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身上的BUBRRY短风衣轻轻扔在红色长沙发上。打开电脑收MAIL。空气中仍有些新家具的陌生味道。这是她和卓原在杭州的居所。虽然不大,却足以让她觉得温暖舒适。如今能在老城区找到设施便利,价格合理的房子。实在是太难得。她不禁看着窗外的梧桐窃喜。 照例把一些垃圾邮件清除,看了几份明天即将会面的客户资料。她伸了伸懒腰。打开自己的BLOG。这也成了她闲暇时光的必要写作。淡紫色的页面。一首小野丽莎的香颂娓娓传来。 "如果不赶快记录,那些心情又很快会烟消云散。 就好像我们曾经呼啸而过的青春。爱情。梦,与热情。 像风经过身体,不是为了捕捉。 而是热爱,在大风中行走的无比豪情。" 不设防地被你雷到 在大学毕业前,苏西一直都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对她来说,也许他就是整个世界。还记得她扎着大马尾初进学校时,那个站在学生礼堂门外迎接新生的学生代表,明眸皓齿。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走过来帮她拿行李。 "你是新生吧,我叫倪匡。"他的大手接过皮箱。 这样的场景,是她曾在故事里读到过的。那一天竟成了真。 后来,他和她经常不期而遇。学校对面的小饭馆,公共课教室。他总是穿着整洁,干净的素色格子衬衫,在乱糟糟的男生宿舍里能找出一件没有任何异味的东西已是罕见,更别说是衣服了。 那天傍晚她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过图书馆,看灯还亮着就走了进去。随后拿了本英语期刊坐在后排的位子上看了起来。 她朝窗户上哈了口气,冬天的夜晚静谧通彻。胡思乱想间,身边的空位上已坐了个男孩子。她看着他,有点紧张。 "你不认识我了?苏西。"他温和地笑着说。 怎么会不认识。她似乎已经在梦里设想过无数次和他的对白了。她骄傲的只是笑笑。气氛顿时凝固在了敌动我不动的尴尬里。她以为他会无趣地走开去。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便跟着走在她身后,他不说话。她也不回头。她心底有些得意。其实意思都已经很明了。走到半路,他突然开口:"我想去上个厕所。你等一等。" 苏西被这无厘头的话语搞得莫名其妙。她回头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听不见你的心 离倪匡毕业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他们手牵手去走那剩下的一年光阴。一起吃饭,一起自习。形影不离。但苏西隐隐觉得他总是不那么快乐。她想,也许是快要毕业的缘故。每一次分开都太像别离了罢。她总是变着法逗他高兴。完全没有了当时不可一世的骄傲。 别离不请自来,他在上海找了份软件分析的工作。他走时,她来车站送。拥挤的候车室,站点播报已经响起。来不及说一句离别的话,忙乱中只听见苏西说,"车票在背包后面的口袋里,我会去看你。"倪匡举起手在空中挥了几下,很快就淹没在你推我搡的人群里。 苏西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就是查看手机,是否有未接电话或是新短消息。有时他一天打两次。有时好几天都没有音讯。他说他在上海很快就适应了。公司的待遇很好等等。而她在另一头认真地听着。她很想他问问她最近的生活怎么样。学校的课程紧不紧。可是,她每次都成了听众。不厌其烦的听他说些公司琐事。 她的思念渐渐演变成一种坏习惯。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么被动的等待。也许是她没有跟上他的节拍,所有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周末放假的时候,买了去上海的车票。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期待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她有多想念他。苏西听着耳机里的歌,火车还没开,心却已经跑了很远很远。 上海无论是在地铁站还是在人行道上总是人头攒动,人人都一副"我很忙"的表情。老实说,她不喜欢这里。到处都是巨大的时尚广告牌,上面的女人被打扮成上帝的宠儿,娇艳的嘴唇,麦色的性感胴体。 她站在地铁站出口给他打了个电话。来电被转成语音信箱。她翻开收件箱循着上次倪匡留下的公司地址汉口路华盛大厦找去。天知道要坐什么车,转几号线,她顿时觉得很委屈。这都是为了他,为了来看他。 真相如同病发 电梯打开。一双非常精致的驼色麂皮鞋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后她看到他的手按了20。是修长干净的手指。 "你去几楼?"他并不抬起头,只低低的问一句。 "哦,你已经按了。" 她被安排到会客室等候。透明大玻璃后的房间就是会客室,明亮气派。倪匡终于出现,略微浮肿的双眼满是疲惫,完全没有了那时的生气。她看在眼里,没想到整个人却定住了。那么多的思念和情话。她多想说。 "你怎么来的?"他坐下来,拔出一根烟来抽。 "当然是坐车。来看看你。"她的语气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 "我一会还有事要做,你要不先去我那里,洗个澡。休息一下。"如此平淡。甚至连句寒暄都没有的对白。 她看着他,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心寒,日日夜夜的漫长思念与等待。原来不过是一厢情愿。他察觉出她的神色,不再多说。 "晚上一起吃饭吧,公司年会,看你这么瘦。"他的语气缓和了些。 "不了。我晚上就走。" "别任性,有些事这里说不方便。一起吃饭吧。"口吻光滑。 苏西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明白他,是的,他是个认真的人,就连追女孩子也是认真的,现在他把这放在了工作上。 想来也许是对的,他说,他要在三年内买房子。然后就娶她。这句临别前的誓言,让他变得每分每秒都迫不及待的要实现自我。或者说,是为了要实现自我,而变得冷漠自私。她并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能赚很多的钱来娶他。她不用他来养活。 思忖间,倪匡端着酒走过来。她看到他身旁的女人,正用含义不明的眼神打量自己。画得细致的眼线和华丽的长睫毛下掩不住成熟世故的颜色。 "她是我上司。Amy。人很nice。多亏她照顾我。"倪匡说这话的时候讨好无疑。 他朝向她说,这是,我朋友。 苏西愣了一下。不屈不挠的看着他身边的穿着名牌礼裙的女人。此时,她在他眼里似乎高高在上。她靠近他,给他暧昧的手势,他照单全收。这一切都让苏西觉得厌恶。 女人踩着高跟鞋转身而去。他的目光尾随其后。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苏西听见自己仿佛是从胸口发出的声音,钝重有力。 和陌生人回家去 她转身跑掉。留给倪匡一个难堪的局面。可是她不在乎了,他的扭曲逢迎的脸,一张陌生人的脸。她闭上眼,似乎在寻找回忆,太过遥远,埋藏太深,犹如捕捉手指间的风。她只想做一个完结。她没有眼泪掉下来。滚烫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烧灼,但是流不下来。 索性越走越快,有种断然的放肆。一辆车擦身而过,她呆了,这才发现自己立在车水如流的路中央,这时,忽然间一只大手将她攫住。有力的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她抬起头,是上午在电梯间遇见的男子。他还是没有看她,只把她的手牢牢握着,然后领着她过马路,像大人领着小孩,他的手有种隐忍的力量。完全不属于按下20楼时见到的修长纤细。 苏西在人行道上站稳,给了陌生人一个微笑。她让他带她去喝酒。她不担心他是坏人。再坏又能怎么样?他没有拒绝。 两人喝一种淡酒,她从来不知道酒精原来是这么迷人的东西。可以让人既像是清醒,又如堕入虚无的深处。一切都变得缓慢。仿佛随时都可以离开地球表面。 他把她带回家。她吐得到处都是,地毯上,浴缸里。她听见他关了灯,门打开走了进来,又关上。他是忐忑的,但一直强作镇定。她觉得很累,如失眠病人偶获睡眠般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藏蓝色的床单,窗帘拉得紧紧的,阳光像水流一样淌在地板上。 "你的脾气一定很臭。"他走进来拉开窗帘。 "不用你管,你是谁?"她被刺眼的光线照得没好气的说。 "昨晚是你拉着我去喝酒的,还把我家吐得到处都是。睡了我的床,还这么凶。" 她低下头,极不情愿的说了句对不起。 他走出卧室,丢下句饿了就出来吃东西。她环顾四周打量了这房间。从自己身上的衣服来看,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苏西暗自庆幸。MUJI式的简洁规整,这个陌生男人的房间没有任何女性化的多余装饰。床头零散的放了些药片,矿泉水和咖啡。窗外晾晒着纯白恤和白色袜子。想来,爱穿白色袜子的男人,是内心洁净自持的大男孩。 她不动声色的在桌边坐下。冒着热气的小笼包,青瓷碗盛的白粥。还有些佐粥小菜都一一摆放得很整齐。他在沙发上翻报纸。 气氛有些诡异,这一对陌生男女同处一室,居然不显得局促和紧张。还能轻松的自顾自做事。她吃饭,他看报。好像所有普通家庭的某日画面。忽然想起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我就纳闷了,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吗。怎么就这么放心跟着陌生人走啊。"他朝她看过来。 "是不是谁知道。"她的胃口奇好,大口大口的咀嚼嘴里的食物。不咸不淡的回应他。他不和她争论。继续看报纸。苏西偷偷的回过头去看他,黝黑的脸不乏健康的光泽,粗浓的眉毛。很是养眼。 临走时,他把身份证拿出来给她看。 "卓原。1980年。"她大声的读出来。 他一把拿过来,你的呢? "我没带。"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你把坏人带回家?看来你比我还傻。"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笑了。 什么是爱? 一年以后,所谓失恋,已经云淡风轻。回头看来,那一晚喝醉酒真的很不值,她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后怕的。如果真是跟了坏人跑回家。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感情,因知道不易,她是多么卑微惊骇。而这个男子令他觉得很放松。内心平和。因为陌生人可以彼此无所求。她在他面前很自在。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 卓原每个周末都来找她,他带她去儿童公园,请她吃DQ。她觉得他像个大孩子。有着和他年纪不相匹配的童心。 他们在小饭馆聊天,天南地北地扯,他告诉他自己的生活状态。包括他在上海读大学时的初恋和快乐时光。他又说起三年前辞职一个人背着包去欧洲旅行。在南部乡下看到的长茎薰衣草,大风掠过,紫色的花像波浪一样一层层的翻滚。 卓原说,他和倪匡在同一个大楼上班。偶尔和倪匡的公司有些业务上的往来。他那天在地铁口看到她失了魂的样子,凌乱的长发,穿着白色连衣裙。询问来往的路人公司地址。 然后又在电梯里相遇。这个奇怪的女孩,竟然在公司年会上大声的吼倪匡,引来无数的侧目。像鸟一样落跑的女孩。以为她走到马路上是要自杀。让他带她去喝酒……"我喜欢一个女孩,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这么凶?"卓原在送她回去的路上问。 她故意装作没听见。不作答。她明白卓原的心意。可是这一年。她已经学会把爱收起。不让它轻易发生。 之后,倪匡断断续续的打来电话。她心一横,把它们都切了。他又留了短信。说他现在事业越做越好。但是很孤独。总是很怀念毕业前的那一段时光。他说他爱她。 苏西觉得她甚至有点怜悯他。但是爱意全无。有些爱情,走了就再也回不来。 她回信说。你只爱你自己。这没有错。人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很可惜。我曾经是你的代价。 转眼又是春。她用浙大外语系的文凭找了份翻译的工作。口译文译她都做。爱情被搁置在角落里。寂寞的时候也是有的。 启程。 那天,她请卓原去看电影。在拥挤的入场口,人群把他们挤在一起,他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她转过头看他的脸,在昏暗中像座雕塑般神情坚定。由手掌传来的耿耿温柔。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她知道她不会再寂寞。那一簇被称之为爱的小小火焰仍然和心跳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