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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的老妈整天为儿子的婚姻大事着急。几个媒人上门来说媒,王安总是晃头一百个不同意,一千个不同意。 王安妈急得直掉眼泪跟儿子说: "你爹走得早,我把你拉扯大,做梦都想早抱孙子……" 王安也掉下眼泪,哭着说: "妈,别孙子孙子的了,要不是孙子,小敏能把命搭上啊?现在我不想找,过一两年我这心稳当稳当再说。小敏去世后我总是梦着她,她总是一个劲的问我:‘你还喜欢我不?’" 说着王安号啕大哭起来。王安妈听儿子这么说也泪流满面。抽泣着说: "小敏是个好孩子,心眼儿也好使,可惜她命苦啊!王安啊,以后妈再不提这事了,等你什么时候过了这个劲儿,再说吧。" 快地了场光了。整党整团的工作总是在时断时续的进行。因为把整党整团落实到农业学大寨,大打农业翻身仗当中,缺乏系列的进程,今后整党整团的工作要长时间大比例的进行。除了南沟塘坝建设是各队抽调上来的人马,重新组成临时党支部,团支部外,各小队、学校都要在原来党支部、团支部的领导下开展整党整团活动。大队部的墙壁上贴上了醒目的宣传口号:"搞好整党整团,巩固政治建队的丰硕成果,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学校因为还没有党员,开展的是整团活动。学生们的课程上完之后,老师们就坐下来学习、讨论,常常是六、七点钟才散会。有时候散会回家吃口饭,要马上去参加小队的整党活动,紧张得就象上紧了发条的时钟一刻也不肯休息。 南沟塘坝的年轻人在整党、整团中焕发了极大的革命热情,工地大标语牌上写着:"跟着月亮走,围着太阳转,立下愚公移山志,敢叫孤岭山河变!" 工地黑板报上天天报出各个小组生产进度,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好一幅战天斗地的壮丽画卷。 公社金书记骑着自行车来到工地,被这热烈的场面震惊,连声叫好。他对跟在身后的公社报道员说: "你这笔杆子可要发挥你的喉舌作用呀。写,给我写,连夜写!写完连夜送到县广播站和市报社、电台。" 赵主任和刘主任看金书记满面春风,也心里得意有加。赵主任说: "金书记,群众热情起来了,你控制不住啊!你看这是他们从村里拉过来的电线,晚上还挑灯夜战呢!累了,就开展整党、整团学习;学习焕发了革命干劲,就又开始大干。不少青年肩膀头都磨破了,硬是不下火线,他们说什么:‘流血不要怕,为了山河大变化,今天不出血和汗,兵是残兵马是瞎马!’" "哈,这豪言壮语感人啊。看来群众确实象毛主席说的是真正的英雄。"说着金书记也从社员手里抢过一把锹,干了起来。 不多工夫,大广播喇叭里开始播送诗歌《公社书记到工地》: 公社书记到工地, 和咱一起斗天地。 不信老天不低头, 人民自有回天力! 公社书记到工地, 喝令山水守秩序。 牵着龙王鼻子走, 气得它发抖又叹气! 早晨,风吼雪飘,窗户纸被风鼓得呼哒呼哒直响。亓正家的院落里又响起了劈柴的斧头声,春子妈急忙穿上衣服走出房门,看着把狗皮帽子扔在一边满头热气腾腾的孙彪,喊道: "我说孩子啊,别干了!快回屋歇歇吧。总这么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 孙彪乐呵呵地说: "大婶,你家大叔不是腰扭了吗?两个妹妹干不了这活,邻居住着,算不了啥!其实我干这些活也是力巴,好歹没什么大毛病,帮你们一把,大叔腰好了就好了。" 春子妈说: "那倒是,也不能总让你受累呀!" "大婶,外面风大,怪冷的,你快进屋吧。孙彪说着又轮起了斧头劈了起来。 这时候,春子起来了,走到门外: "大哥,你把斧头给我,你回屋歇一会儿。"说着去抢斧把。 孙彪说: "这活不是女孩子干的。"他拿着斧把一躲,春子正好握到他手上,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春子妈说: "你让春子干一阵,你歇口气。" 孙彪说: "她不行,这活她干不了!"又继续掄起了斧子。 春子妈说: "这孩子,看你出那么些汗,别感冒了,春子你给你大哥拿手巾去!" 春子跟妈后面进屋了,拿出一条手巾,递给孙彪: "给擦擦汗!" 孙彪接过手巾擦着满脸汗水,看着春子,俩人眼神碰到一起,相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孙彪劈柴,春子码垛。两人默默地干着。 秋子打着哈斥走出来,笑着说: "两人一个劈一人码,配合默契。偏让我出来干啥?"说着懒洋洋地风里站着也不动手。 春子说: "你回去吧,不用你!" 秋子说: "我看也是,我妈硬逼我出来……"说着转回身进屋了。 柴禾劈完一堆,孙彪说: "行了,先劈这些,够烧一些日子,过两天再劈。"说着撂下斧子转身就走。 春子妈急忙走出来: "他大哥,咱家饭好了,来对付一口算了。" "不用!,不用!我也现成的一热就好!"孙彪说着走出院子。 "春子把你大哥喊回来,快去!"春子妈跟春子说。 春子说:"人家到家了,人家叫孙彪。什么一句一句他大哥你大哥的,多不好听。" "这孩子,挑上我了。"春子妈转身回到屋里。 不多工夫秋子端着一小盆白菜炖豆腐向孙彪屋走去,边走边嘟囔: "该去的不让去,不该去的偏让去!这老太太也挑着人熊……" 赵库推着辆袋车子,车上六个水梢,满满地装着泡过的黄米和黏大米,从大肚子沟出来。在村子东头碰见了去六队的刘主任。 "大叔,你这是推什么呀?小青年呢?"刘主任关切地问。 "呵,是泡的黄米和黏大米,磨点水面子,给青年烙点粘火勺带回城去,在城里这是稀罕货!这也是咱乡下人一点心事啊!"赵库高兴地说。 刘主任听了连声说: "好,好!大叔想得就是周到。不过你别推车来呀,让小青年推过来就是了。"刘主任说。 "小青年都在刨土煤子(河泥),沟里不少地是砂石土,不改造还能打粮食?你忘了我不和你说南面塘坝不让创业队去,让他们改良沟里土壤吗?我一个大闲人呆着干啥!"赵库边说边走。 刘主任说: "可也不差一两个人呀!磨完,你别推了,一会儿我让魏乐他爹赶着小牛车给你送回去!" "不用,千万别介。这点活算不了啥!"赵库回头和刘主任说。 "我想和你说:派两个妇女过去两天,给烙烙粘火勺行不行?孩子们也不会烙,烙不好拿回城去也不是那么回事"赵库又补充道。 "呵,还行不,你这是替我们做工作呢,怎么还不行!什么时候去,你就吱一声。"刘主任高兴地答应着。 "好!那就谢谢领导了!"赵库乐呵呵地说。 "这老倔头怎么还客气上了?"刘主任笑着小声自言自语地说。 孙彪任茹和几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也参加了南沟小塘坝建设。他们和其他年轻人一样挥锹推车,大汗淋漓,短短几天工夫脸都被风吹日晒变得黑黑的。春子是烧水热饭的,抽空也参加大干,整个工地生龙活虎,朝气蓬勃。赵主任说将来塘坝建成后,在塘坝上用石头镶上大字叫"青年坝",为今天的付出做个纪念,年轻人听了更焕发了冲天的干劲。 为了整团建设两不误,赵主任规定了作息时间: 7点___9点劳动, 9点___10点整团, 10点___12点劳动, 12点____1点午饭, 1点____3点劳动, 3点____5点整团 5点______7点劳动 时间十分紧凑。赵主任说: "上、下午两次三小时整团,是加油站。通过整团,斗私批修,焕发极大的革命热情,加快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速度!" 大干不到一周时间,不少人消瘦不少,赵主任说:"大家都照以前结实了,劳动创造了人,也锻炼了人,实践让我们知道了这个真理。" 亓正一家在四队青年点住了不到二十天,就在东街买了三间房,搬走了。 孙彪又开始了一趟房只有自己一人烟火的寂寞日子。显然屋里也照前些天冷多了。虽然他到工地去劳动紧张多了,隔三差五他依然起大早,到亓正家去给劈柴。春子听到动静也急忙出去码垛,两个人不时地眼光碰到一起,就微微一笑,从来也不说什么。干完活孙彪披上挂在杖子上的破棉袄就走,无论春子妈怎么留他吃饭,他都不肯,总是说"家里现成的!" 早晨,各家各户屋里的有线广播,五点半钟准时出声。 这是县里的新闻节目,孙彪刚端起饭碗,就听广播里预报这次节目的内容有:"孤岭大队小水利工地龙腾虎跃,大展宏图" "小故事:工地土诗人孙彪"。 他听着,高兴地笑了。 "啪——"赵主任把饭碗往桌上一趸,吼道: "这是谁写的?不写贫下中农,写右派分子的狗崽子……"说着披上衣服就往外走。他急匆匆上了路,到大队门前没停步径直往西向公社奔去。 社员们陆续来到小塘坝工地。 他们把饭盒送到简易的供水房,春子一个个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摆在大铁锅里。孙彪笑着把饭盒递过去,走出了屋。外面工地上,都热心的议论着早晨的广播,一见孙彪就喊:"工地诗人来了,趁没开工先来一首!" 孙彪笑着摆着手: "你们以为我写啥那么容易呢?不花九牛二虎之力写不出来,哪能开口成章?" 大家拽着孙彪不让走,有人抢下了他手中的锹,大家喊: "不来就不给他!" 孙彪无奈只好说:"来什么呀?" "你随便!"大家喊着。 孙彪想了一会儿,挠着脑袋说: "好就来一个大场面的:《工地打擂》: 两个山头两个队, 你呼我喊在打擂。 小伙子话音如战鼓; 铁姑娘开口火药味。 一个喊:小伙牵着蛟龙走; 一个回:姑娘削平老虎背; 一个喊:愚公败在咱手下; 一个回:盘古夸咱是铁姑娘队! 呼声吓得群山抖, 喊声震得水倒回! 孤岭山河换新颜, 整治山水开来新一辈! "好!" "好!!" 工地上回响着赞扬声。 春子站在门口,笑呵呵地看着这生动的场面,心潮澎湃,从心里往外佩服这平时话语不多,开口成章的"老邻居",默默地点着头。看完这一切,他转身回到屋里,打开孙彪的饭盒,愣着看了半天:两块开裂的包米面饼子一块青头罗卜咸菜。脑海里浮现早晨孙彪帮她家劈完柴禾离开的情景:"家里现成的!" 她打开自己的饭盒把大米饭和炒菜拨一多半到孙彪的饭盒里,把孙彪的一个饼子放进自己的饭盒,放到锅里。 吃过饭,李玫和王文才说: "你看见没,上面是很注意政策的,不象咱这儿。" 王文才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李玫:"嘘——"了一声。 李玫笑着说: "你看今天县里播的《工地土诗人孙彪》,多好啊!" 她把嘴对着王文才的耳朵小声说: "对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歧视,咱这儿可好,那个赵这个左天天要吃人的样子,好象不从谁身上撕下一块肉就不是他!" 王文才点点头: "小心点好,我总感觉我是时时刻刻坐在火药包上过日子。" "一切都会过去的,没有不亮的天?"李玫小声说。 说着,两人进了办公室。李玫打扫卫生;王文才扒灰生炉子。这已经成了他们俩的早饭后必不可少的程序。 赵主任走进公社大院,火气比一开始消了不少。走到金书记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手又缩了回来,转身刚要离开。恰巧金书记出来了: "老赵,你来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我到于助理那儿办点事,顺便到你这儿看看。"赵搪塞着说。 "呵,你火眼金睛啊,隔门就能看我啊?"金书记笑着说。 "怕你忙,又不想进去了,反正也没事!"赵说。 "进来,进来,坐一会儿嘛!"金书记让着,赵跟了进去。 金书记给赵主任倒杯水问: "南沟小塘坝大家干得不错,热火朝天的,今天早晨县里广播了。" 赵本来想说这件事,正好金书记提到,就把话接过来: "金书记,广播我听了,感觉不太得劲儿。公社领导去了不报,反而把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歌颂起来,这是路线问题不?" 金书记笑了: "老赵啊,谁说公社领导去干活就非得报道?老百姓就不能上广播上报纸啊?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啊!‘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上宣传工具正是说明我们的工作做出了成绩,说明我们的政治思想工作做好了。他从反动老子那边站到我们无产阶级贫下中农这边来了,这不是大好事嘛!正确的舆论引导是强劲有力的政治东风啊。你呀,思想还是有点偏激,上一次你把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与四类混同起来影响很不好。特别是你对孙彪到县里去参加创作班左挡右拦,县领导十分不满意,专门给我来了电话。我因为时间关系没有找你唠,当然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认真反思一下自己的工作还是有好处的。" 赵主任本来是提意见的,想不到被上了一堂政治课,心里想从上到下都是资本主义复辟的土壤,印把子在人家手里,自己也没办法,只好憋一肚子气,强作笑颜地说: "金书记,你的话我记住了,一定按县领导和你的指示去办。没事我回去了。" 金书记点着头,说: 我们的工作并非轻而易举的,尤其是艰难细致的思想工作,需要我们下大力气呢!好,慢走,有事就过来,我不送你了。" 赵主任客气地说: "不用,不用,金书记再见。" 说着走出了金书记办公室。 工地上,午休的哨子响了。青年们纷纷到水房去拿自己的饭盒。 孙彪走在最后,等大家都出来了,他才进去。春子正在往烧水的锅灶添柴禾,他俩相互看了一眼,笑笑没有说话,孙彪拿着自己的饭盒走了。刚出去又转了回来对春子说: "谁拿错饭盒了?" 春子看着他说: "你连自己的饭盒也不认识啊,认识自己不?" "怎么不认识啊,我一看就是谁拿错了?"孙彪认真地说。 "你不认识它,它认识你,没错!你快去吃吧。"春子善意眼神瞥了他一眼笑着说。 "那可不能随便吃,一会儿人来找,不是自找麻烦吗?等着吧!"孙彪笑着说。 "吃去吧,我不找谁找?一天就是大饼子大咸菜的,能受了吗?那是我的给你拨了一半,咱俩交换了,呵。"春子把话点明了。 孙彪不好意思地笑着,老半天才说: "那多不好,多不好!" "怎么不好?怎么那么多事,快去吃吧,一会儿凉了,大冷的天。".春子的话象命令,却让孙彪心里热呼呼的,不知道说什么,临出门说了句: "谢谢。" 春子看着孙彪的背影,笑着小声说: "写诗挺好,说话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