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半缘修道半缘君


  "你怎么了?"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不禁焦急的看着他。
  水葵的面色显得越发的白,起初的时候我没在意,越到最后越是苍白,那种白不同于他平时的白皙孱弱,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形体快消散的白,若说是因为缺水或是白天的光,这两者又都不是,我有些惶然的看着他,见他的唇色逐渐变紫,哆哆嗦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好像......是被冻坏了。
  他近乎已经成为一汪湖水中的浅浅倒影,仿佛丢进一片叶子进去,也会将这个倒影完全击毁粉碎,他看着我,神情痛苦:"我......我很冷......"
  从未见过这样的水葵,我不禁手足无措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中了......胎毒。"
  "胎毒?"
  "就是......从母体里带出来的。"
  "......你母亲当初,不是自杀而死么?"
  水葵摇头,面上一层白白的雪雾越来越浓,咬牙道:"母亲当初自杀,多半也是为了这个......她对那个冷冰冰的地方极尽绝望,拼死将所有灵力修为过继到我体内,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永远的活下去......"
  "那这毒......"
  那层雪雾凝固成霜,快速将水葵包裹,渐渐地,一层一层,让他看起来仿佛一个雪人:"它叫寒毒,每半年发作一次,发作的时候如坠冰窖,整个人会变成完全的冰人,直至麻木失去知觉,长此以往,就算不被毒死,也会被冻死。"
  "那现在怎么办?"
  "失去形体,需回归妖身,浸泡在神水湖中用灵力压制半个月,冰霜才会完全化去。"
  我松了一口气,又咬牙切齿激愤道:"是谁给你母亲下的毒?"
  "文王--慕玉",水葵完全冰冻住的眼角滑出一滴泪,又瞬间被雪雾围拢,冰冻,融化,如此反复。
  他的眼泪与哽咽都是无声的,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和脆弱:"她以为将修为灵力过继到我的身体......能让我活下去就是最好......可是小岚,人生这样漫长啊......这十七年......已经够了......冷,太冷了,我害怕......"
  我不知他说的是自己的身子冷,还是别的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久久舒展不开来,忙上前去紧紧抱住他,又觉得不够,双手颤得厉害,尽管心里的担忧与害怕已经到了极限,但动作却又慢又颤,根本不听自己使唤。
  "不管用的......不用白费心思了......快带我去神水湖......"
  将自己肩上的狐裘解下,紧紧包裹住他,却发现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而他的身体是僵冷的,我的身体却是颤抖的,而且,越来越厉害,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下一刻,开始嚎啕大哭,喃喃着道:"怎么办......"
  水葵被我丢进神水湖的时候已经完全冰冻成一具雕像,"扑通"一声溅起的水潮有两丈多高,那水浪汹涌着扑向我,而我木讷的没有躲开。
  之后,我便坐在望涯谷谷顶上,看着平静无波的神水湖,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那种夜一般的寂静,让我几乎以为......他死了。
  当我从惶恐与不安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夜幕下的天空因为有了繁星才不显得那么令人绝望,而圆月如玉盘,一切的艰难苍凉仿佛都不复存在,世界恢复到最初的和平宁静。
  身上的衣裙极尽全部湿透,可是我感觉那冷还尚能承受,因为心里的冰寒,已经快要将一切冻伤。
  一个人的心,怎能无情至此?
  我以为父亲背叛母亲已经是冷酷之极,可是却不曾想,这世上还有太多的......切肤之痛,只是我从未经历过,便以为没有。
  一个人的心,怎会容纳了那么多的人?不怕负累么?
  抛妻弃子已是禽兽不如之事,却还给自己的妻子下了胎毒、毒害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世上的很多事,是否在你以为温暖如花开的时候,下一刻就冻成了冰川?
  怪不得......
  怪不得,他说活着是一件漫长的事,怪不得,他想草草了结这一生,怪不得......他说他怕,因为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有些人不经意间的举动,在他人看来不痛不痒,可是到了当事人身上,就是身上的一道疤,即使血不再流,伤口不再痛,但你无法阻止在梅雨季节时,它的突然复发。
  伤口是可以愈合的,甚至在这个位置会长出新肉来,将那一片皮开肉绽的过去完全覆盖,好像从未受伤一般,但它在什么时候受的伤、还会不会痒,也只有本人知道罢了。
  就像父亲的一去不归,对他而言只是为了自己以后更加美好的蓝图,可对于母亲而言,却成为支撑着余生的疤痕,因为生活的全部都只剩下恨。
  恨比爱更让人觉得痛苦,因为爱在很多时候首先是甜蜜的,而恨不但使自己煎熬,也使自己与最亲近的人形同陌路,彼此视若仇敌。
  也许,这世上本无所谓的公平,成就一个人的幸福,就要搭上其他人的不幸,幸与不幸,在某一程度上其实是并存的。
  爱是这世上最难解的谜题,它可以拯救你,也可以毁灭你。
  青善的脸不断在梦中闪现,他是我梦里的第三个片段。
  梦中他手执长剑,对着一个人的咽喉,转瞬之间画面一转,他指间的长剑就又变成了一粒白色的药丸。他神情冷漠,将那粒药丸递向我,道:"忘记有关我的一切。"
  既然有着那样的曾经,为何如今还对他念念不忘?明明知道他曾经那样无情的对待过自己,却再次陷入,不愿去追究过去的一切,终究是不舍么?所以,要假装糊涂?
  我问我自己的心,然而这是一笔糊涂账。
  昏昏沉沉之间,往事一幕幕闪现。
  一会儿醒一会儿睡,连我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真事哪些是梦境。
  母亲、水葵、青善,他们的脸用复杂来编织,只不过母亲与水葵出现的时候,是他们的泪,而青善出现的时候,是我的泪。太多混乱零碎的片段交织成我的梦。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照在万物间撒在我身上,我仰头看到了阴霾的天边出现了丝丝缕缕的彩霞,那彩霞衬着灰白色的天空并不会显得好看,只让人觉得越发的冷。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今天不会是个好天气。
  "我在红缨谷等了你一晚上。"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
  我依然环着双膝,下颚抵在上面,不为所动。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答,眼泪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因为我知道,我想他了,我想骗我自己,可是逃不过这颗敏感的心。
  那人微愠:"别告诉我,你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是啊,是坐了一晚上,我想这样回答他,可是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
  "不是说过不要晚上一个人外出么?"他三步并作两步,蛮横的掰过我的肩,当看见我的脸的时候,浓眉重重的蹙在一起,满脸写满了担忧:"你就不能安分些?"
  我不知是因为水葵的事还没有缓过来,还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我太过高兴,或是因为现在头重脚轻昏昏沉沉难受得厉害,眼前模糊一片,轻微的眨了下泪珠儿便连串落下。
  因为他的动作太过突然,我被猛地一晃只觉眼前一黑,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梦里,是母亲临死时苍凉的眼和干枯的泪,她一遍又一遍的道:"岚儿,幸福就如同这山间的雾气。"
  她那时,不过四十五岁,大夫说,是因为积郁在心长年累积的缘故,所以心病还需心药医。母亲的死,是因心力交瘁,而不是什么毒药。
  有时候,情感的伤害让人对整个世界心灰意冷。
  一旦有了情,你的心便不再是你的,便不再受你的控制,它自由了跳跃了加速了,仿佛一个刚刚获得释放的囚徒,它疯狂的笑疯狂的跑......最后慢下了一切动作,放声痛哭,然后归于沉寂,因为这一切该结束了,澎湃多彩的人生都不会太长久。这是自然界不变的定律,而这一条定律,才是真正的永恒。
  然后又是水葵苍白着脸,眼角不停溢出泪来,不停的对着我说:"小岚,人生这样漫长啊,而我,却还是一只千百年都不会死的水妖......"
  是啊,幸福就如同这山间的雾气,漫长的人生除了欢愉,还有痛苦。
  母亲的痛苦似乎延续到了我身上,令我对这世间的一切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
  或许是父亲给母亲的痛太过刻骨,所以我的心里是这样介意移情丸的事,即使那已经成为过去,却仍旧耿耿于怀。纵使再次被他的柔情蜜意动摇,却仍是不敢将全部身心投递过去,因为我清楚,太爱一个人,伤害最多的只会是自己。
  况且移情丸的事,还是因为别的女子,叫我如何不去多想?这样终结,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沉浸在这样那样的梦里不肯醒来,我希望生命因此就这样终结。
  睡吧睡吧,我安慰自己。
  父亲,倘若哪一天我们不可避免的终将相遇,那么我不会恨你,因为你并不需要我的原谅。我会将你当成,这世上千千万万与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因为陌生人不会给我伤害。
  "岚儿,起来,你已经睡了一天了。"
  "岚儿,快些醒来,有些话,我还没向你说清楚。"
  "岚儿,你还没告诉我你用的什么花露。"
  "岚儿......"
  几次三番的听到这个声音,模模糊糊之间,令我那样熟悉,印象中,除了母亲,就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我了,而这个声音是个男声。
  我拼命想睁开眼看看,却又全身使不上力,努力几次后,终于放弃。
  却未料到,那人低笑一声:"再不醒来,就表示这药是要我亲自喂了。"
  我现在昏沉的无法醒来,正在思考那句"亲自喂"是怎么个喂法,却忽然感觉唇上一热,一条滑溜溜热乎乎的东西撬开唇齿钻了进来,还携带着苦到极致的汤汁......我抗拒的想要吐出来,舌头刚一伸便被顶了回来,直至那汤汁入喉下肚,那滑溜溜热乎乎的东西才退了出去。
  直到听到那人戏谑的笑声,我才意识到所谓的"喂"是怎么个喂法,顿时脑子里"轰"地一声恢复了意识,恼羞成怒之下,再次挣扎着欲醒来,第二轮第三轮的"喂法"却已经开始......
  而那人,却还不忘戏言,笑道:"还不肯醒来么?这碗药,可马上要见底了。"
  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我猛地睁开眼,眼见那人的唇越来越近不禁头一偏躲了开去。
  没有碰触到预料中的温热,那人也不恼,更不曾睁开眼,只是一唯的笑:"醒了么?"
  大病还未愈,仍是昏昏沉沉的,闷闷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力气说话。
  他依然笑,看着我却将那口药咽了下去,在我的惊讶中,再次取来药碗灌了一口,快速朝我靠近。
  意识到什么的我忙着躲避:"我已经醒......",那个"了"字还没发出来,就被他的大手摁住后脑勺,将药强灌了下去......
  我唔唔唔着,好不容易被迫咽下了那口他度过来的药,刚要伸手推开他,以为可以从他怀中脱离出来,不曾想还未缓过一口气,就被他的左手搂住腰更深的向他怀里靠拢过去。
  他喜欢先亲吻我的眉心,然后是眉毛、眼睛、鼻子、耳朵......最后再绕回嘴唇来。
  我知道,眉心吻是怜惜之吻。禁不住心底的颤抖,我缓缓伸手抱住了他。
  "不许晚上再去望涯谷。"他霸道的说着自己的意愿,根本不问我原因,当然,我也不愿说出这个原因。
  我靠在靠垫上,低头盯着被面,不去看他的神色:"你知道寒毒怎么解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答,他看了我一会儿道:"岚儿,你不相信我。"
  我依然没有回答,因为我无法欺骗他,更无法欺骗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过了良久才道:"或许你可以去问问青黎。"
  我摇摇头,道:"我无法联系到她。"
  青善伸臂圈住我:"那就只能去找下毒的人了,这是宫廷秘术,一般人是无法知道它的。"
  去找慕玉么?宫廷大内,岂是我说进就进的?我黯然的低着头,不再说话。
  见我如此,青善又道:"你可以去问问亡涯,他或许知道。"
  心中一喜,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不禁仰头看着他:"对啊,他毕竟是当今太子,想是应该知道。"
  青善笑:"这下高兴了?"
  我微笑不语,他的神色却突然变得少有的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仍在意移情丸的事,可是,你再相信我一次,就一次,好吗?"
  我抬眼,从他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带着满脸茫然和不确定:"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青善一怔,看着我,半晌不语。
  见他如此,我唯有苦笑。
  即使我爱你,但我却不能告诉你,因为,爱这个字太沉重,不但是你给不起,更是我输不起。
  我爱的人呐,是我闲暇无聊时凭空拼凑出来的风景,我不能奢求他给我完整的爱,因为没有期待便没有伤害。
  我爱的人,他可以没有显赫的家事俊美的外表,但他一定一定,要能给我他完整的心。
  原谅我走的每一步都这样小心翼翼,也许有一天,我会因为我的谨慎而错失、与心爱之人失之交臂,但是我这样害怕......我害怕一个人孤独终老,我又害怕有人爱我,因为当被爱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失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良久良久,久到我以为我们之间会因为我这一句话而被摧毁的丝毫不剩,久到我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可是这样的男子啊,他霸道又横冲直撞的走进我的生命,根本不问我愿意不愿意,爱与不爱,已经不由得我自己做主。
  他掰过我的肩,用拇指摩挲着我的颊,仔细瞧着我脸上的每一分表情:"认识你,让我更加爱自己的命,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多活一天,便可以多一天的时间和你在一起。这些年的江湖生涯已然令我厌倦,但我不能背弃我的使命,更不能背叛宫主,可是我又不能不想起你,当我想起你,我就更舍不得去死。"
  这已经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了,当我想到这一句,我的泪已经先我一步做出了选择。
  我掉进他含情脉脉的如同深潭一般的眸子里,仿佛陷入了泥沼,明知不该却仍是无法克制内心的义无反顾。
  "我无法放弃你,也无法背叛椋宫,我无法给你完整的幸福,可是我又不能委屈自己的心,你以为我会好受的了多少?"
  我彻底迷失在他的甜言蜜语中,无法自拔。
  他亲吻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像一把火焰,炽烈得几乎要将我燃烧,而我化作了干枯的木柴,又似掉进了温热的水潭,我浮在云雾里,我躺在花丛间,我感受到广阔的蓝天,我被春日里的微风吹拂......在这一刻,我们之间的纠缠便已经真正开始,以不可阻止无法挽回的趋势,正一步一步改变着我的人生和以后无数漫长艰难的路。
  青善留了下来,我没有问他为何最近一段时间会一直出没于红缨谷,他也再没提及过寒毒的事,之前出现的小摩擦仿佛不复存在,而我与他,仿佛只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恋人,两情相惜,两心相依。彼此安稳度日,不问世事。
  或许,我不该奢望太多,能够遇到两情相悦之人已属不易,这样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岂非很蠢?
  母亲,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你会不会怪我?但无论怎样,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只愿将来的某一天,我面对我自己,问心无愧。
  两天过去,我从这甜蜜之中抽出身来,开始焦急的期盼着亡涯的出现,可是一直一直等不到他。
  水葵的病情等不起,他那天绕了半天,始终没有告诉我寒毒侵入身体长此以往的后果。四天之后,我的耐心已被磨尽,按捺不住的前往宫中。
  虽然每年进宫次数不多,但如此累计下来倒也不少,守城的侍卫见到是我不但没有多加为难,还有礼的笑问:"已至深秋,流岚姑娘还送花露进宫么?"
  我摇头,笑答:"只是有些事,要请教灵素姑娘。"
  "原来如此",那侍卫温和一笑,道:"那在下便不多问了,姑娘请吧。"
  我微一点头笑着谢过,便进的门去,穿越长长的走廊往西苑的抚春园而去。
  见到那紫衣女子的时候,她正立在门前的枯枝前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领着我的侍女通报了一声便悄然退去,灵素从那堆掉尽叶子的枯枝间回过神来,不语先笑。
  岁月似乎在她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我十二岁进宫时她是如此,如今八年过去,她仍是如此,仿佛依然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不会因为时间的揉搓有丝毫的更改。这就是灵素,一袭紫衣的淡然女子。
  她不疾不徐的走到我跟前站定,道:"你这个时候进宫,是不是有什么事?"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真是精明聪慧的女子啊,我无奈的笑:"确实有事相求。"
  "求?"灵素疑惑的打量着我:"这倒是令我惊奇了,什么事能令你终于放下了身段用上了这样的字眼?"
  见她如此,我也觉得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直言道:"实不相瞒,我来见你,是想请你帮我见到当今太子殿下。"
  灵素一愕,道:"你认识太子?"
  不宜多说,我只道:"我所求之事,也许只有他才能帮我。"
  "你有把握他会见你?"
  我点头不语。
  "我能知道是什么事么?"
  "抱歉,我不能说。"我没有犹豫,直接拒绝。
  好在灵素是极好的性子,也不再多问:"太子很少出现在宫中,他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加上性情冷淡孤僻,甚少与人来往,即使是皇上皇后也极少与他亲近,宫中之人见过他真面目的,也都是少之又少,就算我有心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犯愁道:"难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有倒是有,就得看你的运气了。"
  灵素告诉我,虽然亡涯甚少与人亲近,但对于他的乳母,却是很宽待的,这位乳母姓王,人称王夫人,因为自己一无所出,所以对于亡涯更似亲子般对待。
  既然宫中与亡涯最亲近的是王夫人,那么照灵素的意思,我只能先去求见这位王夫人了,身为太子的乳母,相信在宫中的地位也不容小觑。
  灵素领着我一路往东苑走,当终于到了东苑,那里的侍女却说王夫人今日不在,问是否知道去了何处,却也是摇头。
  "看你这神情,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灵素看着愁眉不展的我道。
  我只叹息着点头,想了想,终还是决定告诉灵素,毕竟水葵信任她,他们交情匪浅,而告诉灵素,说不定她还能帮上忙。
  "水葵中寒毒的事你知道么?"
  灵素一愣,随即满脸的担忧之色:"怎么?又发作了?"
  我点头,道:"如果得不得解药,长此以往下去,会怎样?"
  灵素沉默,久久不语。
  她的沉默让我越发觉得事情的蹊跷,不禁又道:"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灵素摇头,失去往日的淡定从容之色,而被取代的,却是凄然迷离。
  "请告诉我,我必须知道其中的缘由。"
  "你要面见太子就是因为这个么?"
  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我一怔,然后道:"是。"
  灵素叹息一声,摇头:"你别白费心思了,不管用的。"
  我心中不禁有些惶惶然:"请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灵素艰难的开口:"这个毒,根本没有解药。"
  "怎么会?"我失声叫道。
  "若是凡人服用此毒,寒毒发作两次便会毒入肺腑,最后五脏六腑衰竭而死......而水葵之所以会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母亲将自己的修为全部过继到他体内得以克制寒毒,但是却又因此,水葵的法力极弱,维持形体就更难,更不用说别的了。"
  "这个我知道,我只想弄清楚,这样下去,水葵会怎样?"
  "他会越来越弱,甚至失去法力和形体,回归妖的本身,直到法力耗尽失去形体,寒毒才会彻底从他体内消失。"
  "这样就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是下毒的始作俑者早就算计好的?"
  灵素点头,不欲再说。
  我只能满载悲戚而归。
  "小岚,人生这样漫长......"
  突然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我的脑海。
  水葵会不会......
  即使有解毒的办法,如果他本人拒绝,别人又能如何?他能这样淡然面对自己体内的毒,就说明他已对自己的生命不再吝惜。倘若他真的在意过,为什么从未为此做过任何努力?
  这个猜测一时盘踞在我心头,令我越发慌乱害怕。
  我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的悲是为水葵或是为自己,亦或是兼而有之。
  这几日来,我反复思索,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父亲这般对待自己的儿子?而这个父亲当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痛下杀手?
  我不懂,这世间的太多事令我困惑,而这困惑使我痛苦,这痛苦让我发觉自己的无能为力与渺小,我拯救不了任何人,包括我自己,这一发现,曾一度让我心灰意冷。
  我去看过水葵一次,那时神水湖的湖面已经结了薄薄的冰,不过七天的时间过去,却好像过了好几年那样漫长。
  或许当人觉得难熬的时候,时间就显得越发的慢。
  水葵苍白的脸从湖水中露出来,深碧色的长发散开在四周,如同湖水中常年生长的水草。
  他对着我笑,脸上全然是一副安抚的神色。
  我忘不了他那天在湖水中发抖的身子,灵素告诉我,纵使他是水妖,身子平时就是冷的,可是一遇上寒毒,体内的感知就如同凡人一样,那煎熬会令他无法忍受。
  "可是不能忍受又能怎么办?"灵素的脸上有着悲哀,可是她却用凉薄的声音淡淡的道:"人生的很多痛苦,是谁也无法帮助疏解的,只有一次一次撑过去,重新看见明媚的太阳。"
  我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那天水葵发着抖,哆哆嗦嗦的对着我道"我很好",即使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喉咙里发出来,却还是带着颤音,我想他必是冷极了,而这份冷这份痛苦,却是我无法替他分担的,正如灵素所说,每个人的痛苦,别人都无法救助,只有自己坚强的撑过去。而当痛苦完全过去,蓝天会比以往更加的蓝,天地会比以往更加的广阔。
  可是寒毒的反复已令水葵备受煎熬,对于世界的感知,是不是已经麻木?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希望,这猜测不要成真。失去对美好事物的感觉,那该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而神水湖的气候比红缨谷还要冷上许多。
  我看到碧空如洗的蓝天,我看到明媚如初的日头,可是这一切,不应该是美好的么?
  枫树掉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头看上去格外凄凉,风吹过时卷起的是地上的红叶而不再是枝头的。这个秋已尽,转瞬进入寒冬。
  风中的寒意又加重了数倍,刮过脸上时,如同尖利的刀子,几乎要将皮肤割裂。收起夏秋的衣裳,换上棉衣,我立在屋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一件深色狐裘悄然披在了肩上,我回头,对着他笑。
  "你知道么,我最喜欢看你站在这里怔怔出神的样子,可是我又不喜欢这样的你。"
  闻言一怔,我笑:"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青善搂住我的肩膀,低头注视着我:"喜欢,是因为看着很美;不喜欢,是因为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让我心里不安。"
  我好笑的转过脸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患得患失了?"
  青善不高兴,理直气壮道:"亡涯出现的时候,你对我冷淡的时候。"
  昨夜的大雪将一切装饰成一个白色世界,今日雪停,太阳初升,光芒万丈,雪融的速度伴着西斜的残阳。
  冬日里凛冽的风刮过,花野也已经完全败尽,衬着雪融后泥泞的土地,呈现出一片狼藉颓废的景象,连带着那落了满地满屋顶的红枫也被雪水和泥沾染,颓败的看不清本来面目。我不喜欢红缨谷的冬天。
  我出生的那天是秋日的清晨,因为连续下了几日的雨,雾气环绕笼罩住整个红缨谷,母亲从产婆的手中接过襁褓中的我,随口就起了流岚这个名字。
  他从身后搂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上磨蹭:"怎么,不喜欢这里了?"
  我摇头:"我只是不喜欢万物凋尽的样子。"
  "傻瓜",他温柔的笑:"这是自然循环,来年的时候,它们又会发芽长出新叶,说不定,会比今年长得更好,何必为这样的事不快?"
  说得也是,我一笑,又忽然皱眉:"好像只有人,越长越没看头。"
  他攀在我肩头嗤嗤的笑:"放心,你以前在我心中是美丽的少女,现在是美丽的女人,将来老了,也还是......美丽的老人家。"
  我不禁笑出声:"怪不得你们宫主说你很会怜香惜玉,这说出的话,不知道骗了多少姑娘家。"
  他渐渐亲吻上我的脖颈,轻笑:"我可没骗过别人。"
  听出他语气里的暧昧之意,我仍是接口道:"那别人又是什么人?"
  他笑:"当然是除你之外的女人。"
  他亲吻过的地方又湿又热,被风吹过,便会觉得冷,我瑟缩一下推开他,嗔怪的看着他。
  青善戏谑的看了看我,上前来替我拉好狐裘,重新将我圈进了怀里。
  冬日里的天格外的蓝,几乎连丝儿云也找不到,太阳虽然看起来暖融融的,但混着寒冷的空气,这温暖却仍是微弱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坚持,摒弃了内心的不安,完完全全的接纳了他。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想与它拉开距离,就越会靠的近。
  "那个太子那天来找过你。"
  "哪天?"
  "就是你进宫的那天。"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进宫去了。"
  "然后呢?"
  "他问我是否现在跟你在一起。"
  "最后呢?"
  "我说,我们互许终身。"
  他将我的身子转过来让我面对着他,双手将我的手包裹严实,才道:"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我苦笑:"那你还想让他说什么。"
  青善的脸上没了笑意:"怎么,你不高兴我这样对他说?"
  我摇头:"不是,你没做错。"
  他一听,笑容又渐渐回到了脸上,"你不喜欢他的,对不对?"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们是朋友,若是喜欢,也是无关男女之情。"
  他脸上的神情变暖,不禁再次亲吻上我的眉心,喃喃着唤我:"岚儿,我的好岚儿......"
  神水湖已经完全被冻住,成为一条冰湖。我沿着陡坡从望涯谷下去,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冰湖上,湖面坚固如石,却又剔透的能照出我的影子。
  一直走到湖中心,我才停下脚步,等着水葵发现我的到来。冷风咆哮着从耳旁刮过,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来了。"果然,等我脚步刚停,他的声音便响起。
  "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从湖底闷闷的响起,却比起前几天好了许多:"还有三天。"
  我一时哑然。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帮不了你。"
  水葵沉默,然后风轻云淡的笑:"没什么,反正已经习惯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我的鼻子又开始泛酸。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你问。"
  "是你不想服用解药,还是确实找不着解药?"
  水葵一时沉默,我也跟着沉默起来。
  心里的难受越发的重:难道我猜对了?
  良久,水葵才道:"你......怎会这么想?"
  我蹲下来看着冰面,似乎这样就能看见湖底他的样子:"你只需要告诉我,是或不是,亦或是兼而有之。"
  "都有",他的声音从湖底传来,让我辨不清喜怒。
  我的心一沉,瞬间哑然失语。
  有些事,还是无可避免的来了。
  望涯谷上的草木虽然已经凋尽,但神水湖畔的草木却依旧繁茂葱郁,有着水域城中草木特有的常青不衰,虽然湖水已经冻结,虽然已至寒冬,却丝毫阻碍不了它们分毫。
  我无法开口劝说水葵些什么,因为我的心里也有一个洞,当冷风嗖嗖刮过,还能听到里面穿行而过的回音。
  可是,人生还是有希望的不是么?比如每一天开始时那一缕曙光,比如春日里蓬勃绽放的生命,比如红缨谷漫山遍野的花海......即使哪一天下了雨,但之后在蔚蓝的天际,就会出现美丽壮观的彩虹,即使秋天花野败尽,但还是有艳丽的红枫......
  比如与青善的相遇,比如我在心里做的每一番挣扎,可这都过去了,不是么?
  可是,我仍然无法劝说水葵,亦无法鼓励他坚持些什么,每个人的机遇不同,我不能将我自己的所思所想加注到他的身上,但我也无法看他就此沉沦苦海。
  "我不想你放弃自己,但是我也无法劝说你什么,你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我不喜欢听别人说教。"
  "你是我的朋友,倘若哪一天你不在了,我会难过。"
  "这句话我喜欢听。"
  "你......"
  "你忘了么?我可是水妖啊,纵使活得不长,但却比你要长上许多。"
  "等哪一天,你的灵力散尽再也无法维持形体,我害怕那时,我认不出你。"
  "哈,放心吧,你的有生之年是见不到那一天了。"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你要怎么样?"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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