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舍

　　这天我去上网。灰蒙蒙的天把一切都涂成了冷色，灰色的眼睛，灰色的生活，灰色的世界，一切都冷冷的，寂寂的。只有初冬的风热情的很，时不时的狠狠拥抱你一下，让你从头凉到脚。路边的枝条儿凄惨的翻腾着，远处不时传来窗户愤怒而又无奈的呵斥声，路上不时有车飞啸而过。大学路上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我紧紧的裹着羽绒服，默默地走。
　　忽然，前方路边的一个乞丐吸引了我。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黑裤灰褂，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没几个钱，枯草般的白发无限悲凉的随风飞舞着。
　　乞丐，我见多了，大都丑陋凄惨，以展示生理上的缺陷为业。然而人们被骗怕了，遇到需要掏钱包的事儿，总是持着彻底的批判态度，高度的怀疑精神。看到乞讨，我通常是很敏感的，远远地躲开，并非舍不得钱，而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在这个骗子满天飞的世界里，同情是天真稚气的表现，是那种本质上无能懦弱，却披着善良外衣的老实人的软弱感情，多了，就胶水般腻人。大学上了三年，总算从骗子堆里挺过来了，警惕性不可谓不高，心肠不可谓不硬，可毕竟还不好意思从哀哀的乞丐面前飘然而过，于是选择了远远躲开。
　　然而我眼前的这个老头，有些不同。他的衣服还算干净整齐，尚处在向乞丐的过渡阶段。当有学生走近时，他显得很窘迫，眼里有种复杂的感情，羞愧，无助，畏缩，慌乱，那象征性的铁盒似乎不经意的向前伸了伸，勉强上前一步，干裂的嘴唇张了张，究竟是没说话，而眼中早已噙满了屈辱的泪水。急性的我恨不得过去解释一番：他是乞丐，向你乞讨呢！
　　我看到前面有个学生，匆匆自伸出的铁盒前走过，我正怪他有眼无珠，却见一条手臂快速回过来，急急地把钱向铁盒里一丢，这才快步走了。我不禁感到好笑，施舍似乎成了见不得人的事了，看来怜悯是需要点勇气的。这点勇气我自然不缺，所以当我经过时，立马停下来，毫不犹豫的打开衣兜的拉链，可手刚伸进去，一下呆了：我只带了一张十块的！都给了他，有些不舍，而且还得返回两里多远的宿舍重新取钱，况且天这样冷，风又一阵一阵地刮着，何苦呢，就为了一个乞丐？可此时此景，真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一阵发窘，似乎感觉到了老人诧异的眼光，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我的壮举，正尴尬间手边一震，悠扬的歌声传出来，我不禁大喜，快速从袋里掏出手机来，＂喂，老大啊？……嗯，……嗯，等着，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不敢转头，持着手机边讲边逃，猛听得身后＂嗤＂地一声笑，我脸上火辣辣的，心想这回丢大发了，而老人也一定是羞愤交加。唉，好人难做啊！
　　两小时后我回来了，出了网吧门不远处有个小商店，我进去买了点吃的，出来时手里只有四个一毛硬币了。风依然阵阵地刮着，寒意更浓了，路灯投下衰弱无力的光影。我缩着脖子往前闯，寒冷让我直起鸡皮疙瘩。没走几步又看到他了，还在老地方，正疲惫倚着一棵树，看来今晚要睡在这了。我心里一动，手中的零食让我很不是滋味，＂还有四毛钱，＂，我想，＂可四毛钱实在买不了什么，也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他，再说，四毛钱也帮不了他什么。零食呢，更不用讲了，施舍给乞丐零食？简直异想天开，太不合情理了＂，我面面俱到，＂何况，他也许还惦记着我呢！＂这时我感到有些好笑，不就是个乞丐吗？何苦这样犯愁！冷冰冰的理性点醒了我，于是理直气壮地走过去，偶一回头，瞥见暗处孤零零的老人瘦弱的身子瑟瑟地抖着，借着朦胧的灯光，隐约可见老脸上的泪痕，这被遗忘的人！一种深深地怜悯抓住了我，我猛然意识到，我们身上还流着同样的血，都还有着自尊的心，都是人呵！心一横，决定回宿舍拿点钱给他。
　　把宿舍门一开，一股暖流兜面扑来。脸冻得发青发白，秀发被吹得凌乱，我英雄似的出场了。舍友一阵欢呼，眼睛紧紧的盯着我——我手里的那包零食，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深情，老大面带微笑，坚定的向我走来，热情的拥抱了我——顺便接过那袋零食，舍友们一阵大笑。关了门，小小的屋内叽叽喳喳一阵热闹。暖气片很热，不一会，身上便暖暖的很是舒服，欢腾的笑语霎时把我带回了活泼泼的童话似的世界，温馨的气息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为人的幸福，那个不近人情的家伙（爱因斯坦）竟将其称之为猪栏的理想。我惬意的呼吸着暖得醉人的空气，肺腑间都热乎乎的。不过，我没忘了那个老人，于是取了钱，向窗外望了一眼，天已全黑了，忽然想到，这时候就算他有钱，也没处买吃的了，反正他也不会走远，估计还会在校门附近乞讨，不如明天再去吧，再说了，我一个女生，夜深风疾，跑上几百米，巴巴的去施舍，也未免太傻了，别人知道了不笑死才怪，这样想着，耳边似乎听见老人谅解的声音：＂嗯，有理，有理……＂这番世俗的分析打动了我，明一早去吧，这是合情合理的，于是我安然了。
　　第二天，我早早便起来了，心思缜密的我带上块雪白的口罩，甲流嘛，自然谨慎些好，又穿上松软的羽绒服，将后面的帽子一扣，两边的细绳一紧，真是天衣无缝！边走边琢磨着：不能让他认出我来，也不能让他瞧出我是特意来施舍的……到了大学路上，远远看到前方有辆车正缓缓驶开，一个身穿绿裤黄褂的清洁工在旁边站着，手里扶着把大扫帚。我走过去，只听她自言自语的道：大清早的，咋冻死在这了，吓了我一跳。唉，这天，越来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