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消失的岁月第一章我的童年

　　第一章 我的童年 第七节 正月十五闹元宵
　　大年初五那天，爸爸、妈妈带上我和冬姐去杨外婆家拜年。杨外婆住在城中区十八梯一憧小楼房里，她原是爸爸的师母，共育有一子三女，二姑娘嫁给父亲后不久早逝，杨外公也相继去世，从我记事的时候起，逢年过节时爸爸、妈妈总要带着子女去看望她老人家，长期维护这段亲情。
　　从我家大院出来后，要走一段石板路才到保定门，再从保定门下梯坎到江边候船，然后摆渡至朝天门上岸，朝天门的坡道实在是太陡了，累得我和冬姐都气喘吁吁。爸爸见状后二话不说单手抱起我就轻快地往上走，当爸爸抱着我登上高高的朝天门时，回头俯视，嘉陵江和长江汇流后滔滔不绝地奔向运方，各式各样的大小轮船和帆船， 争先恐后地奔忙不息，煞是好看。爸爸拍拍我的肩头, 叫我往朝天门大梯坎方向望去，妈妈正拉着冬姐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上爬。
　　过了一会儿, 妈妈带着冬姐登上了朝天门，泰裕银行派了两辆装璜得金碧辉煌的人力车来送我们去十八梯，拉车的大叔把我抱上车和爸爸坐在一起，他笑着说：大少爷还没坐过黄包车吧，今天开个洋暈，坐上黄包车好好
　　我们坐在黄包车上，爸爸指着街边的楼房十分耐心地告诉我，哪儿叫棉花街，哪几叫小什字，哪幢大楼叫汇丰银行，哪儿是泰裕银行。当经过一憧独立的园塔式建筑时，他还兴高采列地告诉我：牛几，这幢建筑叫＂精神堡垒＂，是中华民族威武不屈精神的象征，抗战期间，日本鬼子＂五三，五。四大轰炸＂都没有把它炸垮呢！我坐在爸爸怀里，不停地摇晃着小脑袋东张西望，怎么也看不夠。爸爸可是猜出了我的心思，他叫拉车的大叔稍亊停留，与妈妈商量了几句，然后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拉着我们顺着精神堡壘一带兜圈子，我快活得不停地手舞脚蹈起来。
　　快到中午了，我们一家四口才赶到杨外婆家。爸爸，妈妈都十分亲切地向杨外婆拜年问候，同时送上贺岁的礼物和礼金，我和冬冬姐姐也机灵地跪在地上，向杨外婆连叩三个头，祝她老人家新春快乐，长命百岁。坐在旁边的三姨娘、幺姨娘赶紧把我们姐弟俩拉起来，不停地说：二姐把孩子教育的真懂事！后来，爸爸提起曾多次带着我到南岸为杨妈妈上坟纪奠的往事，杨外婆很受感动。妈妈也邀请杨外婆到四方井家里多住些日子，和孙子们聚一聚，杨外婆十分高兴地答应了。
　　三姨娘和幺姨娘从小都很喜欢我,一直把我当亲侄儿看待，她们也十分尊敬爸爸、妈妈善良谆厚的为人，仍然沿袭以往的称呼，叫我妈妈为＂二姐＂，叫我爸爸为＂二哥＂杨外婆也叫我妈妈为＂二姑娘＂，看见妈妈就仿佛看见业己故去的亲人。
　　杨外婆家的房住子一憧不大的小三楼，紧靠＂十八梯＂台阶起步处右侧建造。木制结构普通青瓦屋面，底层有个客厅，卧房和厨房，客厅正面墙上常年挂着逝去多年的杨外公遗像，遗像旁边挂着两幅水墨画。客厅内侧是一间卧房，客厅的外侧是厨房，杨外婆一个人就住在底楼的卧房里。底楼地面是普通的三合土地面，但是做工讲究，十分平整。沿着客厅右侧楼梯往上爬，走廊边上有一间卧房和一间储藏室，储藏室里面藏着好多古书。三楼布局与二楼相似，长年出租作为杨外婆生活来源的一部分。
　　吃过午饭后，爸爸向杨外婆辞行去看望泰裕银行的同仁。三姨娘、么姨娘则高兴地领着我们娘仨上街闲逛，什么教场口、小什字、精神堡垒都转了一大圈，还带着我们到小什字附近的中山公园也逛了一圈。在公园溜冰场里，我们看见一群大哥哥大姐姐穿着带有四个小滚轮的鞋子飞一般滑行，我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幺姨娘笑着说那叫＂溜冰鞋＂，你要是穿上它就会飞起来！可惜你和冬冬都小了一点，再过个两三年我带你们来玩个痛快！
　　从中山公园出来后，两位姨娘带着我们来到重庆家喻户晓的厉家班又新大剧院一带逛了逛，三姨娘悄悄对我们两姐弟说: 再过几天就要上演孙悟空大闹天空了，赶快回家給你们老爸讲，要他带你们来看戏，他要不肯你们就跟他吵！妈妈在旁边也笑着说: 冬冬、牛儿这次就听三姨娘的话，一定要叫爸爸带你们来看戏！ 三姨娘还告诉我们姐弟俩：演孙猴王的人叫厉慧良，演铁扇公主的人叫厉慧敏，几乎都是重庆老百姓都知道的名角儿，演的京戏可好看得很呢！讲得大家都咯咯的笑起来。
　　在回家的路上，两位姨娘又带着我们到城中区自然形成的＂好吃街＂闲逛，這儿的四川美食历来出名，春节期间更是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精美食品挨个儿摆摊展示，店主们放声吆喝，吆喝声此起彼伏、形成一道独特的民俗风景线。两位姨娘无论看见什么好吃的零食都会给我们姐弟买，回到杨外婆家时足足拎了满满两大包。
　　傍晩，当爸爸带着我们娘仨人赶回江北四方井1#大院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寒风吹起让人们感到阵阵寒意，而节日的礼炮声又开始不停地响起来。由于在街上儿乎逛了整整一天，刚吃完桂香姐姐端来的汤元我就睡着了。刚睡了一会儿，一阵惊天动地的炮竹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揉揉眼睛看看，卧房里亮着灯但空无一人，大厅里却有人在大声讲话。
　　我赶紧自个儿下床去打开房门，原来大厅里灯火辉煌，全家人都还在这里大声聊天呢！爸爸亲切地告诉我，今天是正月初五，大年快过完了，人们燃放炮竹表示依依惜别之意。说完后他疼爱地抱着我站在大厅边上，看着天井上空不断闪现的金色流云，听着阵阵礼炮轰鸣，沉醉在天伦之乐的欢乐中。当大厅台钟敲响十二点的时候，辉翼大哥在天井里又炸响了十八响礼炮。
　　过了大年初五，春节时的热闹景像似乎又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偶而还能听见鞭炮的声响，但是，各类叫卖年货的摊点却依旧兴旺。天刚蒙蒙亮，大院外面就会响起叫卖黄糕粑，鸭杂碎的叫卖声,入夜时叫卖炒米糖开水，豆腐脑的呼唤声听得人们垂涎欲滴。
　　初五刚过，杨家三姨娘带着七岁的傻儿子和杨外婆到我家住了几天.杨外婆和我家王伯伯都裹着小脚，她们俩很谈得来。妈妈每次带杨外婆上街购物散心时都叫王伯伯陪着去。她们巅巅歪歪地在街上漫步, 边走边聊谈得很是开心。
　　三姨娘的儿子是个先天痴呆的傻子,见到人就只知道嘿嘿地傻笑，偶而他也会发发脾气。但是，傻哥哥和我们姐弟俩却很是投缘，只要她们娘俩来到我家，妈妈总要安排我们姐弟陪他玩。傻哥哥很喜欢这儿，也从来不欺负我们，我们带着他到天井一带玩耍，他总是傻傻地笑，非常开心。
　　三姨娘非常疼爱他的傻儿子，她十分感叹地对我妈妈说:二姐，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他始终是那样傻里傻气的怎么治也治不好，但是他始终懂得爱我。有一次街上有条狼狗突然向我扑过来，他就拼命地挡在我前面，手也被哎了一口，现在手臂上还有一个大印子。说着说着, 她拉着儍哥哥的手臂给我妈妈看，眼泪哗哗地掉下来，妈妈和她抱在一起，长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多少年以后，我们都慢慢长大了，渐渐懂事了。我才逐渐明白，三姨娘为什么始终深爱自已的傻儿子？多少年来不离不弃，原来这就是＂母爱＂，人世间最真挚、最伟大的爱。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快到正月十五了。外公、外婆叫辉翼哥带信来，说是正月十五闹元宵，厂里很热闹，叫我们一定要去看一看。
　　回娘家这天,妈妈把我和冬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赶到外公家时正好吃晚饭。晚饭后辉翼大哥特地从厂里赶过来接我们，他照旧还是把我抗在肩上，跟在外公、外婆后面急急忙忙向兵21兵工厂大操场赶去。
　　二十一兵工厂大操场位于刘家台附近的一个山凹里，是一个十分平坦的大广场。每个入口处都有站岗的卫兵把守，他们对外公都很熟悉和尊重。当我们顺利进入广场后，浓郁的节日气氛深深地感染了大家，我坐在辉翼大哥哥的肩上高兴得蹦个不停，他只好把我放下来。
　　他看着我仍在不停的东张西望,好奇地问这问那，就十分耐心地给我讲解。原来，广场四周都竖满了醒目的新旧标语牌和宣传画，＂全民抗战守土有责,不灭倭冠死不还乡＂ ，＂为抗战捐躯的英烈们永垂不朽＂ ，＂打到日本帝国主义,伟大的抗日战争胜利万岁＂……震撼人心.
　　广场边上还有各式各样的游戏和迷语竞猜活动，辉翼大哥带着我快步走到气枪打耙场看热闹，只见几个年青小伙子举枪瞄准后弹无虚发，枪枪命中。每打中一枪就掉下来一个日本鬼子的的头像，引得围观的人们拍手叫好。当我们走到掷飞镖的游戏摊前，只见人们手拿飞镖向远处日本木偶掷去，每打倒一个日本鬼子观众们就不断拍手叫好、呐喊助威,尽情发泄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痛苦和郁闷之情。
　　在谜语竞猜的地方，棚架下面吊着许多用红字条写着的谜语，当你认为有把握猜中的谜语时就可以把它拆下来，拿到主持人那儿核对后领奖。辉翼大哥看着看着就拆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 天天过春节(打一成语),他高兴地拿到主持人那儿去兑奖，主持人微笑着问他谜底是什么？他摇头晃脑地答道: 那是一句人们熟悉的成语---度日如年。那个美丽的姑娘笑着说答对了！随手递给他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我十分高兴地代表哥哥说谢谢！因为我知道这个洋娃娃肯定是送给我的。
　　天色慢慢地暗下来了，夜空中连续响起惊天动地的礼炮声，广场上的人们都知道这是正月十五群龙闹元宵的前奏曲，都忙着给自已找座位。一群佩带红袖章的工作人员通知人们赶快到广场周边划定的区域里等待,你只要告诉他亲属工作的车间名称，工作人员就会耐心地给你指明方向，遇见那些操南京口音的年纪大的职工家属，他们还会十分耐心地把这些＂下江人＂送到位。辉翼大哥带着我向广场四周看了看，赶紧抗上我向主看台方向奔去.主看台上已经座了不少人，辉翼大哥带着我在紧靠外婆和妈妈的长条凳上坐下来。
　　所谓主看台, 就是给兵工厂领导层，技术专家们划定的观灯区域。这个区域用麻绳围起来，里面摆了四五排长椅子，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其它区域划分给各车间职工和家属观灯使用,都是职工自带板凳观灯。伴随着冲天而起的阵阵礼炮声，五彩斑烂的各色飞花铺天盖地而来，把广场内外照得白昼一般通透明亮。当礼花儿慢慢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时，轰轰隆隆的礼炮声再次响起,把多彩多姿的金色礼花送上天穹。连续不断的掌声，喝彩声也此起彼伏把人们的欢乐心情推向高潮。
　　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五条色彩斑烂的彩龙从广场入口处飞舞进场，广场上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在21兵工厂全厂职工、家属的热烈掌声中，鼓乐师打起精神，卖力地敲打着锣鼓，吹唢呐的师傅也不干示弱，他憋足了劲摇头晃脑地把唢呐吹得震天价响。五条巨龙相继进入广场中心舞动，时而冲天而起时而就地盘旋, 想尽办法展示群龙聚会闹元宵的英姿，再次赢得职工家属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喝采声和经久不息的掌声。
　　随即，各色巨龙跟隨在金色巨龙后面，绕着广场四周向职工和家属们表演高超的舞龙技艺，鼓乐师、唢呐师把锣鼓和唢呐摆弄得振天价响，激起观众台前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掌声和欢呼声宛如奔流不息的长江波涛，连棉不断直上云宵。
　　五龙迎春的精彩表演进入最关键的时刻，五条威风凛凛的巨龙齐刷刷地相聚在主看台前，走在前排的领队人员面向主看台展开巨大的横幅，横幅上写着＂千里转战赤胆忠心，抗击倭冠精忠报国＂,向多年来不惧艰难险阻千里大搬迁，为抗日将士生产枪支弹药，为中华民族抗击日本侵略者立下不朽功勲的21兵工厂全体员工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看着，看着，主看台上响起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当领队人员展开横幅带着五条巨龙绕场一周，向广大的兵工厂全体职工致敬时，走到哪里哪里就迸发出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有人领头高喊口号，＂伟大的抗日战争胜利万岁＂，＂伟大的中国人民万岁＂全场呼应，排山倒海似的口号声响彻夜空。似乎向世界宣布: 抗日战争胜利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五龙迎春的元宵盛会结束了，21兵工厂的职工和家属们久久捨不得离去，大家在广场上相互握手问候，边走边聊，谈得最多的还是金陵兵工厂千里大搬迁的艰难往事和对新生活的无限想往。
　　坐在主席台上的李承干厂长带着几位厂领导向坐在主看台的同仁们握手问好，当他走到张启林面前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深情地说:启林兄辛苦了！辛苦了！我们终于等到了抗战胜利的这一天！
　　时光若流云般缓缓逝去，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具有少将军銜的李承干厂长是长期潜伏在兵工厂内的中共地下党员，是他全力以赴组织金陵兵工厂西迁重庆，带领二十一兵工厂职工走上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重庆解放后，也是他和哪些当年隨厂西迁的南京工人仗义直言，充分肯定外祖父在抗日战争中的贡献，解放后仍要求他继续负责兵工厂枪炮制造质量管理工作。
　　在抗美援朝期间，外祖父任中苏专家组成员，与苏联专家磋啇解决存在的技术问题，他丰富的技术实践和任劳任怨的工作作风受到苏联专家和同事们的一致好评。
　　一九五七年底，外袓父离开他服务一生的兵工企业退休，他和外祖母一道带着几个表兄妹住在长安厂藕塘村的一憧别墅式的住宅里安渡晩年。妈妈和辉翼哥嫂经常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到藕塘村探望他老人家，那个依山傍水的小宅里总是洋溢着孙子们的嘻笑声和暖暖的人间真情。而亲情正是维护这段扑挚情感的鈕带，无论是解放前和解放后困难和幸福的日子里，也无论是相聚或离别的岁月中，扑挚的亲情始终把亲人们联在一起，不断叮嘱后辈子孙努力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为祖国服务，作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
　　一九六六年九月我从重庆交通学院水道港口建筑专业毕业，六八年九月分配到交通部马鞍山港务局工作。
　　一九七三年五月，年过古稀的外祖父、外祖母乘坐客轮回南京探亲，途经马鞍山时特地来看望我们，当我们看见俩位老人踏着蹒跚的脚步从客轮走下，禁不住又是惊喜又是伤感。
　　当天晩上，我和妻子秀实作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招待两位老人，饭后我们领着三岁的女儿陪二老在港务局家属区一带散步，边走边聊，微风吹来，皎洁的月光在金色的流云中缓缓飘移，好多陈年往事又逐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第二天清晨，我和妻子陪着两位老人到釆石矶一带探视盧沟桥事变前金陵兵工厂职工故居，可惜时过境迀，当年的旧居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故人的无尽思念和遗憾。
　　本节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