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屋再见时,已入冬了。 本就萧索的冬阳被冷清的朔风扯碎,毫无力度地打在铁青的旧瓦上,映上墙砖的斑驳,那丝荡漾在寒气中"人生若只如初见"对物是人非的感慨,闵婉之意愈发浓而沉了。 印象里的老屋一直嵌在一幅充满乡风俚俗之趣的水墨卷帖中,掩在斑斓的桃粉杏白中,静谧而温婉,飘渺的炊烟被潜心描摹,无穷乐趣尽蕴于那不绝的鸡犬相应声里。推开沉厚的木门,一室齐乐融融之景。人生之极乐也!夫复何求! 木门的触感仍然粗沉厚重,墙瓦的青黑依旧温润湿冷,即使东至已至,屋外的风光仍强撑着做旖旎之态。不过,眼前的老屋在我眼中不再温和安恬。那种潇冷的气息,是从何时变得如此彻骨的?从家人一个个离开老屋开始的抑或是从他们的衰老,我们晚辈成长的岁月中日日沉淀积成的,答案恐怕仅此而已。 眼下,我与老屋再见时,也是我与老屋道再见之时了。 我们是来接老屋的最后一位住客的。外婆蹒跚的步子迈出旧损的门槛,并不怎么利索的转过身,我看不真切她那浑浊的眼眸中是否有了泪水,只觉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合上 门板的动作格外缓慢,沙哑的"吱呀"声是老屋的祝福与别词,一把小小的锁拴住了难以抵风御雨的摇摇欲坠的门板,却紧紧地隔绝了尘世的喧嚣,锁住了幽静,宣告了老屋结束了属于她的时代。那一刻,我的心格外平静,我想从今往后,我和老屋内心的沉静都将永远的深锁着,任凭世事嚣杂,斗转星移。 外婆走向我们,脸上的沧桑霜尘渐逝,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笑颜。我们一路缓缓走远,斜射的红晖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晕上了晚霞的光彩。我的家人们,扶老携幼,一路笑语,走在那镀满夕芒的乡路上。我回首,看那渐远的老屋,再不萧索也似从无萧索过那般,一片的温和祥乐,恍悟不禁莞尔。 老屋里所承载的是人生的跌宕起伏,每一段的人生,见证从沸腾到冷却,从喧嚣到沉寂,最终归依内心最深的永恒的沉静祥和。保持内心的那份永恒的平静,在纷杂的喧扰中不忘初心,不浮不躁,老屋的境界,我直到与她再次相见时才真正领悟到。 初见时乍现的惊艳固然令人倾心,而我所钟情的恰是再见老屋时那隽逸的沉静。那种沉淀着深情与可靠的沉静心境是漫漫岁月中不退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