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嫂买了一套房,昨天和他们去交割物业。在寒冷的冬晨,一路用俩轱辘的自行车骑过去,累得跟狗似的。西二环到底是内城,小街小巷的,很有老北京的风味。我跟嫂子说,这比起你们三环来,就是悠闲啊。 我们事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预备着查水费单、电费单、煤气费、有线电视费、乱七八糟费等一系列单据,还生怕人家伪造欺骗。路上担心他们把沙发和柜子都撤走,然后不好措手。 开了门,原业主夫妇俩坐在屋子里等着,周围的家具家电都在,只是地上堆满了纸箱子,似乎是在进行一次常规整理,而不是就此别过住了五六年的房屋。 进去了,男主人,不好意思,这样的场景,我完全无法把那个人称之为前业主,他细细地告诉了每一个开关,交代了各种家电的各种遥控器,告诉告诉每个柜子的开法,晾衣架怎么用,哪块地砖松动了,要补一下。然后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微波炉,各种刀具,锅碗瓢盆都在,女主人说,你们看吧,能用就消消毒用,不能用就扔了吧。 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和嫂子谁都不好意思提起去物业查明细的要求。于是,交了最后的尾款,双方签字确认,就好了。 坐了会儿,男女主人起身告别。临走女人拿起一副用麦秸秆做成的镜框,看了看,拎在手中,男主人拿着水杯,拎着的袋子里装着一些零碎,最上面的一个红盒子上写着大家挥手告别,就走了。 这种离开,完全不像是买了房子依依不舍的样子,简直就是出门去买菜的节奏。一个多小时前,我俩是进门做客的人,然后现在,却像主人一样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 为什么你们那么淡定,走的如此潇洒? 随后在收拾的过程中,我们的感受就是:为什么他妈的这个你都不要?为什么他妈的这个你也不要?当初那个冰箱,我们说留下来吧,然后商量了下,给了五百块,算是买了。结果一开冰箱,里面有两条中华烟。光这个就不止五百了。不仅如此,在收拾过程中,还发现了两瓶未开封的红酒,两瓶白酒,若干箱茶叶。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不计其数。在床底下还拖出了一个雕花摆件,啥材料不知道,反正价格标签还在,一千五。整个收拾过程就是在寻宝,我们感觉这不是在收拾,简直有一种像小偷一样潜入作案的快感,特么潜入的还是贪官的家。 你说光有富裕也就罢了,这个家看起来当初是经过精心装点的。比如玻璃杯,白酒杯红酒杯香槟杯一应俱全,还有茶具,这完全是生活品质的问题;拉开写字台的抽屉,里面有若干种信笺和信封,在影碟机的旁边,有历年搜集到的厚厚一摞唱片和影碟(虽然这种东西现在用不到了,但当初购买和搜集是很费功夫的),这是生活情调问题。最牛的是,在一堆混乱中,夫妇俩唯一整理成箱打包好的是一纸箱衣服。临走拜托我们拿到街道去捐了,我们拿出来看了看,完全八成新,质地上乘。嗯,爱好捐赠,这是价值取向问题。 你说扔下若干烟酒等身外之物,也倒还可以归结于不差钱。但扔下当年精心收集的东西,就不是简单的阶级问题了。而且我还发现了一包资料,里面大多是医学笔记,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就是处理起来最纠结的鸡肋:留着将来也无大用,扔了又觉得它们代表了一个时期的奋斗。然而他们扔下了。 我非常无语,为什么他们就那么潇洒地走了呢?然后哀叹,这种人和我们这种人,果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这个差距,一个是层次上的,一个是境界上的。 忘记了是日本的哪个高僧,说了这么一句话,人生中要有好几次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送人,体会一下身无一物的感觉。 此时我突然特别羡慕他俩,那种飘然而去的快感,简直太特么吸引人了!虽然他们也黑了我们好几百万,但是感觉就像是赠予一样,有无穷的逼格和无穷的道德优势,他们走的时候,我承认我是羡慕他们俩的。进而感慨他们的生活模式,价值取向。 我以前体会不出那种感觉,我和我的家人似乎都执念很重,包袱太多。 我毕业的时候,收拾东西时把寝室翻成了一个爆炸现场,什么都难以取舍,最后收拾了三大箱。在时间上还一拖再拖,最末了还改签一次,把离别的时间又推后了一天。在我带走的东西里,竟然还有我用了四年的牙缸子。毕竟陪了我四年,继续用。留下的,估计就只有手纸了吧。 我又想起了我爹娘。二老也是如此,今年夏天拆迁,本来一切都已办妥,单等铲车开过去把已经强拆了半拉的屋子完全夷平就好,从此就告别老屋了。然而我爹顶着烈日把屋子里所有的铝合金门窗全都卸下来,卖了铝材。把大铁门卸了,敲掉浮锈,卖了废铁。这两项废品收入和补偿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收入付出比小得可怜。然而,我爹还是那么干了。 不想遗漏一丁点,不想损失一丁点,不想放过一丁点,就是这个哲学。 我在这里不是倡导不节约的理念,然而人生似乎有很多是需要放弃的。与其挣扎许久,终究罢了,还不如主动潇洒放手,随它去了。 我又想到毕业了。当时人们是陆陆续续走的。有先走的,我们是后走的。有天晚上室友就跟我聊起,说一个同学走了,去他寝室看时,乱糟糟遗留了很多东西,其中在写字台上,端端正正摆了一个笔记本。翻开来,竟然是他四年来陆陆续续的日记。当然间隔太大了,几乎成了学期记,但是也有很多心迹,比如他受到室友干扰而愤怒万分,几乎冲动地要和他打一架的心迹。我那个室友当时跟我说,他就羡慕万分,他说,给了我,我做不到。我要把一切都带走,带不走的,也要毁灭踪迹,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想法。 然而,他就这么郑重其事地把日记摆在桌上,潇洒的走了,和一个时代做了一个郑重而又潇洒的告别。 我也万分羡慕,因为我做不到。 但我知道,那种感觉酷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