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深山野趣浓 忙碌,担心,紧张,迷惑,惶恐,这些东西一直与周桂欣纠缠不休,现在,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了。 他跟着村长在山村里转悠,与村民喝茶,聊天,虽然语言不通,有村长当翻译,加上打手势,交流起来不是问题。这段时间,他了解了当地一些民风习俗,也熟悉山里的一些物产,收获很大。 这里的人们从不烧开水喝,大山里到处是溪流、泉水、暗河,村里还有井水,水质甘甜清澈,咕噜咕噜,走到哪里喝到哪里。村民们喜欢赤脚走路,上山的时候穿一双麻布草鞋,只有人去世的时候,才把脚洗得干干净净的,正儿八经地穿上白布袜、黑布鞋入殓。家里有老人的,阁楼上都摆着棺木,祼在外面,任由孩子们爬进爬出,爬上爬下。有的村民家没有阁楼,就把棺材架在大厅的梁上,坐在厅里,棺材就悬在头顶上,一点也不忌讳。周桂欣还看见村长将晒干的烟叶放进棺材里储存,想用的时候,取出来加工,切丝,喷酒,烘炒,吸食。由此可见,这里的人面对生与死,很坦然,很淡定。 一年四季,山上都有吃不完的野果和野菜,茶片、茶泡、红果、酸枣、沙梨、板粟、山柿、菊柚、饭粒子、鸡爪子、猕猴桃……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山茶果子是用来炸油的,比菜籽油还香,只是下锅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好火候,等油烧热,油烟飘尽了,再把菜放进去快速翻炒,这样,菜才鲜嫩可口。蕨菜、水芹、香椿、葛巴、鲜芛、枞菌、石耳、木耳、地衣、山药,这些野菜,让人眼花瞭乱,有的入口滑爽,有的气味芳香,有的酸甜开胃,有的清凉解暑,有的补虚健脾,有既是菜也是药,有防病治病的功效。一座大山就是一座宝库,山里的人靠山吃山,祖祖辈辈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只要人勤快,过日子是不用发愁的。 也许是学建筑专业的原因,也许是好奇心使然,周桂欣走家串户,认真考察了山村民居,还给孙教授写了一封信去,详细介绍了这里民居的构建情况。这一带地处云贵高原,树木茂盛,民居都是木质结构,用料主要是杉木和杂木。夏天,山民把树砍伐下来,刮去树皮,将白花花的树杆用棕色的树皮隔开,搭成"井"字型支架,祼在外面,日晒雨淋。经过"风水"先生的观测,选定确定屋址,确定朝向。使用原始的工具人工作业,挖地角,打地基,整地面,进度很慢。风干后的木材要分类处理,粗而直的圆杂木作栋梁,其他锯成板材、方料,同时,准备一大堆的竹木杄子备用。架设房梁是建房最隆重最关键的一道工序,必须选一个黄首吉日,鸣炮,喝彩,几个壮汉扛着大圆木在挖好的地角上安插立柱,立柱埋设的深度视房屋楼层而定,柱脚用大青石、鹅卵石和粘土混加固,夯实。横梁成"人"字型架设在立柱的凹槽里。房屋的基本构架成型后,再将小木方、板材等横竖拼装镶嵌,中间用竹木杄子固定,不用铁钉、乳胶之类的东西,却非常严实、牢固。屋顶是尖的,用树皮覆盖,层层叠叠,伸出屋檐。所有的木材都要刷三至五道桐油,可以用来防虫、防腐、防水、防晒,保持光亮。前前后后,大约经过六道工序后,才算完工。这种木屋冬暖夏凉,还可以整体搬迁。山民如果要迁居,就把木屋四周的立柱挖出来,十几个人抬着木桩,齐声大吼"嘿!"将整个木屋的框架结构连根拔出来,抬到新址安置。木屋架梁之前,周桂欣看见村民把一盆泥鳅、黄鳝和几只小乌龟倒进地下排污水道,感到很新奇,一打听,才明白,这东西是用来分解秽物和疏通管道的。下水道的走向修成"之"字型,人为设置落差,目的是让流水产生自然冲击力,带走杂物,防止涌堵,保持畅通。这种方法充分凸显出山里人的聪明和智慧。 但这种木屋也有缺憾,防火条件差,山里的泉水汩汩流进院子,再用竹筒接到家里,日夜水长流,所以不用储存。一个村只有一口水井,水井和小河离木屋还有一段距离,没有大型的运水工具,一旦失火,远水解不了近渴。火趁山风肆虐,火烧连营,眼睁睁地看着家产尽毁。另一个问题是隔音差。特别是有阁楼的,稍有动静,楼板都会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夜里,深山里的松涛声,山风钻进门板缝里的呼啸声,屋里人的走动声,夹着老鼠在楼板间穿梭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这里没有通电,晚上外出用火把照明,屋里点松明子灯。漆黑的山林,怪异的声音,昏暗的光线,让人毛骨悚然,难怪翠翠一到晚上就搂着丽芬,早早爬上床,蒙着被子睡觉。 男人能在家住三个月,这还是头一回,翠翠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又惊又喜,长长的辫子盘在头上,连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一岁多的丽芬天天缠着要跟爸爸玩,桂欣到哪里,她就吵着要爸爸抱她上哪玩,村里的人认识了周桂欣,也认识了小丽芬。只是翠翠很少出门,天天守在屋里做家务,桂欣和丽芬出门的时候,就一个人站在窗口,望着远山发呆。 这天,听见有人敲门,翠翠用耳朵听了听动静,拉开一条门缝,露出半张脸,警觉地向外张望。 "妈妈开门啰,开门啰。"一看,丽芬两腿架在桂欣脖子上,手里拽着一根狗尾巴草,嘻嘻哈哈,回来了。翠翠打开房门,把丽芬抱下来。 "咯这一身泥,上哪玩了?" "对面山坡上,看人收花生"。 "有啥好看的?人家的花生,又不是自己的。"翠翠接过话茬,嘴角一噘,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桂欣愕然,马上止住话题,逗丽芬玩去了。 "来,爸爸跟你玩拍手,谁输了,就刮谁的鼻子好吗?" "拍,拍,爸爸拍……"丽芬口齿不清,声音嗲嗲的,坐在爸爸的腿上,张开两只小手,拍巴掌。玩到开心时候,父女俩学着斗牛的样子,额头顶着额头,又笑又闹,前翻后仰。 不一会儿,丽芬玩累了,趴在桂欣怀里呼呼睡着了。桂欣静静地看着丽芬的睡相,鼻息轻缓,像被风儿扇动的羽毛,细弯弯的眉毛下,是清晰的双眼皮,红润润的厚嘴唇,嘴角微微向上撅着,显得又俏皮又可爱,这模样多令人怜爱,多让人陶醉啊。 想当年,在他痛失骨肉、撕心裂肺的时候,丽芬从天而降,成为他生命的传奇,这是上苍对他的厚爱。农家的米桨菜汁养育了她,秀美的大山陪伴她,自然的风光陶冶她,善良的人们护爱她,她将来一定会拥有幸福的未来,美丽的人生。 桂欣把丽芬轻轻放在床上,转身望着翠翠,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带着孩子,让你受累了"。 翠翠摇摇头,说:"不累,丽芬好乖的"。 "有空到村里走走。这里的人有苗族、壮族和土家族,他们都很和善,很友好。你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用麻纺织、手工浸染的,上面刺绣的图案也很丰富,跟他们日常生活有关。你向他们学学手艺,给自己和丽芬做几身漂亮的衣服穿,还能省下不少布票,多好呀"。 "嗯,晓得哒"。 "对啦,我教你认的字还记得吗?"桂欣从抽屉里拿出笔和纸,铺在桌子上,要翠翠写给他看。翠翠很笨拙地把铅笔握在手里,一笔一画,很吃力,写了两个字"上"、"下",然后,停下来。桂欣鼓励她:"对。这两个字写对了"。 翠翠又写了一横,想再写下去,手却不听使唤了。 "还有两个,一个是‘大’字,另一个是‘小’字,想想看,是什么笔划?" 翠翠摇摇头,手心浸出了汗。桂欣接过铅笔,把"大"、"小"两个字写在纸上,问:"还记得这两个字吗?‘大’是一横一撇一捺,‘小’字是这样写的,好了,你再试试……"他刚想把笔递给翠翠,,一回头,发现翠翠不在他身边,莫明其妙地坐在床沿边抹眼泪。 "你怎么啦?" "你……看不起我,我没文化。" "怎么会呢?我,我……"桂欣一时也紧张了,说:"我想让你识几个字,将来也好教教丽芬,还能给爹娘写信嘛。好了,别想太多。日子还长着,往后慢慢来,能认多少就认多少,没关系的。"桂欣和颜悦色,总算把翠翠哄过来了。 傍晚,翠翠在屋里点燃一把艾草,山蚊子扇着翅膀,四处逃窜。但还是有漏网的,到了夜里,嗡嗡嗡,追着人咬。翠翠怕咬伤了丽芬,在蚊帐里寻找蚊子,将它们一个个拍死。 松明子灯光幽幽,风一吹,苗火跳动。桂欣看了一会儿书,觉得眼睛有些疲劳,打了个哈欠,也想休息了。 翠翠听见桂欣有动静,赶紧跳下床,给桂欣打水洗脸、洗脚。 桂欣上了床,翠翠忙碌的身影印在蚊帐上,忽隐忽现,朦朦胧胧,尤其是胸脯上那对乳房,把布兜儿撑得老高,走路的时候,一弹一弹,撩得人心里发酥。翠翠放下辫子,散开,一甩头,长发披肩,更显妩媚了。桂欣忍不住了,伸手把她拉进蚊帐。翠翠"啊"一声轻叫,倒在他身边,布兜掀起,雪白的肌肤上两座尖顶的山峰高耸,灯光掩映,凝脂白玉,战战巍巍,半遮半现。桂欣热血上涌,急促喘息,刚想把翠翠的身子扳过来亲热一番。"慢着,"翠翠移开他的手,说:"灯还莫灭。"伸出头,撅起嘴巴,对着松明子灯"呼"地一下,吹灭了。这一吹,把桂欣满心欢喜给吹凉了半截。黑暗中,翠翠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仰天躺着,没有动。最后,俩人像做作业一样,完成了夫妻之间的功课,翠翠贴着他胸口睡着了。 唉,桂欣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对怀里的这个女人真是想爱,爱不起来;想恨,也恨不起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想一想,刚来荆阳时,把她和孩子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沟里整整一年,她那么胆小,是怎么熬过来的?对上次发生的事,桂欣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对她保持着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态度,她却毫无怨言,始终如一地伺候他,依顺他。在夫妻生活方面,她从未主动过,也没有放开过,桂欣什么时候需要,她什么时候接受,需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有浪漫,没有情趣,没有前奏,没有铺垫,直奔主题。她把自己当成男人生活的工具,一个附属品,完全没有自我。与其说是她的悲哀,不如说是她和桂欣共同的悲哀。直到现在,他们互相都没有叫过对方的名字,有事唤一声"哎",对方应答"嗯"。然后,小心奕奕地说事,小心奕奕地看对方的反应,平平淡淡地生活,没有"相亲相爱",却把"相敬如宾"做到了极致。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过日子。