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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库赶着爬犁和郭大海来到石山子接任茹进山。 沈队长和在家的妇女们以及在村子里干零活的社员都来送任茹。赵库拉着沈队长的手说: "兄弟,你放心吧,这孩子交给我,我照顾得不会比你差!" 沈队长点点头: "老哥,你是村里有名的大好人,凡人菩萨心,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妇女们拉着任茹的手喋喋不休的嘱咐,难舍难离的情感,让赵库和大海见了十分感动。赵库说: "都一个大队,也没走远,要回来就回来看看,也不是十万八千里,看你们把孩子弄得挺难受的!" 任茹说: "赵大伯说得对,就是沟里沟外,我可以回来,你们也可以去,还是一个村的。" 沈队长再三嘱咐:"有事就来电话!" 赵库笑着说: "有事就让她回来。还电话,你石山子哪来的电话,还得跑一里多地去大队接啊?"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好了,上爬犁走吧!我跟小青年学一句文词,那叫送什么千里?" 沈队长笑着说: "老家伙,还和我们耍一把啊?" 郭大海说:"送君千里。" "对,送君千里总有一别!再见吧。"赵库说完自己也笑了。 任茹坐在爬犁上说: "大海,你上来呀!" "我不上去了,我得到公社团委,有几个青年入团自愿表需要批复。"郭大海摆摆手向乐呵岭那边大步流星的走去。 赵库用桦树梢轻轻抽一下马屁股,"驾"的一声.爬犁离开了欢送的人群。 晚饭后,四队社员纷纷向队部走去。 刘主任早早就来到队部,他探亲回来带回了几盒子那边的特产周村烤饼,委托生子发给大家嚐嚐。进来一个,生子就喊: "刘队长给大家带回来的,给。" 每人高兴地与刘主任打过招呼,就去接过那烤饼,边吃边说好。李老二拿过去看了半天点着头说: "你说人家弄的这东西,赶上蜻蜓翅膀薄了,一看谁不想买?"说着从生子那儿要张包装纸轻轻包起来。 "那么好怎么不吃?"魏二边吃边问。 生子说: "你这傻帽,你还没媳妇,你不懂,拿回去孝敬老婆!" 李老二看着生子说: "他妈的,你还真聪明!不是孝敬老婆,是孝敬我那小祖宗!" 屋里哄堂大笑。 烂眼胡那着那二碗口大的小饼转着圈一点一点地咬,还没吃了,就又凑上前去满脸堆笑的商求: "生子,再给一个。" 生子瞅他一眼,风趣地说: "你长得好看啊,还再给你一个?" 年轻人听了边笑边鼓掌,烂眼胡伸着的手还没缩回来。 刘主任说: "生子,你再给他一个。" 生子拿一片递给他,瞪他一眼又说: "这人长的漂亮是吃香!" "哈——"笑声简直要顶起房盖。 烂眼胡刚要接过来,生子手又缩了回去。 笑声又掀起了一个高潮。 "告诉你,这个可是有份数的,一人一份,你吃的这份是左青的。"生子说着又递了过去。 烂眼胡平时说话吞吞吐吐,可这回说得可利索: "管他什么青红的,谁吃谁香!" 哈,笑声又爆发了一次。 这时候,王文才走了进来。 刘主任看他没有血色的脸和膝盖,裤角磨得露出了棉花,和刚来四队时那衣冠整洁风度翩翩判若两人,不禁有些心疼。王文才看见刘主任上前问候着: "刘主任回来了?我又来队里给你和大家添麻烦来了……" 刘主任听了好一阵心酸: "不是添麻烦,是做贡献,这儿是你的家!" 王文才听了眼泪唰的流了出来,刘主任的眼圈也红了,他拍拍王文才的肩膀,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生子走过来激动地说: "大哥,给这是刘队长带回来了的土特产,你嚐嚐。这一片是给李老师的你带回去!" 王文才把一张薄片周村饼掰了一块嚐嚐,说:"好,好吃,李玫我代表吃了。"把剩余的递给生子。 生子没有接:"你拿着。" 大家也喊:"你拿着,拿着。" 王文才感动的又一次落泪了。他体会到了,真正的体会到了贫下中农的呵护与关怀。他拿着饼、流着泪,深深的给大家鞠了一躬说声: "谢谢大家和刘队长!" 生子和大家看着王文才难受的样子,他和不少人眼圈也红了。 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就差左青,他急忙把剩下的分给大家,拍拍手上的渣子,说:"完成任务了!" 这时候左青进来了,看见刘主任谄媚地笑着问: "刘主任回来了!" 刘主任点着头没有回话。 生子说: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左队长晚一步,刘主任带回的周村薄饼你没吃着,你那份烂眼胡吃了,我是为你好,关心群众!" 左青知道生子是在奚落自己,嘴嘎巴半天却没说出话来。 年轻人跟着起哄,怪声地 大笑着。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岳队长说话了: "下面评大寨工分,刘主任你回来了,你主持吧!" 刘主任说: "我离开这么些天,岳队长替我操劳了。好,我领着评。没评之前我先说两句:首先应该问候岳队长和大家,你没受累了,辛苦了!另外今天岳队长和我商量了几件事,跟大家说说。一件事:王文才老师到咱队锻炼,他来咱队后去公社征兵,到桦树屯参加市里三宣队,紧接着到学校当老师,没在队里干几天活,手把还很生疏,大家多关照一点。我听说魏二和生子做得很好,大家都该这样;李玫老师正怀孕,生孩子前我们不要求她到队里来干活,生完孩子看情况再说。 王文才坐在炕头听着,十分感动,他知道左青是赵的眼线,自己什么也不能说。 第二件事,张玉森家遭不幸,他有责任,但是我们不能不管。从今天起就让他暂住在队部,我从家里给拿了床破被先盖着。过些日子和公社民政于助理申请给他和小胡再做一套行李。第三件事呢,就是早晨向队里送尿的事,原来大队定了任务,根据大家反映和岳队长掌握的情况,咱们就把任务取消了,有多少送多少,送多少就给记多少工分。你说人口有多有少,尿也不能一样多,让两口人撒出六口人的尿,那是扯蛋,不怪有人弄虚作假。听说有的人家吃透了苦头,为了完成任务就多吃咸淡,弄得口干舌燥,就多喝水多撒尿,一晚上光起夜,睡不好觉,这不怨大家,这个决定就先不执行了,等我和赵主任说说全大队都别执行了。 就这么几件事,下面就评大寨工分。 王安拿几个咸鸭蛋来到孙彪这儿。一进屋就喊: "恭喜!恭喜!听说你与春子登记了,这是孤岭一条振奋人心的新闻。" 孙彪一看是王安,急忙放下手中的笔,笑着说: "好是好,可是春子家炸锅了。刚在这儿哭完,才回家。" "我说这老亓头年龄也不算大,怎么这么固执?属于顽固不化那类人。要不我去开导开导他?"王安看着孙彪愁眉不展的样子与他商量。 "得,别去让他给你卷沿子了。去了好几个人他都没给面子,李老二没说两句话,硬叫他推出来了。"孙彪皱着眉晃着头。 "这老不死的,什么年代了还想包办婚姻咋的。没办法就硬办吧,看他能咋的!我妈让给你送几个咸鸭蛋。"王安知道自己出马也败阵,只好不继续说了。 "你们总挂着我,这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孙彪接过来感激地说。 "说多少次了,怎么还总象外人似的,客套没完了!"王安责怪地说。 "不是客套,是心里话啊!"孙彪的话加重了语气。 "心里话,才不该这么说,谁和谁啊!"王安狠狠看了孙彪一眼。 "春子在家没法呆下去了,我想就让她搬过来,鸦雀无声的就算结婚了。"孙彪与王安核计着。 "不行,哪能那么随便?不吃不喝也要有个仪式。正了八经的事,干嘛偷偷摸摸?"王安坚决反对。 "你说要啥没啥,大家来看了不笑话呀?别拿屁股当脸了,能过日子就得了!"孙彪说着自己的难处和理由。 "那倒是。可是,穷不是罪过呀。毛主席还说‘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吗’?我看那样:我家那对箱子先搬过来;还有那面镜子我要点汽油把上面的字抹掉;我妈还说给你做床被;弄个新床单,新被旧被都蒙里面;剪两个喜字就行了。 "不行!那箱子是你和小敏结婚时候的纪念;那镜子上的字写着你和小敏的名字,看着它是痛苦,更是幸福,不能抹掉!"孙彪的话声很高,显然态度十分坚决。 "你实在不同意,等结完婚过些日子那箱子我可以搬回去;镜子上那字不抹掉就用红纸条盖上写上恭喜你们新婚的话,以后红纸拿下来再还我。"王安又让了一步说。 孙彪觉得也行,这样一来也壮壮脸面,感激地说: "这样也是个法。谢谢你,王安!" "又来了,又来了!怎这么烦人?你们弄文舞墨的就好来这套,真受不了!"王安对孙彪的客套实在不习惯。 "不谢就不谢,但是你和老妈说,被别做了。你就给我弄个床单遮丑就行了。"孙彪实实在在地说。 "那你就别管了,一码是一码,我给弄床单,弄被是我妈的心意。就这么办。得评工分去了,咱们走吧。" "我犟不过你,一切由你吧。走。"孙彪说着两个人向五队队部走去。 左青媳妇听到"窸窸挲挲"的声音,吓得心崩崩直跳,她面如土色地看到从后窗户塞进一个纸条。过了老半天,她看外面没有动静了,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哆哆嗦嗦地拿起那张纸,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两行多字: 左青:前两天狗咬我,我追着打狗,不小心打坏了你家玻璃。按理说不该包,因为你还不如狗,但是根据"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是包你吧。记住咬人的狗就要挨打!玻璃在房后。 左青媳妇看了又惊又喜,还担心再被砸,就大声朝后面喊: "谢谢啊,谢谢你!我一定把你的纸条让他看,要他注意!" 其实塞纸条的薛功升早就走远了。他挨老师批评后,感觉老师的话对,就跟他爹要了块玻璃包赔左青他家。但是纸条中依然写着警告话语。 任茹来到创业队,大家拍手欢迎,尤其是女生拉着拽着,大姐长大姐短地唠着……高兴地喊咱女生也有进班子的了。根据赵库、大海、任茹三个人的分工,任茹抓财务和生活,但是任茹依然天天坚持到第一线去劳动。她象男同学一样豪爽,泼辣,干起活来总挑难的,重的。割柴禾总把好割的柴场让给别人,自己挑刺棵子去割,一天下来总是六十多捆,那柴捆又大又紧。小青年没有不佩服的。白天干了一天活,早晨还早早起来和炊事班的同学一起做饭做菜,吃了饭一分钟也不耽误跟着大帮一起出工。赵库说: "这孩子,难怪老沈头说好,没有看错!" 中午饭她不再让上山割柴禾的同学带冷饭,快到晌午的时候她就默默下山.和做饭的同学一起把热菜热饭挑上山。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库心疼地说: "任茹啊,要不你就别来割柴了,就负责送饭吧,你一人干几个人的活啊,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大叔看了不忍心啊!" "大叔,不用。我毕竟下乡比大家早两年,什么活都干过,也习惯了。在队里当会计我也不耽误出工。只要大家吃好、喝好,累就累点,能累哪去呀?"任茹丝毫不在乎地说。 你看你一天割六十多捆柴禾,一个人顶俩人割的,还跑下山去往这儿送饭,早晨还起大早和炊事班忙火,什么样的人撂不倒啊!"赵库说着心疼得直皱眉。 "不能!大叔,说句实在的,我一点也不感觉累。不知道咋的,和你和大家在一起,一天天总感觉心里甜滋滋的。"任茹说着,脸上的笑容那样自然,那样美丽。 同学们都同意赵库的意见,纷纷地说: "队长,你别割柴了,送饭就够你累的了!" "你自己不心疼自己,我们还心疼呢,咱女生好不容易来个女队长!" "赵大叔,你是指导员,她是副手,你下死命令!" 任茹这时候站着说: "都挺累的,不喊了。我要是感觉累就休息好不好?不累就和大家一起来这儿干点。" "那,你是永远也不知道累的人,还能歇个啥?我们才不信呢!" "我一定做到,好了吧。"任茹笑着承诺着。 "那我这老头子也就放心了,要不累坏了,我怎么交代?别说上级,就是一队那些乡亲我都交代不了。你看那天你来的时候,一个个的送到村口,那个不放心啊!我是和人家下了保证的。"赵库重复着当天的感人场面。 "好了,大叔,咱不说这些了。我一定不让你和大家操心!"任茹保证着。 "不操心是不操心,你们知道咱队长对待咱们这样热心,对待自己可是一副冷心肠。就说那天吃肉吧,我们吃得又满意又高兴,队长拿着饭盒回到自己宿舍去吃。我进去她把饭盒放下,我问‘队长你吃什么菜?’她说‘牛肉’。我要去拿她饭盒看看,她双手把饭盒攢得牢牢的,说啥不让我看。后来我不看了,和她唠别的,趁她不注意我一把抢过饭盒,你们猜是什么样的牛肉?" "牛小肉!" "牛骨头!" "别说那么好听了,是几块咱们自己淹的那个大咸菜疙瘩!" "不说那个,不说那个,我给大家唱支歌!"任茹想打断这个同学的揭发。 不行!"一个男生站起来激动地说: "咱队长就是专门想着别人,从来不把自己应有的利益放在心上。去年她为一队队长找向阳花籽的事,就让我们很多同学感动得流泪。她是真正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赵库听了半天,感觉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就问一起来送饭的炊事班的同学:"当时我嘱咐你们,任队长是少数民族,要给她买点牛肉,我记得三队前些日子杀牛我不买来十几斤牛肉吗?" 炊事班的同学说: "那天,任队长不让给她做着吃,说要吃等大家一起吃,说随便动要挨批评!" 不说这些了,我給大家唱支唱歌。"她用优美的歌声打断了大家关于她的议论: 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 双手接过红军的钢枪, 海南岛上保卫祖国。 啊,五指山, 啊,万泉河, 你传颂着多少红军的故事, 你日夜唱着红军的赞歌, …… 听着,大家齐声叫好。可赵库心里却琢磨:这孩子可了不得,唱一个歌把大家议论的事全给遮过去了。到底是领导的孩子教育得好啊!不过,她的伙食我可得亲自抓一抓了,不能让好人、老实人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