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长安城外的远山。千百年来,寒来暑往,朝野更替,独我未变。 我曾在这一方天地中,遇见了许多人,他们从我的脊背越过,涌进繁华如梦的长安,抑或是成为苍茫天地间的一们远行客。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前来,一个接一个地老去,在我身上,留下了最古朴也最不可磨灭的痕迹。 朝来暮往,岁月变迁。朝代渐渐更替,西周冬夜的雪花已经化尽,秦宫的烟云也渐渐飘散,更替为朱楼绮户的西汉,成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隋朝。当所有的繁华堆积到一处时,长安城内就开满了盛放的牡丹,此时它的名字,是恢宏壮阔的大唐。 我遇见过说"长安居,大不易"的白居易,他风尘仆仆地从家乡下邽赶来,在我的身上抖落一袭轻尘。他的诗句铭刻在我那葱郁而潮湿的身上,那些蕴含着离愁与思念的诗句凝结,诉说着"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也感叹着"三百年来庚楼上,曾经多少望乡人"。一笔一墨,既写尽他的风华,也书尽他的惆怅。从他开始,我便明白,长安的皓月虽然与故乡一样洁白,可是,月终究是故乡明。 情思最深浓的,莫过于"诗圣"杜甫。我永远记得他带着病妻稚子,一步步从大唐长安那被攻破的墙内退出,拄着手杖缓缓行至我的脚下。他的足音在所有途经我脊背的旅人中是最疲惫无力的,也是最哀婉绵长的。那 脚步声从此便日夜回荡在我的心间,我的心便随他一同漂泊,来至石壕,来至战火熏天的古战场,来至荒不见人的野外,来至"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草堂。他攥紧一枝枯笔,将这些年的离别熬成泪,凝成血,一字一句融入了笔尖。我凝睇着他衰老颓唐的面容,如同凝睇着长安城曾经的兴衰枯荣。 然我遇见最潇洒之人,便是李白。对他而言,任何羁旅都抵不过一樽酒;任何漂泊都抵不过一张琴。他对月而歌,起兴而唱,尽兴而归,是三百年在大唐光阴中最豪放恣意的人物。可是,他踩在我背上的脚步却不轻。我从他回望长安的眼中看出他无限的眷恋与不舍,对漂泊的不安与疲惫。最终他醉倒在长江边,青山埋骨,黄土掩身。将所有的孤苦与寂寞,所有的漂泊与羁旅,统统化成江中的一弯冷月,他的漂泊与离愁,都被明月记得。 千百年来,我始终记得走过我脊背的一个又一个旅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又向着何处离去。我只知道,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刻,他们留下了无数的诗句,或豪气干云,或晦暗溟濛,或苦楚酸辛,或疲惫苍老。 无论经过多少年的世事波折,轮回辗转,我想我都不会遗忘。我始终在回忆与前人相遇的同时,期待着与后人的相遇。 即使这人世间,有再多的羁旅漂泊。待到青山重见我,还应当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