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消失的岁月第一章我的童年

　　第一章 我的童年 第四节 我在抗日战争的烽火里长大
　　我的幼年时代是在重庆江北四方井1#大宅院渡过的。 民国31年腊月八日（1943年1月13日）临晨，重庆江北四方井1#大院里传出婴儿出生时的哭叫声，在接生婆的帮助下，妈妈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按照当时的习俗，早己等候在房外的父亲接过接生婆递过来的包袱，高兴地抱着我给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等亲亲戚戚看，他当即就给我取了个早已淮备好的名字＂辉牛＂，小名叫牛儿。因为按照父亲家族的辈份排行，我是属於辉字辈的，所以第二字为辉，尾部牛字的寓意是要求孩子能奋发向上，不畏艰险，始终牛劲十足一往无前……
　　自1941年12月7日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爆发太平洋战争以来，日本在国际上日趋孤立，抗战形势有所好转，但是日本人对重庆地区的战略轰炸却有增无减。当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空中常常传来刺耳的警报声，日本飞机在陪都稀疏的防空火炮声中狂轰滥炸，把重庆变成屠宰场。有一天，爸爸正在泰裕银行上班，日本飞机又突然来轰炸。当时，泰裕银行坐落在两路口皇后歌舞厅附近，由于离家还隔着一条嘉陵江，爸爸没法即时赶回来照料，只好带着员工们躲进地下室里。当时，妈妈就和王伯伯、桂香姐姐商量，由于王伯伯是小脚，三个女人拖着两个小孩跑防空洞是来不及了，几经商量后，只好在大厅里把家里的几个大桌子重叠起来，桌子上铺盖好棉花絮，三个大人加上两个小孩就躲在桌子下面。敌机轰炸时瓦片哗哗往下落，不断砸在棉絮上，多亏老天爷保佑，侥幸逃过一劫。
　　事后，爸爸、妈妈才知道，大轰炸时日本轰炸机专炸人口稠密区，对岸朝天门，小什字一带就死了好多人，屍体在防空洞门口堆码了五、六层高， 真是惨不忍睹。
　　当我们稍稍懂事的时候，爸爸、妈妈总要给我们讲重庆大轰炸时期的惨状，老一辈亲人们对日本鬼子的深仇大恨溢于言表，他们也给我们讲过宋美龄夫人视查灾区的典故，使我们深受教育和感染。
　　爸爸、妈妈当时还告诉我们，重庆人民並没有被日本大轰炸吓倒，老百姓在逆境中顽强拼搏，视死如归。大轰炸结束不久，又开始了新的生 活，街上行人如织，连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也特意带着儿孙，走出家门向街坊邻居打招呼，言谈之间充满了对日夲鬼子的仇恨和蔑视。一个在废墟旁摆着儿童玩具小摊子的老太太，还特地拿出一些小玩意送给那些天真无邪的小孩，诚挚地祝福他们又逃过了一刼。
　　一九四三年腊月八日是我刚满周岁的日子，由于我是汪家长子，爸爸决定为我举办生日庆典，尽管处在国难当头时期，庆典还是很热闹。
　　为了筹办我的周岁庆典, 全家人都忙碌了好几天, 还专门到附近饭庄借了几张大桌子回家，每桌能坐十几个人。同时，爸爸还从泰裕银行附近的大歺馆里请来了名厨师帮忙备菜，为了好好地接待父亲的友人和我家亲戚，爸爸妈妈仔细商量后都作了妥善的安排, 辉翼大哥和舅公王焕之也专门请假回家帮忙。
　　腊月八日这天到了，天气特别好，连多日不见的太阳也出来了。九点钟过后妈妈就安排辉翼大哥和桂香姐姐到大门口接待客人，除了父、母亲家的亲戚外，父亲在银行界的朋友和生意上的友人都来了不少，他们给我带来了好多礼物。
　　意想不到的是，泰裕银行董事长，著名的川军抗日名将罗君彤将军和他的夫人也特地赶来祝贺，给我的生日庆典增辉不少。妈妈比罗夫人大叁岁，但是，她们却一见如故，妈妈非常喜欢这位美丽又热情的妹妹。
　　遗憾的是，除了辉翼大哥和杨外婆、杨三姨娘到来之外，父亲老家的亲戚一个也没有来，因为湖北麻城早已沦陷，故乡父老乡亲也早己失去联系。多少年以后, 每当谈起这段往事时，父亲总是感慨地说： 日冠入侵,武汉沦陷，故乡麻城也早己落入敌酋手中，家乡父老都没了音信，真是遗憾啊！
　　我的周岁庆典是在大院里进行的，妈妈一大早就给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把我抱出来给客人们看，客人们都要走过来抱抱我，讲几句吉详如意的话，然后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子上，不到十点钟，中厅那两张专门堆放礼物的桌子上东西都快堆满了，迟到的友人们还不断向我的小衣服口袋里塞礼金，有的客人还用嘴亲亲我的小脸，整个大院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罗夫人把我从妈妈手里接过来，左看右看爱不择手，还不断夸奖我说：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两眼也炯炯有神，长大了一定是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材！ 后来，她抱着我走到罗君彤伯伯面前，让罗伯伯好好看看我，罗伯伯笑着说: 润祥夫妇福气好，牛儿长得很帅气，出生的日子又好，他的出生日可是释迦牟尼佛袓得道成佛的纪念日啊！今后一定会福寿双全！
　　宴会开始时，罗夫人非要抱着我吃饭，妈妈实在拗不过他，就只好坐在旁边陪着她。后来，妈妈知道了她还没有生孩子，就打趣地说：夫人明年生的一定会是位少爷，我和润样等着喝喜酒哟!罗夫人十分羞涩的点点头。
　　大院中厅和颇大的天井里都摆满了酒席，客人们一边喝洒一边聊天，聊得最多的还是抗战的形势, 客人们借着酒兴把日本鬼子痛骂了一番，迫切希望早日取得抗战胜利，有的客人还在酒桌上谈起宋美龄夫人号召各阶层民众捐献飞机大炮的新闻。.
　　庆典进行过程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罗君彤伯伯站起来激动地向各位亲朋敬酒，他说：日本人侵略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少川军将士都奔赴前线杀敌，但是，我们的武器装备确实比日本人差，用大刀步枪和飞机大炮相斗必然伤亡惨重！今天我斗胆建议，建议在坐诸位把带来送给娃儿的礼金全数捐献给国民政府，为抗战作一份贡献！爸爸、妈妈和在场的亲戚、朋友们当即热烈鼓掌表示支持，大家商议决定还是由我父、母亲先收下，然后再捐献。
　　庆典完成后，父亲将收到的贺礼折算为几根金条，全数捐献给当时的国民政府。外公和舅舅也捐出了自已二个月薪水。妈妈还拿出几卷银元和结婚时亲戚们送的戒指，手镯一并捐献。
　　回忆这段经历，爸爸深有感触的对我们说：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愿我的儿孙后辈永远牢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古训，作一个光明磊落、爱国爱家的中国人。
　　时光静静地流逝，我也一天一天的长大，从两岁那年开始，王伯伯和桂香姐姐就经常带我到街上去玩,王伯伯是小脚,行动不十分方便,多数时候都是桂香姐姐牵着我到处逛,从四方井1#大院出来经下横街, 上横街再到江北公园,我儿乎都是手舞脚蹈的看个不停.看见卖＂糖关刀＂的摊子总吵着要买点尝一口，每当看见正在乞讨的可怜乞丐，王伯伯总要塞点钱在我手中，让我给他们。一面还说:这是我家大少爷给你们的,可别弄丢了啊！
　　那时候堂兄汪辉翼还住在我家，他是我三叔父的儿子，武汉沦陷前来到我家。经外祖父保荐在二十一兵工厂当钳工。我从小就和外公、外婆特别亲近, 他们要是有一阵子不来看我，我就要吵个不停，吵着要辉翼哥哥带着我去外公家玩。辉翼大哥总是二话不说，把我抗在肩上，一路小跑奔向外公,外婆家。
　　解放前外公家在二十一兵工厂金陵村，位于红土地不远处的马路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大池溏。住在金陵村的职工几乎都是跟随金陵兵工厂由南京迁往陪都来的南京人。重庆人称他们是＂跑反＂来的下江人。只要我来到金陵村，外公熟悉的朋友们总要来看我，牵着我的手在村子里到处转，到处玩。他们给我讲南京城的往事,讲秦淮河,夫子庙,中山陵的故事,寄托他们对故乡的无尽怀念和相思之情。后来我慢慢长大了,还是经常到金陵村玩,他们就给我讲南京沦陷，日本鬼子杀人放火疯狂屠城的故事，讲述他们在民族危亡时刻干里大搬迁，保存中国最基本的兵工制造设备的故事。他们那种热爱祖国,正气凛然的高尚情操在幼年的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
　　我是一个在民族危亡时期出生的孩子，抗战风云变幻影响着幼年生活的每一天。1945年以来，抗战形势发生激烈变化。7月6日，中、美、英三国政府发布[波茨坦公告]，促令日本投降，但是日本人拒绝接受。8月6-9日，美国人向日本广岛、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出动150多万大军，3000多架飞机，5000多辆坦克向中国东北全线推进，8月10日日本政府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8月15日天皇裕仁宣告日本无条件投降。
　　当美国人在日本广岛、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苏联全面进军东北的消息传到重庆时，陪都人民高兴得像炸开了锅，八月十一日这天晚上，爸爸喜气洋洋的赶回家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谈到最后，他把拳头亮出来狠狠的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跳起来了。他学着用四川话骂了一句：老天有眼，龟儿子小日本杀了那么多中国人，活该倒霉了！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这一天，天刚朦朦亮,比我大两岁的冬姐跑来急切地把我叫醒:快起来,快起来.日本人投降啦! 爸爸、妈妈跑过来一把抱起我就往外跑，王伯伯、桂香姐姐也跟着我们往大门外跑。刚到下横街就看到自发组织起来，打着＂热烈庆祝抗日战争伟大胜利＂显目横幅的工人，学生们的游行队伍 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不少学生眼含激动的泪花向围观的人们散发传单。＂打到日本帝国主义＂，＂伟大的中华民族万岁＂伟大的抗日战争胜利万岁＂……高亢、激昂的口号声汇合成一股股巨大的声浪，响彻在江北上空，尽情发泄山城人民的自豪和喜悦。
　　游行队伍的爱国热情把道路两傍围观的人群深深感染，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激动地领头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瞬时间围观群众高亢、激昂的口号声和游行队伍的口号声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响彻江北上空。
　　当欢庆胜利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的时刻，街道两傍又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少老百姓把长竹杆从二楼的窗口伸出来，把悬挂着的鞭炮炸响。还有不少老百姓拿出自家的锣鼓，在路旁摆 开阵仗，拼命的敲打。不少百姓家里沒有乐器，大人小孩就把家里的洗脸盆也拿出来敲打助威………热闹的场面真是前所未见。爸爸、妈妈紧紧地搂抱着我，和家人一道亲历了这个伟大的抗战胜利历史时刻。
　　当天晚上,国民政府在江北公园组织盛大的庆祝晚会,政府各部门工作人员，各厂矿企业单位，医疗机构工作人员，学校师生员工和社会各阶层人员数万人聚集在一起热烈欢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大家尽情地欢乐，尽情地呼喊口号，把抗战八年来重庆人民饱受的屈辱和心酸尽情地发泄出来，多年来中国人民不怕流血牺牲，前扑后继的伟大民族精神也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
　　当司仪人员大声宣布鸣炮的时候，数十发礼炮腾空而起，惊雷般的炮声炸得人震耳欲聋,无数礼花此起彼伏,把江北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庆祝晚会结束后，江北地区又举行了抗战胜利大游行，把重庆人民欢庆抗战胜利的喜悦心情推向新高潮。爸爸、妈妈带着家人见证了这个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时刻，妈妈紧紧的搂着我,眼泪流啊流啊，把我的小衣服都打湿了。
　　第二天下午，外公、外婆、舅公、舅舅、舅妈和家住嘉陵江对岸化龙桥的四姨爹、四姨娘………都欢聚在我家，还有父亲在银行界的不少友人也来了。大家激动地议论抗战时期的往事，从9.18事变谈到淞沪会战，从芦沟桥事变谈到南京沦陷。再谈到武汉沦陷，陪都抗战和53.54大轰炸。
　　外公感叹地回忆起金陵兵工厂千里转战，从南京迁到重庆的历史。他们望着天空中缓缓移动的白云动情地说，南京论陷己经八年了。老家的乡亲们生活得怎么样，真是让人惦记啊！
　　朋友们都知道父亲老家在湖北，都劝他胜利后回家乡看看。父亲高兴地说：快十年啦我都没有回过家，抗战前是因为生意太忙回不去。日本人占领南京后不久又占领武汉，就是有家也难回啊。这下好了，日本人投降了，可以回家看看年迈的双亲和其它亲友了，不知道他们日子过得怎么样？
　　晚饭开始了，大院中厅里摆了四、五桌，妈妈兴高采烈地带着王伯伯和桂香姐姐忙前忙后，四姨娘也来帮忙。把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重庆粉蒸肉,四川回锅肉，青菜头沌蹄膀……端上桌，妈妈满面笑容地给大家斟酒，一面高兴地说：今天是黄道吉日，日本人投降了，日本飞机再也不会来轰炸了，大家尽情地多喝点，多喝点。在极度高兴的气芬中，从来不喝酒的妈妈也满满地喝了一杯。当时还在唐家沱50兵工厂上班的舅舅张广样乘着酒兴请妈妈唱首歌，妈妈也不推辞，高兴的清清嗓子，唱起了当时人们最熟悉的歌谣＂松花江上＂，这首歌是灾难深重的祖国四万万同胞控诉日本侵略者占我彊土，导致我大量同胞流离失所的歌曲，也是21兵工厂职工和家属在巅沛流离的生活中经常唱的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哪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我离开了我的家乡…一曲委婉，悲状的歌声，穿过茫茫夜空向远方飞去。
　　一位身穿国军服装的大伯伯听着这首悲状的歌曲感慨万端，他不断向客人们谈起7.7芦沟桥事变后跟随范绍增，罗君彤将军率领四川子弟出川抗日的史实，当谈到在江浙某地遭受日军伏击，不少川军将士埋骨他乡的往事时，锐利的目光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本节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