城市里打工，工作很辛苦，却挣钱很多。丽华坚持让男孩子上门，男方家在秦岭的深山里，所以也愿意来我们村落户。那男孩子年龄要比丽华大很多，家里人有些不愿意。但丽华自己做决定，定下了这门亲。于是，男孩子在堂哥家老房子后面的院里盖好了二层楼的房，丽华挺着三、四个月的身孕，结了婚。
　　婚后生完孩子第二年，丽华自己找了城南客运站跑我们老家那个线的公交车售票员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可以回家住照顾孩子。那几年的长途公交车售票员工作，让丽华大大的长了见识，豪爽大气的为人处事，让丽华结织了好多的朋友，一个小学都可能没毕业的人，把售票员的工作做得风生水起。有一次，因为让一个熟人没买票，被在路上督察的车站管理人员抓个正着，要开除。丽华找到了我。那个车队队长是我高中同学的弟弟。丽华在车队时，就和队长说过我是她大姑。到镇上去上集，遇到队长的妈妈，也很亲热的叫奶奶，说起来，也就知道了丽华叫我大姑。有一次，我在集上遇到同学的妈妈，就跟我说丽华是个好娃。队长的妈妈也就是我同学的妈妈也和我非常熟悉，早年我刚毕业还在老家时，去公社开会，她家就在公社的正对门，在公社灶上吃饭，总去她家拿碗，都是自己去她家的案板上找。当时，同学的妈妈是公社所在地那个大队的妇联主任。高中毕业后那年，很流行缝纫机做的的确良军绿裤，两个人套裁会省布，我和村里的一个好友，买了军绿色的确良布，让同学的妈妈缝纫机做过两条裤。一直到进了城上学多年后，还穿着那条裤。于是，丽华找到我，陪她找到了住在城里的和我同学一个小区院里的她弟媳，送了好几百块钱的礼物。等同学弟媳的时间，还在我同学家吃了午饭。那一次，丽华办事的大方、果断让我心里暗暗惊叹，这个女子不简单。虽然，那时丽华已经在车队工作了几年；虽然，已经是两个儿子的母亲，其实她那时也就二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却在办事时，买的礼物大气而合适，让我心里不得不佩服，造化弄人，这个孩子会有出息。
　　果然，没有多久，丽华就计划要自己做生意。正好她生母家的哥哥在城里做足浴，丽华就请她亲哥哥帮助物色店面，很快在城里开了足浴店。开足浴店时买了台电脑，从家里带来时，在城里坐公交车时电脑给丢了。这么大个东西丢了，对她来说，只是重买吧！没有像很多人那样自责、抱怨不已。这样的心态，生意那能不好呢？
　　开店不长一段时间，丽华就计划，学开车，考驾照。现在的驾考科目一，是电脑操作的练习和考试，对于丽华来说，应该是天大的难题，她压根就不会电脑，却有办法考过。其他科目的学习，她有能力让教练带练到必须熟练才考。看过媒体上说，曾有过人驾考了多少年都过不了考试；曾有人驾考到心理紧张现场死亡；丽华这样的文化程度，又是女生，却能用自己的办法顺利考过，你不佩服都不行。虽然这中间也许有一些其他不良的方式，但也是她的其他能力来操作完成，也算是本事。现实中，对于驾考的事，其实是有相当多的人，靠着走后门或者多花钱买过。丽华就学一个月，就拿到驾照了。
　　很快贷款买了车。从此，城北的店里到城南远郊的家里，开着车的丽华来去自如。有时天都黑了，她呼呼的开着车回家了；有时店里有事，吃过晚饭了，丽华开着车就走了，真是太方便了。也不见有人陪她上路，就不分白天晚上的来往在城市和乡村的路上。我两个弟媳，都拿驾照好多年了，也不敢一个人把车开回老家，在城里开更是能不开就不开。现在农村里的道理硬化工程水泥路通到家家门口。但是，由于地形原因，那急弯、硬拐、下坡、上岭加拐弯的路处处都是，丽华开着车，从村里的那条路上都能走出村，多陡的坡，多弯的拐，都不怕。胆大，也曾有过把车开进路基下用吊车吊的经历，那又怎么样？照样开着车呼呼就跑了。
　　每每堂哥总是骂丽华，乱花钱，手大。但是，堂哥却不想，结婚了挣钱了的丽华，给家里买了高压锅、电饭锅、电饼铛，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每每回家，牛肉、鸡肉、水果、菜一买就是几大包，和父母妹妹一起吃。再就是去集市上，回来就把全家的午饭或者晚饭在集上买现成的都带回来了。堂哥吃着好吃的，还要骂丽华，乱花钱，挣一个花俩的不知道节约。
　　又不到两年时间，在村子南边，丽华请客求人，申请了新庄基。盖房期间，正值夏天，堂哥买回来几麻袋西瓜给工匠当降温品，丽华却嫌堂哥买的西瓜太小，品质不好，自己隔两天买回大西瓜送给工匠吃，全不可惜堂哥买的瓜放在井里也坏了。那一天，丽华的儿子和妹妹几个人，大笼小袋搬了半天，把堂哥买的西瓜全部扔到村外的地里去了。堂哥肯定也没有少骂丽华浪费钱。新房盖好上梁那天，丽华请了全车队和全村的人喝酒，从中午喝到天黑，那个热闹。但是，堂哥又骂丽华，耍大方，盖房借那么多钱，还乱花。丽华却说是为了给她爸爸争气，让村里人看看，这个抱来的女儿，也顶起了家中的门面，盖起了村里最好的房子。装修的跟别墅一样，橱柜，卫浴，沙发，衣柜，鞋柜等等。
　　那年过年前，堂哥一家人搬进了新居，其乐融融的过起了幸福日子。
　　丽华工作着的时候，堂哥的那两个小女儿先后上了大学，家里的开销都是丽华和女婿的收入供着。丽华的心态里，她就是这个家里的儿子，她盖好的房子，爸妈理所当然的应该先住着。于是，就扔下了原告那个院子里的老房和丽华结婚时盖的两层楼房，都住到了新院的楼房里。而不是像城市或农村很多人家那样，儿女结婚后，盖新房了，都是儿女自己先住，父母还会住在老房里。买回家的吃喝、家用东西，也不会全部拿回家里一起享用。所以，我常劝堂哥，女儿大了，不要总骂了，乱花钱，手大，正好你俩老也跟着享用，又不是只给自己用。再怎么不对的，对你们的孝心，是不可否认的，有什么好吃的，都是拿回家一起吃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少管一些事，少生一些气，其实你也是管不了的，要管就只剩下白生气了，何必呢。其实呢，堂哥也许心里正爱听这么说呢，这么劝他时，也许心里美滋滋的呢？嘴里还是说，这鬼女子，太不听话了。
　　前年，在驾校练车遇到丽华的妹妹，也在练车，休息时说到丽华，她妹妹心里由衷的佩服。说她姐姐处事的风度、气量，是她远远不能及的。虽然，她上了省城重点大学本科的重点专业，工作收入还可以，但要她像她姐姐那样，在并没有多少钱的情况下，就敢那么大手脚的把房盖那么好，她做不到。我心也说，丽华大妹这个供上过大学的女儿，也和其他人一样，毕业了，结婚，在城里买房，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但却绝不是爸妈可以住的地儿。生孩子后，她觉得爸妈看不了孩子，就接来了婆婆到城里。亲女儿又能怎么样？成了人家的人，不可能像丽华一样，好吃好喝好用的都买回家里，盖新房爸妈一起住，还总被堂哥骂，也不计较。
　　去年，老家本家门中人有家老人老了，丽华坚持要给老人的儿子披红。她说的是，我们本家门中人少，通过这样的仪式，拉近门中人之间的关系，在村里立起这一门人的势。我弟弟和丽华就给那家儿子儿媳披了红。这次爸爸去世，丽华一直坚持要给我们家兄弟姐妹四家人披红。我妈妈劝她不要破费，再说，她是小辈。本来披红实际是在葬礼仪式上，老小外亲家对逝者儿女平日孝心的表彰；兄弟姐妹间也可以以披红的仪式来致谢其他兄妹对老人的孝道。现在却演化成了对主家的促轰，助阵。丽华做为本家门中人，也不是不可以，但又牵扯到那个被抱养到外村的大伯的儿子，他不愿意。堂哥怕得罪了他，就坚决制止了丽华的披红，以她是小辈不够格为借口，生生的把丽华的一片心意委屈了。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丽华在厨房里，穿着高跟鞋的忙碌。停灵五天中的第二、三天，要招待自己家里人和村里修墓和帮忙的人吃饭，请的大厨没来之前，都是丽华在主持。吃什么菜，吃饭多少人，做多少饭，她都能应付自如，一个响当当的主家人。我的两个从城里回家的弟媳，却什么也做不了。那几天，我总在想，多亏有个丽华。
　　当然，丽华也没有少偷吃我奶奶放在柜里的糕点，还有我奶奶挂屋梁下的空中的篮子里的白馍。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有人拿来好吃的，看到丽华在，奶奶总是先分一些给丽华，她也不客气。后来，丽华有了孩子，她的孩子就替代了她。
　　有时候，我总在想，谁能知道谁一生的际遇？谁能想到堂哥家的门，让丽华顶的红红火火。
　　丽华说，让她妹妹的孩子叫她妗子。她在心里把自己放在了堂哥家。而两个妹妹，出嫁。
　　那天在丽华家住，早起床后，堂哥就烧好了洗脸水，洗过脸后，我跟妹妹进去了一楼的中间客厅，五十平米的客厅里的大沙发，那么大。院中的天井里，进大门堂哥两口的卧室门口和正房丽华自己的卧室门外，各放着白色的漂亮鞋柜。浴室里的电热水器有热水供起床的人洗脸。在丽华卧室的柜子上，看到了丽华自己的精装影集，在影室化装师的打扮下，影集中的丽华，每张照片都是一地道的贵妇人的倩影。从气势，从面容，从衣着，从发型，有几个城市里的真老板能比过她？其实其实，人家丽华也确实是当了好多年足浴店老板了，本来就是老板。又有车有房有儿子，为何不会有那么足的老板气势呢？为何不会比更多的老板更有心理优势呢？
　　我常常想，一个人，学历和阅历那个更能给人更多呢？是不是学历也左右不了人的天分，有了天分和地利，人生就会精彩？
　　我还常常想，一个人的一生，究竟怎么样的活法才是精彩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