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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岭大队五队副队长王安经人介绍和知识青年姜小敏对上了象。姜小敏也听这个队的老人说结婚以后尿炕的毛病就能好。她的这个毛病几乎全队社员都知道,既然王安不嫌弃自己,人家又是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自己还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又没有回城的希望,当然是件满意的事。眼下正在政治建队,孤岭又是县、社的试点单位,大操大办不符合形势,只是在小队部的社员评议大寨工分后宣布一下,给伟大领袖毛主席三鞠躬,然后发一些喜糖就算婚嫁结束。 五队青年点只剩下了陈慧和孙彪两人,再同居一个屋里显然不方便,五队与四队商量就把他们俩都并到四队青年点,每年给四队青年点一千二百斤口粮、六百捆柴禾。从此孤岭五队的青年点就有其名无其实了。当然孙彪、陈慧依然参加五队的劳动和活动,只是借居在四队。 听说姜小敏结婚后,尿炕的毛病真的好了。可能是吃饭起居有了改善,人也胖了,脸色红红润润的。老婆婆心疼儿媳妇,总是舍不得让她去队里干重活,出勤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有贫下中农这个保护伞,姜小敏真有点扬眉吐气了。 王文才他们三个回到队里,也快到春节了,队里除了往地里送粪的活外,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前,还要连夜赶着打冻场、送公粮,边打边送。虽然打场也进了尾声,每天还是忙到大半夜。槤枷声、吆喝牲口声、石滚子压庄稼秸棵声,汇成丰收的交响,沸腾的大山里好不热闹。王文才和新青年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对这些农村传统的生产方式还不大懂,他们也学着老农铺场、翻场、扬场,笨拙的动作常引起山里人的笑声。牛辉是农村生农村长的,干活一点也不外行,老农都夸奖他手把好。 月上中天的时候,第一场打完,刘长林主任喊: "歇气吧!大家都到队部有事商量。" 场院的人急急忙忙走进队部,炕上挤得满满的,地上的几条长橙坐满了,其余的人都靠墙站着。进屋还没等刘队长说话,老旱烟燃烧的烟雾已经弥漫开来。几个中年妇女开始骂了起来: "忘不了那XX玩艺儿往嘴里插,呛死人了!X嘴闲不住!" 一个半大小伙子喊:"现在我们X嘴闲不住,一会儿躺下你们那X嘴也不能让它闲着……" 那几个妇女更是骂得起劲: "叫你们能耐,到时候给你末根掐折!" 屋里哄堂大笑起来。刘主任说: "别瞎扯了,咱们研究正经事,研究完还得打一场,不然明天公粮车装不满。"又是一个妇女大喊: "你要累死我们呀!"刘主任慢条斯理地说:"累不死,晚上回去别再累了……"小年轻也跟着起哄。 刘主任接着说: "好了,静一静!我说大事。根据外地的先进经验,县革命委员会提出要加强对知识青年再教育工作,就是要把青年分到贫下中农家中。与咱们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让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老师身边,加快他们革命化进程。咱们公社上周也开了会,要求有青年的各大队尽快落实。最近公社还要抽时间要各大队汇报落实情况,王书记催了几次了,咱们也必须照办。大家看是自己挑选呢,还是队里给分配?" 这时候,一个社员站起来说: "这主意好是好,可是象我们家这情况:半间房,老婆放个屁都能震得你发昏……" 一个女人把话抢过去: "谁放屁呀?我看你现在就是在放!" 那农民立刻脸上堆满了笑向女人说: "打个比方,老婆还当真啊?我放、我放的,行吧?" 下面笑声不止,象大风中的林涛此起彼伏。 那男人接着说:"再说咱结婚好几年了,不是拉大皴,现在还没孩没崽,你说那个事方便吗?"下面又一阵哄堂大笑。 那女人又把话接过去: "那怨谁,你怎么不说自己是骡子?" 下面笑声简直要顶起了房盖。 刘主任把话接过去:"好了,别说这些了。我知道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难处,但是这是毛主席给我们贫下中农的任务,再难有珍宝岛战士爬冰卧雪难吗?咱们都要克服一点,关键是把再教育搞好。当然他家情况特殊,队里原来早就想到,暂时先不安排青年。下面,谁领哪个青年,大家说是你们自己选还是咋的?" 下面几乎意见一致,众口同声地说:"队里分配吧!" 刘主任说: "那好,我就想到大家这个意见,那就队里分。会计你念吧!" 会计站起来,掏出一张纸念道: "李金石到张老五家;王海山到张老六家;祁铃铃到董老大家;牛辉到于克家;王文才冯车伙家;方晋魏乐家……" 这时魏乐二小子站起来: "我们要王文才!" 这因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方晋这青年是踮脚,走道干活都不方便。这时候冯车伙说: "那咱两家就换个个吧。" "那好!"魏乐家二小子高兴地喊道。 冯车伙的年龄与王文才年龄相仿,又没有孩崽,半夜就赶车送公粮,他感觉自己赶车走了,王文才与老婆了在家也不方便。方晋才十六、七岁,还小。这时候,刘主任说: "这是队里的意见,分配下去个人感到不合适,可以私下自己调整,会上就别耽误时间了,一会儿还得打场。" 会计接着念:"王玉才佟眼镜家;华帆喇叭匠家;朱凤李春海家;郑通赵小个子家……" "他妈的,我没名呀!"老赵反驳道。 "叫什么不一样?你说你个子高呀?"会计笑着说。下面又一阵大笑。 "王英老牛官家;庄小梅王大臀家。" 下面笑声象泻哄的声音爆发出来。 "再乱叫别说我挠你!你老婆屁股小啊?"王寡妇大声喊着,下面笑声不止。会计没敢接茬继续念道:"娄青山李非家;陈小翠张文生家……" 第二天干活前,青年点热闹异常。各家各户都来接到自己家的青年。小爬犁上放着行李,从青年点的大院里出来向四面八方奔去。女青年的炕上还有一个行李,朱凤冲来外面站着检查落实情况的刘主任说: "刘队长杨蕊的行李咋办?" "先放在那儿,一会儿扛我家去,她年前不能来了。"刘主任说。 魏乐的二小子和他哥魏向东把王文才的行李放到爬犁上,乐呵呵地喊着王文才: "走,大哥!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了。到咱家怎么也比这儿暖和。" 说着拽着爬犁向东街走去。其实青年点离魏乐家不远,向东二百米多说。 魏乐家是个标准的农家小院:两间草房:一间住人、一间是灶房。住人的南北两铺炕,祖孙三代八口人本来就够拥挤的了,这回又加上王文才就别说什么情况了。但是,全家人却都为这添人进口感到高兴。魏乐和他老爹还有魏乐媳妇以及几个孩子都在院门口张望迎接,这也几乎是家家户户不约而同的欢迎场面。 魏向东和老二领着王文才来到家门口,高兴地喊:"我们把大哥接来了!"魏乐拉着王文才的手一一介绍说: "咱家条件不太好,委屈你了。" 王文才忙说: "不、不,这儿可比青年点好百套!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话,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接着魏乐指着他爹说:"这是我爹,以后你就叫爷爷;这是我媳妇,就叫婶儿;其余就是弟弟妹妹。"说着大家进了屋。魏乐说: "你和你爷爷、两个弟弟住南炕;我和你婶还有几个小崽子住北炕。" 王文才点着头,心里甜滋滋的。他看得出来魏乐全家对他的热情,让他住在朝阳的南炕。屋里暖融融的,加上全家的热情,王文才真的感受到了贫下中农的温暖。 窗外大道上刘队长在喊:"各家各户:到队里去领青年的口粮。" 魏乐听了就冲二小子说: "你去吧,把你王大哥的口粮领回来,拿咱家的小油桶听说还有几斤油。" 王文才听了突然有些尴尬,忙对魏乐说: "大叔我不能在队里领口粮,我们先来的四个青年是带工资下来的,吃国库粮。过两天我到公社粮库去买。" "啊,对、对,我以前听说过。你看我怎么忘了?不差那点粮,先吃着以后有时间再说!" "过几天我去公社开资,顺便就买回来了。"王文才依然在解释。 "不着急,也不是等米下锅。" 爷爷在旁边说:"不用当回事,饿不着你!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 王文才听了心里热乎乎的,在孤岭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被人看重的滋味。 小年前,白天除几个老把式打场,队里的大部分劳力依然是往地里送粪。沟里水库下的那片水田,一堆一堆的粪肥整齐的排列在稻池子里。王文才与魏二一个爬犁,魏二在前面拽,让王文才用铁锹触在粪筐上推。这个办法王文才感觉不象以前那样费气力了,魏二浑身是力气,有时候王文才在后面别说推,就是跟也有点跟不上。他直门喊: "二弟:来,我拽一会儿!" 魏二不肯: "你跟上就行,干这活你比不上我!" 虽然还是五九天气,其实春天的气息已经弥漫了这深山老峪。车道上许多雪已经耐不住压力,拽爬犁不象大冬天那样省力了,可是魏二还是坚持让王文才跟在后面。送粪这活去征兵前就干,那时候王文才和杨蕊一个爬犁,他是主力,现在和以前已经迥然不同了。魏二肯出大力气,怕王文才累着,王文才从心眼里感激这家好人。中午吃饭的时候,在山沟里稻田边的车道上,社员们拢起好几堆篝火。魏二从挎上拿下书包,拽出两个饭盒递给王文才,对王文才说: "我妈说这个大饭盒是你的。" 王文才接过来一打开,里面放着六个菜包子。他不经意地看一下魏二的,发现里面是三个还有一个玉米面饼子。他感动得眼里含着泪,他知道在乡下很少吃这么好的伙食,是昨天爷爷过生日蒸的包子,吃剩下今天给他们带饭了。大婶竟然这样照顾他。他急忙说: "二弟我哪能吃这么些,给你两个!" "那可不行,回去我不找着挨说呀!"魏二推辞着。 "不能挨说,婶不知道。我真的吃不了。"王文才依然让着。 "你就吃吧,多点玩艺儿!拿来我在火上烤热乎再吃。" 魏二和社员都在火上烤自己的馍馍,烤好后递給王文才,王文才没有先吃装在饭盒里。 "你先吃吧,一会儿不又凉了。"魏二催促道。 "不能我在怀里捂着呢!"王文才把饭盒搂在怀里。 "你先吃吧,快!"魏二还是让着。 "不,一块吃!"王文才坚决不肯。 魏二烤好一个递给王文才一个,王文才打开饭盒装进去就又捂进怀里。两个饭盒撑得棉袄鼓鼓的,象个大肚子孕妇。不少社员看了捂嘴偷偷地在笑。都烤好了,哥俩推让半天最后还是平均分着吃了。 吃着,魏二问王文才: "你渴不?" "渴也没办法。" "有啊,你等我去沟里给你弄撅尾巴茶!"魏二认真地说。 "那里有人家?"王文才不敢相信。 "有,土地爷给准备的!"说着拿着饭盒向沟里走去。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魏二端着一盒清水回来了说: "喝吧,这就是撅尾巴茶。那泉眼矮矮的,你要没带饭盒就得撅腚才能喝着,所以山里人就都叫它撅尾巴茶,。" 王文才笑道"啊,这么回事呀!" 他喝着不住的点头: "就是凉点,你别说还真有点甜!" 牛辉走过来:"什么呀,还有点甜?" 王文才说:"就是这茶呀!" "哈,山泉水呀,我喝两口!煎饼卷大葱,大酱抹多了,真还渴。" 王文才递给他,牛辉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留点!二弟还没喝呢。"王文才提着醒。 "让他喝吧,刚才我在老泉眼喝一气了!"魏二说。 牛辉喝完,打一个冷颤,笑着说: "你看,你看,老弟弟没有新弟弟好,不挂着我挂着他!" 魏二裂嘴乐了: "那当然,咱们是亲哥们儿!" 这时候朱凤也走过来,笑着说: "看把你们高兴的!我告诉你们一个不让人高兴的消息。" "什么?别吓人好不!"牛辉接过话茬。 朱凤说: "今天我出工前听春海叔说;杨蕊真的不回孤岭了。她爸爸找人给她转回市郊公社去了。一来看病方便;二来也能照顾她心脏病的母亲。" "真的了,那时候我在公社听说,还以为不可能呢!才来几天呀,说走就走了!"牛辉说。 "是啊,我们处得挺好的,在一起没感觉到什么,这一走真的还舍不得!"朱凤接过话茬。 "是不和我王大哥一个爬犁那个女生?"魏二插话道。 "是,就是她。"朱凤回答道。 魏二接着说: "都说那人挺好的……" 王文才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天竟然一句话也没说。朱凤好象看出点什么: "王文才你是木头呀?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 王文才一楞神,好象大梦初醒: "什么,你说什么?" 朱凤提高嗓门:"你怎么一句话也没有?" "我说什么?来去是人家的自由!我们说了也不算。"王文才回答。 牛辉说:"现在是说了也不算了,当初早点说或许就算数!" "说什么呢?"王文才有意堵回牛辉的话。 "说你早说也许就走不了!"牛辉依然还说。 "得、得!你当我是谁呀,我能呼风唤雨咋的?"显然王文才有些烦躁。 朱凤插言道:"我感觉牛辉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得了,你们俩别找个油头欺负老实人呀,怨我大哥干啥!",魏二不知道这里面的奥妙,打抱不平。<, o:p=""><!--,--> 这时候出工的哨子响了,魏二把爬犁绳甩在肩头喊到:"大哥:走,不听他们的!" 长长的爬犁阵,象一条长龙蜿蜒在上下起伏的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