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这个美丽城市里微凉的凌晨里,抱住复古路灯的柱子在呕吐。一晨跑的老太太经过,她看我一眼,冷冷了丢过来一句:怀孕了就不要那么早出来吹海风。 2003年的入夏,我过完大学生涯里的最后一个快乐生日后的第一天,阳光有点薄,天气闷热,但我心情很好。我的男友杜洛很优秀,早已经找到薪水优厚前途美好的工作。并且,他很爱我。我们打算买了房子后就结婚。年轻的时候,有情饮水饱是一条真理。所以我觉得天空蓝得没法想象的明亮。在这么明亮的一天里,我遇见了马莲娜。 我与男友拉着手走到马莲娜的桌子面前,男友递上我的简历,马莲娜接也没有接,随手把简历丢在旁边的垃圾筒里。我当即来了气:你凭什么看也不看丢我的简历?! 她眼也没抬。睫毛定是去植过,那么浓那么密,配合了完美无缺的妆容,还有这么无空一切的神情,她用这种神情就这么告诉我,她有资格随便扔掉我的简历。不需要任何解释。 我却倔强地站于台前不肯走开,男友都已经有些尴尬。马莲娜终于瞟了一眼男友拉着我的手:我不需要连简历都要男友帮忙投递的员工。 男友弯腰从废纸筒里捡起我的简历,把它交给我:我到那边去等你。你很好。要相信自己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他真好。在他眼里,我一直最好。 我重新双手递上我的简历。马莲娜没有看。放在一叠文件上,开始收拾东西:有消息我会通知你。我拿出一块钱,再次双手递过去:不管有没有消息,请都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很想得到这份工作。如果不能,也请把坏消息告诉我。这是电话费。 马莲娜没有接过那一块钱,她看着我,有些诧异。 我把钱放在桌面上,挺直了背脊离开了会场。 我觉得马莲娜不会看我的简历。我不记从什么地方看过这个给对方一块钱电话费的求职故事。我原本只是气不过她丢掉我的简历。 一个星期后,马莲娜给我打电话,用她自己的私人手机:周一来上班吧。试用期三个月。希望你的工作能力与你的骄傲是一致的。 从此,马莲娜正式成为我的上司。那么厉害那么冰冷的一个女人,令我感觉自己有夏天里进入冬季。可除却面对,我对于她的进逼,已没有退路。 我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输给马莲娜。我告诉自己,在化最精致的妆容,坐公司高层的位子,对不入我眼的员工可以根据心情决定是否需要正眼看之前,一定要吃所有必须吃的苦头。 像大多数要强不认输的大学毕业生一样,我把工作放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位置。娱乐,男友,朋友,亲人,都是次要的。我要与马莲娜PK到底,并且,我要赢。 可在我进公司的两个多月后,除开每天碎纸打字倒水冲咖啡,尽管我已经很努力,但仍没有任何可表现自己的机会。周而复始的锁碎让我烦燥不安。 我开始抱怨,并且慢慢地不再积极。我感觉这个夏季开始无限地延长,并且像冬天一般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在我懒洋洋地打字的一天,马莲娜把我叫到办公室去,她丢给我一个档案袋:该懂的东西你没有懂,与其让你抱怨不如让你做一个案子给我看吧。 那是公司新近接到的大企划之一。我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独立完成。但马莲娜说:做出来就继续做,做不出来就提前走人吧。 马莲娜对别人,不会这么冷酷,只有对我,她尽可能把我逼到绝路。 没有退路。我只好前进。很多个加班到凌晨的深夜,我坐在格子间里,只有键盘的声音与我回应,我孤单得想哭。是的,即便我想得出最好的创意,因为实践知识不够,我没有一个人独立完成一份大企划的能力。 好不容易,我才把企划交给马莲娜。 第二天,公司宣布采用马莲娜的计划,她到台上解说她的计划,非常完美,我在台下听,委屈得眼泪直流,对,那个计划的确做得完美,可是,那个令计划书更完美的创意却是我不眠不休做了整整一周的的计划书里的! 但最残酷的打击远远不止这一点,在马莲娜用了我的创意成功接下案子而去庆祝的这天晚上,我看到杜洛,与我谈了四年恋爱,已经论及婚嫁的男友,他上了马莲娜的车,进了马莲娜的公寓,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出来。 我在上海这个美丽城市里微凉的凌晨里,抱住复古路灯的柱子在呕吐。一晨跑的老太太经过,她看我一眼,冷冷了丢过来一句:怀孕了就不要那么早出来吹海风。 我忽然想起,新工作的忙碌让我忽略了杜洛的冷淡与敷衍,也忽略了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并且,越来越多的晨吐也是不可否认的怀孕症状。 有海风缓缓吹来,带了咸咸的腥味。前面的路开始模糊并且无限地延伸。我连想象都不能想象得到是否还有前方。 遇见马莲娜这样的女人,我打算奋起作战,但,现实残酷地告诉我,在这场PK里,我输了。 在上海工作过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漂亮而富于现代气息的城市。但,这也是一个多么现实的城市。 我搬离了杜洛租的公寓。我和我骄傲的倔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应对杜洛没有任何解释的背叛。拖着行李箱站在街头,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都是陌生人。我闭上眼睛,企图阻止眼泪流出来,我想,如果有天使,请告诉上帝我愿意就此死去。我终于,在这个城市现实的街头,痛哭失声。 奔走了一天,我终于知道了这个事实。没了杜洛,我甚至连在上海租最便宜的房间的钱都没有。我更连流产的费用都不会有。 与很多只要爱情不要其他的女孩子一样,当初为了跟杜洛在一起,我拒绝父母安排的工作,扬言我会在上海过得比他们想象中要好。与他们彻底闹翻。回家,那根本不可能是倔强的我的退路。 我的经济根本不足以让我有骨气地辞退工作在上海生存下去。我拖着行李箱,在深夜走回到了公司的楼下。保安尽职地阻止了我进入大夏。我坐在行李箱上,在保安室外整整坐了一夜。连即刻死去的心都有。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去做可以死去的事情。或者,我心里还有最后一点骄傲和倔强。 在找到付得起房租的住处之前,我把行李寄存在一个可以寄存货物的超级市场。每天假装加班不离开公司,深夜的时候,像一只卑微的小老鼠一样心惊胆战地避开保安的巡查缩在格子间里过夜。我灰头土脸,我甚至在马莲娜出现的时候再不敢站在她的面前,不敢说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